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闲意定,万籁收声天地静。玉指冰弦,未动宫商意已传。悲风流水,写出寥寥千古意。归去无眠,一夜余音在耳边。
——《减字木兰花·琴》
于万籁俱寂的秋夜里聆听古琴的声音,弹琴人指尖还没有拨动琴弦,却仿佛听到天籁之音从耳边响起。等到指尖拨动朱弦,传出的是悲风流水般的音乐,让人联想到古往今来的许多踌躇满志和岁月蹉跎的往事。如此悲寥的乐曲,让作者辗转难眠,直到曲终人散,那一缕余音却一直伴随在他的耳边,久久不曾离去。
所谓古琴天人合一的境界,不过如此。但这首词打动读者的,却是那种“寥寥千古意”,隔着时空的隧道,我们仿佛还能窥见苏轼的影子,看到他在那个风云变幻的年代满身的寂寥与落寞。
在王安石变法运动中,苏轼注定是那个寂寥的旁观者。
熙宁二年(1069年)二月,王安石任参知政事,设制置三司条例司;四月,遣刘彝、谢卿材、侯叔献、程颢等八人考察诸路农田、水利、赋役;七月,立淮浙江湖六路均输法;九月,立青苗法;十一月,颁农田水利条约。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开始了。
这场改革的具体内容可分为理财和整顿军务两方面。前者有青苗法、免役法、均输法、市易法、方田均税法、农田水利法等内容;后者有减兵并营、将兵法、保马法、保甲法等内容。这两项内容非常具有针对性,理财是为了“富国”,针对的是北宋“积贫”的现实;整顿军务是为了“强兵”,针对的是北宋“积弱”的现状。
此时此刻,苏氏兄弟已经回到了这个政治漩涡中。苏轼恢复殿中丞、直史馆的职衔,差判官诰院(负责颁发官吏授官凭证的机构),而苏辙则担任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属官。但是面对朝政的巨变,苏轼显得有些困惑。
这种困惑来自于他的父亲苏洵。早在变法还没有开始的时候,苏洵对于王安石这个颇具个性的“怪人”,似乎就不太喜欢,甚至写了一篇《辨奸论》讥讽他: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其疏阔而难知,变化而不可测者,孰与天地阴阳之事。而贤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恶乱其中,而利害夺其外也!
昔者,山巨源见王衍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阳见卢杞曰:“此人得志。吾子孙无遗类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见者。以吾观之,王衍之为人,容貌言语,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然不忮不求,与物浮沉。使晋无惠帝,仅得中主,虽衍百千,何从而乱天下乎?卢杞之奸,固足以败国。然而不学无文,容貌不足以动人,言语不足以眩世,非德宗之鄙暗,亦何从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www.daowen.com)
今有人,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而阴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竖刁、易牙、开方是也。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
孙子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则吾言为过,而斯人有不遇之叹。孰知祸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将被其祸,而吾获知言之名,悲夫!
《辨奸论》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当时的人都知道,苏洵指的就是王安石。文章开始先将天象和人事进行比较,认为人事比天象更难掌握,也就是说,人的性格复杂多变,连聪明的人也难以洞悉,只有经过长时间平静的观察,才能看穿一个人的性格,并预言他未来的发展。接着,苏洵又通过山涛、郭子仪对王衍、卢杞的评论以及这种评论未免有疏漏,来论证自己的观点。
文章的第三段才是作者想要表达的核心。他说,现在有个人,口里说着孔子、老子等圣贤们的话,亲身实践着伯夷、叔齐的行为,招纳一些沽名钓誉之士和郁郁不得志的人,共同制造舆论、自我标榜,认为自己是颜渊再世、孟轲复生,实际上却居心叵测,阴险狠毒。这个人穿着奴仆的衣服,吃猪狗般的食物,头发蓬乱像囚徒一样,满面灰尘像居丧一样,却大谈诗书。然而,这一切只是假象,根本不是真性情的流露。他只是希望用伪装起来的好名声,来蒙骗希望有所作为的君王。这种人注定会成为天下的祸患,这是没有疑问的。
苏洵如此厌恶和诋毁王安石,或许有属于他自己的理由,或许他与王安石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误会,或许他被偏见蒙蔽了双眼。但关于王安石不修边幅的个性,却有一个故事可加以佐证。
有一次,一位朋友对王安石的夫人说:“介甫(王安石字介甫)最喜欢吃兔肉丝。”夫人听了却吃惊地说:“真的吗?我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他有这个嗜好呢?”朋友回答说:“上次我请客,看见他一个人把一碗兔肉丝全部吃光了。”夫人素知王安石的个性,想了想便说:“那碗兔肉丝是不是正好摆在他的面前?”朋友点点头说:“是啊。”夫人立刻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如此,下次你把兔肉丝放得离他远远的,看他是不是还会吃它。”第二次,朋友请王安石吃饭时,故意将兔肉丝摆在远离王安石的位置上,只见他一顿饭下来,只顾夹自己面前的菜,根本不知道席上还有兔肉丝。
一个认真而执着的人或许总有些怪癖,甚至难免有些不拘小节,这些性格缺陷虽然并不影响王安石的雄心大志和雷厉风行,但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却往往注定了事情的成败。苏洵对于王安石的诋毁或许存有太多偏见,但对于此次变法的预计与王安石的未来,他却不幸言中了。
苏氏兄弟素知父亲与王安石不和,当年苏洵以文章名动京师,王安石却没有一言褒奖。而王安石的母亲去世,朝中大臣纷纷前去吊唁,只有苏洵置之不理。对于父亲的这篇文章,苏轼大不以为然,甚至觉得父亲写得有些过分。
然而,对于王安石的一些言行,苏轼却看在眼里,不满在心中。他虽然从不怀疑王安石的人品,但对于他的一些做法,苏轼早就存在不同的意见,这种意见一旦扩大,便成了政见相敌。何况,与苏轼有着较深渊源的欧阳修、司马光、韩琦等元老都站在了反对王安石的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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