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80年代文坛的阿城与世俗生活的认可与渲染

80年代文坛的阿城与世俗生活的认可与渲染

时间:2024-01-2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中国世俗与中国小说80年代的中国文坛,阿城的迅速崛起最具戏剧性。我读演讲集《闲话闲说——中国世俗与中国小说》,便有松一口气的感觉——阿城依旧才华横溢。对世俗生活的认可与渲染,乃阿城小说的一大特色。以“欣赏世俗”为主旨,来论述整部中国小说史,在凸显传统的某一侧面的同时,留下了不少遗憾。

80年代文坛的阿城与世俗生活的认可与渲染

中国世俗与中国小说

80年代的中国文坛,阿城的迅速崛起最具戏剧性。同样让世人大惑不解的,是其功成名就后的迅速隐退——上美国洋插队去了。“三王”(《棋王》、《孩子王》、《树王》)之后的阿城,仍时有作品问世,但不再是批评家们关注的焦点。只有少数知音痴心不改,依然相信,不定哪一天,阿城会再给大家一个惊喜。

我读演讲集《闲话闲说——中国世俗与中国小说》,便有松一口气的感觉——阿城依旧才华横溢。谈艺论文,本非小说家所长,阿城居然做得有板有眼,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

这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奇书”,既为清谈家提供许多有趣的话题,也值得学问家认真品味。成功的演讲集,历来都是好读而不好评。说者随意挥洒,论者则分身乏术,不可能四处出击;而且,面面俱到、处处坐实的评点,近乎以考据之眼读诗,很容易将美女变成骷髅。这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舍弃许多妙趣横生的枝节——这本是阿城文章特有的魅力,直奔此书副题:“中国世俗与中国小说”。

对世俗生活的认可与渲染,乃阿城小说的一大特色。偶尔品评人物文章,阿城也喜欢卖弄他的“俗气”。坚信“俗到极时便是雅,雅至极处亦为俗”的阿城,对时人“一派‘雅’腔”的“媚俗”甚不以为然,一有机会,便“出言不逊”。这回不一样,阿城之论雅说俗,一本正经,其口中(笔下)的“世俗”,成了整个中国文化的根基:

以平常心论,所谓中国文化,我想基本是世俗文化吧。这是一种很早就成熟了的实用文化,并且实用出了性格,其性格之强顽,强顽到几大文明古国,只剩下了个“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中国。(第34页)

如此谈论中国文化,最容易让人联想到的,是林语堂的《吾国与吾民》。可有一点不一样,林语堂强调道家,阿城则突出道教。一重文人生活,一重民间社会,除了二人学养及趣味的差别,我怀疑还有近年欧美学界注重民间社会的影响。以“世俗”作为丈量中国思想及文化的尺度——从道教如何管理了中国世俗生活中的一切,到老百姓“敬惜字纸”所体现的文化精神,甚至唐代“灿烂张狂的世俗景观”怎样阻碍哲学家的产生——如此众多的“宏大叙事”,很难说全凭小说家的直觉。

正如本书所引述的,鲁迅等人早就注意到道教对中国人的决定性影响,且多持否定态度。阿城则反其道而行之,对“五四”那代人“改造国民性”的命题大加嘲讽,以为此乃近百年中国文化人的一大失误。依阿城的思路,《礼记》的“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其实大有深意在;反而是后世文人不明就里,硬要“礼下庶人”,弄出许多弊病来:

礼下庶人,大概是宋开始严重起来的吧,朱熹讲到有个老太太说我虽不识字,却可以堂堂正正做人。这豪气正说明“堂堂正正”管住老太太了,其实庶人不必有礼的“堂堂正正”,俗世间本来是有自己的风光的。(第95页)

千百年来,自以为是的士大夫,力图用自己的理想来“改造世界”,不只无效,而且破坏了世俗生活的自足性。倒是明末清初的张岱,以及今人汪曾祺、王世襄,其对世俗的迷恋,养成了好性情、好文章。在阿城看来,对世俗生活,最佳策略是“观赏”,而不是“干预”。“不少雅士去关怀世俗匠人”,力图使其“更上一层楼”,自家倒是过足了“伯乐”瘾,可弄得人家手脚大乱,并非好事。艺术如此,政治也不例外晚清以降,众多由读书人发起的思想运动,立意均在“改造”,这就“含礼下庶人的险意,很容易就被权力利用了”(第105页)。

落实到小说,“五四”以前,“世俗情态溢于言表”;“五四”以后,世俗味道日渐丧失。学者们“有一部西方小说史在心中比较”,在努力拔高中国古典小说的同时,也改变了其“闲书”传统。所谓“闲书”,一是不重道德教诲,二是欣赏世俗情调。以此标准衡量,《水浒》、《西游》、“三言”、“二拍”自然大获好评:

明代的这些小说,特点是元气足,你们再看明代笔记中那时的世俗,亦是有元气。明代小说个个儿像富贵人家出来的孩子,没有穷酸气。(第123页)

阿城说的“元气足”,指的是作者对世俗生活的鉴赏与陶醉。明代小说的开头结尾,通常都有规劝与教诲,在阿城看来,这并不影响其阅读效果,就因为:(www.daowen.com)

小说一展开,其中的世俗性格,其中的细节过程,让你完全忘记了作者还有个规劝在前面,就像小时候不得不向老师认错,出了教研室的门该打还打,该追还追。(第123页)

而后世的小说家,为了避免“落入俗套”,在刻意创新的同时,不知不觉中歪曲了世俗生活的本来面貌。举个例子,曹雪芹批评清初的才子佳人小说,在阿城看来,便属于“人重言轻”;因为,“才子佳人小人拨乱自是一重世俗趣味,犯不上这么对着干”(第146页)。

以闲书传统来解读古代小说,不会有多大的争议;可一旦引申到现代小说,可就没那么顺当了。周作人之批评中国小说戏曲里“升官发财多妻的腐败思想随处皆是”(《北平的好坏》),基本上代表了五四新文学的倾向与趣味;阿城正是从这里入手“重写文学史”:“我倒觉得中国小说戏文的不自在处,因为有礼下庶人的束缚。”(第147页)非难新文学家的启蒙意识,反过来,必然是重新张扬鸳蝴派之不忘“闲书传统”。由此出发,阿城甚至得出如下结论:

从晚清一直到1949年前的小说,“鸳鸯蝴蝶派”可以说是这一时期的主流。(第150页)

评价尺度的单一,使阿城的论述,陷入明显的困境。不作针锋相对的争辩,就以备受阿城推崇的汪曾祺为例,其“只有世俗之眼而没有‘工农兵’气”的《受戒》,就很难说是直接师承鸳蝴小说。

以“欣赏世俗”为主旨,来论述整部中国小说史,在凸显传统的某一侧面的同时,留下了不少遗憾。好在阿城不是专业的小说史家,读者更为关注的,是其如何从“历史溯源”转入“自我陈述”。不出所料,在谈论“寻根小说”时,阿城同样将其主要归功于世俗的发现。

论及寻根小说,阿城称,其价值在于“撞开了一扇门,就是世俗之门”。依此立说,从陕西的贾平凹天津的冯骥才,一直谈到河南的刘震云、湖南的何立伟、南京的叶兆言、北京的王朔,以及上海王安忆等。至于自家小说,阿城说得更直截了当:不过是“回返了一些‘世俗’样貌,因为没有‘工农兵’气,大家觉得新,于是觉得好”(第210页)。其实,阿城小说之“好”,不在于“新”,而在于“旧”,或者说,“久违了”。以《棋王》对古代世俗小说的明显借鉴,居然不被论者觉察,难怪阿城要说大话:“评家们对世俗不熟悉,所以至今还没解读出来,大概总要二三十年吧。”(第211页)

阿城对周作人改造国民性的思路大不以为然,可此书的学术品格,与周氏《中国新文学的源流》很接近。同样是天马行空的演讲集,同样“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同样采取“信不信由你”的姿态,同样追求刺激与启发,而不是“言必有据”。明白了这一点,你就不该追问阿城的如下论述有何根据:《金瓶梅》中大量的性描写,“大概是书商考虑到销路,捉人代笔,插在书中,很像现在的电视插播广告”(第126页)。

1997年11月15日于西三旗

(初刊1997年12月13日《文汇读书周报》)

(阿城:《闲话闲说——中国世俗与中国小说》,台北:时报出版公司,199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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