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主义的进步主义
卢:对。但是自由主义是否也预设了某种进步主义呢?像我们国内的有些自由主义者,包括徐友渔这样的学者,都认为中国的传统文明是绝对低于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中国要走向未来,就应该走向一种自由的、民主的,像美国这样的文明。在他们的心目中,这种文明肯定比中国的传统文明进步。至少今日中国的某些自由主义者是这么看的。您对这种观点怎么看?
杜:我想过这个问题,这种思路多多少少受了马克思历史阶段论的影响。你不要说自由主义,那个时候[7]对传统文化比较同情的社会主义者,像王若水,我和他有相当长的对话,他第一不接受我说的儒家文化里有非常有意义的主体性的出现;孔子的“为己之学”现在已经没有争议了,但他不接受,他说真正的主体性必须在经济条件成熟以后才会出现。反之,受经济条件的限制,你是属于某一个阶级的产物,你的主体性就绝对不能建立,所以黑格尔说中国只有一个人有自由,其他人有实质的自由,但没有自觉的自由。所以,真正有自由的是大皇帝,他有主体性,其他人都没主体性,整个知识分子集团是依附集团;既然是依附集团,怎么会有主体性呢?这个观念从某一方面讲起来不能说没有说服力。也许要到了资本社会,有了真正受到法律保护的自由,真正做到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真正的人权、个人的尊严,以及理性的思维才出现。从这个角度来看,那当然有一定的道理。不要说儒家传统,其他的传统,如道家、法家、阴阳家,都没有开出这些价值。所以,我觉得自由主义的一些理念很值得重视,因为它体现了启蒙所代表的基本精神。你还没经过启蒙,就想一下子跳到资本主义的后期,而且还想通过儒家的资源对资本主义提出一些修正,那不是痴人说梦吗?那是真正的自大狂妄。(www.daowen.com)
但必须指出这个课题“儒家传统的现代转化”至少是三代人共建的。五四以来,我们的文化心理结构中西化的因素越来越大;到了现在,绝大多数学者对启蒙所代表的基本价值已完全认同,对非启蒙的价值很反感。“非”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反启蒙,另外一个就是和启蒙没有关系,不相信这些价值能够普世化,所以相信启蒙价值的人们对亚洲价值有很强烈的反感。当然,有一个方面完全是可以理解的,马哈蒂尔、李光耀把它当成反对西方、助长权威的一个借口,对人权有承诺的现代知识分子当然不能忍受。可是我觉得启蒙不管有多丰厚的价值,“经济人”所代表的这种人格形态是不够的。面对21世纪的生活情境,特别考虑到你讲的自然、宗教、终极关怀等,“经济人”走不出这种种困境。
所以,我们一方面可以接受甚至欣赏自由主义所提出的,由资本社会所创造出来的价值;另外一方面,我认为,社会主义提出的“公平”、“正义”在很多地方可以修正和批判自由主义的缺失,例如纠正市场经济造成的贫富悬殊,以及因过分强调权利而导致的对责任的忽视。这中间有许多必须配套的价值,不能只突出自由,不注重公平;只突出效率,不注重社会的整合。也不能说,只要经济发展了,就一切都好,好像把蛋糕做大,水涨船高,是唯一的路线。事实证明,在20世纪后期,受到市场经济影响,全球化的发展非常神速,但是社会越来越复杂,各族群、国家相互影响越来越大,这个地球村所体现的是分歧,是矛盾,一些很不健康的现象都出现了。所以,随着世界经济的增长,不一定会水涨船高,而是富者越富,贫者越贫。目前联合国有个“千禧年计划”,目标是在15年内把世界的赤贫减半。这个计划已经进行了三五年了,看起来要完成这个任务非常难。2003年中国赤贫的人数跟十年前相比减少了很多;跟2002年相比,大概减少了2.8%,但还是超过了两千万。中国的外汇储备很高,可要解决赤贫问题还是非常困难。非洲和西欧、美国相比,不仅是处于不同地域,而且像是处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这个问题非常严重。所以,在这方面我不赞同自由主义对资本主义没有经过严格批判分析的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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