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苏轼仕途初享乐悲,忍痛离弟写和诗

苏轼仕途初享乐悲,忍痛离弟写和诗

时间:2024-01-2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初入仕途的苏轼赴任陕西,路过渑池,弟弟苏辙前来相送,手足之情,依依难舍,苏轼写下了这首和诗。南北两宋时期的制科考试一共举行了22次,但成绩合格者总共才41人。苏轼于十二月十四日抵达陕西凤翔任所。然而,苏轼沿途所见到的景象,却无法让他开心起来。因此,他建议朝廷出台各种利民政策,减少老百姓的负担。苏轼到凤翔的第二年,正好碰上凤翔久旱不雨,当地旱情严重,禾苗枯焦,老百姓叫苦连天。

苏轼仕途初享乐悲,忍痛离弟写和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苏轼自注:往日马死于二陵,骑驴至渑池。)

——《和子由渑池怀旧》

这首诗创作于北宋嘉祐六年(1061年)。初入仕途的苏轼赴任陕西,路过渑池,弟弟苏辙前来相送,手足之情,依依难舍,苏轼写下了这首和诗。

苏辙的原诗是这样的:“相携话别郑原上,共道长途怕雪泥。归骑还寻大梁陌,行人已度古崤西。曾为县吏民知否?旧宿僧房壁共题。遥想独游佳味少,无言骓马但鸣嘶。”

苏辙所写的是一首怀旧诗。当年,兄弟二人前往京城应试时,曾经到过渑池,并且来到寺中拜访僧人,在墙上题诗,正如诗中所说“曾为县吏民知否?旧宿僧房壁共题”。如今故地重游,一切都发生了改变——“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人生如梦,充满了变换,不仅生活行无定踪,连整个人生也充满了不可知性与不确定性,就像鸿雁从雪上飞过,偶尔一驻足,才能留下一点印记,可是当鸿飞雪化之后,一切却又不存在了。冥冥中,有什么是不变的呢?苏轼在思索着,他想起了崤山道上骑着蹇驴崎岖前行的村民们:不经历这些人生的坎坷与艰难困苦,又哪里能迎来前路的一马平川呢?

苏轼从人生的变换中领悟到了生命的哲理,又从这些哲理中获得了乐观的力量,于是,他义无反顾地前行着。

入京后,苏轼被任命为河南府福昌县(今河南宜阳县西)主簿,苏辙也被任命为河南府渑池县(今河南渑池县)主簿。对于苏轼兄弟来说,担任这个办理文书事务的九品官简直就是大材小用,于是兄弟俩都辞不赴任,等待明年举行的制科考试。

所谓“制科考试”,是由皇帝特别下诏并亲自主持、为选拔非常人才而特设的一种考试。它不同于三年一次的科考,应试者必须经过大臣举荐,先由六名考官在秘阁(负责收藏中央各文史机构的珍本书籍书画)举行“未阁试”,只有成绩合格的人才能参加御试。“制科考试”要求严格,录取人数较少。南北两宋时期的制科考试一共举行了22次,但成绩合格者总共才41人。不过,如果是制科考试出身,会比进士及第更为荣耀。

苏轼兄弟并非常人。第二年,即嘉祐六年(1061年)八月,苏轼以“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考入第三等,苏辙考入第四等(由于前两等基本形同虚设,所以第三等也就是最高等)。苏轼被授予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治所在今陕西凤翔)签判的官职。苏辙被任为商州(治所在今陕西商县)推官(掌管审案)。二者都属于正八品官职。

然而,由于苏辙在《御试制科策》中尖锐地抨击宋仁宗,瞬间在朝廷引起轩然大波。考虑到父亲苏洵奉命在京修书,苏辙便自己奏请留京侍奉,苏轼则独自一人,怀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踏上了前往陕西的仕途。

苏轼出发的时候,正值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时候,苏辙赶来相送。这是兄弟俩第一次分别,想起数年来兄弟二人形影不离,如今却即将山水分隔,天各一方,两人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两人在郑州西门外话别,望着弟弟远去的身影,苏轼内心百感交集,他只能用诗句来表达当时的心情,于是就有了这首《辛丑十一月十九日既与子由别于郑州西门之外马上赋诗一篇寄之》:

不饮胡为醉兀兀,此心已逐归鞍发。

归人犹自念庭帏,今我何以慰寂寞。

登高回首坡垅隔,但见乌帽出复没。

苦寒念尔衣裘薄,独骑瘦马踏残月。

路人行歌居人乐,童仆怪我苦凄恻。

亦知人生要有别,但恐岁月去飘忽。

寒灯相对记畴昔,夜雨何时听萧瑟?

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爱高官职。

苏轼于十二月十四日抵达陕西凤翔任所。这里距离京城1170里,是一座边防重镇。然而,苏轼沿途所见到的景象,却无法让他开心起来。这一路,他所见到的都是些破败的景象,人民困苦不堪。数年前与西夏战争给百姓带来的伤害到现在都没有结束,很多百姓食不果腹。寒冬腊月,许多贫民却是“可怜身上衣正单”。

怀揣着“致君尧舜上”理想的苏轼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力量做出一些改变,让当地的老百姓过得好一点。于是,苏轼从下马开始,便逐步进行了一系列造福百姓的民生工程。

所谓凤翔府签判,其实就是凤翔知府的助理官员,其主要职责有:与太守共同处理日常政务,同时签署公文上传下达。此外,还要负责运送政府所需的物资,“编木筏竹,东下河渭”,即将当地砍伐的竹木顺着渭河、黄河漂到京城,同时将各种军需物资沿着河流运到前线。

苏轼到凤翔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订当时的衙规,按照时令编木筏竹,减少木筏水运给老百姓带来的沉重负担,从而使得“衙前之害减半”。

苏轼到凤翔所做的最大一件事,同时也是造福后代的大事,就是倡导当地官民疏浚扩池,从而引城西北凤凰泉水注入,并在湖中种莲植柳,建亭修桥。这一池秀水养育着世世代代的凤翔人,并且因为苏轼在此留下许多传唱千古的文章和诗词,东湖也成为凤翔当地的文脉之所在,凤翔众多后代饱学宿儒之士,无一不受苏轼的影响,都读过他的精彩文章。(www.daowen.com)

此外,苏轼深谙民生疾苦,他曾上书当时担任三司使的蔡襄,要求酌情减免凤翔当地老百姓的税收。在他看来,凤翔一带的老百姓刚刚经历战乱不久,急需休养生息,如果政府一味逼迫百姓上缴各种租税,最终只能逼得他们家破人亡、民不聊生。因此,他建议朝廷出台各种利民政策,减少老百姓的负担。他还主张将茶、酒、盐等生活必需品由老百姓自主经营,这样就可以限制官府垄断价格,从而减轻老百姓的负担。

苏轼到凤翔的第二年,正好碰上凤翔久旱不雨,当地旱情严重,禾苗枯焦,老百姓叫苦连天。心系百姓的苏轼便和凤翔民众一起前往太白山求雨,他们求神祈祷,祈求老天爷怜悯苍生,普降甘霖,解除大旱。与此同时,苏轼还在公堂北面的东湖中建造一座亭子,作为休息之所。祈雨的活动进行了很久,雨却一直没有下,直到苏轼的亭子建成,突然听到雷声轰鸣,只见满天乌云密布,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干旱解除,凤翔百姓齐声感谢天地。苏轼因此写了一篇著名的散文记叙这件事情,即《喜雨亭记》:

亭以雨名,志喜也。古者有喜,则以名物,示不忘也。周公得禾,以名其书;汉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孙胜敌,以名其子。其喜之大小不齐,其示不忘一也。

余至扶风之明年,始治官舍。为亭于堂之北,而凿池其南,引流种木,以为休息之所。是岁之春,雨麦于岐山之阳,其占为有年。既而弥月不雨,民方以为忧。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官吏相与庆于庭,商贾相与歌于市,农夫相与忭于野,忧者以喜,病者以愈,而吾亭适成。

于是举酒于亭上,以属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则无麦。”“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则无禾。”“无麦无禾,岁且荐饥,狱讼繁兴,而盗贼滋炽。则吾与二三子,虽欲优游以乐于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遗斯民,始旱而赐之以雨。使吾与二三子得相与优游以乐于此亭者,皆雨之赐也。其又可忘耶?”

既以名亭,又从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一雨三日,伊谁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曰不然,归之造物。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苏轼在文中阐述了自己给亭子起名为“喜雨亭”的缘由,文章突出了“喜”字和“雨”字,通篇洋溢着因天降甘霖而喜气洋洋的气氛,同时也展现出初入仕途的苏轼与民同乐的思想。

年轻的苏轼虽然踌躇满志,但他的仕途也并非一帆风顺,很快,他就遇上了仕途中的第一道难题——他的顶头上司陈希亮。

陈希亮字公弼,仁宗嘉祐八年(1063年)正月由京东转运史调任凤翔太守,这一年是苏轼到达凤翔的第三个年头。此人身材不高,又黑又瘦,但目光澄澈,为人刚直,常常当面指责别人的过错,丝毫不留情面。据说当时的官员们在一起游乐,只要听说陈希亮来了,满座的欢声笑语就会立刻消失,大家都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这样一个刚正严苛的人,对待下属的严厉可想而知。

凑巧的是,陈希亮也是眉山人,与苏轼为同乡,比苏轼大30多岁,是苏轼的长辈。但是对于这个同乡兼小辈的下属,陈希亮没有丝毫通融,见面不久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由于苏轼是制科考试出身,而且以“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考入第三等,所以当地官员无论是太守,还是府吏,都尊称他为“苏贤良”。陈希亮上任后,有一次听人这么称呼苏轼,便很不以为然地训斥道:“一个小小的签判,官衙都没有坐热,有什么贤良的?”并将此人打了几大板,弄得苏轼下不了台。

如果说这只是一件小事,那么陈希亮经常对苏轼起草的文章圈圈点点,甚至毫不客气地涂抹删改则令苏轼气愤不已。苏轼以文名天下,连文坛领袖欧阳修、文章圣手梅圣俞都对他的文章推崇不已,陈希亮却偏偏对他起草的公文横挑鼻子竖挑眼,这让少年成名、以才气自负的苏轼根本无法接受。

为了表示心中的郁闷和不满,苏轼便写诗讽刺陈希亮摆官架子,说他接见同僚的时候在座位上打瞌睡——“谒入不得去,兀坐如枯株,岂惟主忘客,今我亦忘吾。同僚不解事,愠色见髯须,虽无性命忧,且复忍须臾。”

这一天正是七月十五中元节,苏轼由于心中郁闷,没有参加官府的例会,也不去知府厅堂拜会。没想到陈希亮竟然抓住这一点弹劾苏轼,最后苏轼被罚俸。

苏轼心高气傲,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正巧此时陈希亮在官府后园中造了一座凌虚台,以便远望终南山。凌虚台建好后,他邀请苏轼写一篇文章作为纪念,苏轼抓住了这个机会,在文章中揶揄、讥讽陈希亮:

国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高于终南,而都邑之丽山者,莫近于扶风。以至近求最高,其势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尝知有山焉。虽非事之所以损益,而物理有不当然者。此凌虚之所为筑也。

方其未筑也,太守陈公杖屦逍遥于其下。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而见其髻也。曰:“是必有异。”使工凿其前为方池,以其土筑台,高出于屋之危而止。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恍然不知台之高,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虚。”以告其从事苏轼,而求文以为记。

轼复于公曰:“物之废兴成败,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也,而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即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

既已言于公,退而为之记。

此文在记叙凌虚台修建和命名过程的同时,引古证今,大发世事无常的感慨,同时批判那些有所得便“世而自足”的作风,希望人们可以去探求那些真正可以永久依靠的东西。在文章中,苏轼讥讽陈希亮,道:“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意思是世间万物的盛衰是交替进行、无穷无尽的,凌虚台的盛衰也是如此,或许转瞬之间,它就会变成那长满野草的荒地;同样,人生的盛衰也是如此,有谁能预料到未来呢?如果有人想要以(高台)夸耀于世而自我满足,那就大错特错了。

苏轼将此文呈给陈希亮时,满以为他会勃然大怒,然后将自己的文章大肆删改,没想到陈希亮看完之后,竟没有改动一个字,而且笑着说:“吾视苏明允,犹子也;苏轼,犹孙子也。平日故不以辞色假之者,以其年少暴得大名,惧夫满而不胜也,乃不吾乐耶!”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把苏洵当成我的儿子,那么苏轼也就是我的孙子了。我之所以对这个孙辈平日里十分严厉,实在是因为担心他少年成名,骄傲自满,因此把握不住自己,所以我故意不给他好脸色看,甚至故意挫伤他的锐气。没想到这个孩子居然当真了,还满肚子不高兴呢!

为了让苏轼明白自己的一番苦心,他命人将《凌虚台记》一字不漏地刻在凌虚台的石碑上,对于苏轼在文章中的讥讽,他只字不提,慨然接受。

可以说,陈希亮算得上苏轼人生道路上一个不可多得的导师。与欧阳修的奖掖后进、大肆提拔不同,陈希亮对苏轼的影响,是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候及时泼上一杯冷水,让他能回过头来看看自己走过的道路,让他时时清醒、时时提防。这一番苦心,苏轼很快就明白了。

多年以后,当苏轼回忆起在凤翔与陈希亮相处的往事时,他这样写道:“公于轼之先君子为丈人行(长辈),而轼官于凤翔,实从公二年。方是时年少气盛,愚不更事,屡与公争议,形于言色,已而悔之。”意思是,我在凤翔做官的时候,由于年轻气盛,不太懂事,常常与陈太守发生争执,有时候还怒形于色,现在想来,我真是后悔。

后来,苏轼不仅与陈希亮的儿子陈慥(字季常)结成了好友,还在陈希亮死后应陈慥之请撰写了《陈公弼传》,以上一段追悔的文字,便出自这篇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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