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会是个大麻烦”

1949年1月23日，下野回老家的蒋介石，在儿子蒋经国陪同下坐飞机到杭州，在笕桥机场着落。台湾省主席陈诚从台湾飞来，淞沪杭战区的指挥官汤恩伯从上海飞来迎接，一起走进机场休息室。

蒋介石是在1948年12月29日任命当时在台北养病的陈诚为台湾省主席的，同时也任命蒋经国为台湾省党部主任，把台湾党政大事交给了亲信与儿子。

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坐下后，蒋介石对陈诚说：“辞修，你履新台湾省主席，宣布‘人民至上，民生第一’为一切措施的依归，很好，很好。”

受了表扬的陈诚顺竿爬，投其所好地说：“当李宗仁代总统宣布接受中共和谈时，我还在省政府大礼堂宣布台湾700万军民，拥蒋反共到底，台湾绝不与共产党进行和谈。”

近一段时间心情一直不佳的蒋介石，听了陈诚说的话很对胃口，咧嘴笑了：“好好。你在台湾要刷新政治，收拢人心，建设反共基地。”

陈诚谦恭地说：“关于台湾的基地建设，还望总裁有所明示。”

于是，蒋介石也就不客气地“明示”起来：“一是要多方引用台籍学识较优、资望孚众人士，参加政府；二是要特别培养台湾有为之青年；三是收揽人心，安定地方……”

陈诚掏出笔和笔记本，恭敬诚恳地记录着。

在杭州略事休息后，蒋介石一行回到奉化溪口，在鱼鳞岙中垄的慈庵饭厅吃午饭。这是蒋介石第三次“归田”了，也就是在他政治生涯中遭受了第三次重大挫折时，又一次住进了其母的墓庐“慈庵”，以便尽孝心，并得到心灵的慰藉。

吃中午饭了。一道道菜端上台面，极为丰盛和喷香。武岭学校教务长施季言晓得蒋介石爱吃甲鱼，特地买了孝敬他，还亲自下厨调配作料清蒸，恭恭敬敬递送到他面前说：“这是剡溪里土生土长的，我亲自下厨配料清蒸，总裁您赏光，多吃些。”

不料献殷勤的教务长碰到了钉子。心情不佳又在反省失败的蒋介石，拉长脸教训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还买这么珍贵的水产给我吃？一斤甲鱼要多少钱，你怎么不想一想？”

1949年，“下野”期间的蒋介石与蒋经国回到浙江奉化溪口老家，步入蒋家祠堂。这是1930年蒋介石扩建祖居丰镐房之时，斥资修建了这座新祠堂，并根据汉代关云长的事迹，亲笔写下了“忠孝传家”四字。（历史图片）

一脸尴尬的施季言硬着头皮说：“已经蒸熟了，总裁您就吃了吧，不然也是浪费。下次不敢了。”

“下次切不可这样。”蒋介石总算领了情，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却又借题发挥起来，“近时我一直在反思，我们为什么会失败？这不是因为共产党太厉害，而是我们自己太糟糕了。我们的干部，包括高级干部委实太腐败了。是自己打败了自己啊！”

见蒋介石换了与己无关的话题，施季言忙点头附和：“是的，是的。”

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端上来了，蒋介石用筷子拨了拨又嗅了嗅，把筷子一搁，不悦地说：“这是机器加工的，我不吃。重做碾子米的。”

见下野归来的蒋介石那么难伺候，与往日作风大为不同，在座者都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

吃过午饭，一行人在丰镐房报本堂歇息。

公务缠身的陈诚向蒋介石告辞说：“总裁，我从台湾飞来陪同您，承蒙耳提面谕，治台方略我胸中有数了。就此告别校长，立即返台实施。”

蒋介石高兴地满嘴“好好”回应着，并说：“辞修，经营好台湾，不但是我们以后的栖身之地，也是重新寻求美援的本钱啊！多多拜托了！”

陈诚唯命是从地说：“本是分内之事，不敢懈怠。”

蒋介石提高声调好像说给大家听：“在台湾要作最坏的打算！”

陈诚和在场各位都一愣。

“在台湾要作最坏的打算”，蒋介石是有预见的。

早在1949年2月初，毛泽东在西柏坡与斯大林派来的代表米高扬的谈话中，就富有远见又不无忧虑地谈到了香港、澳门和台湾问题。他说：大陆上的事情比较好办，把军队开去就行了，海岛上的事情就比较复杂。台湾是中国的领土，这是无可争辩的。现在估计国民党的残余力量大概全要搬到那里去，以后同我们隔海相望，不相往来。那里还有一个美国的问题，台湾实际上就在美帝国主义保护下。台湾问题比西藏问题更复杂，解决它需要时间。

南京解放后，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中共中央领导人，根据国民党兵力部署的动向，决定立即研究解放台湾的问题。这就是要堵蒋介石的唯一生路。此时，中共中央已经估计到，国民党蒋介石将把最后的落脚点放在台湾，故欲实现全面胜利，必须渡海攻台。1949年3月，中共中央制定了“武力解放台湾”的战略方针，并于是年3月15日，由中央广播电台播发了新华社的时评《中国人民一定要解放台湾》，首次提出“解放台湾”的口号。

广播中说：“伟大的人民解放军，绝不放弃奔向全国进军的立场。我们绝不能容忍国民党反动派把台湾作为最后挣扎的根据地……”

此时，蒋介石父子在溪口故居听“敌台”广播。

广播中继续说：“……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斗争任务，就是解放全中国，直到解放台湾、海南岛和属于中国的最后一寸土地为止。我们特别强调，中国人民包括台湾人民，也绝不容许美帝国主义对台湾或任何其他中国领土的非法占领……”

蒋介石听得心惊肉跳，伸手关掉收音机，不解地说：“毛泽东怎么也盯上了台湾？他现在就做台湾的文章可是厉害，对我们很不利。”

蒋经国说：“我感到奇怪的是，我们在上海抢运黄金、物资，他们怎么知道得一清二楚？”

蒋介石根据兵法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毛泽东就是据此判断我要退往台湾。催促上海，加速抢运。我叫驻日本军事代表团团长朱世明来溪口，来了没有？”

1949年4月初，蒋介石发电给国民党政府驻日本军事代表团团长朱世明，请他赶快回国，有要事相商；回国后不要在南京待，径直前往奉化溪口。

蒋经国说：“来电报了，明天就到。”(www.daowen.com)

犹如惊弓之鸟的蒋介石忧虑地说：“光注意台湾不够啊，还得多准备一两个地方。”

1949年5月6日，已进住中南海的毛泽东，给三野副司令员粟裕打电话：“粟裕同志吗？你们在向浙江进军占领奉化时，要告诫部队，不要破坏蒋介石的住宅、祠堂及其他建筑物。对！包括祖坟。”

5月26日清晨，毛泽东站在双清别墅的住宅窗前，凝视着窗外的风景。

窗外已是一片翠绿，鸟鸣树梢，花开枝头，清幽静谧中显出盎然生趣。

他从宽大的衣袋中抽出一支香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转过身来，对趴在桌上看地图的朱德说：“老总哟，蒋介石必将老巢移到台湾，军委应特别研究一下渡海作战、解放台湾的问题。渡海作战我认为必须具备两条，一是靠空军，二是要组建一支渡海陆军攻击力量。空军的问题我们要派人去莫斯科，请斯大林帮助解决。”

朱德说：“我们的眼睛要睁大一点，盯着蒋介石的动静。”

毛泽东插话说：“是啊，看来，台湾会是个大麻烦。5月23号，我已电告三野应当迅速准备提早入闽，争取于六七两月内占领福州、泉州、漳州及其他要点，并准备相机夺取厦门。入闽部队只待上海解决，即可出动。”

周恩来报告说：“主席，据上海地下党的情报，蒋介石指挥汤恩伯安排大量军力、民力，抢运大批金银、外汇和文物，运往台湾。还派他的儿子蒋经国去督办。”

毛泽东抽口烟，判断说：“这更证明他是要逃往台湾啊！他也学会了我们搞根据地的一手。他要在台湾搞根据地，这是很严重的动向，我们要发表评论，予以揭露！”

那个时候，心神不定的蒋介石准备了两三条退路，而不是一条。

他在溪口单独接见国民党政府驻日本军事代表团团长朱世明，打起了逃亡日本的算盘。

日本投降后，蒋介石顶着压力释放了包括冈村宁次在内的一大批战犯，日本人对他很感激，他自信流亡日本，日本人会欢迎的。另外，台湾离日本较近，逃亡起来也很方便。

4月15日，朱世明回到上海，简单处理了一些事情后，匆匆赶往浙江奉化。

4月16日上午，蒋介石在溪口接见了朱世明。过去，蒋介石接见部属时，身边要员陈布雷、陶希圣等少数贴身侍从均参与。这次接见朱世明，他不要任何人在场，可见机密之至。

蒋介石先向朱世明问了一下日本的情况，然后对他说：“我这次叫你回来，主要有两件事——一是招聘日本军事教官，二是代我在日本找一处住宅。”

找日本教官好理解，在日本找住宅就令人费解了，朱世明惊疑地问：“总裁要在日本找住宅？”

蒋介石叹口气，很坦诚地说：“这半年来，我们在东北、华北、徐蚌（淮海）战役中遭受了大挫折，共产党进军江南已不可避免。我们在江南、西南虽然还有半壁江山，与共匪的斗争仍很艰难。根据目前形势，我们军事上要迅速扭转不利局势，不大可能。通过这两三年的作战，我感到我们之所以连连失利，主因是国军战斗力不强，战斗一打响就纷纷溃逃、投降，没有杀身成仁的决心、精神。这说明，我们国军以往的思想教育、军事训练很不到位，或者说是走了过场。要扭转败局，战胜共匪，没有一支训练有素、战斗力很强的军队是不行的。我们的军队差的就是日本军人的武士道精神。你回日本后，将我们过去释放的日本高级将领，一一造册登记，然后登门拜访，并向他们表示，我国政府将聘用他们为军事教官。”

朱世明说：“奉您的秘密指示，这方面我们做了不少工作。”

蒋介石继续说：“用日军的训练方法，帮助我们训练反共军队。冈村宁次回去才几个月，估计他会接受我们的聘请的。”

朱世明说：“冈村宁次没有问题，训练军队他有一套办法。”

蒋介石嘱咐道：“你可以让他推荐人选嘛，他了解的人才多。”

朱世明点头说：“好的。总裁刚才说要找房子，有什么具体要求？”

蒋介石放低声音说：“要你找住房，是我考虑国内局势越来越坏，李德邻他们正在与中共和谈，如果和谈成功，等于投降，我就不好住在国内了。”他说着激动起来，“桂系四处造谣说我干预政务，又屡逼我出洋，故我想在日本住一段时间。”

朱世明试探说：“噢，总裁只是找一处临时住宅。”

蒋介石说：“也不一定。如果我将来在国内实在无法立足，干脆就长住日本了。”

朱世明一怔，没有敢再说什么。

蒋介石又具体叮嘱：“房子的地点最好是东京市郊，既不要太热闹，也不能太偏僻，但周围的环境、风景要好，还要比较安全，大小以能住20人为宜。”

朱世明告诉蒋介石：战后日本经济萧条，东京市郊的房子很便宜，比较好找，他将尽力去办好这件事。

蒋介石又吩咐：“你多选择几处，然后再电告我，我作了决定再告诉你买哪一处。”

临别，蒋介石还特别嘱咐朱世明：“这两件事要高度保密，任何人都不能透露，更不能让李德邻、白崇禧他们知道。”

乖巧的朱世明忙表白：“我知道深浅，晓得利害，请总裁放心。”

朱世明告辞出来，正好碰到了蒋介石的秘书周宏涛。周宏涛那时已根据蒋介石的指示，将母亲、老婆和孩子送到了台湾。前方败讯不断传来，他对蒋介石的每一个行动都极为关注。他深知，主仆虽为同林鸟，大难来了各自飞。他敏感地想到蒋介石在此时召见朱世明，又不要任何人参与，一定有很机密的事。他很担心蒋总裁在关键时刻将他抛弃，于是将朱世明拉到一偏僻处，打听蒋介石与他谈了什么。朱世明愣了半天，蒋介石的叮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挂在他头顶，他不敢说出来。周宏涛拉着他的手不要他走，非要他说不可。朱世明心想，周宏涛是蒋介石最信任的贴身秘书，不会也不敢对外人泄露，便将蒋介石交代的两件事说了出来，并嘱咐他不要对任何人讲。

周宏涛听了，惊得目瞪口呆。他心想：再要失败，蒋介石及家人可往日本跑，那我们这些人怎么办呢？树倒猢狲散，猢狲能散到哪里去？心里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