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世纪西欧的基督教世界,权力结构的定义有两种:由上至下和从下往上。
由上至下指的是:上帝、教皇、皇帝、领主,权力由上至下递减。教皇党与皇帝党为了教皇与皇帝的地位孰高孰低,相争不休的根源正在于此。这种权力结构形成的体制是君主制,因为这些人的地位都是以任命方式决定的。
另一种从下往上,则是由居民共同体选出代表,权力结构当然是由下往上递增,即民主政体。
两种体制都建立在各自的意识形态之上,在中世纪的基督教世界,两种权力结构也都有着无法忽视的缺陷。
首先,从上至下的权力结构中,宗教被允许介入。耶稣的继承们完全忘记了“恺撒(皇帝)的归恺撒(皇帝),上帝的归上帝”的教诲,将皇帝的统治权与神的训诫相结合,情况因此变得复杂。
另一方面,从下往上的权力结构,同样也存在问题。它的问题是很难控制民众的欲望。正如前文所述,操控市民大会并非难事。
因此,务实的威尼斯人避开意识形态,将焦点锁在如何尽量减少实际危害这一个问题上,最终想出了两种类型混合的体制。
首先是防止宗教的介入。威尼斯是基督教国家。一国之长元首的权威,是上帝所赐予。国旗和货币上都印有圣马可之狮的图案,这一点属于第一种类型。但是,一国元首是由国民推举的代表以投票方式选出。何况,为新元首加冕的,是元首辅佐官中最年长的一位,而不是作为教皇代理人的主教,这一点又属于第二种。
圣马可大教堂可谓是威尼斯的主教座堂,但它是作为元首个人的礼拜堂而建的。在其他国家,必须是有主教座位的教堂才是主教座堂,而威尼斯的主教一直待在造船厂林立的城堡区,从没挪过地方,始终远离政治、经济的中心。
因为供奉守护圣人圣马可,圣马可教堂收到大量善款。这些钱并不是交给受教皇支配的主教,而是选出类似于圣马可财团理事的监察官,由他们负责打理。监察官有9位,没有薪酬,终身任职,与威尼斯共和国官员中唯一终身制的元首享受同等待遇。监察官终身任期的目的,在于排除罗马教廷的干扰。甚而有之,与民众有密切关系的教区的神父,也是由教区内居民推举,然后提交主教做象征性任命。教皇格里高利十三世(Gregory ⅩⅢ)曾经感叹地说过:“我在任何国家都是教皇,唯独在威尼斯不是。”
对威尼斯人而言,政教分离不过是恪守了耶稣的教诲,让皇帝的归皇帝,上帝的归上帝。这样做对神,对人类都有利。
同时代的佛罗伦萨人,对威尼斯人的圣物信仰觉得匪夷所思。他们嘲笑打从骨子里就是精明商人的威尼斯人,竟然会崇拜不知是哪个人身上的骨头。威尼斯人圣物信仰的风俗的确受到拜占庭的影响,不过作为防止宗教介入政治的对策,还真是一个巧妙的办法。
信众需要信仰的对象通过信仰获得心灵的安慰,宛如在天堂预约下了位子。如果众人信仰的对象是传闻中的圣人的一块遗骨,或者钉过基督徒的十字架的碎片,哪怕是最虔诚的信徒,也不可能被物品所煽动,因此不会造成实际的伤害。尽管购买圣遗物需要用钱,但这绝对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而另一方自认为是理性的佛罗伦萨人,不信仰圣遗物,只信仰活生生的圣人,因此常常发生被宗教人士操控的事件。萨伏那罗拉(Girolamo Savonarola)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如果要问威尼斯与佛罗伦萨,哪一种方式为民众带来安宁的信仰,降低了实际伤害,我想是威尼斯略胜一筹。(www.daowen.com)
正因为政府有如此缜密的考虑,才让威尼斯人保持了自由,没有卷入十字军的狂热、宗教改革与反改革的偏激、猎杀巫女、异端审判等疯狂行径。中世纪的言论自由,只存在于罗马教廷威慑力不足的地方。在这方面,威尼斯可谓是自由的天堂,马丁·路德、伊拉斯谟、马基雅维利等人的著作随处都能买到。
威尼斯人基本上成功地排除了因宗教介入所带来的弊害,可是如何抑制民主主义政体容易滋生的人的欲望和野心,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还是得小心从事。
我手里有一张用颜色区分的14世纪初和15世纪初的意大利势力分布图。在14世纪初,从中部向北的部分,有各种颜色的小型共同体、僭主国,色彩斑斓,仿佛打翻了水彩盒。到了15世纪初,独立的小型共同体完全消失,单色块的版图变大,可见,仅仅100年的时间,势力分布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小国纷纷统合为君主国或共和国,如同五彩缤纷的小花,变成了大瓣的花朵。[1]
威尼斯以大运河为界,河岸两边各有三个行政区。在皮耶托·葛登尼哥进行改革前的国会议员的选举,如前文所述,是每三个行政区选出两位代表,由这4个人共同推选大约占国会议员总数一半的100位议员。这种方式,从理论上来说,保证了所有成年男子都有参选的权利,并且只要拥有威尼斯的市民权,任何人都有机会成为国会议员。
但实际上势力家族垄断的倾向非常严重。只要几个家族联手,很容易选出4位代表。这4个人自然是把票投给与自己利益相关的100人。以1292年的选举结果为例,仅孔塔里尼(Contarini)家族就有18人当选议员。另外的福斯卡里(Foscari)家族有10人,莫罗西尼(Morosini)家11人当选。
共和国国会的议席如此被豪门瓜分,由国会指定的政府各委员会的情况当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对于必须极度防范个人权利集中才能成功的共和制而言,绝不是一个可喜的现象。
除此之外,任期过短也是一个问题。人们往往会急着在任期内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难免草率。时间有限,在选拔人才上也容易优先考虑自己的内亲外戚,而不是那些经验丰富的适任者。对于一个要在对外竞争中胜出的国家而言,这种低效的人才运用方式并不是一个贤明的做法。
理论上是一个能够反映每一位市民心声的民主政体,事实上却是少数人和少数家族横断独行。当时的威尼斯人所面临的就是这样一个现实。
皮耶托·葛登尼哥一上任,就开始考虑如何减少这些弊害,但他并没有立即付诸行动。
首先,他不想刺激共和国最高决定机构的市民大会。大会推举雅各布·蒂耶波洛的余波未平,如果此时有不满政府的豪门与民众联手,便会上演西欧典型的反政府运动。葛登尼哥绝不想这种事情在威尼斯发生。
同时,他也不想无端地去刺激那些满足于现状的势力家族。他们在各方面都有民众拥戴,也不能让这些人有借口与平民势力结合在一起。
其实,在葛登尼哥担任元首的三年前,国会曾经提出过一次改革方案,建议只有其先祖在国会曾经拥有过席位的人才有资格当选议员。方案最终因以乔瓦尼·丹多洛元首为首的现状维持派的反对,遭到了否决。
所以,皮耶托·葛登尼哥在等待时机成熟,一等就是8年。好在元首是终身制,他有这个条件慢慢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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