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沙苑之战

西魏大统三年(东魏天平四年，537)正月，潼关之战结束后，东、西魏双方进入暂时休整阶段。东魏是败退的一方，则更需要休整，以利再战。二月，并、肆、汾、建、晋、东雍、南汾、泰、陕九州发生霜旱灾害，人饥流散，高欢下令"所在开仓赈给"。^[11]三月，东魏迁七帝(北魏道武、明元、太武、文成、献文、孝文、宣武)神主入邺城新庙。东魏还特别注意同南梁搞好关系，以便能集中全力同西魏宇文泰作战。七月，东魏遣李谐和卢元明、李业兴为正、副使至梁都建康，梁武帝萧衍召见，应对如流。谐等退出后，梁武帝对侍臣说："朕今日遇劲敌。卿辈尝言北间全无人物，此等何自而来!"史载，"时南、北通好，务以俊义相夸，衔命接客，必尽一时之选，无才地者不得与焉。每梁使至邺，邺下为之倾动，贵盛子弟盛饰聚观，礼赠优渥，馆门成市。宴日，高澄常使左右觇之，一言制胜，澄为之拊掌。魏使至建康亦然"。^[12]秋七月，西魏征兵会合于咸阳。八月，西魏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大行台宇文泰率李弼、独孤信、梁御、赵贵、于谨、若干惠、怡峰、刘亮、王德、侯莫陈崇、李远、达奚武等十二将东伐。至潼关誓师，宇文泰说;"与尔有众，奉天威，诛暴乱。唯尔士，整尔甲兵，戒尔戎事，无贪财以轻敌，无暴民以作威。用命则有赏，不用命则有戮尔众士其勉之遣于谨为先锋一路攻关克捷宇文泰军至弘农(今河南三门峡市)，东魏将领高干、陕州刺史李徽伯拒守。宇文泰命诸将冒雨攻城。城破，斩杀李徽伯，俘其兵八千。高干逃走，宇文泰令贺拔胜追击擒获，并送长安。"于是宜阳、邵郡皆来归附。先是河南豪杰多聚兵应东魏，至是各率所部来降"。^[13]

九月，东魏丞相高欢率将兵十万自壶口趋蒲津(今山西永济西);^[14]又遣大将高敖曹率兵三万出河南。这时关中粮荒严重，宇文泰占领弘农后，利用弘农城里东魏原有的蓄粮，就食五十余日。时宇文泰军队不满万人，闻知高欢将要渡过黄河西攻，便引兵入关，高敖曹遂围弘农。高欢右长史薛淑琡建议;"西贼连年饥馑，故冒死来入陕州，欲取仓粟。但置兵诸道，勿与野战，比及麦秋，其民自应饿死，宝炬、黑獭(宇文泰字)何忧不降!愿勿渡河"。侯景说："今兹举兵，形势极大，万一不捷，猝难收敛。不如分为二军，相继而进，前军若胜，后军全力;前军若败，后军承之"。高欢不从，自蒲津渡过黄河。

西魏丞相宇文泰遣使告诫华州刺史王罴，令其注意防守，罴对使者说："老罴当道卧，貉子那得过!"高欢至冯翊(今陕西大荔)城下，对罴说;"何不早降!"罴大呼："此城是王罴冢，死生在此。欲死者来!"高欢知不可攻，遂涉过洛水，屯军许原(在洛水之南)西。^[15]

宇文泰至渭南，征诸州兵，皆未至。宇文泰召集诸将商议，说："高欢越山渡河，远来至此，天亡之时也。吾欲击之，何如?"^[16]诸将都认为众寡不敌，请待高欢再西进，以观形势。宇文泰说："欢若至长安，则人情大扰;今及其远来新至，可击也"。^[17]立即命令在渭水上造浮桥，军士带三日粮，轻骑渡渭，辎重自渭南夹渭而西。冬十日，泰至沙苑(今陕西大荔南)，距东魏军六十里。面对高欢十万大军，西魏军队不足万人，诸将皆惧，宇文深独贺。宇文泰问其原因，深说："欢镇抚河北，甚得众心，以此自守，未易可图。今悬师渡河，非众所欲。独欢耻失窦泰，愎谏而来，所谓忿兵，可一战擒也。事理昭然，何为不贺!愿假深一节，发王罴之兵邀其走路，使无遗类"。于是宇文泰决定在沙苑同高欢军队交战。他先派达奚武带领三名骑兵穿上东魏将士衣服，踏着夜色去东魏军营侦察，"具知敌之情状而还"。

高欢闻听宇文泰军且至，仰仗人多势众，迅速逼近。候骑报告宇文泰，泰召集诸将谋议。李弼说："彼众我寡，不可平地置阵，此东十里有渭曲，可先据以待之"。宇文泰采纳，背水东西为阵，李弼为右拒(方阵)，赵贵为左拒，命将士皆偃戈于苇中，相约闻鼓声奋起。西魏兵埋伏好之后，东魏军赶到。大将斛律羌举说："黑獭举国而来，欲一死决，譬如猘狗(狂犬)，或能噬人;且渭曲苇深土泞，无所用力，不如缓与相持，密分精锐径掩长安，巢穴既倾，则黑獭不战成擒矣"。高欢不从，说："纵火焚之，何如?"侯景说："当生擒黑獭以示百姓，若众中烧死，谁复信之!"彭乐求战心切，大声说："我众贼寡，百人擒一，何忧不克!"高欢赞同，遂下令进击，"东魏兵望见魏(西魏)兵少，争进击之，无复行列"。双方刚交战，宇文泰擂鼓，众将士皆从苇中奋起，于谨等六军与之合战，李弼率铁骑横击，东魏兵被从中间隔开，遂大破之。在决战中，李弼弟李标，身材虽小，但勇猛异常，每跃马陷阵，隐身鞍马之中，敌军见到都说："避此小儿!"宇文泰感叹说："胆决如此，何必八尺之躯!"征虏将军耿令贵也特别勇猛，杀伤东魏士兵甚多，衣服和盔甲都被鲜血染红，宇文泰说："观其甲裳，足知令贵之勇，何必数级!"东魏彭乐勇悍无比，深入西魏军中，被西魏兵刺伤，肠子流出，他纳入肚内，继续战斗。丞相高欢欲收兵再战，使张华原以簿历营点兵，未有应者，还报高欢："众尽去，营皆空矣!"高欢仍不肯逃离。大将斛律金说："众心离散，不可复用，宜急向河东"。高欢据鞍未动，斛律金以鞭打马，乃驰去，趁夜渡黄河，船去岸远，高欢"跨橐驼就船，乃得渡，丧甲士八万人，弃铠仗十有八万"。宇文泰追高欢至黄河边，选留精壮甲士二万余人，其余全部放回。都督李穆说;"高欢破胆矣，速追之，可获"。宇文泰不听，还军渭南(今陕西渭南市)，这时所征诸州兵才到。泰下令于战所每人植柳一株以纪念这次战役的胜利，并表彰将士的武功。(www.daowen.com)

侯景对高欢说："黑獭新胜而骄，必不为备，愿得精骑二万，径往取之"。高欢将侯景的建议告诉妻子娄妃，娄妃说："设如其言，景岂有还理!得黑獭而失景，何利之有!"高欢遂不听侯景的建议。高敖曹闻知高欢大军败退，亦连忙从弘农撤围，退保洛阳。

凯旋的宇文泰受封为柱国大将军同时李弼十二将皆晋爵增邑有差"。^[18]据《周书》各本传记载，李弼"以功拜特进，爵赵郡公，增邑一千户"。独孤信"改封河南郡公，增邑二千户"。梁御"加侍中、开府仪同三司，晋爵广平郡公，增邑一千五百户"。赵贵"拜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晋爵中山郡公，除雍州刺史"。于谨"晋爵常山郡公，增邑一千户"。若干惠"加侍中、开府，晋爵长乐郡公，增邑通前二千二百户"。怡峰"从复弘农，破沙苑，晋爵乐陵郡公"。刘亮"迁开府仪同三司、大都督，晋爵长广郡公，增邑通前二千户"。王德"加开府、侍中，晋爵河间郡公，增邑通前二千七百户"。侯莫陈崇"从擒窦泰，复弘农，破沙苑，增邑二千户"。李远"除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晋爵阳平郡公，邑三千户"。达奚武"除大都督，晋爵高阳郡公，拜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西魏如此重赏有功将领，足见沙苑之战确系关涉西魏存亡的一次关键性战役。

在沙苑之战中，西魏何以能战胜东魏?

从高欢方面来说，他犯了兵法上两大忌讳，一曰"兵忿者败"，二曰"骄兵必败"。当高欢率大军渡河涉洛，至于沙苑，诸将皆有惧色，唯宇文深独贺。宇文泰问其故，深说;"高欢之抚河北，甚得众心，虽乏智谋，人皆用命，以此自守，未易可图。今悬师渡河，非众所欲，唯欢耻失窦氏(窦泰)，愎谏而来。所谓忿兵，一战可以擒也"。高欢之败，"如深所策"。^[19]按"忿兵"说源于孙子，成于西汉魏相。孙子说;"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20]就是说，指挥战役的将帅凭一时的愤怒，驱使士兵像蚂蚁一样地去攻城，必然招致失败的灾难。西汉宣帝时丞相魏相论兵，将战争分为"义兵"、"应兵"、"忿兵"、"贪兵"、"骄兵"五类，认为"争恨小故，不忍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21]今高欢满怀激愤，企图报丢失潼关、丧失大将之仇，"悬师渡河，非众所欲"。况且他所统帅的十万大军，同宇文泰军的主力一样，皆出于六镇鲜卑，要他们远离河东家乡，去攻打关陇另一部分鲜卑军队，更是"非众所欲"，其失败的结局就是难以避免的。此次战役中高欢的骄傲轻敌，不是通常情况下在一连串胜利后的骄傲，而是在连吃败仗后表现出来的傲慢，也带有"忿兵"的性质，在报仇心切情绪的支配下，他不考虑战争环境，不进行周密的战争部署，甚至连斛律羌举那样合情合理的建议，也不屑一顾，只凭借人多势众便盲目投入决战，其失败就是必然的了。

从宇文泰方面来说，他采纳宇文深的建议，抓住了有利的战机，又在战前对敌方的军力部署进行了侦察，"具知敌之情状"，符合孙子兵法所说"知彼知己，百战不殆"。^[22]同时宇文泰又采纳了李弼的建议，抢在东魏军队逼近之前，占据了有利的地形，即沙苑中的渭曲。在决战中，西魏李弼、于谨等十二将，充分发挥了勇猛善战的作用，从而把军队数量上的劣势，变成了质量上的优势，迅速地夺取了整个战役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