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现代美学史上，“抽象艺术是人类最高级的艺术，是人类艺术的帝王”之类的评价不是从格林伯格开始的。西方形式主义的鼻祖康德（1724-1804）最著名的关于形式的论断就是：“审美判断所关注的是对象的形式，并且只是形式。”“纯粹的审美是对表象即形式的审美，是审美的价值所在。”“经验是理性的，纯粹是非理性的，是形式的直觉，也可以说是一种条件反射。”“人类对纯粹的颜色和音符的审美是人的天赋。”康德在两百多年前对形式主义如此精辟的论断是让人吃惊的，他比康定斯基早了一百多年。

形式主义的美学家爱德华·汉斯里克（1825-1904）认为艺术只表现自己，不表现情感。“真正的艺术除了它自己以外，没有任何外在的目的。”他在1854年出版的《论音乐的美》受到了克罗奇的极大赞赏，认为“他的观点都表明了对艺术的本性的一个尖锐而深刻的理解。” 汉斯立克说：“一切艺术都趋向于音乐。”

叔本华（1788-1860）认为直观认识是一种悟性认识，是理性多不能到达的。人首先是活着，活着就是直观，审美直观是一种非理性的直观，也是一种最高形式的直观。它不用逻辑分析事物，也不要经验地观察事物，也不要在时空因果关系中考察事物，而是超时空、超逻辑地直观本体本身。对于同为抽象艺术的音乐，叔本华认为：“音乐是各种艺术当中第一位的、帝王式的艺术，能够像音乐那样，则是一切艺术的目的。”

尼采（1844-1900）活着时自称是为未来一百年以后的人准备思想的人物。悲剧精神、强力意志和酒神精神是尼采哲学的三个基点。尼采的酒神精神就是非理性精神，就是音乐精神，就是抽象精神。尼采将非理性的“强力意志”规定为一切艺术和审美的主题和源泉，并且将非理性的“丑”捧为美学的主角。他是这样评价抽象艺术的：“音乐形式是不可能以任何方式用语言来把握的，音乐形式超越所有表象。酒神精神就是创造表象的力量，而创造表象的能力，就是艺术。创造表象就是创造意味。酒神精神就是音乐精神。”

对于音乐，黑格尔（1770—1831）说：“把美的领域的活动看成一种灵魂的解放，从酷烈命运中逃脱的自由，把这种自由推向最高峰的就是音乐。” 亚里斯多德（古希腊哲学家）：“音乐不仅符合人生最高目的，而且使人得到松散。”

沃林格（1881-1956）在他著名的美学专著《抽象与移情》中写到：“抽象线条不仅消除了对自然以来的最后残余，从而使艺术成为一种纯粹的直觉创造，所创造出来的是一种绝对形式，即是一种非自然的、由内在需要所创造的形式，它体现的是一个最首要的、最基本的形式法则，因而也就具有一种超验的绝对的美。”

法国哲学家柏格森（1859-1941）认为，对生命来说，“活着比认识更基本，就是本能比思想要本质。”也就是非理性比理性要更接近人性。直觉在理性占统治地位的时代，只被看作是较为低级的认识方式，到了柏格森这里，才具有了本体论的意义。

以上这些大师（除了沃林格和柏格森）都是抽象艺术创始人的前辈，在他们成名的时候，世界架上抽象艺术还没有开始，因此，他们活着的时候并没有直接看到架上抽象画，他们所有关于形式艺术的评论大多是因音乐而生，而音乐是纯粹抽象形式，是抽象艺术的最高代表，抽象绘画在视觉和审美形式上和音乐是一致的，抽象绘画往往被人称之为视觉音乐，因此，大师对音乐的审美完全适用于对抽象艺术的审美。(www.daowen.com)

至于康定斯基开始的对抽象艺术的赞美，因有“王婆卖瓜”之嫌，我可以不再引用，但是想必任何一个从事当代美学与艺术研究的学者们，是不敢绕过康德、黑格尔、叔本华、尼采等前辈的，如果你不认同他们的观点，至少你难以否定他们，因为高山仰止，对于成为人文历史丰碑的前辈，我们应该有敬畏的风度。

中国是抽象文化的大国，中国古代圣贤对音乐这门抽象艺术也早就有了自己的价值判断。孔子对音乐的评价是：“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孔子可能是世界上第一个把听觉转换为味觉的哲人。孔子听了美妙的音乐可以用三月不知肉味来评估，可见音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老子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是中国典籍言论里最接近抽象艺术理论的。在听觉和视觉的审美上，他作出了自己的独特理解，而这种理解显然是建立在人的抽象思维上的。

庄子是中国先哲中最具抽象思维的哲人。他的“与天和者，为之天乐”与老子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有异曲同工之妙。“天人合一”是中国道家文化的经典名句，而天人之间的关系就是音乐的关系，抽象的关系。抽象艺术的境界，就是“天人合一”的境界。

我搬出如此之多的中外大师名句格言，并不是要吓唬谁，而是希望通过这些有学问、有知名度、有人格信誉的名人，将他们的关于抽象艺术的经验传递大家，大家就可以间接而放心地接受关于抽象艺术的观点。因为如果是一位大师之言，你大可不必在意，如果是三两个，你也可以忽视。但是，如果是人类历史上一群让人高山仰止的学者都这么认为，那么，千万不要因别扭而赌气，而是快乐地迎向他们、认同他们，因为他们代表了人类的智慧。他们集体的能力，是我等个人无法超越的！在他们面前，认输并不丢脸！

抽象艺术是生命艺术，是艺术的最高级的形式，懂得欣赏抽象艺术，会改变我们的价值观念、思维方式和行为。尤其是“被理性”太久的中国学者，应该考虑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加大非理性生命方式的思考和加深对抽象艺术的理解。

2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