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性(王先谦云:“当作生。”)之和所生,精合感应,不事而自然,谓之性。性之好恶喜怒哀乐,谓之情。情然而心为之择,谓之虑。心虑而能为之动,谓之伪。虑积焉,能习焉,而后成,谓之伪。正利而为谓之事。正义而为谓之行。所以知之在人者谓之知。知有所合谓之智。智(卢文弨云:“智字衍。”)所以能之在人者谓之能。能有所合谓之能。性伤谓之病。节遇谓之命。(《荀子》卷十六页一至二)
又曰:
凡语治而待去欲者,无以道欲,而困于有欲者也。凡语治而待寡欲者,无以节欲,而困于多欲者也。……欲不待可得,而求者从所可。欲不待可得,所受乎天也。求者从所可,受乎心也。天性有欲,心为之制节。(此九字据久保爱所据宋本增)……人之所欲生甚矣,人之所恶死甚矣。然而人有从生成死者,非不欲生而欲死也,不可以生而可以死也。故欲过之而动不及,心止之也。……欲不及而动过之,心使之也。……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质也。欲者,情之应也。以所欲为可得而求之,情之所必不免也。以为可而道之,知所必出也。……凡人之取也,所欲未尝粹而来也。其去也,所恶未尝粹而往也。故人无动而不可以不与权俱。衡不正,则重县于仰,而人以为轻。轻县于俯,而人以为重。此人所以惑于轻重也。权不正,则祸托于欲,而人以为福。福托于恶,而人以为祸。此亦人所以惑于祸福也。道者,古今之正权也。离道而内自择,则不知祸福之所托。易者以一易一,人曰无得亦无丧也。以一易两,人曰无丧而有得也。以两易一,人曰无得而有丧也。计者取所多,谋者从所可。以两易一,人莫之为,明其数也。从道而出,犹以一易两也,奚丧?离道而内自择,是犹以两易一也,奚得?(《荀子》卷十六页十三至十七)
人有情欲,又有心,欲不必去,只以心节之可矣。心能“虑”“知”而节欲。心之所以节欲者,心知纵欲而行,必将得人所不欲之结果也。人之所欲者,往往与人之所恶者相关连;所恶者往往与所欲者相关连。“凡人之取也,所欲未尝粹而来也;其去也,所恶未尝粹而往也。”故人于去取之际,必以心之虑知,权衡各方面之利害,而不致“惑于祸福”。“道者,古今之正权”也。此道即所谓“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以道也”。(《儒效篇》,《荀子》卷四页五)“礼仪文理”,“仁义法正”,皆“人之所以道也”。皆所以使人得遂其生,得遂其欲者也。《解蔽篇》曰:
圣人知心术之患,见蔽塞之祸,故无欲无恶,无始无终,无近无远,无博无浅,无古无今,兼陈万物,而中县衡焉。是故众异不得相蔽以乱其伦也。何谓衡?曰,道。……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虚壹而静。心未尝不臧也,然而有所谓虚。心未尝不满也,然而有所谓一。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人生而有知,知而有志;志也者,臧也;然而有所谓虚。不以所已臧害所将受,谓之虚。心生而有知,知而有异;异也者,同时兼知之;同时兼知之,两也;然而有所谓一。不以夫一害此一,谓之壹。心卧则梦,偷则自行,使之则谋,故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不以梦剧乱知谓之静。未得道而求道者,谓之虚壹而静,作之则。将须道者虚之,虚则入。将事道者,壹之,壹则尽。将思道者,静之,静则察。(自“未得道”以下至此,据胡适之先生校)知道察,知道行,体道者也。虚壹而静,谓之大清明。万物莫形而不见,莫见而不论,莫论而失位。……夫恶有蔽矣哉?(《荀子》卷十五页六至九)
总观以上所引,可见在荀子之心理学中,只有能虑能知之心,及有求而须满足之情欲。心节情欲,立“权”“衡”以于“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焉。荀子学说在此方面,盖与墨家之功利主义,完全相同矣。[1]心何以知道?“曰,虚壹而静。”虚静乃《老》庄所常用之名词。《老子》言:“致虚极,守静笃。”(十六章)《庄子·天道篇》曰:(www.daowen.com)
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虚则实,实则伦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庄子》卷五页二十二)
荀子亦讲静虚。但谓心之虚,乃“不以所已臧害所将受”;心之静,乃“不以梦剧乱知”。心之主要功用为知虑,“使之则谋”。“梦剧”者,“偷则自行”之随便胡思乱想也。不使胡思乱想妨碍知谋,即是静也。故荀子虽讲静虚,但不以庄子所说“至人之用心若镜”,为心之静虚状态。此荀子采《老》庄之说,而加以修正变化也。
荀子亦言诚。《荀子·不苟篇》曰:
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致诚则无它事矣。唯仁之为守,唯义之为行。诚心守仁则形,形则神,神则能化矣。诚心行义则理,理则明,明则能变矣。变化代兴,谓之天德。天不言而人推高焉,地不言而人推厚焉,四时不言而百姓期焉。夫此有常以至其诚者也。君子至德,嘿然而喻,未施而亲,不怒而威。夫此顺命以慎其独者也。善之为道者,不诚则不独,不独则不形,不形则虽作于心,见于色,出于言,民犹若未从也。虽从必疑。天地为大矣,不诚则不能化万物。圣人为知矣,不诚则不能化万民。父子为亲矣,不诚则疏。君上为尊矣,不诚则卑。夫诚者,君子之所守也,而政事之本也。唯所居以其类至,操之则得之,舍之则失之。操而得之则轻,轻则独行。独行而不舍,则济矣。济而材尽,长迁而不反其初,则化矣。(《荀子》卷二页六至七)
“诚”有真实之义,“独”有专一之义。人若能对于一事物真实求之,自能对于其事物,专一求之。能“诚心守仁”,“诚心行义”,则自能“唯仁之为守,唯义之为行”。所谓“致诚则无他事矣”。如此则自有显著之结果可得,所谓“形”、“神”、“化”、“理”、“明”、“变”皆“守仁”“行义”之结果之表现于外者也。若对于一事物不能真实求之,则亦不能对于其事物专一求之。若不能专一求之,则自亦无显著之结果可得,所谓“不诚则不独,不独则不形”也。人对于仁义必“独行而不舍”,乃能有济。盖道德仁义,本人性中所无有。其学之也,乃化性起伪,如逆水之行舟。故非专精极勤,不能使性化于道德仁义。性化于道德仁义,即习惯于道德仁义。而道德仁义,亦即成人之第二天性。所谓“长迁而不反其初则化矣”。主性善者教人复其初,主性恶者教人“长迁而不反其初”。此孟、荀之不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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