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在6岁时,开始读大人所谓的“字书”:这种说法,是大人叫来,以便区别连环画的。读字书,不是被大人逼的,而是迫不及待,想知道故事。此前,我读的是连环画,《三国演义》、《说唐全传》、《基督山伯爵》,看画能明白大概,但终究画不如故事丰沛。所以磕磕巴巴地认了字,便好去读三国、读说唐啦。
因为最初的教育,我对古代故事有兴趣。《隋唐》、《三国》、《杨家将》、《岳飞传》。直接地,开始读书时,对现代文——许多是农村题材散文——看过就算,对古诗词就加倍乐意读些:一半是因为,古诗词课文的插图,大多很像古代故事连环画。
7岁之后,我有了第一台游戏机,红白机。11岁,我玩上了《三国志:霸王的大陆》。那时恰逢《三国演义》电视剧也全国播放了,我自然为之倾倒,把一本《三国演义》原著翻烂了,歪歪扭扭。连带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杜甫《蜀相》,也背得朗朗上口。因为打《霸王的大陆》,于是也开始玩光荣系列的《三国志》,再就是《大航海时代》了。
我玩《大航海时代》一年后,赶上另一个契机。那时我12岁,因为读金庸多了,开始读《伊利亚特》(我爸说,那是欧洲武侠小说的开始)、《三剑客》(我爸说,金庸有许多是学大仲马的)。只是我不熟悉外国,读《三剑客》,情景无从想象。玩《大航海时代》,恰好满足了我对古典欧洲的想象:里斯本、塞维利亚、马赛、阿姆斯特丹、热那亚;天鹅绒、玻璃器皿、教堂、击剑决斗、葡萄酒、油画。因为大仲马的缘故,也开始读雨果,读巴尔扎克,于是大概在13岁时,就懂了法国19世纪的利率计算——虽然我那时还从没进过中国的银行呢。
当然,也跟着父亲一起看篮球赛,看足球赛。那时候,我是AC米兰球迷,于是认识了许多意大利城市的名字:佛罗伦萨(巴蒂斯图塔啊!)、罗马、威尼斯、维罗纳、克雷莫纳……
小学时候,孩子的欲望总是很庞杂的。读书多了,就会觉得,阿多斯好帅啊,令狐冲好帅啊,要当个游侠,五湖四海地去晃荡。
又一些年过去了。21岁生日前三个月,我出版了第一本小说:当时在读大学二年级,专业是电子商务。父母给我择定这个专业时,与大多数无锡父母想的差不多:“去上海读个大学,在上海找个工作,坐坐办公室,多好!”是挺好的规划,但我在想些别的。
也许因为小时候读过的书,给我描绘了一种生活图景,我想就此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没有人可以拘束的生活,可以随时读书、打游戏,无人管束。小时候书里的游侠和英雄,都是这么过的。他们的存在,给了我底气,虽然现在想来,有些荒诞:怎么能按小说里的模式过日子呢?但当时,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我大学四年级,出到第四本书后,我父母决定不管束我了:“但是你要自己好好的。”
我23岁那年,想:我不想上班,写字过活吧;写字,怎么样的字才能不违心,写着好玩,但够生活呢?嗯,我小时候喜欢看球,我写球吧。
24岁那年,若对我说,她想几年后大学毕业了,就去巴黎,“你也一起去吧。反正你也是自由撰稿人,没有单位的牵累。再说,难道你不想去巴黎吗?”
她说这句话时,我想到的,是少时读到的巴尔扎克、大仲马和雨果,以及,《大航海时代》,航行时海洋上的旋律。
几年后,上海武夷路,签证官问我去巴黎,有没有什么最初念想,我就是这么说的:“我小时候就读《高老头》,读《三剑客》。我想,拉斯蒂涅和达达尼昂,都是到了巴黎,才开始见过世界的。我想去看看世界。”
我到欧洲,第一个假期出去玩的地方,就是里斯本,是里斯本的贝伦塔、大航海纪念碑,以及里斯本的海。(www.daowen.com)
之后的夏天,我去了威尼斯,想去看看李玟当年拍《暗示》MV的圣马可广场。去了佛罗伦萨,买了巴蒂斯图塔的老9号。去了巴塞罗那,拍下了斯托伊奇科夫的金球(他是1994年世界杯保加利亚第四名的英雄,我完整看的第一届世界杯)。去了克基拉岛,拜谒了阿喀琉斯宫。去了马德拉岛,坐了麦哲伦船的复制品,晃了一圈大西洋。深蓝色的大西洋。
在生活无数次的选择之中,我本来有许多次,可以选择往回走一走,走一条按部就班、稳健平顺的道路:如此加减乘除,丝毫不爽。但我无意识地,选择了一直走到如今的这条路。当时不觉得,但回看过去,因为少年时埋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线索,我一直在无意识地一路走来。到最后,生活里暗藏的那些线索蹦了出来,酝酿出微妙的化学反应。
如果我从小没有读那些浪漫传说,也许从来就不会想写字,也许从来就不会当上自由撰稿人,又或者我从来对大仲马与巴尔扎克没兴趣,大概我就不会跑到巴黎来——一切似乎很突然,细想来,都是因果。
身为一个从没工作过的自由撰稿人,大概没什么资格给人提意见。但根据我自己所见:如果可以尝试更多的可能性,不妨多尝试一下吧。
长辈们有一种思维方式是:尽早地进入社会,尽早地工作,选择一份好工作,尽快融入社会,如此可以高效率地获取资源,获得更多的资源,才有更多的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起步更早,效率更高,这么做是好的。
但经历过些事后,我明白的一个道理是:可能性,是最珍贵的,因为可能性本身,就意味着自由。
有一种简单的数字计算方式:生活如果简化而言,那么,人除了睡觉,其他时间,总得做点事获取资源(比如工作),以便支持自己活着,再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来让生活好玩;如果获取资源这件事,自己不喜欢,那人生多少会不太高兴;如果选择了一种自己喜欢的事来获取资源,哪怕效率低一些,但因为爱,因为热情,你会觉得生活好玩一些。以及:还能少一些拖延症呢。
因为,如上所述,爱和热情能爆发出一些奇妙的结果——未必是数字能衡量的。
我当然没法描绘多年之后的样子——十年之前,谁会想到智能手机与移动互联网会改变世界呢?二十年前辞职创业的上一辈人,还一度被周遭当做败家子,砸掉铁饭碗呢。我不知道2020年的科技会如何改变生活,2025年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我唯一了解的是,我牺牲了某些效率,某些更保险的路途,已经实现了某些自己最初喜欢的东西;那样的经验,极大幅度地改变了我的生活意义。站在那个,作为我自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时刻,我会忍不住一再想:“如果我在眼下这瞬间如此快乐,为什么要绕着弯路,去过一种似乎很有效率,但我似乎并不太快乐的日子,好去抵达另一种生活呢?”
实际上,人生就是如此。回头想起来,我们所做的一切,看似是顺理成章,一路叠加;其实每个人在少年时候,已经或多或少,存下了心思。那一条条因果,很早就伏在我的命运里;要到适当的时候,迸发璀璨,不可抑制。在那种可能性兑现为某种让你心醉的事实时,你会真的再次确认一遍:
生活就是一场美好的、关于各人潜伏念想的化学反应。
而不是加减乘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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