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在政治上社会上的重要

教育在政治上社会上的重要⁽¹⁾

诸位先生，诸位同学！今天有这许多人到这里来听讲，并且有许多人是从远道而来的，可以证明诸君对于教育的很深很大的兴趣。此种兴趣对于中国的前途极有关系。我这次旅行到各处，看到大家对于教育都有这种兴趣，并且都肯用心研究，这是中国很有希望的一件事。我前几天所讲，都是关于教育之专门的问题，今天的题目却是普通的，就是教育在政治上社会上的重要。

第一个问题就是：教育对于中国的社会政治为什么重要？中国很早就有了教育制度，比世界各国都早，这种教育制度也早已在中国的社会政治上发生了效果，但我今日所讲的并不是这一种，而是新教育对于中国社会政治的重要。我们最可注意的是五十年以来，世界各国都注意到教育的重要，都不惜花了许多金钱、许多精力去注意教育的组织和设备的发展。公立学校的制度，在各国都是很新的，譬如英国，便成立于一八七一年，到现在刚刚五十年。大陆方面，除德意志帝国的教育制度以外，法比各国，以至新大陆方面的美国，也都在英国之后。此种制度，在中国固然只有二十年，即在日本亦不过五十年，与英国不相上下。公立学校制度的重要，因为国家的所以强固，民族的所以持久，都完全建筑在这个基础的上面。数百年来，欧洲各国都在那里找一个国家强固的基础，但他们都没有找到。他们当初以为这基础一定是种族，同一个种族可使国家处于稳固的地位。但经近世科学家研究的结果，知道单纯的种族这句话是靠不住的，没有一个国家是单纯的民族组织起来的，也没有一个国家不是许多复杂血统的民族联合成功的；再进一步他们竟说复杂是好的，要国家强固，必要许多民族联合起来才好。这虽然是一种科学的研究，但事实考察起来也可以相信的。例如中国，便不是一个单纯的民族，而是许多民族结合起来的，南北的分别不是显然了。至于美国，更算是许多民族都可以搬来，他的国家的长处，政治的特别处，就在这一点。我新近见到一篇文章，是法国前任国务总理所作的，证明法国是许多民族集合起来的，并不像从前许多人的见解，以为法国是一个单纯的民族。科学研究的结果固然如此，即在实际上，实行的政治家也早就知道，国家的强固并不恃单纯的民族。人种不成问题了，于是有人在语言和宗教二方面上用力。国家有统一的语言固然很好，我在后面还要讲到，但是语言的统一与国家的强固并没有必然的关系。譬如瑞士，他并没有国语，而用法德意三国的语言；比国，也没有国语，而通用法国的语言；奥国，自己也没有国语；但他们都是很好的独立国家。至宗教，许多政治家都认为与政治的统一有密切关系，故欧洲二三百年来，许多宗教上的战争，实际上都是政治的战争，以本国的宗教强迫人家信仰，以做到他的政治目的。除了种族、语言、宗教三者之外，尚有许多原因，在政治家认为与国家的强固有重要关系的，也不及多举了。举个最重要的，就如疆土的统一，但这也不成问题，例如英国，它的领土，七零八落的，可谓不统一极了，但它并不失为强固的国家。这一二百年以来，条顿族有一个重大发明，知道统一国家的强固的基础，并不在种族、语言、宗教、疆土等等，而在一个空空洞洞东西，就是共通的思想，共通的兴趣，共通的人生观，德国人总名之曰“共通的文化”。统一的强固的国家，便建筑在“共通的文化”这个基础上。再进一步，不但知道强国的基础是在共通的文化，不但知道共通文化是可以由人制造，并且知道制造这共通的文化的机关，便是公家的教育。这一点就是我今天所要讲的，因为在座的男女青年，都是要在教育事业上效力的，应该知道教育事业是什么，教育在社会上政治上占什么重要的地位。在生物学里头，有“天择”这一个观念，就是“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是生物进化的重要工具。教育对于国家和民族的重要也犹天择对于生物界的重要一样，生物界需要哪一种适合的生物，天择便可以使它生存，国家和民族需要哪一种文化，教育便可以替它制造。只有这一种工具可以使国家处于统一强固的地位。中国的政治军事无论如何弄糟，只要有诸位从事教育的男女青年可以挽救，所以我再三注重这一点，使诸君知道教育在中国社会和政治上的重要。

第二个问题就是：中国为什么要行新教育的制度？中国立国四五千年，儒家的教育已经造就了共通的文化，为什么要更换新教育制度呢？这一点就是此刻所要讲的。我并不主张中国的旧教育制度完全去掉，我是说用新教育制度来补救旧教育之失。我们生在现今的时代，许多工业的、社会的、政治的新变迁、新势力、新需要，都迫人而来，使我们不得不站起来，用一种适当的工具来解决它们，这个工具就是近世的教育。从旧式的帝国的制度家族的制度变到近代新式的国家，花了四百年的工夫才变成功，其间不知费了多少牺牲的代价，新近一次大战，我们很希望它是这四百年长期牺牲的最末一次。而在中国这四百年变化，想用二三十年的工夫变它成功，那么这教育的工具更是重要了。不但国家的组成全赖教育，就是各项民治的组成，也全赖教育。政治的民治，社会的民治，以至于工业的民治，实业的民治要使它实现，都非靠教育做工具不可。社会、国家、政治方面的新变迁、新势力、新趋向之迫人而来是如此。此外还有许多，不及一一详讲。总之欧洲四百年才变成功的，你们非至二三十年内赶紧变迁成功不可。这一部重要的功夫自然是新教育的制度了。(www.daowen.com)

第三个问题就是：教育究系能做些什么，教育为什么在社会进化上占重要的地位？社会的进化大约专靠三个重要的分子。第一，人类征服天然势力的能力增加，这就是自然科学的进步。如有工夫，我很想把这一点作重要特别说明，因为这一点在无论哪一方面都很重要。个人的，如衣食住，社会国家的，如政治军事，没有一样不与征服天然的势力有密切关系，不但物质方面，即如各项民治的进步，亦有赖于人类征服自然能力之增加。设如科学不进步，人类应付衣食住尚且不暇，更有什么功夫谈民治？故民治的进步靠科学，科学的进步靠人类征服自然能力的增加，而人类能力的增加靠教育。中国工人，每天尚有做工十二三时乃至十七八时的，这叫他有什么功夫讲民治呢？第二，人类通力合作能力的增加。这是社会会进化的第二个分子，也是有赖于教育的。不消说中国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就是通力合作能力的增加。团体的反应，团体的运动，团体的能力愈加扩大则国家的成绩愈加优良，这是政治上的重要问题。不但政治方面如此，就是经济方面也非通力合作的能力增加不可。听说中国也有许多同业的会馆公所等团体，而大公司或大组织的商店竟不容易出来，这可见通力合作能力的缺乏。要增加这种能力，非靠教育发达不可。第三，个人的价值的增加。个人的扩大，个人价值的提高，不消说是有赖于教育。以上三点，是社会进化的重要分子，此三点无不有赖于教育，则教育在社会进化上占重要位置自不待言了。上述三个问题虽然解明白，那么教育之社会的和政治的意义也就明白了。诸君要知道，教育的目的，并不在使人有管吃管做，大公司里有位置可占，而在征服自然能力的增加，通力合作能力的增加，人生价值的增加，以制造出一个共通的文化，做统一的强固的国家的基础。诸君手中拿着这样重要的工具，担着这样重要的任务，所以我今天竭诚的欢迎诸君能对于教育有如此深大的兴趣。

【注释】

(1)孟禄于1921年12月23日在北京美术学校所作的公开演讲，胡适口译，晓峰、品青记录，原载：新教育，1922，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