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两土地之主、埃及社会的“牧羊人”

处在这个金字塔社会最顶端的是埃及国王“法老”。“法老”一词在埃及语中发音为佩尔-阿阿（pr-c3），写成希腊语之后按照希腊语的发音规则就成为了“法老”，本意是“大房子、伟大的宫殿”，相当于中国人所称的“陛下”。这个词汇在第十八王朝时期开始用来称谓埃及国王。

法老是从史前时期的部落领袖发展而来，但是在传说中，史前时期的埃及领袖都是神王，比如奥西里斯、荷鲁斯等，后来的埃及国王名义上都以神之子、各相关神祇的后裔或神在人间的代表身份出现，是神和人之间的中间媒介，并通常采用和神有关联的名称来表达这种密切关系，比如荷鲁斯之子、拉神之子等。从考古上我们发现，在埃及历史的史前时期的几位国王是蝎子王、纳尔迈或者阿哈等，他们进行着统一埃及的伟大战争，并最终促成了埃及民族的统一。由于埃及地域狭长，所以在埃及民族历史的最早期埃及的南北两部分是两个各自独立的政权，南部政权的国王头戴白色王冠，北部政权的国王头戴红色王冠（后来的国王在军事或者队伍行进等一些庄严场合会戴有头盔似的蓝色王冠）。进行统一战争的几位国王比如蝎子王、纳尔迈，他们都是来自于南方政权的领袖，他们进行的统一战争成果虽然当时并未稳固下来，但是促进了埃及民族的融合，并为后来几位国王最终完成埃及的统一大业奠定了基础。实际上国王纳尔迈在当时已经初步实现了对南方的征服和统一，从他在自己的调色板浮雕上留下的信息我们可以看出，他在和上埃及有关的场合戴着白色的王冠，在和下埃及有关的场合戴着红色的王冠，后来的埃及国王便将白王冠和红王冠戴在一起表示拥有对南北埃及的统治。南北埃及从此处在一个政权的管理之下，因此之后的埃及国王也被称之为“两土地之主（the lord of the two lands）”。随着埃及的统一，为了国家不再分裂，更需要强大的王权和稳定的统治，为此埃及国王开始了神化王权或者也可以说是加强中央集权。埃及的统一从史前到早王朝结束反反复复进行了数百年，其间为了强化中央集权，保证中央权威和国家稳定，这些进行统一战争的民族领袖就逐步开始进行一些“个人崇拜”。这种对国王的“个人崇拜”内容就是认可国王是一个“善神”（Good God），是“荷鲁斯的化身”，是“拉神之子”，是众神和人之间的媒介，是神派到人间管理、照管黎民百姓的“牧羊人”。

荷鲁斯是埃及国家形成时期上埃及赫拉康波利斯和埃德福的地方神。赫拉康波利斯是纳尔迈等史前国王的政权中心，另外上埃及的涅迦达地区的保护神是塞特神，两个地方政权在埃及史前部落纷争融合的过程互相争霸，结果涅迦达地区战败，随后也就形成了埃及神话中荷鲁斯大战塞特神的故事。在埃及史前神王统治的时代，埃及国王是众神之一的奥西里斯。由于弟弟塞特神觊觎王位，于是为他的哥哥定做了一个棺材，众人躺进棺材发现身材大小和棺材不合适，而只有奥西里斯躺进去的时候才刚好。而这个时候塞特神迅速地盖上木棺，将奥西里斯“大卸八块”扔进了尼罗河，当上了埃及国王。随后，就是前面提到的奥西里斯的妻子伊西斯女神在众神的帮助下使奥西里斯短暂复活并恢复了生育能力，自己也怀上了荷鲁斯。荷鲁斯长大之后为父报仇，打败塞特夺回了王位。在恶斗中荷鲁斯的一只眼睛遭到了伤害，随后这只眼睛在埃及人的眼中成为了具有强大保护功能的一个符号，并成为了埃及人的护身符。奥西里斯死后成为了冥世之主，他的儿子荷鲁斯继承了王位，成为众神在人间的代表，所以随后的埃及国王就以“荷鲁斯”自称。

当这个国王“荷鲁斯”在人间去世，那么他就会被认为子承父业也成为了冥世之主奥西里斯；并且埃及国王还将令人畏惧的眼镜蛇装饰在皇冠之前。经过神化，这种眼镜蛇就被认为是法老的保护神，并且会随时袭击那些邪恶或者有恶意的人，从而达到神化法老和强化法老权威的用意。事实上，这种眼镜蛇是下埃及布托地区的保护神瓦哲特，在法老统一埃及和神化王权的过程中，它成为了代表下埃及红王冠的保护神，所以装饰在红王冠上。而上埃及赫拉康波利斯的另一位秃鹰外形的女神奈赫拜特则成为了代表上埃及的白王冠的保护神，装饰在白王冠上。

埃及国王在理论上是作为“荷鲁斯”的化身、也就是众神在人间的代表，他的这种半神半人的双重属性在他的五个王名中也有具体的体现。埃及国王为了强化自身权威，在神化王权的过程中发展出了五个王名，从古王国时期的第五王朝开始，埃及法老便开始拥有五个王名。这五个王名依次是：出现最早的荷鲁斯名、两夫人名/两女神名、金荷鲁斯名、登基名、拉神之子名。

荷鲁斯名是埃及法老最早拥有的一个王名，这个王名的象形文字是用荷鲁斯栖息在上古国王的宫殿上表示的，其中国王的名字就写在宫殿中间的空处，阿蒙奈姆穆赫特三世国王的荷鲁斯之名就是“伟大的显要者”；两夫人名或者两女神名出现在第一王朝，两位女神分别是上埃及的保护神秃鹰女神奈赫拜特和下埃及的保护神眼镜蛇女神瓦哲特，两位女神在这里仍然以秃鹰和眼镜蛇的外形出现，法老的王名就写在两个女神符号的下面，阿蒙奈姆穆赫特三世国王的两夫人名就是“两土地的承继者”；法老的第三个王名是金荷鲁斯名，在第四王朝开始出现，在埃及人的眼里，金子就是太阳的肉身，也是神的皮肤，所以对金也有着特殊的感情，在象征国王的荷鲁斯丝鸟下面有一个金子的象征符号“nbw”，这就形成了金荷鲁斯，国王的王名就写在这两个符号的下面，阿蒙奈姆穆赫特三世写在下面的金荷鲁斯名是“永久的生命”；法老的第四个王名和第五个王名是写在王名圈中的，第四个王名是登基名，出现的最晚，在第五王朝，却最终成为了法老最重要的一个王名，从中王国开始在正式场合或者在文献中唯一被提及的王名就是这个有王名圈护佑的登基名，登基名之前是表示两土地之主的象形文字“nsw-bjt”,“nsw”作为一个芦苇的符号象征上埃及，“bjt”作为蜜蜂的象形符号象征着下埃及，因此两个符号合起来在埃及语中也表示“上下埃及之王”和“两土地之主”意义相同；第五个王名是拉神之子，这个王名在第四王朝开始也出现在王名圈中，这个王名圈中的名字才是埃及国王在出生时就起的那个名字，阿蒙奈姆赫特三世中的“阿蒙奈-姆-赫特”就是写在这个王名圈中的王名，在埃及语中这个名字“jmn-m-h3t”的意思是“阿蒙在前方”，作为“拉神之子”的埃及法老的这个王名之前有“拉神之子”的象形符号，显然这是为了通过与拉神的联系来提升法老的权威。值得注意的是如前所述，在埃及文献中或者埃及人自己用法老的名字比较普遍的是法老的第四个登基名，而现代的埃及学家对埃及法老用得最多的还是第五个“拉神之子”名。埃及法老父子相承，经常采用相同的拉神之子名，所以现代的埃及学家用一世、二世等来表示以示区别，埃及人自己是不这么用的。这些复杂的王名体系也成为了埃及法老神化王权、提升自己的权威的重要内容。

这些对法老王权的神化理论在古王国时期基本完成。王权的神化使得法老的政令和意愿都成为了神的意志，因此法老对王权的神化实际上确定了埃及社会集权专制的理论基础，形成了一些学者所称谓的“稳定的”社会结构，对于后来埃及民族的政治生活、宗教信仰和历史命运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www.daowen.com)

另外象征法老王权的还有两样物件，一件是连枷，一件是镰勾。实际上这两样物件是法老在埃及历史早期作为农业起源和畜牧业起源时代的埃及领袖而遗留下来的农业文明的领袖标志，这两件标志最终成为了王权的象征，在王家仪式、葬祭的庄严场合以及法老本人死去，都会手持着这两样象征埃及农业文明王权的物件。其中埃及人相信这两样物件是埃及法老从神王时代的奥西里斯国王和牧羊神安杰梯那里一直流传下来的，所以法老有时候也被称之为管理埃及人的“牧羊人”。连枷有时候被描述为是牧羊人的鞭子，在农业社会这个连枷更多的时候用来收获岩蔷薇或者给谷物脱粒；镰勾埃及人称之为阿外特，也是牧羊人的一种曲柄工具。和牧羊神、奥西里斯这样的农业与永恒生命的保护神联系在了一起之后，这两样物件就开始成为了法老王权的象征，用强调着牧羊人照管羊群的角色来表示埃及国王是照管埃及人民的“牧羊人”。

王权需要神化，因此代表法老负责和神沟通的祭司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地位。法老作为国家的最高祭司将地产和各种财富大量地赏赐给神庙，神庙和祭司们的各种赋税也经常获得赦免，使得神庙的势力越来越膨胀，并逐步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对王权构成了威胁。当十八王朝的法老埃赫纳吞试图通过宗教改革来改变现状、削弱祭司阶层的时候，祭司阶层已经尾大不掉，拥有了强悍的实力和庞大的支撑力量，于是在埃赫纳吞逝世后进行了反攻，埃赫纳吞的所谓改革最终也就归于失败。埃赫纳吞宗教改革的失败显示了埃及社会王权与祭司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与纠葛，以及祭司阶层的本质和实力。在后期埃及的一段时间，这些祭司更是直接掌握国家重柄，并一度自立为王。

在埃及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埃及法老还是拥有着绝对的权力和作为一个独裁者、国家领袖的权威，并事实上造成了埃及人极度狂热的“领袖崇拜”，甚至埃及官员以能亲吻到法老的脚为无比的荣耀。在埃及法老的御座和许多雕刻、壁画中经常会出现被俘获的外国人，有时候会出现他们被法老击打头部的描绘，这些情形都是法老有意强化自身威严的举措。从对埃及文明的影响来说，法老王权的神化加强了法老的权威，保障了一个集权政府高速有效的运转。

埃及民族和谐稳定的概念是通过“玛阿特”这个概念来表达的。这个概念和中国人天下“和谐”的理念颇为相似，都强调了社会发展和人类生存需要的和谐稳定的秩序和气氛，也说明了埃及民族和中华民族在骨子里都是天性善良、爱好和平的民族。“玛阿特”在埃及语中是“秩序”、“正义”、“公平”、“真理”的意思，在象形文字中通常用一根羽毛来表示，所以真理女神“玛阿特”的头上就通常插有一根羽毛。原始社会公共生活的记忆留在埃及人的脑海中使得埃及人相信，远古的人类过着最理想、最完美、最和谐的生活，没有贫穷、没有饥饿，后来由于一些人类心生邪念，反抗众神，所以众神离开了人类，人类则陷入了纷争的混乱之中。为了让善良的人们在这个世界能够美好的生存，众神选择了法老作为自己在人间的代表。法老作为众神在人间的代表，其职责就是除暴安良，维护人类社会的秩序和公平正义，让埃及成为一个有序“和谐”的国度。不过为了维护法老统治，法老的玛阿特概念也有自己的内容，那就是作为臣民必须本分，农民就要种田，商人就是经商，各色人等均不能有所僭越，实际上就是不能威胁法老的神权统治。但是总体来讲，法老的“和谐社会”理论强调着社会的公平和正义，旨在打击豪强不法、维护社会秩序的和谐稳定。优越、富庶、封闭的社会环境，使得埃及人对从军打仗不是很有兴趣，所以从古王国开始国家就开始招募雇佣兵，只是在第二中间期的时候埃及遭受到了喜科索斯人入侵统治的屈辱，才不得不大力发展职业军队。法老修建巨石工程和秦始皇修长城、建自己的陵墓而强力征调大批苦役引起民愤而葬送了自己的统治不同，在各个历史时期法老修建金字塔和帝王陵墓征用的都是职业工匠和洪水泛滥时期处于休闲状态的农民，并且法老会付给这些劳动者一定的口粮作为报酬。不能不说，处在稳定状态或者和平时期的埃及社会是人类最早的“和谐社会”。考察世界古代诸文明，甚至包括中国文明，普通民众的“人权”能够得到如此保障的恐怕只有古代的埃及社会。

因此法老的“玛阿特”和谐社会理论一定程度上在埃及社会得到了较好地实现，应该是这个理论本身促成了法老社会对普通民众或者弱势群体“人权”的重视和关照，因此埃及的劳苦大众能够有尊严地完成后来成为他们文明标志的宏伟建筑，而不是像中国人是在血泪的屈辱中修建长城、建造帝王陵墓。法老神权体系中的“玛阿特”和谐社会理论为埃及民族创造在人类诸文明中影响巨大、独树一帜的埃及文明提供了良好的意识形态保障。

为众神作出了这样的业绩，在理论上法老也会得到神的奖励和赏赐。在一些雕像和壁画中，就经常出现法老将“玛阿特”献给神的情形，以向神说明法老以自己的权威和能力创造了埃及社会的和谐、安宁以及老百姓的稳定、幸福生活；作为神的回报，神经常会将象征生命和长寿的“昂赫”符号伸向法老的鼻子，法老呼吸了来自神界的气息从而再次获得了统治一个国家所需要的更加旺盛和持久的生命力，进而继续维护自己的神权统治。埃及法老最有拿破仑气质的是第十八王朝的图特莫斯三世，是他让埃及拥有了埃及历史上最广阔的版图；以变法图强著名的法老是第十八王朝进行宗教改革的国王埃赫纳吞；因为近代的考古挖掘而享有最大名气的法老则是继承了他王位的女婿图坦卡蒙；埃及史上身体强健、寿命最长的法老是第六王朝的第五个国王佩辟二世和第十九王朝的第三位国王拉美西斯二世，佩辟二世六岁继位活了九十二岁，拉美西斯二世活了九十岁，统治时间长达六十七年，有八个妻子和一百个妾，许多儿女都先他死去，他旺盛的精力、辉煌的对外战争成就了他的一世英名，特别是他与赫梯国王签订的人类历史上第一份正规、平等的国际和约更使他名耀青史，这一切使他成为了埃及史上最著名的法老；第二十王朝的拉美西斯三世是埃及历史上最后一位可堪称伟大的法老，随后的埃及国王逐渐失去了大国领袖的风范和智慧；拉美西斯十一世是第二十王朝和新王国的最后一位国王，他统治时期埃及在国外的霸权几乎丧失殆尽，文献《温阿蒙出使记》典型地说明了此时的埃及在近东地区已经不再具有任何权威，相反还受到了近东国家的蔑视。国内政局混乱、阶级矛盾激化，随着他本人的去世，埃及被南部底比斯的大祭司荷里霍尔和北部三角洲地区门德斯地区的长官和大贵族斯门德斯所瓜分，最终结束了埃及历史上最为辉煌的新王国时期。曾经在近东世界辉煌一时的埃及帝国彻底走向了衰弱，本土埃及民族再也没能出现叱咤风云、名著青史的民族领袖和民族英雄，一个民族曾经辉煌的历史和荣耀也就逐渐湮灭在了历史的烽烟之中，古代埃及文明遂在外来民族不断的入侵和统治下最终被其他文明所征服和同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