历史故事 独立性与怀疑:真正做到独立的标志

独立性与怀疑:真正做到独立的标志

时间:2024-01-20 历史故事 版权反馈
【摘要】:然而,“独立性”不是一个透明的、抽象的东西,完全隔绝了与外在思潮和利益集团联系的独立性是不存在的。倘若不以天下、只以自身为己任,那么知识分子大可不必保持什么“独立性”,大可不必抗争。真正的独立有一个简单的标志*就是你周围的人不赞同你,包括你的导师、学生。而现今主张独立的知识分子却在精神上极度依赖于那个主张独立的规模不小的圈子6对这一点保持一定程度的怀疑和自省,才能真正做到“独立”。

独立性与怀疑:真正做到独立的标志

中国当前所面临的两个最大问题是“生存困境”与“灵魂缺席”一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有恒河沙数的亿万事例每日每时每刻活生生地加深和拓展着这两个巨大的问号,仅凭我们知识分子零散获得的那些道听途说,就足以令人“目眦尽裂,发皆上指”。如”果你在公检法部门有几位朋友,在几大部委有几位同学,在新闻媒体有几位熟人,:在工厂农村有几位亲戚一一最主要的,在你心底还有几分天良和正义,那么,你就会清楚神州大地上正到处充满了贪赃枉法的党政官吏、与黑社会勾结起来鱼肉百姓的公安警察、制造假烟假酒假鞋假药假A假。的黑心商人、毫无职业道德的医生记者律师职员和千百万无钱无权无势、被侮辱被损害被剥夺、有冤无处诉、有理不能讲、有泪不敢流的普通工人、农民、士兵及下层知识分子。当然,我们并不否认改革开放二十年来的社会进步,并不否认社会上还有很多好官好商好医生好警察,并不否认全社会消费水平的提高和言论自由的增加,并不否认中央政府的廉政决心和价值取向。好的东西值得表彰和歌颂,但它们决不应是为了遮丑而存在。生存的艰难与人格的捐弃,使我们无法对二十年前那个时代表示理直气壮的骄傲。我们砸碎了二十年前最美好的东西,的确换来了一堆金币银币,但这堆金币银币并没有装入劳动者创造者的口袋,而是流入了硕鼠们的肚皮。直面这一无情的事实,是对每一个改革者的资格最起码的验证。

然而对于知识分子来讲,直面这一事实的确又不啻一种灵魂拷问。因为知识分子不是一个组织性的群体,他们对这一事实最敏感然而又可以说最无能为力。尚且不论中国知识分子自身的种种困境和缺陷。直面事实就包含着一个如何块择,即“怎么办”这一知识分子的老问题。

答案有两类。一类是非知识分子的方法,一类是知识分子的方法。

非知识分子的方法即直接参与社会变革实践,用老掉牙的说法即是“批判的武器不如武器的批判”。从中央政府到各级基层单位,都不乏忧国忧民之士、惩恶扬善之人,他们用自己的热血、自己的工作,包括运用自己的权力、影响、关系网,在进行着十分艰苦的变革努力。对于那投入政林、跃入商海的知识分子,我们应当给予鼓励,寄予期望。但同时应该认识到,在一种体制性的逆向运作中,个体的抵制作用的有限性和体制对个体的腐蚀性,往往是不但不能做中流砥柱,反而是“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另外,“武器的批判”本身也存在方法论上的先天弱点,它如果不与充分的“批判的武器”相配合,则恐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甚至将情形导入另一对立的极端。这已有许多历史经验可以证明。总之,非知识分子的方法不论是好是坏,都不是知识分子可以左右和随便褒贬的。

知识分子的方法则可以说是无方法。第一,生存困境不是知识分子所能解决的。知识分子或许可以出卖自己的脑力改善一下自己的生存困境,但如果只出卖脑力而不搭售一定的人格、尊严和立场,那么这改善注定是有限的甚或越出卖越贫困。更不要说兼济天下、改善全社会的生存困境了。

第二,“灵魂缺席”也是全社会性的,知识分子虽然从事“灵魂工作”,但当今中国的“灵魂缺席”实际上是与“生存困境”互为表里的。中国既然选择进入国际市场的游戏运作网络,那么就已先在地确定了自己在这个游戏网络中的生存弱势。为了摆脱生存弱势,“赶上先进国家”,做一回出卖灵魂的浮士德,恐怕是这个民族注定的命运。因此,作为“灵魂缺席”最大受害者的知识分子,剩下的选择只有三种:同流合污、独善其身和绝望的抗争。同流合污已经是大面积的事实,知识分子的最大压迫者大多也是知识分子。独善其身是一种可敬的选择,但常常不能锒纯粹地做到,它需要一定程度上的装聋作哑,有时不免要随波逐流一下,弄不好也会偶尔地助纣为虐。如果不这样,那就只有最后一种:绝望中抗争。(www.daowen.com)

绝望中抗争是说对于短期内彻底改变中国“生存困境”和“灵魂缺席”的局面不抱希望,但仍然为之付出不求回报的努力,即“知其不可而为之”,这本来就是知识分子,尤其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本色,从孔子鲁迅,这种绝望中抗争的精神巳经形成了一个打通新旧文化的传统。抗争就要有抗争的立场,这在第一层意义上就是所谓“坚持独立性”,不受外在的思潮和利益集团的胁迫和诱导,即孟子讲的“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也是西方启蒙运动以来的近现代知识分子传统。然而,“独立性”不是一个透明的、抽象的东西,完全隔绝了与外在思潮和利益集团联系的独立性是不存在的。你总有一个利益和道德的出发点。这个出发点对于中国的知识分子来说,便是“以天下为己任”。倘若不以天下、只以自身为己任,那么知识分子大可不必保持什么“独立性”,大可不必抗争。既然要抗争、要独立,就应该是为天下苍生而抗争、而独立。这个看起来有些迂腐的道理很可惜近年来被知识界不断地遗忘和消解了。苍生或许是愚昧的、是可能拿着馒头蘸你的血的,但你恨来怨去,最后还是得为他们,当然也包括知识分子自己。脱离了苍生,你的独立性就极为可怜,你的声音就极为微弱,你蹲过的牛棚、挨过的皮鞭就不一定再具有受难的意义而只成为小病呻吟的笑柄。你连大众的疾苦都不“恫瘰在抱”你还何谈“人类的良心”呢?

还有,当知识界相当多的人都在谈“独立性”,都在号称“独立思考”,以至“独立”巳经成为一个流行词、口头禅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独立”已经异化,已经恰恰成为随俗了呢?真正的独立有一个简单的标志*就是你周围的人不赞同你,包括你的导师、学生。而现今主张独立的知识分子却在精神上极度依赖于那个主张独立的规模不小的圈子6对这一点保持一定程度的怀疑和自省,才能真正做到“独立”。然而这又是极难完全做到的,人如果到了那个境界,也许就不会再忧虑什么生存困境和“灵魂缺席”了。

1998年万圣节之夜

(此文发表于《方法》1999年第2期,居然一字未删,谨向编辑同志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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