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烟。山耶云耶远莫知,烟空云散山依然。但见两崖苍苍暗绝谷,中有百道飞来泉。萦林络石隐复见,下赴谷口为奔川。川平山开林麓断,小桥野店依山前。行人稍度乔木外,渔舟一叶江吞天。使君何从得此本,点缀毫末分清妍。不知人间何处有此境,径欲往买二顷田。
君不见武昌樊口幽绝处,东坡先生留五年。春风摇江天漠漠,暮云卷雨山娟娟。丹枫翻鸦伴水宿,长松落雪惊醉眠。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岂必皆神仙。江山清空我尘土,虽有去路寻无缘。还君此画三叹息,山中故人应有招我归来篇。
——《书王定国所藏烟江叠嶂图》
这是苏轼为王诜写的一首题画诗,王诜曾经在“乌台诗案”中受到苏轼的牵连而被贬官。如今朝代更替,两人相聚在京都,心情和境地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但苏轼归隐的想法,随着时局的变化又逐渐萌生起来,所以他在诗中写道:“不知人间何处有此境,径欲往买二顷田”,并期待着“山中故人应有招我归来篇”。
苏轼之所以在诗中这样说,实在是因为有难言的苦衷。三年来,尽管在外人看来,苏轼享有人人羡慕的盛名高位,但他也将自己卷入了激烈的政治斗争中,弄得遍体鳞伤,无法自拔。
司马光上台之后,所做的最主要的事情,就是排除阻力,罢废新法,让一切回到熙宁以前的原样。为了打破朝廷新旧两派的人事力量对比,司马光提拔了大量反对变法的旧大臣。
王安石变法中的保甲、方田、市易、保马等法,由于在实施中产生了较为严重的负面影响,所以很快就被司马光废除了,众人也没有太大的争议和反对。但当司马光要废除免役法时,朝廷内部却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几乎将各种政治立场的人物都卷了进去。
对于免役法,苏轼曾经是最激烈的反对者之一,但是,多年在地方为官的经历使他发现,免役法虽有不足之处,却可以断绝官吏们贪污勒索的机会,还是有其可取之处的。所以,这一次苏轼的态度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从免役法的反对者变成了拥护者之一。
因此,等苏轼被召回朝后第一次与司马光见面时,他就将自己的看法和盘托出,希望司马光综合考虑,一切以老百姓的利益为主,慎重对待免役法的存废问题。
然而,司马光几乎是一个个性与王安石同样执拗的人,由于他对新法的成见太深,根本听不进任何不同的意见,这让苏轼十分失望。这次见面,两人不欢而散。
尽管反对的声音高涨,但司马光还是于元祐元年正月连续进呈了两道《乞罢免役钱依旧差役札子》。这两道奏折漏洞百出,自相矛盾。后来,尽管免役法在司马光的坚持下彻底废除,但苏轼却在第一时间发表《论给田募役状》,公然唱起了反调。两人又为这件事而吵闹不休。
苏轼的坚持己见,同样也引来了一帮支持司马光观点的大臣们的不满和忌恨。庆幸的是,司马光也与王安石一样,为人忠厚,心胸宽广,从不会因为政见不同而在皇帝面前说苏轼的坏话,所以苏轼还是在朝中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但随着司马光的去世,苏轼的太平日子走到头了。
即将到来的,是一场“洛蜀党争”。
司马光去世以后,朝廷中的旧党阵营开始分化,最终形成了三个不同的学术兼政治派别。一派以来自河南洛阳的程颐为主,朱光庭、贾易为辅,被人称为“洛党”;一派以四川人苏轼为首,被人称为“蜀党”;还有一派以来自河朔地区的刘挚、刘安世为主,被人称为“朔党”。三派之间,矛盾重重。
而苏轼,却用一句嘲笑讽刺之语拉开了洛蜀两党之间的争斗。
事情发生在司马光葬礼上。当时,哲宗皇帝正领着百官在南郊举行明堂祀典,将神宗的灵位安放进去。这个仪式一结束,大家就赶往宰相府祭拜司马光,没想到程颐拦住大家说:“《论语》曰:‘子于是日哭,则不歌。’我们刚刚在明堂行过吉礼,又怎么可以再去行丧礼?这与古代的礼法不合呀。”
有人反对道:“孔子虽说哭则不歌,但没有说歌则不哭呀。”
程颐听了,觉得大扫面子,不禁提高声音大声争辩着。苏轼看不下去,觉得此人实在是太过迂腐,便上前挖苦道:“此乃鏖糟陂里叔孙通所制礼也。”
叔孙通是秦汉时的儒生,曾经为西汉制定了一整套的礼仪制度。“鏖糟陂里”又是什么意思呢?它是位于京城郊外的一处沼泽地,“鏖糟陂里叔孙通”意思是指脏乱之地而来的冒牌叔孙通。这等于嘲笑程颐是个冒牌的、没有见过世面的老学究。这种入木三分的比喻立刻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百官哄堂大笑。程颐恼羞成怒,其门下的洛学弟子更是气红了脸。就这样,苏轼与程颐因为一句玩笑话从此结下了仇怨。(www.daowen.com)
很快,洛党就抓住了苏轼的把柄,开始对他大肆攻击。
元祐元年十一月,当苏轼首次主持进士候选馆职的考试时,他在试题中说:“今朝廷欲师仁祖(宋仁宗)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举其职,或至于偷;欲法神考(宋神宗)之励精,而恐监司守令不识其意,流入于刻。”
这是苏轼对于朝政的基本态度。在他看来,现在既不能像仁宗时期那么松懈怠慢,也不能像神宗时期那样过于紧张,应当进行调和折中。
洛党的人立刻抓住了其中的几句话,断章取义地攻击苏轼“谤讪朝廷”。
对此,苏轼当然不服,他在《辩试馆职策问札子二首》中为自己辩护道:“臣之所谓‘偷’与‘刻’者。专指今之百官有司及监司守令不能奉行,恐致此病,于二帝何与焉?至于前论周公、太公,后论文帝、宣帝,皆是为文引证之常,亦无比拟二帝之意。”
意思是,我这些话跟两位皇帝根本没有关系,只是打个比方,用来指责有关职能部门而已,怎么又牵涉到皇帝身上去了呢?
尽管高太后知人善任,没有因此而责怪苏轼,但洛党为了替他们的老师报仇,对苏轼的攻击是不会因此而停止的。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个谣言说朝廷认为朱光庭所言非是,要将他罢官。这样一来,责难苏轼的罪过的其他官员也都按捺不住,纷纷加入了对苏轼的攻击中。一时间,苏轼深陷种种诋毁之中。
不过,此时此刻的苏轼心中非常平静,他知道这些攻击他的人要的是什么。你们不是希望我早点下台,将眼下这高官厚禄送给你们吗?那好,我成全你们的心愿吧,从黄州开始,功名利禄对我来说早就如同浮云了。
于是,苏轼连上四道奏折,请求外任,但没有得到朝廷的许可。
苏轼无奈,只好暂且在京城待着,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排遣心中的郁闷,努力使自己不要再卷入到各种纠纷中去。有一天,苏轼下朝归来在院子中散步,看到朝云带着侍女们正在收拾曝晒了一天的书籍。苏轼拍着肚子问她们道:“你们说,这里都装的是什么?”
一个婢女羞怯地回答说:“都是文章。”见苏轼摇了摇头,另一个婢女又添上了一句:“是满腹经纶。”
苏轼又摇了摇头。最后还是朝云一语中的,她说:“依我看,学士一肚皮都是不合时宜。”
因为这一肚子的不合时宜,苏轼更加坚定了离朝远去的决心,为了提醒自己不要留恋此刻的高官厚禄,苏轼写了两首《如梦令》给自己:
为向东坡传语,人在玉堂深处。别后有谁来,雪压小桥无路。归去,归去。江上一犁春雨。
——《如梦令·有寄》
手种堂前桃李,无限绿阴青子。帘外百舌儿,惊起五更春睡。居士,居士。莫忘小桥流水。
——《如梦令·春思》
在苏轼的一再坚持下,朝廷于元祐四年(1089年)终于批准他的请求,允许他以龙图阁学士的身份出任浙西路兵马钤辖兼杭州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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