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八军成立前后

钟夫翔

1930年2月，广西左江地区爆发了一次轰轰烈烈的人民革命运动，这就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龙州起义。在这次起义中诞生了中国工农红军第八军。

风　暴　前　夜

大革命失败以后，国民党反动派一方面血腥镇压革命力量，另一方面又勾心斗角，不断内哄。1928年开始的蒋桂战争，到次年初就进入决定性的武汉之战。战云密布武汉城头，人心惶惶。就在这个紧要关头，桂系负责武汉之战的前线指挥官李明瑞，率领第十五师、第五十七师倒戈拥蒋，劳动人民幸免一次战争的灾难。蒋桂战争也以桂系军阀内部瓦解而告结束。蒋介石任命李明瑞为驻广西省特派员兼绥靖司令，俞作柏任省主席。

1929年9月下旬，俞作柏、李明瑞突然宣布反蒋，成立讨蒋军南路军，李为总司令。但尚未出师，李部下的基本力量第十五师师长黄权，第五十七师师长杨腾辉，又宣布反俞、李而拥蒋，接着驻梧州的第三师师长吕焕炎也宣布拥蒋。至此，俞、李反蒋的企图完全破灭。

俞、李宣布反蒋时，我党估计他们来到广西的时间不长，立足未稳，力量薄弱，一定失败。因而即派出党所掌握的两支部队到左、右江去，准备趁此机会建立革命根据地。张云逸同志率领了教导总队和警备第四大队至右江，以百色为据点，俞作豫同志率领了警备第五大队去左江，以龙州为据点，积极开展工作。

1929年12月，百色起义成立中国工农红军第七军的消息传到龙州后，大大鼓舞了我们。不久，邓小平同志从百色到了龙州，直接领导龙州起义的工作。1930年1月，革命的思想工作和组织工作都达到了高潮。

当时，在部队内部进行了革命理论的教育和组织工作。干部分批听有关共产主义的讲课。何世昌、俞作豫等同志都亲自给我们讲课，已经参加革命的李明瑞同志戴着瓜皮红顶帽，也来给大家讲课。他们虽然都是负责干部，但却穿上布鞋，换上了粗布便衣。不仅把革命的道理传播给大家，而且他们艰苦朴素的作风，深深地感动了广大官兵。在士兵中间，他们组织了积极分子上课，成立士兵委员会。中山公园是当时活动的中心，召开会议多半是在那里。有一次俞作豫同志在会上说：“同志们！弟兄们！我们要革命了，我们的革命就是要打倒土豪劣绅，打倒官僚军阀，要分田地，要建立一个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有房住，没有人剥削人的社会，这就是社会主义社会。不革命穷人就不能翻身。革命对穷人来说是没有什么损失的，如果有损失的话，那就是打掉了贫困、饥饿、无知、疾病和枷锁；得来的是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有书读。你们大家说好不好？”听课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洪亮的回答：“好！”他接着说：“但是革命并不是很容易的，反革命的力量还很强大，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他们要同我们拼个你死我活。我们要准备流血牺牲，要准备做长期的艰苦奋斗。因此，干革命就要不怕牺牲、不怕艰苦，你们大家是不是有这个勇气？”会场又发出了雄壮的声音：“有！”之后，大家像有些不服气似的又骚动了一阵，表示难道我们还怕艰苦，怕牺牲么！接着他又说：“你们之中有没有人暂时不愿参加革命的？如果愿意回家的话，可资遣回家，回去种田也是好的，但是，不要反对革命，将来想参加革命，再来也欢迎。有没有人要回家的？”他停下来等待回答。但会场却鸦雀无声，宁静得连呼吸声也能听到，每个人都睁大眼睛，向会场的四周扫视着，显然是在搜索着是谁要回家。沉静了好几分钟，没有人吭声。他再问：“有没有？”仍然是默然无声。他说：“好吧！大家都要革命，很好！今后我们要为革命事业同舟共济，生死与共，坚决为革命斗争到底！”说到这里他发出了散会的口令。这时，每个人的心都在激烈跳动，热血在沸腾着。

在散会回来的途中，彼此之间还不完全放心，因而互相探询着对方的态度，议论纷纷。

“你怎么样？”

“我？我要分田！”

“老子要干到底！”

“回去干什么！还不是受苦挨饿！”

“我就是被地主逼出来的，不打倒地主我决不回家！”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互相表明态度，谁也不愿意离开革命队伍。

经过无数次中山公园的会议（说是会议还不如说是革命大学更确切些），它使广大官兵接受了革命的理论，把革命力量组织起来了。

与此同时，争取上层分子和中间分子，清洗反动分子的工作也紧张地进行着。首先是清除反动的军官，像第一团团长何凤川和第一营营长李某就是属于这一类而被清除出去的。这样就使得队伍更加纯洁了，给起义铺平了道路。同时，我们还改编了一部分地方武装，扩大影响。到了1月底，部队内部的政治气氛就整个发生了变化，这时大家都在耳语相传，有的说：“俞大队长是个共产党员。”有的说：“李特派员也要革命了！”有的说：“老子当了一辈子兵，受了一辈子痛苦，这回可得到解放了！”有的说：“快点打倒国民党，给家里分上几亩田，拔掉祖宗三代的穷根子。”官兵们都在以兴奋愉快的心情谈论着自己的理想和将要承担的伟大事业，都以紧张焦急的心情等待着起义时刻的到来。

在起义之前，党还在农村和城市的广大人民群众中，积极开展了组织宣传工作，派遣了一些干部分别到左江各县去发动群众，组织群众，争取武装和政府的领导权。在龙州城内，也不断地向工人、农民、学生、市民广泛进行宣传。左江一带的人民和当时国民党统治地区的其他地方一样，遭受着地主、军阀、帝国主义的三重压迫与剥削，加之连年军阀混战，横征暴敛，民不聊生，劳动人民敢怒而不敢言。我们到左江开展工作不久，革命的主张迅速地得到了广大劳动人民的热烈拥护与支持，大家都把翻身过好日子的希望寄托在共产党的身上。党与人民建立了密切的联系。

经过上述一系列的准备工作，革命力量就进一步团结在党的周围了。

不平凡的一天

1930年2月1日，是龙州城的一个不平凡的日子。家家挂起红旗，到处充满了严肃的气氛。凌晨，工人、农民、学生、市民，不论大人或小孩，都怀着异常兴奋激动的心情，从四面八方涌向中心广场来，驻龙州2000多名武装部队，也全副武装，雄赳赳地进入了广场。(www.daowen.com)

上午9时，庄严的革命起义大会开始了。革命委员会主席何世昌同志在鞭炮声、掌声、欢呼声中，首先宣布成立了中国工农红军第八军，由俞作豫同志任军长，邓斌（小平）同志兼政委，何世昌同志任政治部主任。接着他宣布共产党的革命主张：推翻国民党统治，建立左江工农兵苏维埃政府；没收地主的土地，分给无地少地的农民；废除帝国主义在华的统治，没收其一切财产；官兵在政治上、经济上一律平等，等等。这些亲切而新鲜的革命主张，一经宣布，肃静的会场突然好似山洪暴发，发出了强烈而巨大的口号声：“打倒国民党”“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土豪劣绅”“中国工农红军第八军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欢呼声和鼓掌声响彻云霄，经久不息。

接着士兵委员会代表李某上台，他代表全体官兵宣誓：拥护革命主张，推翻国民党统治，坚决地接受共产党领导。宣誓后，他当众撕毁国民党的军旗，台下立即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口号声，会场顿时变成了沸腾的海洋，成万只手高举起来，拥护李某这一勇敢正义的行动。台下所有国民党的团、营、连的军旗，也一面面全被撕得粉碎，抛在地上。

一面镶着镰刀锤子和“中国工农红军第八军”字样的红旗，在台上展开来，自由地迎风飘扬，在金黄色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灿烂，她给龙州人民指出了革命的方向。干部们都系上了红领带，士兵个个戴上袖章。游行开始了，第八军的红旗飘扬在前面。人们自动地排成了整齐的队伍，雄赳赳地穿过大街和小巷，街上到处挤满了人群。不论商店或学校，家家户户都装饰得像过节一样，庆祝龙州革命起义的胜利。

这一天，人人喜气洋洋，鞭炮声、锣鼓声一直在喧闹着。工人、学生在街头演剧，向市民进行宣传。夜深了，狂欢的歌声、欢呼声，仍然一阵阵地冲破了寂静的黑夜，奔向遥远的天边。

革命的口号迅速地成为群众的行动，并且发生了巨大的力量。组织工会、农会的工作马上开始了。几十年来，由于反动统治者对内镇压人民，对外奴颜婢膝。由其是法帝国主义者在龙州领事馆的人员，谁也不敢惹他们。龙州革命起义后，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士兵和群众气愤地包围了法国的领事馆，没收了洋人的财产，把帝国主义分子全部驱逐出境。躲藏在使馆中的地主豪绅们，也被一网打尽，并没收了他们藏在使馆中的一切财物。龙州人民在党的领导下，第一次真正站起来了。

当天下午，官兵们都领到了当月的薪饷，每人20块银元。过去在桂系军阀压迫下，受辱挨骂，几个月不发饷乃是常见的事情，更谈不上什么平等了。现在共产党说到做到，官兵一律平等，并马上发了数目一样的薪饷。士兵们得到饷银后，个个喜笑颜开，有的反复看看数数，数数看看，望着白花花的银元，禁不住往事涌上心头。过去这些银元，全被官长们充入私人腰包，而士兵们却过着忍饥挨饿的非人生活；今天，却从一个被人践踏的奴隶一变而为政治上、经济上一律平等的革命战士，在昨天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今天却成了现实。这在刚刚起义的士兵中起了极其巨大的鼓舞作用。

1930年的2月1日，是龙州人民胜利的一日，是永远难忘的一日。这里的国民党统治被推翻了，建立了人民自己的政权，诞生了人民的武装部队——红八军。这一天，它在中国人民革命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起义后，红八军编为四个纵队，在龙州住了20天，主力部队即分东西两路出击，消灭四周顽固的地主反动武装。第一纵队为西路，向靖西挺进，邓小平同志也与我们一起出发，准备回右江去。

当行军至龙州、靖西之间的雷平镇时，邓小平同志在纵队队部与我们同桌吃饭。他穿了一身斜纹布衣服，两眼炯炯有神，风度大方泰然，吃饭时有说有笑，充分表现了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当他和人们接近时，虽是初次见面，好像早就认识似的，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使人没有一点拘束的感觉。小平同志当时是红军第七、第八军的总政委，他那种豪爽的风度，给人的印象极为深刻，大家都很钦佩。第二天，小平同志即由其他部队护送过右江，我们则继续向靖西进军。

当红八军分兵东西出击时，国民党的军队与反动地主的武装，乘龙州空虚，突然袭击龙州。此时，第一纵队正在靖西英勇战斗，强烈的火力，打得敌人的防御工事，土崩瓦解，反动派的军队连头也抬不起来，哇哇乱叫，慌乱一团。眼看敌军大势已去，靖西城指日可下，忽接龙州告急，我军即弃靖西，星夜兼程，急行军回师龙州。至雷平时，得知龙州失守，军部已向东转移。我们失去了与军部的联系。

龙州失陷，说明了当时年轻的革命武装还缺乏经验。起义后，没有迅速地发动群众，展开阶级斗争，打土豪，分田地，反动地主的武装还没有被解除，人民群众尚未组织起来，革命力量尚未站稳阵脚，即主力远调，分兵出击，给敌人以可乘之机。我们离开龙州后，当地的土豪劣绅，即迅速纠集反动武装，勾结国民党军队，围攻龙州，使革命力量陷入了被动的境地。

与红七军会师

与红七军会师是我们当时的惟一行动任务了。

龙州失陷后，军部与我们之间隔了一道左江，水深流急，且敌军力量较强，军部东去又无固定的根据地，我们如要会合军部，则困难较大。争取与红七军会师，集中革命力量，再狠狠打击敌人，乃为上策。我们即摆脱了前面的敌人，决定二次西进再向北挺进，向红七军根据地靠拢。

第一纵队西进转战在滇桂边境一带，沿途与地主武装作战。每过一地，蹲在碉堡里的敌人，吹牛角，鸣锣鼓，放土炮，向我军袭击，差不多天天都要和地主武装较量一番。当时的战斗是很艰苦的，有时整天连饭也不一定能够吃上，但由于我军士气旺盛，地主反动武装还不敢正面与我们交锋，只是扰乱一下。尽管环境对我们不利，我们还是掌握了主动，要进则进，要休息就休息，反动派丝毫奈何我们不得。

在西进路上，虽然有时吃不上饭，但是每个人都自觉地严格地遵守着革命纪律，做到了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每个士兵都是宣传员，每到一个地方，碰到群众就讲，沿途写标语，贴传单。即使只作暂时的休息，也不放松机会个别地解释或者召开群众大会，宣传穷人为什么受苦，只有组织起来革命，打倒国民党、地主、土豪劣绅，才能翻身等革命道理。有时没收了土豪劣绅的粮食和衣物，分给贫苦的农民。凡红军所过之处，都给群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传十，十传百，“红军来了”、“共产党来了”的消息，比我们行军来得快。只要我们的前站人员一到，群众就自动地出来帮助买米买菜，有时还杀猪，准备好一切，热烈地欢迎红军的到来。而地主、土豪劣绅们，却吓得闻风而逃，或者躲在碉堡里，连头也不敢露。因此，我们在西进北移的途中，所向披靡。我们就这样边战斗，边宣传，边前进，逐渐接近了红七军的根据地。

1930年4月中旬，第一纵队1000多人行军至凌乐和东兰之间的蔡村。蔡村地处两面悬崖峭壁之中，由于我们不熟悉地形，就驻在这个村上。谁料走漏了风声，当天晚上，敌人悄悄地包围了我们。第二天早晨，我军集合准备行军时，敌人从两头隘口以猛烈的火力突然向我军袭击，战斗十分激烈，敌我伤亡都很严重。在我军浴血奋战之下，最后终于突围而出。这个时候，想要很快地会师红七军就困难了，我们的部队转向黔桂一带前进。到了那里之后，一面发动群众，组织群众，继续坚持革命斗争；一面等待机会，会合红七军。经过几个月后，我们终于会师了。

龙州暂时撤出了，国民党的黑暗统治暂时占据了左江一带。但是共产党的主张与红八军举起的红旗，永远竖立在左江人民的心坎上。红八军所经过的地方，都撒下了红色革命种子。

（本文原刊于《龙州文史资料》第12辑）

作者简介：

钟夫翔（1911～1992）　原国家邮电部部长。广西北流人。1929年秋参加中共掌握的广西警备第五大队，任连队文书。1930年2月参加邓小平等领导的龙州起义，任红八军第一纵队营部书记官、军需官。同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31年7月到达中央苏区后，入红军通讯学校学习。先后参加了中央苏区第三至第五次反“围剿”作战和二万五千里长征。任军委无线电分队长兼政治委员，红二十八军无线电队长，八路军电台队长，晋察冀军区司令部第三科科长。解放战争时期，任晋察冀军区司令部通讯联络处处长，华北军区司令部第三处处长，中央军委电信总局副局长兼天津电信局局长。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历任广州军管会电信接管部部长，邮电部中南邮电管理局局长，邮电部基建总局局长，邮电部副部长，国防部五局局长，国家第一、第二、第三机部副部长兼党组副书记，邮电部党组书记、部长等职。是中共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候补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