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之职务
大学之职务(1)
诸君：今天有这很好的机会，并承诸君这般欢迎，使我借了这个机会，能和诸君来讨论，我很觉着荣幸。
本来早就有了到此地来讲演的机会，也本应当早就来的；但因为事实上的种种困难和障碍，直到今天我快要走的时节，才得来此地和诸位讨论，很觉抱歉。
我现在到此地，对诸君并不是一个陌生的人，当我还没有来中国在外国的时候，就认识这里的许多学生；就是蔡校长，我也认识的，虽不幸而因为蔡先生现在患病，使不能多见面，但我们从前却是朋友。
在我们这种职业中的人，无论如何的不相熟悉，或是陌生，但在大学中的总是熟人。大学（University）的这个字，本来就是普遍的意思，所以凡是我们大学职业中的人，无论是大学的教授或学生，我们都不应当陌生的。
为什么到了大学中便都成了熟人，不是陌生的呢？这个问题便是我们今天所要讨论的，讨论的结果，也就是这问题的答案。所以我们要问究竟“大学的职务”（the Function of the University）是什么呢？
大学的第一种职务是要来供给全人类的共同的普遍的知识。若要说到政治或经济上的普遍，如经济中的共产或政治中的共同合作，但我相信这种的普遍只及于政治或经济的一隅，并不真是知识的普遍和共同。
在受过高级教育的知识界中的人，是要乘着机会来为人类知识造一种共同的富源的，即关于思想和知识的责任，也是要他们来负担。
再没有一种别的学说，能如科学一样的普遍。即宗教中所谓的真理，无论怎样，也只能代表宗教的一部分；如政治，也许在这个政治范围以内很通合，但要行到别的社会中去也许是正相冲突；即以经济的方面而论，在这面能得着利益的，也许那面得不着，或者要受损失。唯有知识要是得的多了，能得益的人也更多。这也可看出它的普遍性和共同性来。
知识的生活（Intellectual Life）和别的生活不同的地方，是因为别种的生活是有所为而作的，而其所为，大都是为了外面的动机。如宗教，是因为要求来世的快乐和幸福；政治，是因为了权力，就变了权力的牵制；即经济，是因为要受惠，也难免变了利己受惠的牵制。唯有科学，是没有外面的动机的，也不受外面动机的牵制。求知识的目的，其动机就是要来求得一种知识的生活。
不但求知识时的动机是普遍的共同的，他的结果也是普遍的和共同的。如科学并不把所发明的来作专利，或以其产品来牟利。只是对于全人类的一种贡献，并不受什么牵制；也没有什么国界和人种的区别，更无所谓什么德国的科学世界，法国的科学世界，英国的科学世界……的分别。他们都是共同的，并无种族之区别；所以科学的产品才是普遍的共同的，能贡献于全人类的。
这便是大学的第一种职务，能供给于人类的，只有科学中的共产是真可能的，并不分什么国界人种，但能把科学的财产供给于人类。
现在再说大学的第二种职务，在四五百年前当近世史开始时，所谓西欧的文化，都是种种不相同的，那时有日耳曼民族的文化，撒克逊民族的文化和法兰西的文化；而这些各不相同的文化都互相竞争。在近世史中就要把这些各异的文化沟通，使之一致，这便是近世史中所做的事，当近世史将完时，便可看出和从前不同的地方来；所有文化都一致了，而且带了世界性，并没有国界的区别。如文学，已经没有国籍的分别，成了世界的文学，即哲学也是如此的；现在就很可以看出世界的文化要统一的趋势来，知道不能和从前一样的各立门户了。但能使近代的文化渐渐的趋于共同者，是靠着近代科学的发明，科学的发明是因为近代有了大学。既有了科学的发明，所以把近代的文化渐渐的统一起来。
现在的中国，也有同样的问题，西洋几百年来不同的文化既已一致，但中国的文化，已经和从不同而渐至于同的西化相接触，这是我们应当承认而无可讳言的。中西的文化既相接触，在这个对峙的时期中，我们不能不思一种应付的方法。方法就是：西化既已不可抵挡的来了，中国文化又并不与之相同，我们怎样能使这两种不同的文化沟通，使成为一种共同的文化？这是大学的任务。
我很愿意把我个人的主张弄清楚了再来说。我个人的主张：以为大学的职务，并不是要以西方文化来代替中国文化；是要在中国文化中选出好的主要部分，及在西洋文化中也选出好的部分来，而使所选出的中西两个的好的部分来贯通一致，造成一种新的文化。这便是大学的第二种职务。
第三种的任务，大学为国家的最高文化机关；但既承认是为国家的最高文化机关，其任务就应该把这个国家公认为最高的文化和理想来宣传。
就历史上看来，大学曾经有过一段很有趣的历史。在古代最高的教育机关，总是附属于政府或教会的；后来却宣告独立，竟脱离了政府或教会。当时的大学便成了第三种阶级，与政府教会鼎足而立。等到民治主义发达以后，平民成了一种阶级，于是大学成了第四种的阶级，虽加入了平民的一种阶级，但大学还是占一种阶级的。所以大学在历史上，常为三种或四种阶级之一种。
在十五十六世纪之间——文艺复兴和宗教革命以后，因为经过了这两种很大的运动，近代的国家，都把最高教育机关的大学，变成国家的一种机关，也就变成了国家的最高机关，但隶属于国家的直接管理之下，同时也为国家重要工具和重要的机关。
把大学来变作了一种国的附属机关，欧洲大陆上是如此的，英美则并不这样，当大陆上的一些国家把大学变作附属机关时，英国的大学却竭力的抵抗这个趋势，仍保持其独立的精神，所以英国的大学，仍是一种私立的机关。从殖民时代起直到如今，美国的大学也仍是独立的，即不是独立的，充其量也不过说它是一个半公立的。如英国的剑桥、牛津，都是如此的，即美之哥伦比亚大学也是如此的。若以人数及设备而论，哥伦比亚可算是美国最大的大学，但仍是独立的，与国家无涉。
在这种独立或半公立的大学中，也有一种危险。因为这种大学，虽免掉了政府的管束，却自为风尚，不负多大的责任，仅保持其遗传下来的风尚，与外间的些潮流相隔绝，好像无甚关系，结果是偏于守旧。近来英国新产出了许多新的大学，为市政府所开办的，如伦敦等大市。在美国亦有邦立或省立的大学，并不受政府的管理，只受本邦或本省的约束。所以我们可以说在英美现在已经有许多种大学的发生。(www.daowen.com)
在美国就有许多种的大学，极端的说，有教会的大学，为教会所设立而代表一教会的，此外还有省立大学（邦立大学）、私立大学、半公立大学；即在英国也是这样的。但无论其种类有怎样多，要造出一种共同的普遍的文化来，便是他们大家共同的任务。所以种类不妨多些，而其任务总是要一致的造出一种共同的普遍的文化来。在中国大学的种类，现在已经不少，也许将来还要加多。如厦门大学，现在正是胚胎期，将来还有各种的大学发生，这也是一种很富趣味的事业。但以我个人的见解而论，像中国现在这样的国家，最能尽造成一种共同的文化的责任的，还应该是国立的各大学。
所以从各种不同的大学中，我们也可以找出一个共同的点来的。这一点就是无论如何，目的总是一致的。以上说的是较远大的任务。现在我们也可以综起来的说，究竟大学最切近的任务是些什么？
第一，是传播知识，而且越传播得广越好。——越能把有益于人生及社会的知识，传得越广越远越好。
大学的基本的职务，便是传播知识。固然在大学中的教职员或学生，因为要做别种的事情，不能以此为专责的，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不是大学的任务。——要使世间的大学者或大思想家的学说和思想不沉沦，且应当保持住而传布到现世的人间去，这便是大学最重要的任务。为了这个目的，所以有大学的设立，有学生的来就学，有教员的来教授，一方面为着保守，一方面就为着传播，且不只是传播自己的，一面还要把世上的些大学者的思想传布或介绍给社会。但是像中国这样一个国家里，除了这些事情以外，还有许多别项的事，对于政治或社会的关系都很重要，好像我们都不应该置之不理的。但我很希望诸君对于这类事情当有一种区别，我却并不是反对诸君做这类的事情。这区别就是应当知道“学生的我”和“公民的我”，在当“公民的我”时，固然也有许多别的事情当做，但在当“学生的我”时，大学中学生的任务，便是求知识，或是对于知识的保守和宣传。
我怕诸君对于这层意思有不明白的地方，再举一个具体的例来说明它。如就实际的政治而论，这种法律和制度，都是直接影响于实际的人生的，或是某种制度竟能直接影响到该制度势力所能及的人生的。但当“大学的我”时，是一种少数的特殊阶级，并不如此的，只有保守和宣传的任务，所以我们便当保守和宣传，使能影响到别的阶级或别的时期中，当我们为这种少数的特殊阶级时，和别的时期是不同的。
第二种切近的任务，是各种职业人才应用上的训练。其任务便要训练社会中各种职业应用的人才，而要使这种职业应用的人才，在应用时，能比由别处训练出来的用更大。这就是大学的第二种任务。
大学的职务：第一是宣传，第二是应用，第三就是提高。——就是要使各种学说思想，因为有了大学的存在，而能格外的提高，这就是大学最后的任务。
这种职务，在大学中是最高的职务，却并不是最大的。
因为这种职业的限制，只有少数人可以做到，却不能因为只有少数人能做到就放弃了不做。人类社会中的进化，是全靠着这一种阶级的，既做了宣传的事业，更有了应用的人才，但还应当提高才对。设立大学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来做人类社会进化的动机。
既知这种职业只能有极少数的人来做的，但又如何能晓得谁才配来做呢？所以在大学中应当使人人受过一种训练，使有一种独立的研究之能力的预备，且常使之和应当提高研究的问题接触和研究。如此经过了淘汰的淘汰以后，总有人可以继续这种职业下去的，无论是学生是教授。
这种训练，大学中总应当有的，将来能不能如所期的，那就是个人的区别了。
方才说的三种，第一是宣传，第二是应用，第三即是研究与提高；我本来打算详细的讲这三层的，不幸而把讲前几节的时间占的太长，且看诸君在此地拥挤的很不安逸，我只好简略的举出一个比喻来，使诸君能明白。
要来和社会的顽固、腐败、迷信……种种的恶势力来奋斗时，这个先锋队便是大学。无论在什么社会之中，当与社会种种的恶势力开战的时节，大学总是站在战线上当先锋的。
在战场的本身看来，大学就是把知识宣传出去，知识的宣传，就是为了保护个人，使不能受种种恶势力的欺骗。做宣传事业的是站在战线上的，但要来保护大家的，在战线的背后的，如这种军械、辎重等，都是在战线之后，却都是来保护战线的，就是这些官吏和实业家等，因为没有他的供给来做后盾，在战线上的先锋队是很难支持的。但不要忘记了这种重要的任务，是与社会开战，是与这些迷信、顽固、腐败、龌龊、卑污……的些恶势力开战。固然不要忘了和这些恶势力开战，且更不要忘了临敌时，我们的敌人在什么地方，是什么程度。因此，便不能不用斥候侦探了。如现在也有瞭望的，或乘飞机去侦察的，看看敌人到底怎么，这便是大学的第三种任务。这职务是最危险最重要的，但是必须要做的。
在保护的方面说，却是相反的，他们只是供给我们在战线上的一切，自身却在后面，报酬很大，并没有什么危险；在战线上的是最危险，所得的报酬却很微。
这条战线很长，占了许多的区域，和此次大战时，曾有许多国家加入一样。我们的战线也是如此的，有中国队、美国队、英国队……但这各队部是协约的，彼此都互相照应的，都是站在战线上的人，其仇敌也只是共同的一个。
现在在战线上有一个老兵，曾经打过仗的，且有过这种战线上的经验的。而这个老兵，今天居然能得到机会和这里新入伍的少年兵相谈，使他很觉愉快。他现在祝这班新入伍的少年兵能得着一种很好的操练，并常常有很好的机会，来把我们战线上共同的仇敌克服殄灭，这便是这个老兵对于诸位新入伍的兵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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