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公即位初年(前659),便发动讨伐茅津之戎的战争。秦穆公十一年(前649),戎人进攻周都洛邑,秦国与晋国联合出兵讨伐戎人,保卫周王室。后来秦穆公全力向中原扩张势力,与戎人的关系相对缓和,秦、戎一百多年的战争也告一段落,双方甚至互派使节往来。
殽山之战的惨败,把秦穆公的眼光从中原转移到了西方。
一个人的到来,对秦穆公称霸西戎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这个人,名叫由余。
公元前626年(殽山之战后第二年),西戎之王派遣使节团出使秦国,使节团首席代表便是由余。由余并非戎人,他的先祖是晋国人,因躲避内乱逃亡到西戎。他从小在西戎长大,博学多才,深得戎王信任。
秦穆公有意在由余面前炫耀秦国的富实,带他参观了壮丽的宫殿,堆积如山的财粮宝物。由余不露声色,只是淡淡地说:“秦国的宫殿,即使是鬼神来完成,也会觉得筋疲力尽,又何况是人力呢?这不过是劳民伤财罢了,算不上什么政绩。”
这一番话令秦穆公肃然起敬,不由得收起骄奢之气,恭敬地请教道:“请问先生,中国有先进的文化,以礼乐法度来治理国家、施行政事,还是免不了经常发生变乱。西戎没有中国的礼乐制度,如何治理国家与百姓,政事不是会更乱吗?”
由余回答道:“礼乐法度正是中国变乱的原因所在。上古时期黄帝等先王创建礼乐法度,到了后世,君主们凭借这些法度约束百姓,自己却骄奢淫逸;百姓受到压制,生活在极度困苦之中,不禁要埋怨君主贵族。上下失信,纷争便起,人就失去淳朴的本性,热衷于篡权夺位,如此一来,不乱都不可以哩。”
秦穆公听后直点头,由余继续说:“西戎与华夏不同,民风质朴。在上位者待民以惠,在下位者报之以忠诚,国家就像人的身体一样,上下和谐,虽然没有繁复的礼乐制度,却是一个有机体,浑然天成。圣人治国,大约也只能到这样了。”
由余的一番话,着实让秦穆公茅塞顿开。
西戎有由余这样明智之人,岂非是秦国的心腹之患吗?秦穆公问内史廖:“我听说邻国若有圣人,一定是值得担忧的事。西戎有由余这等贤人,对我国始终是一个祸患,你看要怎么办呢?”
内史廖想了想说:“西戎地处偏远之地,民风质朴,生活简单,不如向西戎王进献女乐数人,美妙的音乐与迷人的舞蹈,一定会让西戎王心动。用女乐消磨西戎王的雄心壮志,乘机离间他们的君臣关系,就有机会策反由余。”
秦穆公拍手叫好,吩咐内史廖挑选十六名女乐,送往西戎。同时,他又以种种借口,把由余留在秦国。
西戎文化落后,哪里见识过如此美妙的音乐与舞蹈。很快,西戎王便沉迷于美女、歌舞之中。蛮族质朴的文化被浮华所摧毁,政事也开始荒废了。
由余迟迟没有归国,引起戎王的猜疑,多次催促后,秦穆公才不得不放行。当由余回到西戎后,发现西戎王仿佛变了个人,终日不理政事。他不断地向戎王进谏,劝导君王远离女乐,勤于政事。西戎王哪里听得进去,反而嫌他碍手碍脚。君臣关系日益疏远,信任也降至冰点。
秦穆公不失时宜地拉拢由余。暗中派人前往西戎,游说由余归降秦国。由余本是正直之人,不愿背叛西戎王。然而,西戎王变本加厉,对由余的猜疑心越来越重,态度越来越冷淡。
由余在西戎已无立锥之地,无奈之下,他只得选择离去,投奔秦国。
秦穆公的离间计终于大获成功。他隆重欢迎由余的到来,亲自出城相迎,以上宾待之,并将西戎事务交给由余打点。
我们细数秦穆公时代军界政坛的重量级人物,百里奚、蹇叔、孟明视、西乞术以及由余,都不是秦国人。穆公对人才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之前的任何一位君主,这也是他得以成就霸业的根本原因。由于穆公非凡的胸襟与气度,原本人才匮乏的秦国,一时之间人才济济。
征服西戎的战争,很快提上议事日程。
西戎是一个笼统的称呼,由许多部落组成(当时也称之为国),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统一国家。在穆公时代,西戎王名义上是诸部落的首领,其实并无实际权力,各部落的关系十分松散。
由余制订了一个计划,时不时派出军队开赴边界线,摆出进攻的架势。很快就有人报到西戎王那儿,说秦军要攻进来了。没过多久,秦军就从边界撤走了。如此几次后,当有人再报秦军入寇的消息,西戎王便勃然大怒,操起一把弓,冲着报信的人就是一箭。此后,没有人敢打扰西戎王喝酒赏歌舞的雅兴了。
雅过头了,灾难就降临了。
穆公三十六年(前624),秦军准备就绪。负责征讨西戎的总司令仍是孟明视将军,秦穆公对这名并不算优秀的将领不离不弃。与晋国元帅先轸相比,孟明视绝对不算天才,也缺乏高明的战略战术。不过他是属于苦干型的人,用来对付战略不太高明的戎人,就有用武之地了。(www.daowen.com)
秦军倾巢而出,直取西戎王。这时西戎王在干什么呢?他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躺着呼呼大睡呢。等他睡醒时,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早已被杀进来的秦国士兵绑得结结实实了。
孟明视挟生擒西戎王之余威,横扫西戎。此役战果巨大,拓地千里,吞并多个西戎国(部落),使秦国成为西部名副其实的霸主。秦国究竟吞并了多少个西戎小国呢?史料有不同的说法。《史记》中的《秦本纪》记为“益国十二”,这个说法与《韩非子》一书的说法是一致的。但在《史记》的另几篇里,却有不同的说法,比如说《匈奴列传》中称“八国服秦”,《李斯列传》中称“并国二十”;《汉书》中的《韩安国传》则称“并国十四”。尽管记载不同,都可以看出秦国的赫赫战功。
凭借此役,秦国一扫数年前崤山惨败的颓势,其扩张之凶猛,令东方国家也为之震惊,周襄王也派召公前往祝贺秦穆公取得的丰硕攘夷战果。
称霸西戎,是秦穆公事业的顶点。后来,他被列为春秋五霸之一。
其实,秦穆公本不应被尊为霸主。春秋时代的霸主,不仅要有傲视天下的武功,也必须具备号令诸侯的资格。从这个意义上说,秦穆公是称不上霸主的。然而秦穆公得以入选,证明他的伟大成就得到世人的认可。在他之前,秦国默默无闻,甚至连史料都少得可怜。
正是从秦穆公开始,秦国才成为一个令人瞩目的政治大国。他任人唯贤,大力引进人才,吸收中原文明,使得秦国的实力有了质的飞跃。他在韩原之战中大败晋国,开始为诸侯所侧目,扶立晋文公更大大加强秦国的政治影响力。他积极把秦国的势力扩张到中原,参与城濮会战,在国内舞台上声名鹊起。殽山惨败后,他卧薪尝胆,再鼓雄风,横扫西戎,再现强秦之风采。
无论从个人修为、涵养、气质、才能以及取得的成就诸方面说,秦穆公列为五霸之一,当之无愧。
后世大学问家孔子对秦穆公有一段评论。当齐景公问他说:“秦国国土面积小,地理位置偏僻,为什么秦穆公能称霸呢?”
孔子回答说:“秦国的国土虽小,但秦穆公有伟大的志向。地理位置虽偏,但秦穆公的所作所为公正有道义。以百里奚为例,穆公以五张羊皮换回他,仅仅谈话三天,就把国政交给他。从这点来看,穆公称王都可以,称霸还有点小呢。”
在百里奚落魄为奴时,他能礼贤下士;在忘恩负义的晋国遭遇饥荒时,他能不计前嫌,提供粮食援助;在重耳漂泊四方时,他能慷慨相助,安定晋国;在孟明视兵败殽山时,他能总揽责任,自我批评反省。这些事迹,足见其胸襟之广阔,实非他人所能及。
然而,善始者未必能善终。
这位伟大的君主死后,竟以一百七十七个活人陪葬,遂使秦国一代霸业凋零,重新回到闭关锁国的老路。
公元前621年,统治秦国达三十九年之久的秦穆公去世。
他的葬礼极其隆重,下葬的不仅仅是秦穆公一人,还包括一百七十七人组成的庞大的殉葬队伍。如此庞大的殉葬人数,在中国历史上也是罕见的。在他之前的秦武公,殉葬人数也只有六十六人。
在这些陪葬者中,还包括秦国著名贤臣子车氏的三个儿子:奄息、仲行、鍼虎。三个人在民众中的口碑不错,被认为一时之贤人,可惜生在这种专制的年代,还没来得及展现自己的才华,就被列入陪葬的行列中,与秦穆公的尸体一起腐朽,沉入暗无天日的漆黑墓室。在专制社会中,人的生命是何等一文不值。
《诗经》中有一首诗,题为“黄鸟”,是时人痛惜于三位贤人之死而作,表达出无可奈何的遗憾之情:
交交黄鸟,止于棘。
谁从穆公?子车奄息。
维此奄息,百夫之特。
临其穴,惴惴其栗。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桑。
谁从穆公?子车仲行。
维此仲行,百夫之防。
临其穴,惴惴其栗。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楚。
谁从穆公?子车鍼虎。
维此鍼虎,百夫之御。
临其穴,惴惴其栗。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三位贤人还有人作诗以纪念,其他一百七十四人,甚至没有留下姓名。如果有朝一日,秦穆公的墓室得以重见天日,他们狰狞的尸骨,将会是对专制最好的控诉。
这时我们不禁要想个问题。
秦穆公一生爱才如命,死后却将有才之人陪葬,这究竟是出于秦穆公的本意呢,还是他的继任者秦康公借此来拔去眼中钉、除掉政敌呢?这些历史谜团,现在很难解开了。这次殉葬却给了秦国以深远的影响,使得欣欣向上的秦国发展迟滞甚至倒退了。
秦国本来是文化落后的国家,秦穆公之所以可以称霸,跟他引进外来人才是密不可分的。没有这些国外人才,秦穆公无可作为。试问天下英才,有谁喜欢今天是座上客,明日是陪葬品呢?从此以后,国外的人才再也不愿意踏进秦国这片土地。秦国的发展势头被遏制,又回到缺乏政治人才的蒙昧年代,这一停滞,有二百多年之久。
不过,秦国赖以立国的军国主义传统始终没有断绝,尚武精神尚在,这使其在文化远远落后东方诸国的同时,仍然有实力保持军事大国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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