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3月11日,胡宗南乘坐吉普车摇摇摆摆驶出西安,直奔三原,到达刘戡第二十九军军部所在地。胡宗南选择这个地点召开他的军中“御前会议”,目的是让与会人员能够亲自嗅到一点刚刚夺取的关中“囊形地带”的火药味。
会议决定,以刘戡的第二十九军组成左路兵团,以董钊的第一军为右路兵团,采取钳形攻势,包围歼灭陕北的“共军”,占领延安。
董钊的经历与刘戡的经历非常相似,也是黄埔一期,也参加过东征和北伐,也参加过“围剿”红军。据说在对中央苏区的“围剿”中指挥有方,颇受蒋介石赞赏。不同于刘戡的是,参加完第五次“围剿”,将中央红军赶出根据地后,他就奉命去追赶贺龙、关向应率领的红二、六军团。追了半年多,跨了四五个省,几乎累死。
3月11日上午,驻在延安的美军观察组刚刚坐飞机撤离,下午,美国制造的国民党空军轰炸机就飞临延安上空,开始狂轰滥炸。朱德、任弼时、叶剑英奉命带领中央机关一部分人员迁到瓦窑堡办公,毛泽东、周恩来从枣园后沟搬到王家坪人民解放军总部。
3月13日,胡宗南对延安攻击开始,他集中34个旅23万人,分别从南、西、北三面向陕甘宁边区进攻。他直接指挥的部队有15个旅14万人,是从晋南、豫西和陕西关中地区抽调而来的,气势汹汹地由洛川、宜川一线进犯。16日,中央军委决定组成西北野战兵团,由彭德怀任司令员兼政治委员,习仲勋任副政治委员,下辖6个旅约2.6万人。双方兵力相差悬殊,但中央充满着胜利的信心。17日,周恩来写信给著名民主人士续范亭说:“目前国内外形势,日益有利于人民的方面发展。”“……倘以边区现有之力,能钳制与削弱胡之主力于此区,则对于争取全国胜利将帮助甚大。故现时边区正以全力进行此长期战争,并不望敌人退出也。”
胡宗南集团是蒋介石的战略预备队,有着较强的战斗力。把这样一支军事力量牵制在西北战场,使其不得脱身,显然对其他解放区战场有很大的帮助。由于进犯的兵力几乎是西北野战兵力的10倍,在重兵进攻面前,中共中央果断地决定暂时撤离延安。
11日晨,胡宗南令各部按计划攻击前进。由于解放军已完成坚壁清野的工作,胡军各部派出的侦察搜索部队因地形不熟,情况不明,常遇边区民兵伏击,弄得部队精疲力竭。胡宗南只好命令部队按老一套的解蛇蜕皮战术,即前卫部队前进占领阵地后,掩护主力部队前进。主力又区分先头、后卫,迭次掩护前进。当其整编第一师在临真镇、金盆湾地区,整编第二十九军在劳山地区,遇到解放军部分旅团的猛烈阻击后,胡宗南误判为遇到了解放军的主力,命令部队展开,翻山越岭以求安全,弄得其官兵疲惫不堪,士气沮丧。尽管胡宗南要第一军军长董钊传达他的命令“首先攻入延安的部队,赏法币1000万元”,但各部的行动仍十分缓慢。到了3月14日,第一军军长董钊率部由宜川经南泥湾、金盆湾向延安进击,并占领了延安东北地区。
此时,中共中央正有计划、有组织地从延安撤退。撤退前,周恩来做了周密部署和细致的检查。因为国民党的飞机不停地轰炸,他们在王家坪的防空洞中住了六天。这些日子里,周恩来接连到枣园、杨家岭、清凉山布置并检查群众的疏散转移和各机关的坚壁清野工作。这方面的工作做得很周密,周恩来检查后说:“要不是有条延河,胡宗南连口水也休想喝上。”他自己准备随身携带的,只有一床被褥、一条毯子、一个床单、两套衣服、两双鞋。警卫员为他背了一个皮包,放着文件、地图、放大镜、红蓝铅笔、削笔刀,外层放着日用口杯和牙刷等。
18日清晨,炮声已听得很清楚,敌军已经接近延安了。下午3时,周恩来把中央警卫团几个负责人找到王家坪,对他们说:“今晚出发。我们傍晚走,你们先派一个步兵连和一个骑兵连跟着我们走,其余的坚持到晚上12点走。”他又说:“出发之前,要派人检查中央机关驻地,不能给敌人留下片纸只字。我随后还要去查看!”国民党军队越来越近,连手榴弹的爆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毛泽东仍在办公。黄昏前,周恩来回来,对毛泽东说:“该走了!”毛泽东说:“好吧。现在还有点时间,咱们吃了饭再走。”周恩来赞同地说:“那好,吃了饭再走。”傍晚7时左右,周恩来走出窑洞,发布命令:“准备汽车,马上出发!”
一列车队离开王家坪向东,顺着延河,从宝塔山对面的清凉山下一拐,沿咸(阳)榆(林)公路向东北驶去。这时,延安已全部疏散,连老百姓都快走光了,路上静悄悄的,汽车走了七八十里,到延川县永坪镇西南面的刘家渠住下,这是离开延安后的第一站。
从这天开始,到1948年3月23日,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率领中共中央机关在陕北坚持工作和战斗,历时一年零五天,行程2000余里,在12个县、37个村庄住过,继续指挥着全国的人民解放战争。
3月19日,中共中央、人民解放军总部和边区军民全部撤出了延安,留下一座空城,胡宗南的先头部队才到达延安郊区,本来是陈武的第九十师一直打冲锋,且可以抢先占领延安的。但胡宗南为掩盖第一师第一旅在进攻晋南时被全歼的真相,硬要第九十师停止前进,把重新拼凑起来的第一旅从后卫调上来,冒充所谓“天下第一”的“王牌旅”,抢先占领中共中央住地延安,以捞取更多的政治资本。他这种掩人耳目的做法,气得第九十师师长陈武对第一军军长董钊说:“为将帅者要取信于人,最贵的是待下公平,其次是赏罚严明……这时眼看延安唾手可得,却来限制第九十师的行动,偏袒第一师要它立功,真他妈的岂有此理!”
上午9时,第一师赶了上来,双方的部队都挤在一条羊肠小道上。第九十师师长陈武叹气说:“过去有人出胡宗南的洋相,说他只配当个排长……今天如敌方有一支部队进行反击,我看在延安城下非闹出大笑话不可。”
胡宗南部在进入延安空城后,随即组织作战参谋捏造战绩上报国防部。他在电报中写道:“我军经七昼夜的激战,第一旅终于于19日晨占领延安,是役俘虏敌5万余,缴获武器弹药无数,正在清查中。”后来南京、上海一带的中外记者要到西安参观战绩,他就布置人员搞假的“战绩陈列室”和“战俘管理处”,将其第二十七师的士兵混合编成俘虏队,一律穿杂色服装,加以训练,按照事前规定的一套“战俘对答”应付参观的新闻记者。对假“俘虏”每天每人津贴10元,以示恩惠。
蒋介石收到胡宗南的“捷报”后,来电赞道:“宗南老弟:将士用命,一举攻克延安,功在党国,雪我十余年来积愤,殊堪嘉赏,希即传谕嘉奖,并将此役出力官兵报核,以凭奖励。戡乱救国大业仍极艰巨,望弟勉旃。中正”接着,奖给胡宗南一枚二等大授云麾勋章,并将胡晋升为中将加上将衔,使其成为黄埔学生中最早,也是唯一在去台湾前就获得上将衔的人。
胡宗南部队侵占延安,蒋介石兴高采烈,大肆宣传他的“胜利”。胡宗南也叫嚷:“中共已成流寇。”其实,他们得到的只是一座空城,根本不知道解放军主力已转移到哪里去了。
胡宗南即将指挥所迁设延安,并令董钊兵团向延安西北方向的安塞扫荡,寻找西北野战军主力作战。然而董钊等竭力搜寻却一无所获。3月25日,西北野战军在青化砭还击了第三十一旅。这里两面是连绵起伏的高山,咸榆公路蜿蜒曲折地从中间穿过,是一个打伏击的好地方,这一仗,一举歼灭胡宗南第三十一旅旅部和一个团2900余人,活捉旅长李纪云。董钊等发现西北野战军主力在延安东北地区时,忙向延川、清涧搜索前进,企图捕捉西北野战军主力而歼之,或逐其东渡黄河。不料西北野战军用一小部分兵力把董钊等引向东北方向,主力部队却向相反方向潜伏待机。董钊等在东北又扑了个空,乃折向西,向瓦窑堡、永坪一带扫荡,四下辗转,疲于奔命。又因每到一地,他们就留下一部分官兵驻守,并任命部队军官为地方县长,组织地方政权,从而导致兵力分散、战线拉长、士气疲惫、给养时断,形势很不利。蒋介石进攻延安和陕甘宁边区,是计划在短期内集中兵力解决西北问题,驱逐中共中央和人民解放军总部出西北,然后各个击破的。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不遂所愿。
3月26日深夜到27日中午,中共中央政治局在绥德以南的清涧县北面的小山庄枣林沟召开扩大会议,讨论中央机关的行动。参加会议的除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外,还有朱德、刘少奇、彭德怀等。毛泽东在会上说:“我不能走,党中央最好也不走,我走了,党中央走了,蒋介石就会把胡宗南投到其他战场,其他战场就要增加压力。我留在陕北,拖住胡宗南,别的部队方能好好地打胜仗。”他也不同意给陕北再增加部队,说:“不能再调部队了,陕甘宁边区巴掌大块的地方,敌我双方现在就有十几万军队,群众已经负担不起,再调部队,群众就更负担不起了。”会议决定: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留在陕北,主持中央和中央军委的工作;刘少奇、朱德、董必武东渡黄河,前往华北,担负中央委托的任务。
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等留下,这一招是许多人没有想到的,人们不能不对他们的安全感到担心。警卫战士也在议论这个问题,周恩来听到了,就问他们:“你们见过大海吗?”他接着说:“航船在大海上遇到风暴,舵手紧守岗位,沉着驾驶,会给全船的人带来无穷的力量,这是战胜风暴的决定因素!……今天,蒋介石又掀起了一股反共反人民的恶浪,全国、全世界的人都望着咱们的立脚点陕北。在这严重的时刻,毛主席确定,我们的帅旗举在陕北,指挥中心坚决不挪动,这是多么雄伟的革命气魄啊!”
枣林沟会议的第二天,周恩来带着两个警卫骑马北上,渡过黄河,到山西省临县三交镇去部署中央机关人员的转移和中央后方工作委员会成立的准备工作。这时,中央机关有3200余人和大批物资已安全运到河东,城市工作部和外事组留在这里,周恩来向中央机关工作人员传达了中央的决定,还批评了晋西北土地改革中出现的“左”的倾向。在临县,他同贺龙、李井泉等见了面。贺龙向周恩来的警卫员询问一路上过来的情况,还问他们带了什么武器。当他听到说只带了两支短枪时,觉得短枪射程太近,火力太弱。就给他们换了卡宾枪,4月2日周恩来带着两个警卫员离开三交镇。路上,他发现警卫员的枪换了,严肃批评他们:“换好枪,要手表,要马,要这个那个,这是旧军队的作风。”警卫员立刻解释:“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请示。”周恩来还是很不满地说:“你总有理!”
这时,毛泽东率领中央机关已向西转移。周恩来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星期,4月10日赶到青阳岔,同毛泽东等会合。青阳岔在延安西北的靖边县境内,离黄河西岸已很远了。第二天,周恩来在这里为中共中央起草电报,把中央机关分为三部分的决定告诉各解放区领导人。
留在陕北的中央机关,按照军事编制,实行轻装,编为四个大队。为了统一指挥,成立了司令部,任弼时任司令员,陆定一任政委,名称是“第三支队”。周恩来提议:“为了保密,每个人应起个代号。”毛泽东说:“我们一定得胜,我叫李得胜。”周恩来说:“革命事业必定成功,我叫胡必成。”任弼时说:“我叫什么呢?”毛泽东说:“这是支队司令,就叫史林。定一同志是政委,就叫郑位吧。”他们在行军途中一到宿营地,立刻挂起地图,开始工作。报务人员也架起电台,接通中央对外的联系。
在周恩来同中央机关会合的第四天,也就是4月13日,他们从青阳岔出发,向西南转移到不远的王家湾。这是部队撤离延安以后第一次白天行军。
王家湾是一个很小的村子,在半山坡上有几排窑洞,原来住着十七八户人家。坡底下是双羊河,绕过山庄,向北流去。对面是石塞山。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住在贫农薛如宪老汉腾出的两孔半套窑里。这座窑洞又黑又破。毛泽东住在左边那一间。里面除了土炕、一张无斗柳木条桌、两个小圆木坐墩外,还砌了个长方形的土粮仓,安着一溜酸菜缸,几乎挤满了。毛泽东只能在炕上放了张小炕桌办公。周恩来、陆定一住在一进门的过道窑里,连一张桌子也没有。
当时,最重要的是军事工作。他们不仅指挥着陕北战场的作战,而且指挥着全国战场的作战。由于军委副主席兼总部参谋长彭德怀已出任西北野战兵团司令员兼政委,无法再顾及总部的工作,作为中央军委副主席的周恩来事实上成了毛泽东指挥全国解放战争的主要助手。他们到王家湾后,就成立一个军事组,有五六个参谋主管作战方面的工作,直接受周恩来指挥。
陕甘宁边区继青化砭大捷后,西北野战兵团4月14日在羊马河地区全歼胡宗南部第一三五旅4700余人,活捉代旅长麦宗禹。第二天,中共中央通报这次战斗时指出:这一胜利,证明仅用边区现有兵力,即可逐步解决胡宗南军。
蟠龙,就是中共中央军委为西北野战部队选定的新目标。它是延安东北方向一座重镇,胡宗南在这里设立了军械、军需补给基地,枪支弹药、面粉被服堆积如山。打下了蟠龙,胡宗南在陕北的大游行就没法支撑下去。因此,胡宗南特地委派他的心腹第一六七旅驻守。该旅是嫡系第一师主力,装备精良。旅长李昆岗,曾当过胡宗南的参谋长,骄横淫侈,心狠手辣,屁股底下又垫着蟠龙这么一个宝座,就更不把寻常人物拿正眼去瞧。彭德怀偏就瞄准了这个李昆岗。他看透胡宗南的心思,说:“要是把第一六七旅搞丢了,胡宗南恐怕就得哭鼻子了!”
4月底,毛泽东、周恩来利用其急于寻找解放军主力决战的心理,制造主力要东渡黄河的假象。
胡宗南以为发现了“共军”主力,立即命令董钊、刘戡大部队浩浩荡荡从蟠龙、永坪北上追赶。当天,彭德怀和习仲勋按照中共中央的意图,下定了将计就计、“待敌进逼绥德时,围歼蟠龙之敌”的决心。彭德怀命第二纵队第三五九旅,加上其他各旅抽出的少量兵力,配合绥德分区和紧挨着黄河的晋绥军区第三纵队独第五旅,大造解放军主力向绥德撤退、企图东渡黄河的假象。而真正的主力,却在蟠龙周围悄悄隐没下来,准备寻找机会解决李昆岗和他的蟠龙镇。
短短几天时间,米脂、绥德一线黄河沿岸,便集中了大批船只,千帆竟发过黄河的架势摆出来了。国民党的侦察机,不断向胡宗南报告情况。同时,奉命当“向导”的第三五九旅等部队,在去往米脂、绥德的路上,挖下无数野炊灶坑,破鞋烂袜之类的废弃被装,稀里哗啦丢了一路。董钊、刘戡那九个半旅认定“咬住了共军主力的尾巴”,铺天盖地由蟠龙出发,数路并进,越追越起劲。他们除碰到了第三五九旅有意设下的“钉子”,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所以,七天七夜长途跋涉,自我感觉非常之好。
陕北高原少有的一场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彭德怀穿件打补丁的灰土布军衣,在崎岖山道上健步匆匆。他身后,是一群旅长、政委和作战参谋。蟠龙周围已伏下第一纵队独第一旅、第三五八旅和第二纵队独第四旅、新第四旅等四个旅的兵力,万事齐备,只欠野司(野战军司令部)一声号令,但彭德怀仍坚持组织主要指挥人员,再勘察一次地形。
彭德怀一边走,一边比画着对大家说:“打仗是拼命,各种情况都要想到,就说这山路,天下了点雨,追赶第三五九旅的敌人在蟠龙补充了足够的粮食,肚子饱饱的,如果不偷懒的话,今、明两天差不多可追到绥德、米脂。这样算来,一共是七天,同志们注意,他们走了七天!也就是说,我们这边一打响,董钊和刘戡回援的时间也就是七天。不过,那时天气会好一点儿,路好走一些,估计他们要不了七天时间,就会赶回来。而我们打蟠龙,少说也得四天吧,所以,时间还是蛮紧迫的哩!大家赶回去,抓紧准备,赶前不赶后嘛。无论如何,4月30日完成攻击任务,5月1日开始进攻,各部队出手要猛,一举打掉胡宗南这个前进补给基地,叫敌人北上部队回援不及,两头落空!”
大家说话间,蟠龙镇已经尽收眼底。此地距延安45公里,镇子坐落在一个小盆地中央,正好是两川汇合的三角点。周围群山环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特别是镇东、镇西两道山梁,伸出多个制高点捍卫着镇街,十分有效。全镇只有三条进出道路,这个镇子位置重要,但地方狭窄,所以守备兵力不宜太多,但必须得力。李昆岗不但分兵严密把守隘口,还在四面山上构筑了外围防御工事。这些工事稀稀拉拉连起16个寨子,一呼百应,火力可以互相支援……彭德怀把地形前前后后分析了一遍,说:“同志们不要小看李昆岗,这可是个虎狼似的人物,黄埔六期毕业,又是陆军大学的‘高才生’,给胡宗南当参谋长之前,还做过蒋介石的侍从参谋哩。所以,胡宗南把他奉若神将,吹上了天,说他‘智勇双全,有雄才大略’,否则,怎么能称得上胡宗南手下的一大金刚呢!老实说,此人还是有两下子的,打仗不要命,枪法顶真,而且臂力过人,冷打热打,一般人都很难成为他的对手。胡宗南把这么一员‘虎将’放在蟠龙,他才敢吹那个大牛,说蟠龙‘固若金汤’。不过,我可以告诉同志们,‘固若金汤’的蟠龙镇,早已坚壁清野,没有一个居民,更无一草一木可利用。李昆岗把整个防御任务,交给第四四九团肖伯廉团长全权指挥,他自己躺在镇上当‘太上皇’。此人是好色之徒,见到女人没命,部队约束差,老百姓恨之入骨,说蟠龙是‘淫窟’是‘贼窝’。这些,对于我们取胜是有利条件……”
到了4月30日夜,一切部署停当,5月1日便是发起攻击的时间了,不承想当夜又哗哗下起滂沱大雨。进攻只得推迟一天,5月2日天气晴朗,雨后的蟠龙镇,群山笼罩着一层薄雾。季节到了,山上显出草色青青。求战情绪从指战员们心窝里冉冉升起,簇新的阳光格外明净,把这座陕北小镇映照得妩媚而盎然。黄昏时分,突然枪声四起。老战士们一听枪声就明白,敌我双方的外围战接上火了!跟彭德怀预计的情况相差无几,最初十几个小时里,重点方向攻击,进展速度很不理想。一整夜间,虽几次土工作业爆破,只拔掉敌人几个前沿据点,连外壕攻击都没有成功。彭德怀处在两难境地:继续强攻,牺牲太大,难以奏效;偃旗息鼓,调整部署再攻,时间可能又来不及。要知道,董钊、刘戡一旦回援,九个半旅兵力至多七天即可压向蟠龙!
各路战报一份接一份:独第四旅第十四团在新第四旅第七七一团协助下,向集玉弗发起攻击,经数次冲击,因不能压制敌人暗火力点,障碍始终未能扫除,外壕无法通过,进攻受阻;第七一四团以及刚刚配属独第一旅的第八团,占领了老庄、新庄科等高地,部队本该乘胜前进,分别向小庙梁和磨盘山发展战果,但因准备不足,协同不好,火力也不紧凑,七八个小时的攻击不见起色……彭德怀立断:停火休整,总结再战!
战场喧嚣突然安静下来,但这已让李昆岗惊吓非小。从各个据点报上来的情况判断,李昆岗料定蟠龙外围共军不下五个旅的兵力,加上习惯性余数,他决定在上报胡宗南时称“共军主力约八个旅围困蟠龙”。这份告急电报让胡宗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阅读那行天文数字的时候,心里就早已把李昆岗骂个狗血喷头。这也难怪,一小时前,董钊的“捷报”上还言之凿凿地说中共军队主力受到重创,“残敌”已向绥德“东北方向逃窜”,怎么可能瞬息之间,又出现在蟠龙?这个李昆岗就喜欢夸大其词,岂有此理!先停停再说吧。
进攻蟠龙的战役开始后,彭德怀跟第三五八旅黄旅长通了一次话。黄新廷是个不愿意张扬却能不声不响拿大主意的人,不管战场情况怎样变化多端,他总有自己一套办法,从来就没有束手无策的时候。从眼下的土工作业效果看,第三五八旅方向进展速度也是最令人满意的,而且这也是最重要的。在彭德怀下达停止攻击、巩固既得阵地的命令之后,据说黄新廷并没有完全执行。战斗刚打响时,第三五八旅阵地上就出了个小情况:平白无故拥上十几个陕北汉子,说什么也要跟部队一块上。当时第七一六团正在实施“膏药战术”,满阵地上射击的射击、装药的装药、挖壕的挖壕,忙得一塌糊涂。有位小战士急了,冲那些汉子嚷嚷道:“哎呀老乡,这是打仗,又不是种庄稼,还兴搭把手什么的?!”一个陕北老汉听到这话不乐意了,瞪着眼喊起来:“打仗咋啦?我打鬼子那会儿,你还在哪儿哩!真刀真枪我见过。后生崽,别小瞧我,当年,贺老总还表扬过我哩!”
团长储汉元让人把这班陕北汉子领到第二连说:“你们就算第二连一个班吧。干脆,交给一班长得了!”
第二连一班班长李子华是个共产党员,雇工出身,仗打得精熟,又勇敢又机智,前不久配合羊马河歼灭敌第一三五旅那一仗,他一个人一挺机枪挡住敌人一个连的冲击。见连上把十几个老乡交给自己,李子华欢喜不迭。一班正在掘壕作业,人手像金子。李子华把庄稼汉排上号,编到作业队伍中。这下力量可强了!第二连对面七个明暗火力点,一班在天黑前就炸掉三个。而包括十几个陕北庄稼人在内的一班全体战友,完好无损,连皮都没碰着。
仗打得正在热乎劲上,第七一五团第二营第六连阵地又跑来几位老太太。其中一个上来就冲连长双膝一跪,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官长,快救救我的女娃……”一了解,才得知几个老太太都是蟠龙镇人,被李昆岗的队伍撵出家门四处流浪。听说解放军要打蟠龙,几十里地赶来。下跪的那位大娘有两个女儿,一个19岁,一个17岁,被国民党兵糟蹋后,又弄进兵营,到现在下落不明。
第六连战士郝万龙也是陕北人,一听乡亲们遭罪,心里就难受得不行。他泪流满面地告诉大娘:“您放心,我拼上这条性命,也替您老人家把仇报了!我是绥德西边的郝家沟人,要是死了,烦您老托人给我家里捎个信……”这话说得几位老太太哭成一团,说:“官长,枪子儿长着眼,像你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死?老天都不容啊!”哭着,她们就拐起小脚抱炸药往前送,用衣襟兜土筑工事,帮着炊事班生火做饭。战斗打响后,郝万龙当了突击队员,一马当先冲进一座土寨,里面有敌一连人。郝手里握着两颗手榴弹,拉环扣在小指上,大声喊道:“不想死的,举起手来!”结果,一寨子敌兵全都被抓了俘虏。(www.daowen.com)
5月3日,第七一六团全团整整一昼夜苦干,到4日拂晓,抵近敌人阵地,这下办法就多了,第七连有个班长叫王有才,靠连续扔手榴弹掩护搭梯爬上敌人寨墙……消息一阵风似的传开来,各部队都铆足劲挖呀、掏呀。正在敌东面主阵地外围血战的第二纵独第四旅和新第四旅,借着有限的炮火掩护,一鼓作气冲到敌人外壕和铁丝网跟前,顿时,手榴弹也大显神威!
此刻,独第一旅第二团和第八团进攻正面的磨盘山阵地,远近爆破一片轰隆隆山响。第八团第三营第八连担任主攻,连长是个精明干练的年轻人,叫张金榜。他是全军有名的练兵模范,刺杀、射击、投弹和战术指挥,样样提起来让人吐舌头。天麻麻亮,张金榜就把副班长以上的骨干带到前沿,最后一次仔细察看地形。回到阵地天还没大亮,班、排长不散,接着研究打法。张金榜掂着分量跟大家说:“磨盘山是蟠龙南边最要紧的一座高山土寨,不把磨盘山搞到手,部队咋进镇?就是进了镇也展不开,在人家眼皮底下,全成了活靶子,大家想想,那个牺牲该有多大?”班、排长们都表示,第八连就是打得一个都不剩,也要完成任务。张金榜吼道:“胡说,八连损失也是部队的损失,一个都不剩了,还完成啥任务?”接着,他目光炯炯地宣布突击队名单。
张金榜决定由第三排担任突击队,第一排竖梯子,第二排做预备队。他盯住第三排长王正林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大声补充道:“左右都有友邻配合,就看谁的指挥好、出手快!”第五班杨义泉站出来请求参加突击队。他是代表全班战友说话的,特别强调“我们班有经验!”第五班长所说的“经验”,是指前不久攻打老庄山战斗中,该班担任突击队抓到17名俘虏、缴获18条枪这件事。第三排几个班长不乐意了,王正林排长站起来说:“五班长,上次你们打得漂亮我承认,可我们排也不是孬种啊!连长选咱当突击队,千斤重担咱挑得起,你等着瞧吧!”
总攻开始了,双方各种火器全都用上,打得难分难解。张金榜瞅准时机,手一挥,三排长王正林立即带领突击队员跃出阵地。他们猫着腰从弹雨中间穿过去,一个突袭,直扑磨盘山主峰。但是,敌火力实在太猛,王排长他们没冲出几步,就有两个队员中弹倒下,此时,架梯组也出动了。他们几个人一组,又拖着梯子,目标更大,好几个战士相继负伤,倒在血泊中不能动弹,怎么办?张金榜看在眼里,额上滚动着豆大的汗珠。如果按原计划硬拼下去,牺牲将会更大。他转头对指导员说:“咱们仗不能这么打,得立即改变计划!”说着,冲三排副排长李广义喊:“看见了不?刚才一阵扫射,敌火力点全都暴露了,右侧是敌人防守疏忽的地方,你带一个班上去,要快速隐蔽,出敌不意!”李广义心领神会,就近选择第九班,手一挥:“九班跟我上!”
张金榜掉头吩咐一排长袁士民:“重新组织掩护火力,把大个子的机枪拉上来,火力往前延伸,压住敌人阵地,要不顾一切封住敌人枪眼,手榴弹别乱扔,集中使用,瞅准敌人火力打,打他的土寨子,要猛!要狠!掩护竖梯子!”大个子机枪手叫高洪国,也是大练兵那阵子打出来的好汉,力气大,技术又精,挺大的身坯,却灵活得像只猴。听到连长和排长的命令,他当即就同副射手吴贵合拖着机枪往前运动,一直靠近到离寨子只有200米的地方,才卧下来,一口气掏出个射击依托工事,转身,汗淋淋的双手带着泥巴,抱起枪就扣扳机。这当口,袁士民排长也已将全排手榴弹集中起来,组织几个“贺龙投弹手”,拉开导火索往寨子上投,一颗接一颗,一连甩出30多颗,颗颗都砸在敌人的工事里面,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起,寨墙上燃起一片火光,敌人“哇哇”乱叫,枪声慢慢稀疏下来。
战机存在于瞬间,第一排战士张富根和张友和,趁着手榴弹的烟雾一跃而起,三步两步就冲到寨墙跟前,协力一送,把云梯架上了墙头。五班长杨义泉眼疾手快,脚底生风,抄起早已压满子弹的步枪,大喊:“同志们,跟我上,为劳苦大众报仇的机会到啦!”自己飞身上了云梯。战士们立刻像离弦之箭,冲到云梯旁边。就在此刻,难题来了:由于寨墙太高,梯子太短,爬到顶端的战士们因为距离太远,怎么也上不了城墙。
手榴弹烟消云散,一个班赤裸裸地暴露在寨墙下面。杨义泉急得从云梯上跳下来大喊:“原地卧倒!”声音未落,敌人火力马上转移过来,情况万分危急。匆忙之中,杨义泉想利用刺刀在寨墙上挖脚蹬,可一试,不行。又想几个人叠罗汉,试了试,更不行。正在无计可施时,偶然发现寨墙上有棵嫩绿的小松树,差不多靠近梯子顶端,杨义泉来不及多想,也不管它结实不结实,立刻把梯子靠上去,一气爬上顶端,伸手拉出树枝,奋力一跃,终于登上寨墙。他人到手到,顺势甩出三颗手榴弹,敌人的机枪手即刻血肉横飞。寨墙下面,第一排战士一个接一个照杨义泉的办法,爬上了寨墙。
杨义泉的神勇把寨子里的国民党兵惊呆了,他们全副精力都集中在正面,而对从右侧迂回到寨子外壕跟前的突击队,竟然毫无察觉。趁这个机会,李广义带着第九班竭尽全力清除堵塞通道的鹿砦、铁丝网。刚清理完,战士李学伍抢先飞身一跃,向寨子上爬去。谁知一露头就被敌兵发现了,立刻端着明晃晃的刺刀,照准李学伍头顶就是一刺。李广义本能地举枪射击,没等敌兵刺刀触到李学伍的头皮,“砰”的一枪,击毙了敌兵。李学伍顺手捡起敌人的步枪,冲上寨子。
第八连三个排差不多同时攻进敌人土寨。张金榜指挥战士们边打边进,大家越战越勇,忽而手榴弹,忽而步枪。有个战士禁不住豪情大发,高声唱起来:“蒋介石呀是运输大队长,给我们送来了大批美国枪……”沙哑的歌声随着晚风满寨子飘荡,把硝烟弥漫的黄昏装点得壮烈而无奈。1947年5月3日黄昏,李昆岗给胡宗南发出最后一份求救电报,报文告知:扼守蟠龙镇的两个主要制高点集玉赤、磨盘山及所有外围阵地,已悉数落入“共军”之手,连补充弹药也无从送达了!
这真是晴天霹雳!胡宗南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话筒在手中再也找不着感觉。他知道无线电那头已是个绝望的囚徒,此时此刻,他几乎是吼叫:“蟠龙丢不得呀!哪怕第一六七旅还有一兵一卒,你也得给我守住蟠龙!否则……”胡宗南扔下电话,连续签发几份十万火急的电报:董、刘所部星夜南撤,驰援蟠龙;空军40架飞机即刻起飞……
5月4日晚7点多钟,彭德怀发出总攻击令。在隆隆的大炮声中,解放军四个旅居高临下,漫山遍野喊着“冲啊”、“杀呀”,拥向蟠龙街区。胡宗南为了救急,从延安调来几辆破旧战车,开到半路上见大势已去,再也不肯往前走了。董钊和刘戡的九个半旅远在绥德、米脂,插上翅膀飞也来不及呀!摸黑升空的那些飞机更是糟糕透顶。地面上火舌乱闪、人声鼎沸,炸弹究竟往哪儿丢呢?手中握着数十万兵力的胡宗南,居然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块宝物咕嘟一声沉入水底。
三天三夜的激战结束了,蒋介石嫡系第一六七旅旅部及第四九九团的6700多人被俘,打死打伤300多人。那位黄埔六期出身的少将旅长李昆岗与之前的李纪云、麦宗禹一样,束手就擒。面粉、被服和枪支弹药悉数补充到西北野战军各部队。
蟠龙战役后,胡宗南部官兵饿着肚子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来临,从此军心涣散,一团阴影在胡宗南心头再也挥之不去。千百里之外调集如此大批物资,谈何容易!胡宗南的物质支柱动摇了,精神支柱也动摇了。胡宗南如同大病一场,痴盯着那份报丧的电文,许久说不出话来。一连七八天,西安也懒得回,胡子也懒得刮,整天蜗居在延安指挥所,蓬头垢面,拒不见客,什么公事都不想理,谁也不敢去招惹他。他要彻底检讨自己,否则就无法平复那种强烈的精神刺激!“共军”逮住的不是别人,而是蒋总裁的侍从参谋、少将旅长李昆岗,更不用说第一六七旅这支部队的“光荣”身份了。
心灰意冷的不只是胡宗南,还有他的黄埔一期同学、第二十九军军长刘戡。4月13日,刘戡部在永坪补充粮弹后,奉命与第一军董钊兵团一起在蟠龙以西地区数十里宽的地带向北“扫荡”,刘戡率第二十九军在行动开始的第一天,只遇到小股解放军部队。次日,遭到解放军正面阻击。刘戡心想多日来寻找“共军”主力,今日始见成效,一定予以痛击。由于当面的解放军采取逐次抵抗战术,刘戡部每遇到个阵地,就得摆开阵势争夺一次。事实上担任这次牵制任务的只是解放军第三五八旅,并非主力。解放军阻击后旋即撤离,使刘戡摸不准动向。4月16日,第一三五旅从瓦窑堡向南出击,遭到预先埋伏在这里的解放军第二纵队和新四旅的突袭。第一三五旅仓促应战,经数小时激烈战斗,全旅4000人被歼,旅长麦宗禹被俘。当第一三五旅告急时,刘戡曾下令右翼整编第三十六旅钟松部驰援,但解放军早有准备,坚决阻击,钟松部始终未能完成任务。事后,刘戡因驰援未果被撤职留任。
4月26日,刘戡复职,他决心雪耻,虽率部携带七天粮食,向绥德进攻,会同由榆林南下之第二十二军,企图将解放军压迫在咸榆公路以东、以西这一狭小地区决战,或者驱逐其东渡黄河,5月1日进绥德,和延安一样,这也是一座空城,几天里连一个老百姓也找不到。
5月2日,刘戡主张继续北进,完成既定任务,而第一军军长董钊则主张等候胡宗南指示和补给后,再定行动计划。刘、董两人意见分歧,各有想法。董钊向来小心翼翼,每占领一地,必先请示胡宗南,得胡允许后再作下一步行动。刘戡心想:自从进入边区以来,占领延安取得首功的是第一军,进占绥德又是第一军抢了先,而第二十九军在青化砭救援第三十一旅,在羊马河救援第一三五旅,都遭受过胡宗南的申斥和痛骂,一肚子闷气尚未发泄,现在任务未完成,部队仍在第一军后面,实在觉得面子太难看,也无法向胡宗南交代。合计好以后,他将上述想法和盘端出。董钊看破了刘戡的用心,坚请刘戡将兵团司令部搬进绥德城内同他在一起,并将两个兵团所属部队驻地重行划定,第一军部队驻绥德城及以东地区,第二十九军部队驻绥德城以西地区。
5月3日,刘戡、董钊得到蟠龙被围消息,两兵团于次日上午由绥德出发,直奔蟠龙。绥德离蟠龙不过250里,急行军三日即可到达,常行军三天半也可以到达,但只有两条近路:一条是由绥德经田庄、石嘴释然后向西南直奔折家坪、永坪再到蟠龙;另一条是董钊兵团向绥德前进时的老路,即由绥德经裴家湾、王家湾、瓦窑堡直趋蟠龙。但是,刘戡和董钊都忧心忡忡,担心自己被吃掉,最后二人异想天开,选定了“远敌而行”、“出敌意外”的第三条路,这就是由绥德沿小里河西行,多走50里弯路,然后折转向南,经老君殿、南沟岔、瓦窑堡到蟠龙。行动计划报请胡宗南批准,往返耽误了一天时间,加之这条道路翻山越岭,崎岖难行,最困难的是这条路是一条羊肠小道,只能单人通行,数万人马,排成一字长蛇阵,往往先头部队已经宿营,后尾部队尚在等候出发,就这样日夜兼程前进,5月8日赶到蟠龙时,守军第一六七旅4000余人已于5月7日被歼,蟠龙所存的4万多套军服,1.2万多袋面粉以及无数弹药、汽车等军用物资均被解放军运走。
从国民党军占领延安到蟠龙失守为时不到两个月,刘戡的第二十九军丧失了四个旅,只剩下整编第三十六师之第一二三旅,第一六五旅以及第十旅。
青化砭、羊马河、蟠龙镇三战三捷,狠狠打击了胡宗南进攻陕北时那种趾高气扬的气焰,大大鼓舞了西北人民的胜利信心。9日,新华社发表经周恩来修改的评论《志大才疏阴险虚伪的胡宗南》,辛辣地指出:“蒋介石的最后一张牌胡宗南,现在在陕北卡着了,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胡宗南现在是骑上了老虎背……不到两个月,事实证明蒋介石所依靠的胡宗南实际上是一个‘志大才疏’的饭桶。”
接连取得这样的三次大捷以后,西北野战兵团下一步的作战行动该怎么办?5月10日,周恩来赶往安塞县马家沟西北野战兵团驻地,同彭德怀等接连开了几天会,分析了西北战场的局势,共同确定下一步出击陇东的作战计划。
为适应人民解放军转入战略进攻的新形势的需要,中共中央于7月21日至23日举行会议。会议在小河村司令部的院子里召开。周恩来、任弼时、陆定一原来就住在这里。开会前,毛泽东也搬来了。这里院子比较大,栽着柳树,警卫战士用柳树枝搭了一个凉棚。棚下摆一些木制的桌椅,这就是小河会议的会场。
周恩来为这次会议进行了大量的准备工作。他电令各地区和各野战军按时作出报告,要求各项材料和统计数字必须准确无误。对总参谋部工作人员交代了总结的项目、内容和完成时间,并反复审查修改各种图表和文字材料。在会议期间还召开机要工作会议,叮嘱:“行军打仗,机要人员一定要在首长跟前。机要工作如果出了问题,要拿负责人是问。”
在会上,周恩来总结人民解放军在战争第一年取得的成绩,分析了敌我双方力量对比的消长趋势。他说:“过去一年内蒋军有了极大的变化。从建制人员、武器说,都损失了约三分之一,从质量说,不止降低三分之一。敌军在去年7月至10月,占领解放区104座城市,兵力分散;11月至今年2月,敌军逐渐集中兵力,但在此期间我歼敌最多,城市则得失相当;3月至6月,敌军攻势已成强弩之末,仅在山东、陕北两处进攻,在其他各处我都转入反攻,得城市62个。人民解放军在去年停战时,主力、地方部队共140多万;复员中减少一些……所以,今后发展必须求之于新区,主力的发展则求之于地方部队的升级。”
全国性的战略大进攻,终于开始了!
8月1日,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带领中央纵队离开小河村,沿大理河向东做远距离转移,向西北野战军总部所在地靠近。中央纵队的代号由“第三支队”改为“第九支队”,由周恩来兼任司令员和政委。离开小河村时,周恩来向当地老乡告别,说:“老乡们!你们也知道,敌人很快要到这里来。我们一走,大家要做好坚壁清野,准备转移!不能让敌人得到一粒粮食,饿死他,困死他,彻底消灭敌人的日子不远了!”
第九支队离小村后,抢在刘戡、董钊等部队之前,在13日越过无定河,沿咸榆公路北上,绕过绥德城,再折而向北,沿葭芦河大踏步北上。途中,突然下起暴雨,下山时滑得人连脚也站不住。毛泽东、周恩来和战士们手拉着手,一步一步往下挪,费了一个多小时才下山,来到五女河畔。接着,他们又两渡五女河。经过将近20天的行军。在19日到达米脂县梁家岔住下。
这时,胡宗南部正分两路向西北野战主力扑来:一路是刘戡率整编第二十九军五个旅,由绥德北进;另一路是刚刚抢先进入榆林的整编第三十六师主力两个旅,由师长钟松率领,从榆林南下镇川堡,再转而向东,企图夹击西北野战军主力。钟松一路处于孤军深入的地位,这是一个良好的战机。
8月14日,中央军委在行军途中致电彭德怀:集中八个旅打钟松于绥德、镇川线以东、以北山地是好机会,不知部署来得及否?西北野战军随即以一部分兵力阻击刘戡等部,集中六个旅兵力于沙家店地区,准备围歼整编第三十六师。这个师是胡宗南部的精锐,骄横异常,急于立功,远离主力进入西北野战军的伏击区。20日,也是毛泽东、周恩来等到达梁家岔的第二天,西北野战军在沙家店地区经过一天激战,全歼整编第三十六师师部和一个旅,并在常高山以南歼灭该师的另一个旅。
沙家店战役,是西北战场上一次有决定意义的战斗。它的胜利,改变了整个西北战局,打破了国民党军队对陕北的重要进攻,使西北人民解放军由内线防御转入内线进攻。同时,这次战役把胡宗南集团的主力拖住在陕北战场,从而有力地配合了陈、谢集团军南渡黄河、挺进豫西的行动。
1947年秋,正当胡宗南部在陕北损兵折将,毫无进展之时,人民解放军陈、谢兵团由晋南渡河挺进豫西。豫西国民党军惊慌失措,纷纷告急。蒋介石为了策应河南战场,保守关中,遂命胡宗南由陕北调兵力,星夜开往豫西守备。胡宗南将陕北的乱摊子完全交给刘戡负责,自己趁机溜回西安。
董钊的第一军在羊马河遭重创后,第一六七旅在蟠龙被歼。该军在回窜中,又遭解放军伏击。10月,第一师和整编第二十七师被撤回关中,董钊对进攻陕北解放区的失利,多次感慨道:“辛苦收复各地多不能守,实堪痛惜。”
刘戡部在国民党军占领延安后损失惨重,此时已经过调整补充,第二十九军包括整编第二十七师和整编第九十师。刘戡率军部驻洛川,第二十七师除一部分兵力维护洛川至延安的交通外,主力驻在洛川附近,整编第九十师全部集中在黄陵附近整训,准备随向宜川或延安出击,以策应该两守备区的作战。刘戡虽屡遭挫,但求胜心切,有一次他对第十二旅旅长陈子干说:“不打几个胜仗,到年底双方的力量就可能扯平,明年国军就会逐渐变成劣势,后年局势就更困难了。”因此,他准备背水一战,与解放军决一死战。
1948年2月正值旧历春节期间,刘戡脱身到西安过年。2月下旬,守备宜川之整编第二十三旅被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的部队包围,旅长张汉初连电告急。刘戡得此情报时,连军前会议都没召开,即给两个师下了命令,亲自率领全军两万余人,按第二十七师、军部、九十师的次序,沿洛宜公路向宜川进发。刘戡告诉第九十师参谋长曾文思说:“这一次情况看来非常严重,共军第一纵队虽然由英旺撤回宜川附近,但第二纵队已经由禹门卜口渡河北进,他们张开老虎口让我们往里钻,你到前面去催部队迅速前进。”
在救援中,刘戡率军部和两个师两万多人拥挤在一条道路上,行进非常缓慢,一个小时走不了三四里。2月27日下午,全军到达永乡附近宿营,有情报说在永乡东北方约50华里之观亭附近发现解放军的部队。第二十七师师长王应尊为了尽快将此情报弄清报告刘戡,随即派一轻装营,前往观亭进行武力搜索。该营突入观亭后果然发现解放军第一纵队大队人马。双方激战一阵后,此营折兵大半而回,王应尊据此向刘戡建议:先集中力量打观亭,然后由观亭前往解宜川之围。刘戡分析战况后,同意王应尊意见。当时,宜川城仍被围攻中,外围据点均已丧失,解放军主力集结在宜川附近。刘戡还接到了洛川专员打来的电话,得知解放军第二纵队先头部队27日下午已通过孙家沟门(在宜川西南120里)。刘戡召集各师师长、参谋长开会,决定为解宜川之围,28日应进攻到宜川城附近,与守军第二十四旅取得联系,互相支援。如果行动迅速,可以避免右侧背遭受攻击。刘戡的参谋长刘振世打电话向西安请示,要求28日多派飞机掩护,轰炸行军路上的“共军”。但胡宗南的参谋长盛文跳舞去了,只好由别人转达。刘戡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于28日沿公路向宜川前进。2月28日拂晓前,第二十七、第九十两师根据刘戡的命令,沿公路及两侧高地向宜川前进。前进途中,遭到解放军的围攻,公路上拥挤起来,乱作一团。入夜,天气突变,风雪交加,不久雪积盈寸,刘戡部行动困难,攻击部队久停山腰,进退维谷。刘戡见状,立即划分了作战地区和任务,规定公路以北归第二十七师担任,以南归第九十师负责。刘戡部署完毕不久,据报,后方瓦子街出现解放军主力部队。正面攻击遭受挫折,后方瓦子街已被截断。刘戡分析处境后,决定趁公路南侧尚未发现情况之前,向黄龙山撤退,变内线为外线,以解宜川之围。但由于全军被围,军心涣散,乱作一团,解放军又在四周发起总攻,刘戡才发现自己被包围。到1948年2月29日,经过近一天的激战,刘戡部两个整编师已筋疲力尽,机动部队基本上丧失殆尽,剩下的只有第九十师直属特务连、一个独立营、一个工兵营,还有师迫击炮营和120毫米化学迫击炮连;军部一个特务营,以及第二十七师的直属部队和各旅的直属部队,全军力量已经损失了近二分之一。刘戡深感穷途末路,在团长以上军官会议上,一些人提出突围,但刘戡不敢负责,结果争论很长时间,定不下来。
3月1日拂晓,公路南侧大梁子第六十一旅和小梁子第五十三旅的正面,公路北面第一五八团、第三十一旅和第四十七旅的正面都遭到解放军的猛烈进攻。刘戡下令拼死抵抗,勉强守住了阵地。10时,刘振世、王应尊传达了刘戡的决定:师以上指挥官对胡宗南长官负责,坚持到黄昏以后,抛弃行李辎重,集中可以机动的力,以来援的一个团向瓦子街北侧高地进攻为策应,全力向西突围。
这一天,胡宗南应刘戡电告,派遣了大批飞机来瓦子街助战,早上8时起开始扫射、轰炸,没有间断。但此时,刘戡全军被围在核心,解放军从四面八方全力进攻,第五十三旅旅长韩指针、第一五八团团长何怡、第一八一团团长吴汝熙先后被击毙或逃走。公路北面第三十一旅的阵地渐渐地从半山坡上垮了下来,第四十七旅的阵地也保不住了。刘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接二连三地传达团以上高级军官“杀身成仁”的命令,同时传达胡宗南的电报:“已令鲁(崇义)兵团星夜驰援,望兄等激励将士,苦力撑持,以建不世勋。”但在解放军的合力围攻下,刘戡突围的计划宣告破产,阵地一个个失陷。
3月1日下午1时,刘戡周围的阵地第三十一旅、第四十七旅、第五十旅相继垮了下来。眼见解放军战士高喊着要冲进来了,刘戡在庄子里见突围无望,为了报效蒋介石,几次要举枪自杀,都被随从夺了手枪。刘戡随散兵逃出寨子后,跳下土坎时,拾了一颗手榴弹,拉响自炸毙命。至此,国民党整编第二十九军全部被歼。
宜川瓦子街战役结束后,解放军电台广播说,刘戡和九十师师长严明的尸体已经装殓,特给你们运至某地,希望胡宗南派人接运。胡宗南羞愧已极,最后把刘戡的尸体运到西安,并为他开了个追悼会,同时呈请蒋介石追赠刘为陆军上将。
西北战场黄埔的对决,以胡宗南政治上的被动、军事上的失败,徐徐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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