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宣帝死后,“昭宣中兴”结束,西汉王朝开始走向衰落。此后半个世纪,统治危机日益严重,社会上下逐渐对西汉王朝失去了信心,最终将希望寄托在外戚王莽身上。公元8年,王莽篡夺帝位,改国号为“新”,随即接连颁布法令,附会儒家经书,托古改制,希望以此解决复杂的社会矛盾。然而,改制不但没有达到解决社会矛盾的目的,相反却使社会矛盾更加激化,引发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动乱波及全国,致使新莽政权很快宣告灭亡。
汉宣帝在位后期,虽仍有“中兴”之称,统治危机也已开始呈现,社会形势外弛内张。元帝(前49—前33)、成帝(前33—前7)、哀帝(前7—前1)相继嗣位,危机不断加重。当时最严重的社会问题,就是土地兼并造成贫富分化严重,矛盾尖锐。随着汉初以来经济的恢复,这一问题很早就引起有识之士的担忧。武帝时董仲舒即针对“富者田连仟伯、贫者无立锥之地”的不合理状况,提出限田之议,希望以此“塞并兼之路”。〔1〕西汉田租虽轻,但破产农民并不能享受到这种优惠,相反在地主豪强役使下受到非常沉重的剥削。是所谓“官收百一之税,民收太半之赋,官家之惠优于三代,豪强之暴酷于亡秦”。〔2〕昭、宣时期,这种状况略有缓和,但并未根本改变。元帝以下,土地兼并更加剧烈,大批农民破产流亡,沦为奴婢,甚至铤而走险,聚为“盗贼”。加上官吏苛暴,天灾流行,西汉后期农民的遭遇被概括为“有七亡而无一得”,“有七死而无一生”。〔3〕与此同时,政治的腐败也日益严重。外戚王氏(元帝皇后王政君家族)长期把持朝政,生活奢侈腐朽,恃势聚敛,广占土地,大小官僚亦争相效尤,使土地兼并问题又带上了浓重的政治色彩。哀帝即位后,在大臣师丹建议下,一度计划限制王侯、官员、富人占有土地、奴婢的数量,但因损害了当权外戚官僚的利益,最终搁置不行。
在统治危机不断加重的情况下,神秘主义思潮愈加活跃,反映出人们面对危机的无奈心理。受认识水平所限,迷信心理在古代本来十分普遍,而在战国秦汉时期,经一些思想家的加工、改造,原始的迷信认识已发展成为一套比较复杂和精致的理论体系,对社会产生的影响也就更加深刻。在这一过程中阴阳家扮演的角色最重要,大量吸收了阴阳家思想因素的汉代儒学所起作用也不可低估。西汉后期神秘主义思潮的主要表现是谶纬流行。谶是用诡秘之语暗示“天命”的一种预言,往往附有图,亦称图谶。由于其言玄妙隐秘,故而事实上可以穿凿附会地作多种不同解释,然后根据现实选择一种,以表明“天意”所在,作为政治活动的理论依据。如目前所知道最早的谶是秦始皇时流传的“亡秦者胡”,起初认为“胡”指匈奴,后来却被解释为秦二世胡亥。纬因与经相对而得名,专指假托孔子之名用诡秘语言解释经书的著作,其性质与谶相同,而产生略晚。谶纬大都出自方士之手,属于阴阳五行思想体系,内容虽荒诞不经,但在西汉后期直到东汉却极有社会影响,许多政治家都充分利用了谶纬为自己服务,同时自己对谶纬也深信不疑。儒生甚至以纬为“内学”,经为“外学”。
谶纬的盛行与汉儒倡导的“天人感应”学说密切相关。在“天人感应”学说中,天已经具有很强的人格化色彩,“祥瑞”、灾异等自然现象都是其喜怒哀乐的体现。谶纬恰好也常常将自然现象作为“天命”征兆,从而编造预言。西汉后期天灾频繁,一些相信天人感应的儒者遂将灾异与若干奇怪的谶语联系起来,解释为“汉运”将终,建议皇帝选择贤人禅位,改朝换代以应天意。提议者虽因“大逆不道”之罪被杀,但类似的想法在社会上仍颇有市场。成帝时,齐人甘忠可称“汉家逢天地之大终,当更受命于天”,提出再受天命的观点。至哀帝建平二年(前5),下诏更帝号为“陈圣刘太平皇帝”,这一年改为“太初元将元年”,表示重新接受了天的任命,“再获受命之符”。〔4〕当然这不过只是自欺欺人之举。此外,还有相当多的儒生寄希望于“奉天法古”,认为只要按照经书记载,恢复上古的礼仪制度,天下就会太平。易代和复古是西汉末年颇为流行的社会思潮,最终实现这两个要求的希望都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这就是外戚王莽。
王莽是汉元帝王皇后(史书称为元后)之侄。元帝死后,成帝即位,荒淫怠于政事,大权渐落入元后家族之手。自元后之兄王凤任大司马大将军开始,王氏家族连续五人拜大司马辅政,权倾一时。与同族子弟大多恃势骄纵、奢僭不法不同,王莽自幼恭俭好学,尝从名儒沛郡陈参研习《礼》经,事亲有礼,恪尽孝道,在王氏一门中独享令名。成帝末年,王莽继诸叔之后出任大司马。其位虽尊,而好贤下士,自奉俭朴,朝野无不称誉。哀帝即位后,排抑王氏势力,擢用幸臣董贤和自己的外戚傅、丁两家,王莽免官家居,其间数百名官员上书为他鸣冤。元寿二年(前1)哀帝卒,年仅9岁的平帝即位,元后临朝称制,王莽复拜大司马之职,总揽朝政。他大力培植党羽,打击异己,牢固地控制了中枢权力。元始元年(公元1),进位太傅,加号安汉公。
王莽窃取权力的成功,主要是因其工于政治权谋所致。他为人深沉奸诈,尤其擅长按照儒家伦理道德标准做出各种矫情伪饰举动,从而笼络人心,博取舆论赞颂。数次将土地财物献官,请颁给天下贫民。又鼓吹复古,网罗天下学者及异能之士讲论儒家经典和古籍,按照经书所载礼制模式建造古代帝王宣明政教的场所——明堂、辟雍、灵台,以示王道复归,制度隆盛。于是全国上下都把解决统治危机的希望寄托在王莽身上。很多投机之徒投靠王莽,为其附会经书与谶纬,制造“祥瑞”,引导社会舆论,推波助澜,将他的个人地位越抬越高。相传西周初年周公摄政,千里之外的越裳氏前来献白雉称贺,到王莽掌权,亦有塞外蛮族自称越裳氏进献白雉。汉平帝立王莽之女为皇后,即有人奏请以新野田地25000顷赐给王莽,以对应古礼中“后父封地百里”之制。王莽辞让不受,为此天下吏民48万余人上书称颂其功德。朝廷派12名使者巡行天下,察视风俗,带回歌颂王莽的谣谚3万余言。四夷诸族纷纷上表,“慕义”请求内属。元始四年,诏从古代名臣伊尹的官号“阿衡”、周公的官号“太宰”中各取一字,进王莽为“宰衡”。五年,又为其加“九锡”之礼,即在服饰、车马、仪卫等九个方面都使用准帝王的规格。是年14岁的平帝暴卒,王莽从宗室中找到一个2岁的幼儿刘婴(称为孺子婴)立为继嗣。在其党羽的鼓动下,元后诏令王莽仿效周公故事,以摄政名义居天子之位,称“假皇帝”、“摄皇帝”,改元居摄。至此王莽篡汉的野心已经暴露,一些汉朝宗室和忠于汉朝的官员在地方起兵反抗,但都被王莽镇压。
居摄三年(公元8),梓潼(今属四川)人哀章自制一只铜匮,内书伪造的天书符命,称“赤帝”之裔汉高祖奉天命将皇位传于“黄帝”之裔王莽。辅政大臣11人,包括哀章本人和王莽的八名亲信,以及临时杜撰的王兴、王盛二人。王莽闻报,遂以“迫皇天威命”为由逼孺子婴退位,自己正式登基,改国号为“新”,以次年为“始建国”元年。按“天书”名单封拜辅政大臣,在全国寻访实无其人的王兴、王盛,得同名姓者十余,最后挑选出小吏王兴和卖饼者王盛授以官爵。这样,在长期经营之后,王莽终于登上了权力的顶峰。
王莽既正式即位,针对西汉末年十分复杂、严重的社会问题,实行“改制”以救其弊。始建国元年(公元9),首先颁诏,指斥西汉土地兼并给百姓造成的危害,宣布天下土地一律更名“王田”,奴婢一律更名“私属”,皆不得买卖。按照《孟子》所载井田制一夫一妇授田百亩的原则,规定一家男口不满八人而田过一井(900亩)者,应将余田分给无田或少田的亲族乡邻。原无田者亦按一夫百亩的标准授予土地。此举的实质内容是冻结土地、奴婢买卖,以缓和土地兼并和农民奴隶化的过程。但不顾社会环境变化和历史发展的趋势,简单照搬古制,陈义甚高而脱离现实,又缺乏切实可行的具体操作方案,正如时人所评,“欲违民心,追复千载绝迹,虽尧舜复起,而无百年之渐,弗能行也。”〔5〕诏颁数年,地主官僚因买卖土地、奴婢获罪者甚多,纷起反对。迫于巨大的压力,王莽不得不于始建国四年取消前令,对买卖者不再追究。这样王莽改制中企图解决社会最主要矛盾的一项措施,很快就陷于失败。(www.daowen.com)
为限制商人、高利贷者对农民的盘剥,同时增加国家财政收入,王莽推行了“五均六筦”政策。五均全称五均赊贷,在长安、洛阳、邯郸、临淄、宛、成都六大城市设五均官管理市场,评定物价。如商品市场价格超出平价,五均官即将自己控制的商品平价出售,促使市场价格回落。市场价格低于平价,则听任自由买卖。五谷布帛等重要民用商品如有滞销,五均官则平价收买,使经营者不致亏损。同时经办贷款业务,百姓因祭祀丧葬等事急需用钱,可无息借贷,称为“赊”。如系经营工商业缺乏本钱,则予低息借贷,称为“贷”。这项措施是汉武帝时平准法的发展。六筦(管)指朝廷对六种经济事业的管制措施,即盐、铁、酒专卖,政府铸钱,山泽土产收税和五均赊贷,基本上都在汉武帝时实行过,个别(如酒专卖)后一度废止,至此统加整理颁行。上述政策虽多源自汉武帝,但执行效果颇有差别。武帝时国家机器尚属得力,运行效率较高,故其财经政策虽不无弊端,但终究为国家获取了不少利益。而王莽的国家机构承自西汉后期,腐朽程度已相当严重,靠这套机构对经济事业实施统制,弊远大于利。主管者与豪强富商并缘为奸,多方盘剥百姓,中饱私囊,且条法苛细,处罚严酷,中小工商业者下至普通百姓深受其害,引起了巨大的骚动不安。
王莽对西汉币制进行更改。先铸造错刀、契刀、大钱、小钱等新币,又于始建国二年颁行“宝货”金、银、龟、贝、钱、布六名二十八品,汉五铢钱停用。此举刻意模仿古制,人为地使货币复杂化,甚至将早已失去货币效能的龟、贝也拉入流通领域,品种繁多,换算比值又不合理,徒然造成市场秩序的紊乱。百姓对王莽的货币毫无信任,多私用五铢钱。王莽严令禁止,“于是农商失业,食货俱废,民涕泣于市道”。此后又数次变更币制,“每一易钱,民用破业,而大陷刑”。私铸钱者邻里连坐,皆没为官奴婢,槛车铁锁押送长安,“愁苦死者十六七”。〔6〕社会矛盾严重激化。
王莽为表示“革汉而立新”,大规模改动官名、地名,其标准或依古籍经典,或依符命祥瑞,务求文辞之美,含义之吉,不厌其烦,往往一名行用未久,复更一名,甚至“一郡至五易名而还复其故”,致使“吏民不能记”,除增加混乱外毫无实际作用。仿古制颁五等爵,滥加封赏,而同时又有大批官吏得不到俸禄,“各因官职为奸,受取贿赂以自供给”。〔7〕
在处理边疆关系方面,王莽同样大肆更张,强迫周边民族政权更换汉朝封赠的印绶,并贬其王号皆为侯。匈奴自汉宣帝以来臣服于汉,元帝时又以宫女王昭君与呼韩邪单于和亲,长期相安无事。王莽却将汉朝颁赐单于的“玺”更名为“章”,苛求细事,引起双方关系恶化,北边战乱再起。西域各国亦不满王莽的歧视政策,纷纷叛附匈奴,脱离与中原的联系。在东北,居于浑江流域的高句丽一直为汉藩属,王莽强征其兵伐匈奴,引起高句丽反抗,乃改其名为“下句丽”。西南夷也掀起反叛,王莽遣兵十余万往击,连年不克。边疆形势的动荡更加重了国内人民的负担。
总的来看,王莽的各项“改制”措施不但没有达到缓解社会危机的初衷,反而却使危机更加深化,新莽政权面临着更为凶险的局面。改制失败的原因,主要是举措多流于空想,具体执行漏洞甚多,不切实际。王莽虽然精于政治权术和手腕,同时却又书生气十足,盲目迷信古书,不讲经济规律,不察社会现实,“每有所兴造,必欲依古得经文”。〔8〕他认为“制定则天下自平”,陶醉于“制礼作乐,讲合六经之说”,于是“公卿旦入暮出,议论连年不决,不暇省狱讼冤结民之急务”。〔9〕而且性情躁动,各种措施同时出台,头绪纷繁,照顾不及,急求近效,朝令夕改。为强制推行,又不惜滥用刑罚,致使无辜百姓受害。另外,国家机构腐朽,措施执行不得其人,即使设想良好,也在贯彻中变形为扰民之举。凡此种种,都导致最初以社会救星形象出现的王莽,最后却成为西汉后期以来统治危机的总替罪羊,大规模的社会动乱在他在位时终于爆发了。
天凤四年(公元17),新市(今湖北京山东北)人王匡、王凤等聚众起事,以绿林山为基地,称绿林军。次年琅邪人樊崇起兵于山东,皆涂眉为红色以与官军区别,称赤眉军。此先小股暴动已经频繁发生,绿林、赤眉两支农民军队则将事态扩大为全国性的反莽起义。对王莽不满的西汉宗室、地方豪强也纷纷起兵。王莽虽竭力镇压,但顾此失彼,局势日坏。地皇四年(公元23)六月,绿林军以少胜多,在昆阳(今河南叶县)大败号称百万的莽军主力,至此新莽政权覆亡的大局已定。有人根据“国有大灾,则哭以厌之”的理论,建议“呼嗟告天以求救”。于是王莽率群臣至长安南郊恸哭,并作告天策自述功德。百姓从哭者“为设享粥,甚悲哀及能诵策文者除以为郎,至五千余人”。〔10〕十月,绿林军攻破长安,王莽被杀。此时距其篡位前后16年,统治时间与秦朝十分接近。两朝就政策包装而言区别明显,但同样因激化社会矛盾短命覆灭。正如班固在《汉书·王莽传》赞语中所总结,“秦燔诗书以立私议,莽诵六艺以文奸言,同归殊涂,俱用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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