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知名的加拿大幽默作家,写过三十几本轻松的随笔和小品文。李科克式幽默的典型表现在于对社会弊端和人类人为的表里不一的喜剧性觉察。他的作品中辛辣的讽刺较少,更多的是青春活力的流露和活泼的喜剧场面的创造。《怎样发大财》一文中所用的故作天真,使人们习以为常的事显现出丑恶或可笑的本质的手法,也是我国相声艺术里经常采用的。
我跟阔佬们一向过从很密。我喜欢他们。我喜欢他们的脸相。我喜欢他们的生活方式。我喜欢他们的饮食。我越跟他们打交道,就越喜欢他们的一切。
我尤其喜欢他们的穿戴:灰色带格子的裤子,白色带格子的坎肩,沉甸甸的表链,以及那可以当作图章使用的戒指——他们就凭那个来签发支票。啊,他们打扮得真叫可爱呀!要是有那么六七位阔佬围坐在俱乐部里,那看起来才过瘾呢。只要他们身上稍微沾上点儿尘土,听差马上就跑过来掸掉。真的,而且做的时候满心欢喜。我恨不得自己也去替他们掸掸呢。
我喜欢他们的饮食,但是我更喜欢他们那一肚子的学问。真是了不起。你留心吧,他们简直时时刻刻都在看书。随便你什么时候跨进俱乐部去,你总会碰上三四位阔佬。瞧他们看的那些东西!你也许想:一个人在公事房里从早上十一点一直工作到下午三点,中间仅仅花了一个半小时吃午饭,一定疲劳不堪了吧,可是一点儿也不。这些先生们治完了公就坐下来看《社会随笔》,看《警察公报》和《桃色》,并且对杂志里的那些笑话领会起来一点儿也不比咱们差。
我顶喜欢在他们那堆人中间走来走去,听到他们说的一言半语。那天我听到一位阔佬探着身子说:“诺,我已经出到一百五十万,并且告诉他说,再多一分钱也不出啦,要还是不要,全随他——”我满心想插嘴说:“喂,喂,一百五十万!啊,再说一遍吧!要还是不要,你问问我看。你试试看,我准能给你个答复。或者咱们干脆说一百万,就算一言为定吧。”
这些阔佬们对钱财并不马虎。不是的,先生,你可别那么想。他们对于大数目自然是不大在乎的,譬如说,一回花上它十万八万的。他们在乎的是小数目。你简直不能想像他们为了一分半分,甚至比那更小的数目,能着急到怎样地步。
那天晚上,两位阔佬进了俱乐部,高兴得快发了疯。他们说小麦的价格涨啦,不到半个钟头他们就各自赚了四分钱。就凭这一注财,他们叫了十六块钱一客的大菜。我真不懂。我给报馆写稿子,曾经赚过比那多上一倍的钱,可是我从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可夸耀的。
又有一天晚上我听到一位阔佬说:“来,咱们给纽约打个电话,告诉他们咱们愿意出两厘五。”好家伙!深更半夜花钱给纽约(差不多有五百万人口哪)打电话,表示愿意出两厘五!可是——纽约见怪没见怪呢?没有,他们要啦。自然,这是高等金融,我也不便滥充内行。后来我也叫叫芝加哥看,我告诉他们我情愿出一分五厘,然后又打电话给安大略省的海密尔顿市,表示我愿意出五毛,结果,电话接线员只当我发了疯。
当然,这一切只不过表明我的确曾经仔细研究过那些阔佬的发财之道。我的确下过一番苦功夫,下过几年的苦功夫哪。我心里想,对于那些刚开始工作就盼着大大捞一笔钱退休下来的年轻人,这种钻研也许会有好处的。
你知道,许多人到晚年才发觉,要是小时候对人生就有了今天的认识,他们也许不会干目前干的事,而干起他们当初所不愿意干的事了。可是天下有几个小伙子肯于停下来思索一下,要是他们当初晓得现在所不晓得的东西,前途会不会大大两样?这些都是怕人的思想。
不管怎样,我曾经到处搜集他们的成功秘诀。
有一件事我是确实知道的。一个年轻小伙子要是想发大财,他对于起居饮食得十分当心。这个听起来也许挺难办到,可是成功总是要经过一番艰苦过程的。
年轻人要是打算发大财,就别以为他还有资格早上七点半起床,早饭吃几个煮鸡蛋,午饭的时候喝杯凉水,晚上十点睡觉,那可办不到!阔佬我是见识多了,对这一点我十分清楚。你要是立志想当个阔佬,那么早上十点以前就别起床。阔佬们向来不那么做。他们不敢起来。晚上九点半他们还在街上荡来荡去,那才跟他们的家当相称。
节制的说法是陈旧的,完全不对头。当了阔佬,你就得喝香槟酒,而且多多地喝,不停地喝。香槟酒以外,还得喝苏格兰威士忌酒加苏打。你差不多得通宵通宵地熬夜,大桶大桶地喝酒。这样才能保持清醒的脑筋。第二天好做生意。我曾经见过阔佬早晨头脑非常清醒,他们的脸肿得像煮过了似的。
自然喽,要照这么生活,必须有毅力。可是毅力这玩意儿现成得很。
所以,亲爱的小伙子,要是你有意从当前在商界的地位再高升一步,那么就改变一下你的生活吧。吃早饭的时候要是房东太太给你端来火腿蛋,就把它从窗口丢出去喂狗,吩咐她给你送凉芦笋和一升葡萄酒来,然后用电话通知你的老板说,你十一点去上班。这样办你一定会步步高升,而且快得很。
究竟阔佬们怎么个发财法儿,这问题可不好回答。可是一条路子是这样:口袋里只带上五分钱,就奔一个城去打天下。阔佬们都是这么起家的。他们(家私几百万几千万的阔佬)一再告诉我,头回进城打天下的时候,他们口袋里只有五分钱。这似乎就是他们的本钱。自然,办起来这也不那么容易。我试过好几回。有一回我差一点儿成功啦。我向人借了五分钱,我带着它出了城,然后飞快地折了回来。要不是在近郊碰上一家酒馆,把五分钱花掉了,此刻我也许真的发了财呢。
另外一条路子是创办点儿什么,规模大大的,创办点儿从前没人想过的事。譬如说,一个熟人告诉我,有一回他身上一个钱也没有(他到美洲中部打天下的时候,把五分钱丢啦),就来到墨西哥。他看到那里没有发电厂,于是,他开办了几所发电厂,赚了一大注钱。另外一个熟人有一回困在纽约了,身上一文不名。哦,他灵机一动,发现那里需要比现有的高楼大厦更高出十层的建筑。于是,他就盖了两座,转手卖掉了。许许多多的阔佬们就是这么毫不费力发迹起来的。
自然,还有比这些更简便的路子。我几乎舍不得公开出来,因为我自己也正想尝试一下。
这是一天晚上我偶尔在俱乐部里学来的。那儿有个老头儿,他非常非常阔。在阔佬里,他的脸子长得算是顶漂亮了,活像条土狼。我一向不晓得他是怎么阔成这个地步的,所以有一天晚上,我就请教一位阔佬,布洛哥这老家伙的财是怎么发的。
“怎么发的?”那个人冷笑了一声说,“他是从孤儿寡妇身上抢来的。”
孤儿寡妇!哦,这真是条高明不过的办法。可是谁料到孤儿寡妇身上会有财可发呢?
“但是,他是怎么发的呀?”我小心翼翼地问,“他是扑到他们身上硬抢过来的吗?”
“很简单,”那个人回答说,“他只不过把他们放在脚后跟下面碾,就这样。”
瞧,这多省事呀!从那以后,我时常思索这段谈话,并且有意试它一试。要是我能弄到些孤儿寡妇,我会很快就把他们碾碎的。可是怎么把他们弄到手呢?我所认识的寡妇,看来大半都很壮实,不好碾;至于孤儿,那得弄到一大群才成呢。我目前还在等待着。要是我能弄到一大批孤儿,我一定要碾碾他们看。
后来一打听,原来牧师身上也碾得出东西来。据说他们的汁水还特别多。可是,也许孤儿们更容易碾一些哩。
萧乾译(www.daowen.com)
你也许以为在马路上跟人借个火柴是小事儿一桩。可真借过火柴的人都会一口咬定并非如此。我前儿个晚上遇到的事,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替我担保,说是不会有假。
我当时正站在街口,想点燃手里拿着的雪茄烟。我没有火柴。我终于等来了一位满像样的普通人。于是我说了:
“劳您驾,先生,能叨光借根火柴吗?”
“火柴?”他说,“噢,没问题。”于是他解开大衣,把手伸进背心的口袋。“我知道有根火柴,”他接着说,“肯定是在下边的兜里——不过,等一下,也许在上边的兜里——等一等,我先把这几包东西放下,就搁在道旁。”
“啊,别麻烦啦,”我说,“真没什么要紧的。”
“噢,不麻烦,马上就有了;我知道这里边准保有一根,”——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指头伸进两边的兜里——“可你要知道,这件背心不是我平常……”
我看这人越来越上劲儿了。“哦,没关系,”我劝阻道;“就说这件背心不是你平常——嗐,不要紧。”
“等一下,嗨,等一下!”那人说道,“这里头有个什么鬼东西来着。我想是在我表兜里。不对,还是没有。等等,我来看看上衣。那家该死的裁缝也真不开窍,缝的兜儿要是够得着里头就好啦!”
他现在已是一发不可收拾了。他扔下了手杖,咬紧牙关,全力以赴地掏衣兜。“都怪我那个害人精小崽,”他嘴里嗤嗤有声。“没事儿老翻我衣兜儿。老天在上!我回家可别逗他玩了。唔,火柴肯定是在屁股兜儿里。你只消帮我把大衣的后摆掀一下,等我……”
“别,别,”我又劝阻他,“别这么费心啦,真的没关系。我确实认为你不必脱大衣。嗐,千万别把信件什么的都这样扔到雪地里,别把衣兜全扯掉了!求求你了,别踩着你的大衣,别踢着那几包东西。我实在不爱听你骂你的小孩,那么怪声怪气地嘀咕个没完。别——求你别这么粗手粗脚地把衣服都扯坏了。”
突然间,只听得这人嘟哝一声叫得好欢,他一只手从上衣的衬料底下抽了出来。
“我有了,”他喊道。“你瞧!”他随即把东西拿了出来。原来是一根牙签。我一时性起,真恨不得把他推到电车轮下,撒腿便跑。
张培基译
〔作品简析〕
如果把这篇小品不仅仅看成关于借火柴的滑稽故事,而是透过它看到人类行为中类似的愚蠢做法,那么,就可以发现我们自己每天都在扮演文中人物这样的角色。
最近从报纸专栏看到,“芝加哥大学的普伦教授刚发明一种高浓缩食品。此食品形同药丸,而所含人体必需营养成分应有尽有。每粒药丸所含养分相当于一盎司普通食物的一百到二百倍。药丸经水稀释后即成为维持生命所需的全部养料。该教授满怀信心地盼望有朝一日对现行饮食方式进行一次革命。”
这类食物本身也许满不错的,但也会出现某些毛病。从普伦教授所憧憬的光明前景,我们不难想像可能出现以下的情况:
有一家人正兴高采烈地围坐在丰盛的餐桌旁。餐桌上琳琅满目,孩子们喜气洋洋,各人面前摆着一个汤盘;母亲容光焕发,面前摆着一桶热水;餐桌的上首摆着这幸福人家的圣诞晚餐,上面暖暖和和地扣着一枚顶针,下面垫着一个扑克牌筹码。小家伙们满怀期待,交头接耳。父亲站起来揭下顶针,露出搁在筹码上的小小浓缩营养丸,孩子们顿时悄然无声。圣诞的火鸡、越桔甜酱、葡萄干布丁、甜馅饼等——一股脑儿都挤在小小丸子里,只等扩大膨胀。接着父亲毕恭毕敬地高声谢主赐恩,虔诚的眼睛一会儿盯着小丸子,一会儿仰视上天。
就在此刻,母亲一声惨叫:
“啊,亨利,赶快!小不点儿抓走丸子啦!”果不其然。小宝贝格斯塔弗斯·阿道弗斯,那一头金发的小家伙,已从扑克牌筹码上一把抓走整顿圣诞晚餐,囫囵吞了下去。三百五十磅浓缩养料就顺着无知孩子的食道一泻而下。
“拍拍他的背!”母亲惊慌失措地喊叫。“给他水喝!”
这主意可是要了命。小丸子一碰水就膨胀。先是咕噜咕噜一阵闷响,接着砰地一声巨响。格斯塔弗斯·阿道弗斯一下子炸得粉身碎骨!
父母把小小的残骸归拢起来。孩子那张开的嘴角仍然挂着微笑——这种微笑只能在一个吃下十三份圣诞晚餐的孩子的脸上看到。
张培基译
〔作品简析〕
此文选译自李科克1910年出版的小品集《文学的失误》,作者对某些“新式食品”的挖苦在今天看来还很有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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