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弗洛伊德五大案例之一:多拉的第一个梦

弗洛伊德五大案例之一:多拉的第一个梦

时间:2024-01-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正当我们面前刚刚现出一丝曙光,似乎分析工作挖掘出的材料就要揭开多拉童年中的一个疑点之时,她又向我报告说,几天前她曾做过一个梦,是她过去梦见过多次的,而且每次都一模一样。于是我让多拉把梦的内容全部告诉我,并把与之有关的一切都说给我听。

弗洛伊德五大案例之一:多拉的第一个梦

正当我们面前刚刚现出一丝曙光,似乎分析工作挖掘出的材料就要揭开多拉童年中的一个疑点之时,她又向我报告说,几天前她曾做过一个梦,是她过去梦见过多次的,而且每次都一模一样。这是一个周期性重复出现的梦,它立即引起了我的注意。不管怎样,在治疗工作中给予这个梦相当的考虑并思考其影响总是值得的。因此,我决定对这个梦做一番仔细的调查。

以下就是多拉对这个梦的描述:“有一栋房子着火了(40)。我父亲站在我的床边,叫醒了我。我赶紧穿上衣服。妈妈却要停下来抢救她的珠宝盒。父亲说:‘我可不愿让我和我的两个小孩只为了你的珠宝盒就被烧死。’接着,我们匆忙地跑下了楼梯,一到外面,我就醒了。”

既然这个梦是反复出现的,于是我便问她,第一次做这个梦是在什么时候。多拉说她也不记得了。但她却记得,她还在L地(也就是和K先生发生不愉快的湖边度假地)的时候,曾连续三个晚上做这个梦;现在,到了维也纳(41),它又在几天前再度出现。当我听到这个梦和L地的关系时,要解开这个梦之真相的愿望自然就大大地增强了。不过,我首先想要知道的是,让这个梦在最近重现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于是我让多拉把梦的内容全部告诉我,并把与之有关的一切都说给我听。到这个时候,经过之前对其他一些较次要的梦的解析过程,她已经接受过一点关于解析梦的训练了。

“此前发生过一件事情,”她说,“但那并不属于那个梦的内容,因为它是最近发生的,而那个梦却在之前就已经出现过了。”

“没有关系,”我说,“说吧!这件事肯定就是与那个梦相符的最近的一件事。”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父亲和母亲在之前的几天里一直在吵架,因为母亲总是在夜里把饭厅的门锁上了;而你知道,我哥哥的房间是没有单独出入口的,只有穿过饭厅的门才能进去。父亲不希望让哥哥在夜里被那样锁着。他说那样是不对的——因为晚上也许会发生什么事,他可能会遇到必须离开房间的情况。”

“于是,你就想到了失火的危险?”

“是的。”

“现在我希望你能仔细想想自己用过的词语。我们可能会用得上这些细节。你说‘晚上也许会发生什么事,他可能会遇到必须离开房间的情况’?”(42)

这时候,多拉突然发觉了这个梦的最近的诱因与其原来诱因之间的关系,她继续道:

“那次当我们(父亲和我)到L地去的时候,父亲曾坦白地说他怕火。那时候,我们是在雷雨中到达L地的,正看到那座小木屋没有装避雷针。所以说,他的忧虑是有道理的。”

接下来,我要做的工作就是找出发生在L地的事情与那个梦在当时当地出现之间的关联。所以我说:“那个梦在L地出现的时间,是你初到那里的头晚还是临离开前的最后一晚?换句话说,那个梦的出现时间,和发生在湖边树林里那件早被我们所熟知的事情比起来,到底孰先孰后?”(在此我必须说明,当时我已经很清楚,那次湖边遭遇并不是发生在多拉初到L地的第一天里的,而在事发之后,她也还曾在那里停留数天,并对那事只字未提)。

她的第一反应是不知道,但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又说:“我想这个梦是在发生那件事之后的。”

这样一来,我也就明白了,那个梦也正是对那次和K先生遭遇的回应。可是,它为什么会在L地连续重现三次呢?我又继续问道:“在那件事后,你还在L地停留了多久?”

“四天。到第五天我就和父亲一起离开了。”

“那么现在我就可以确信,那个梦正是对于你和K先生的那次遭遇的直接反应。你是在L地初次做那个梦的,之前并未曾有过。你记忆中对于这一点的不确定,其实只是为了抹去脑海中关于它与那件事的特殊关系(43)。不过,现在的数据仍然不能令我完全满意。如果说你在L地又停留了四个晚上,那么那个梦也应该重现四次才对。情况是那样吗?”

这下子,她不再和我争论了,但却避开我的问题(44)说:“在一次湖边郊游之后,我们(K先生和我)在中午返回了家;那天下午,我照常躺在卧室的沙发上小睡。突然间,我惊醒过来,看见K先生站在我身边……”

“也就是说,就像你在梦中看见你父亲站在你床边一样?”

“是的,我警惕地问他想要什么。他回答说,他可不愿在想要回房的时候被阻拦,还说他要到他自己的房间拿一些东西。这件事让我有了戒心,于是我问K夫人要了我卧室门的钥匙。第二天早上当我穿衣服的时候,我就把门锁了起来。可是到了下午,当我想锁上门再到沙发上小睡的时候却发现,钥匙不见了。我敢肯定,是K先生把钥匙取走了。”

“所以说,到这里我们算是找到了房间的锁与不锁的主题。这是你关于那个梦中的第一种联想,而这个主题也同样出现在那个梦的最近的诱因中(45)。我还想知道的一点是,‘我赶紧穿上衣服’这话是否也和那段发生在卧室的插曲有关?”

“正是在那个时候,我打定主意不再在父亲不在的时候和K先生待在一起。随后的几天早晨里,我一直担惊受怕,害怕K先生会在我穿衣服的时候跳出来吓唬我,所以我‘总是赶紧穿上衣服’。你知道,父亲是住在旅馆里的,而K夫人又总是一大早就赶去和他幽会。不过,K先生倒也没有再骚扰过我。”

“我能理解。在遇到树林里那件事后一天的那个下午,你做那个梦是因为想要躲开他;至于之后的第二、第三乃至第四个晚上,睡眠时间就成了你重复这种‘躲避’行为的时候。(早在事发后第二天下午你就已经知道——也就是说,是在做那个梦之前——你在接下来一天,也就是第三天的早晨里是不会有钥匙的,你没法在穿衣服时把门锁起来;于是,你就只好尽可能快地把衣服穿起来。)而你的梦却每晚都重复出现,因为这个梦其实就是你用来解决困境的一条途径,在其目的被达到之前,这条途径就一直敞开着。那就好像是你在对自己说:‘要是我不能离开这所房子,我将不会得到安宁,也不能睡觉。’在你描述那个梦的时候,你用了另一种方式表达这一点:‘一到外面,我就醒了。’”

分析进行到这里,我决定主动中断一下,以便把关于这个梦的解析与我对梦的普遍形成机制所作的论断作一比较。在我的著作(46)中我曾指出过,每个梦都是愿望的满足,如果那个愿望是被压抑在潜意识中的,那么在梦里那个愿望就会加上伪装;除儿童以外,在人们脑子里都只有那些潜意识愿望或说那些深入到潜意识中的愿望才可能具备形成梦所必需的能量。我相信,如果我坚持每个梦都自有其意义,而且每个梦的意义都可以通过某种解析过程被发现,也相信一旦解析工作结束,梦就可以被思想替代,并且成为很容易就在做梦者清醒的精神生活中被识别出来的东西,那么我的理论应当是更能够得到普遍接受的。那样的话,我恐怕还会说,梦的含义是有多种类别的,其数量多得就如清醒时的思想一样;在某些时候,它是愿望的实现,而在另一些时候,它又是恐惧的实现,或者持续入睡的反思,要么就是一种退避(就像在多拉的梦里一样),还可能是在睡眠中完成的一项创造性构思,等等。这样的理论自会因其简单而大行其道,而且也可能在大量得到了完美解析的梦境实例中找到支持——而我们在本文中讨论的例子,恰好也就是其中的一个。

然而,我却另有一种理论:梦的意义只有单一的形式,它就是愿望的表达。这样一来,我就激起了广泛的反对。必须申明的是,我从来没有把简化一种心理机制使之可被读者接受当作我的权利或者义务;而我更是早已从研究工作中明白,梦的心理机制是极其复杂的,若要化繁为简,就必须把研究推进到另一个方向上去。因此对于我来说,尤为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向人们证明,那些表面上看来是例外的实例——比如多拉的梦,它在初看之下,只是一种产生于白天的逃避念头的延续——其实也是符合我的上述观点的。

在这个梦的内容里,至今还存有许多有待解析的地方,于是我继续向多拉提出问题:“你妈妈急于抢救的这个珠宝盒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很喜爱珠宝,所以父亲给她买了许多。”

“你呢?”

“有一度我也很喜爱珠宝。但是自从我生病以后,我就什么珠宝也不戴了,那是在四年前(也就是那个梦出现之前一年),父亲和母亲曾为了一件珠宝而大吵一架。母亲想要一件贵重的东西——珍珠耳坠,父亲却不喜欢那件东西,结果他给她买了一只手镯。母亲为此大为恼火,她对父亲说,花那么多钱买一件她不喜欢的礼物,还不如送给别人好了。”

“我敢说,你心里肯定会想,你自己会很乐意接受它。”

“我不知道(47)。我一点也不知道母亲怎么会进入我的那个梦,那时候她并不在L地和我们在一起。”(48)

“稍后我会向你解释的。对于珠宝盒,你真的再没有别的什么联想了吗?到现在为止,你还只谈过珠宝而没有涉及那个盒子。”

“不错。在那之前不久,K先生曾送我一个十分昂贵的珠宝盒。”

“那么,回礼也就是十分自然了。可能你还不知道,‘珠宝盒’其实也代表着不久前你用小手提包来暗示的那样东西(49)——女性的生殖器。”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50)

“也就是说,你自己知道它是这样的。这下子,那个梦的意义也就更加清晰了。你自己对自己说:‘这个男人要害我;他要强行进入我的房间。我的珠宝盒危险了,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都是父亲的错。’为此,你在梦中选择了表示相反含义的场景——你父亲从危险中拯救了你。在梦的这一部分里,一切都以其反面出现。你很快就会知道原因了。正如你说过的,梦中有个奇怪的现象,即你的母亲。你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梦中,对吗?答案是这样的,你也知道,她正是和你争夺父亲之爱的前任对手。在那次手镯事件中,你其实非常乐意接受被你母亲拒绝的东西。现在,且让我们用‘给予’来代替‘接受’,用‘保留’代替‘拒绝’;那么,那句话的意思就变成,你已经准备好把你母亲不愿给你父亲的东西给他,而那件东西又是与珠宝有关的(51)。现在,让我们回到K先生送你的那个珠宝盒上来。这个珠宝盒也正是你的一系列平行念头的开端,在这些念头中,K先生又取代了你父亲的地位,这就正如他代替你父亲成为站在你床边的人一样。他送你一个珠宝盒,于是你也就得把你的珠宝盒回赠给他。这就是我刚才为什么要提到‘回礼’的缘故。在这些念头中,你的母亲肯定会被K夫人替代。(至少你应该不会否认,她当时是在场的吧。)也就是说,你已经准备好把K夫人不愿给予她丈夫的东西给他。这就是那个被以如此巨大的力量强行压抑着的念头,它把它所有的组成成分都转换成相反的内容。这个梦再度证实了我在你这个梦复发之前就对你说过的话:你在召唤自己过去对于父亲的旧爱,为的是排开你对K先生的爱。但是,所有这些努力又说明了什么?你不仅害怕K先生,更害怕自己,怕你心里感受到的那种驱使你向他屈服的诱惑。总而言之,这些努力其实是再一次证明了你对他的爱到底有多么深厚。”(52)

多拉自然是不会赞同我的这一段解析的。但是,我自己却是由此而在解析的道路上前进了一大步,在我看来,无论是对于理解案例中的回忆还是对于建构关于梦的理论,都是不可或缺的。当时,我答应了多拉在下一次会诊时与她就此进行交流。

让我难忘的是从她那些暧昧言辞中传达出的早被我们注意到的线索,即“晚上也许会发生什么事,他可能会遇到必须离开房间的情况”。到目前为止,我关于这个梦的解析仍旧让我感觉不够完整,因为还有一个层面的工作有待完成;虽然我并不总是坚持要完成这部分解析,但毫无疑问,能找到相应的办法当然更好。通常说来,梦都是靠两条腿站立的,其中之一是当前的诱因,同时也是主要的诱因;其二则与童年中的某些重大事件有关。梦在童年往事和今日今事之间建立起关联,并且竭力用过去的遥远记忆来重塑今天。导致梦之产生的愿望,时常就是出自童年的。它不断地在尝试着要把童年唤回到现实中来,用童年的元素来修正现实。我相信,对于多拉梦中的各种元素,我已经有了清楚的认识,这些元素可以拼合在一起,成为对一件童年往事的暗示。

为了开始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我用了一个小实验作为切入口。这一招屡试不爽,这一次又成功了。在我和多拉谈话的时候,桌上恰巧有个大火柴盒。我让多拉看一看桌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是通常不会出现在桌上的。她什么也没注意到。然后我又问她,是否知道小孩为什么被禁止玩火柴。

“我知道。那是为了防止失火。我叔叔的孩子就很喜欢玩火柴。”

“不仅是因为这个。对他们的警告还包括‘不要玩火’,这当中还有一种特别的迷信。”

对此,她一无所知。“是这样的。人们害怕的是,如果小孩子玩火,他们就会尿床。‘水’与‘火’的对立关系肯定就是这种迷信背后的基础。其中的逻辑很可能是这样:如果孩子们梦到火,然后就会想到要用水去灭火。我不能确定。但我却也注意到,水与火的对立关系可能极有利于解释你的那个梦。你母亲想要抢救那个珠宝盒,以免它被烧掉;而在梦思中,这就变成防止‘珠宝盒’被弄湿的问题。另外,火也并不仅是水的反义词,它也直接象征爱情(例如,我们常说的‘被爱火灼烧’)。所以说,从‘火’开始,我们可以通过这种关于爱情的象征含义而找到一条思路;而另一条思路则顺着与之相反的‘水’的方向,划出另一条与‘爱情’有关的支线(因为爱情总会把东西弄湿)。那么,这条通路到底通向哪里?让我们来想想看你所用的词句:‘晚上也许会发生什么事,他可能会遇到必须离开房间的情况。’显然,这是在暗示某种身体上的紧急情况,不是吗?如果把这个意外事件放到孩提时代,那么除了尿床之外还能是什么?再想想看,通常用来防止小孩尿床的方法是什么?不就是在夜里把他们叫醒吗,这不就是‘父亲从梦里把你叫醒’吗?一定就是这件事为你铺好了用父亲替换K先生的联想之路,真正把你从梦里吵醒的,是K先生。由此我可以得出推论,你小时候尿床的习惯肯定比普通小孩持续得更久。在你的哥哥,情况肯定也是一样。因为我注意到,在你梦里,你父亲说的是:‘我可不愿让我和我的两个小孩只为了你的珠宝盒就被烧死。’至于你哥哥,他和发生在K家的事情就再没有别的什么联系了,因为他并没和你们一道去L地。现在,让我们看看你的记忆又会对我的这番推论说些什么?”

“我对自己这方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她回答,“但我哥哥的确是直到六七岁还在尿床,而且有时候他在白天也会把身上尿湿。”(www.daowen.com)

我正打算告诉她,在这类事情上,要记住兄弟的往事着实比记住自己的要容易太多,她却在回忆的路上继续走出了更远,她说:“我想起来了。我也曾一度经常尿床,但不是在七八岁以前。当时我的尿床肯定很严重,因为我记得那时候家里甚至为我请来了医生。这毛病一直延续到了哮喘发作以前不久。”

“医生怎么说呢?”

“他说那是神经衰弱,还说不久就会好的。他给我开了一种补药。”(53)

到这里,我认为对于这个梦的解析工作终于算是完成了(54)。可是隔天多拉就又给我带来了关于这个梦的一些补充材料。她说她先前忘记告诉我,她在每次睡醒以后都会嗅到烟味。烟味当然是和火有关的,但它也还有别的层面的意思,似乎是和我有点特别的关系;因为在治疗过程中还有这么一种小插曲:每当她断言某种现象背后根本没有什么隐情时,我就会反驳说:“无火不生烟!”多拉却总是对这种个人说法加以反对,她会说,K先生和她父亲都是吸烟成癖的人——和我一样——他们可没着火;在湖边度假的时候,她自己也曾吸过烟,而K先生在那次失败的求爱之前,也曾为她卷过一支烟。她还清楚地记得,在那个梦于L地的三次出现时,她都曾嗅到烟味,到了那个梦的最近一次出现,烟味就已经不新鲜了。关于这部分材料,多拉本人给出的信息就只是如此了,我只好自己分析该怎样把这种烟味融入整个梦思的机理。首先,我的推论出发点必然是这样的:这种烟味只是作为梦的补充而出现的,也就必然要克服一种特别强烈的压抑力量才可能。很可能它就和梦中最模糊、也潜抑得最成功的思想相关——而这些思想,只可能是与向男人的诱惑屈服相关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一部分关于梦的补充材料所表达的含义就只可能是对亲吻的渴望,因为在和一个抽烟的男人接吻时,肯定是会闻到烟味的。早在两年以前,K先生和多拉就已接过吻了;有一就有二,在这两年里,只要她对他稍作让步,他肯定就会再来。所以说,诱惑的念头似乎就是以如此的途径又回溯到了早年的情景,关于亲吻的回忆被唤醒,为了抗拒它的引诱,这个“吮大拇指的女孩”便以嫌恶感来防卫自己。最后,再考虑到我们已经观察到多拉身上还存有一种迹象,表明她有指向我的移情——我也吸烟——于是我得出这样的结论:可能是在某次治疗的时候,她曾产生了想和我接吻的念头。这可能就是使她重做那个旧梦并下定决心要停止治疗的原因。在这种说法中,一切都得到了完美的解释;不过,限于“移情”作用的特性,这一套说法始终是构不成坚实证据的。

到这一步,我面临着两种选择:要么是首先考虑这个梦为理解本病例而提供的启示,要么是首先处理多拉本人提出的针对我的梦理论的反对意见。犹豫一下之后,我选择了前一条路。

心理症患者在早年的尿床经验是很值得详细探讨的。为了在此处清楚表述起见,我将只把多拉的尿床当作一种非普遍的情况进行处理。她身上的尿床现象并不只是一种持续时间超长的习惯而已,根据她本人的清晰回忆,她的尿床早就已经消退,却又在一个较晚的时期方才再次出现——那是在她六岁以后。据我的经验,导致这样一种尿床现象的原因,最有可能的就数手淫了;这种习惯对于尿床现象的病源学意义至今尚未得到足够的重视。从我的临床经验看来,有尿床习惯的孩子们都曾在一段时间里清楚地意识到过上述联系,而由此导致的所有心理后果也都是跟随在这种认识之后,就好像他们一直不曾忘记过这一种联系一样。现在,当多拉向我讲述这个梦之时,也就是该问问她在童年中可曾有过手淫经验的时候了。一系列的询问之后,她承认了。此前不久,她也曾问过为什么偏偏病倒的是,还没等我想到答案,她就将此归罪于她父亲了。这种解释并不出自她的潜意识,而是来自她的意识。令我吃惊的是,多拉其实非常清楚她父亲得的究竟是什么病。在她父亲向我问病之后,多拉偷听了家里的一场谈话,也听到了该病的名称。更早前,在她父亲视网膜脱落的时候,那位替他看病的眼科医师肯定就曾暗示过,那是梅毒引起的疾病;因为我们这个敏感多虑的女孩曾听到她一个老姑母对她母亲说过“你知道的,他是在结婚以前得病的。”还说了些她不懂的事,后来却都在她的脑子里和不当的东西联系了起来。

这么说来,多拉父亲的病乃是因为生活放浪,而她则疑心自己遗传了他的病。正如前文中所说,我一直认为梅毒患者的后代特别容易患上严重的神经心理疾病;对此,我小心地回避,一直没有对多拉说出这种观点。她的这一系列对于父亲的责备也延伸到了她的潜意识中。有好几天,她曾连续地模仿母亲生病时的症状及特异举动,做出一些令人难以忍受的古怪行为。后来她坦白说,当时的她脑子里正想着她和母亲一起呆在弗兰岑斯巴德(Franzensbad)的经历,具体是在哪一年,我已不记得了。那时候,她的母亲正为腹痛和粘膜炎所苦,必须在弗兰岑斯巴德接受治疗。在多拉看来——也许,她的想法碰巧又是对的——这种病是她父亲之过,是他把自己的性病传给了母亲。很自然地,她在得出这个结论时,一定也和大多数外行人一样,把传染性的淋病和遗传性的梅毒混为一谈了。从她始终坚持把自己当作母亲的表现看来,我几乎就要问她本人是否也得了性病。后来我才知道,她也的确受到一种粘膜炎(白带)的折磨,至于病起何时,她说她早已记不起来了。

于是我就明白,在她那些将此类罪责归咎于父亲的想法背后,也还隐藏有自责的念头。我开门见山地对她说,年轻女子的白带的产生,主要都是因为手淫;而这种疾病的其他那些主要诱因,也都和手淫有关(55)。我还告诉她,现在看来,只要她承认自己曾经手淫——而且很可能是在童年中——那么我们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偏偏是她而不是别人患病了。但多拉却有气无力地否决了这种说法,说她记不起来有那样的事。不过,几天之后她的一些行为却让我不得不认为,那是她在对手淫表示忏悔。那天,她在腰上挂了一个小提包,样式是最新的流行款式,而此前此后她都不曾有过这样的举动。当她躺在我诊所的沙发上谈话的时候,她就不停地拨弄这个包——打开,放进一只手指,然后又关上,如此反复不已。我在旁边观看良久,然后向她解释了“症状性动作”的含义(56)。所谓“症状性动作”,是我对人们那些自发的、无意识的、不经大脑的、仿佛分心走神时的动作的称谓。对于这些动作,人们总是断然否认其意义,一旦被问起,他们总是会说这些动作都无关紧要、纯属意外。可以说,对于这些动作,我们的意识是一无所知的,也根本不想有所知晓,但是仔细的观察却会告诉我们,这些动作事实上就是各类潜意识念头和冲动的表现,因而也就是最有价值也最有指导意义的,因为它们就是潜意识中那个业已准备好浮现到意识中的部分的体现。对于这些症状性动作,意识可能有两种态度:如果我们能为自己的这些动作找到突兀的理由,我们就可以认识到这些动作的存在;可是,如果我们自己不能为意识提供这样的托词,那么我们时常就会彻底忘记自己曾经做过这些动作。多拉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一个理由:“为什么我不能带一个这样的小提包呢?现在正流行嘛!”然而,这样的理由却并不能证明这些动作并不具备潜意识源头。尽管从另一方面说来,我们也的确无法证明其背后确有潜意识源头或意义存在。我们必须在此止步了,既然已经发现这假设同整体情形非常相容,也很符合潜意识作用的时间顺序,那么我们也就该满足了。

这类“症状性动作”是既可见于健康人,也可见于心理症患者的;对于这类动作,我打算另行著述予以探讨。对于这些动作的解释,有时是非常容易的。至于多拉的那个小手提包,其款式乃是非常普遍的由上往下开合式;这件东西其实不外乎就是一种关于生殖器的象征,而她摆弄这个包的行为——包括打开,然后放进手指——完全就是在以无声的方式,毫无羞涩地表演她所想要对这个包做的事,也就是说,手淫。在此之前不久,我也曾遇到过一次非常有趣的类似情形。那是一位已经有些年纪的女士,她在分析治疗之中,突然取出一个小的象牙盒子,好像是打算吃点糖,让自己放松放松。她很花了些气力,却打不开盒子,然后她把盒子递给我,好让我弄明白这个盒子有多么难开。我对她明说了我的猜想,我认为这个盒子一定是有什么特殊意义的,因为,尽管它的主人已经来我这里看病有一年多时间,但我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它。那位女士急切地回答说:“我总是把这个盒子带在身上的;它跟我形影不离,它就是我的一部分。”说话间,她神色非常激动,直到我笑着说她的话着实符合另一种含义的时候,她才平静下来。那个盒子——药瓶,小瓶——也和那小手提包以及珠宝盒一样,只是维纳斯的贝壳的象征,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

在我们的生活中,像这一类的象征实在是有许多,但是,我们通常都会对它们视而不见。当我决定投身到探索隐藏在这些表象背后的心理隐情的工作中去的时候——不是以催眠术的强迫力量,而是以察言观色的方式——我对这项工作的难度其实是有些高估。那些懂得看、懂得听的人都会认为,没有人可以保有秘密。如果说人的嘴保持了沉默,那么他的手指也会动个不停;其实人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不断地泄露着他的隐秘。因此,致力于把心灵深处最隐秘处带入意识的工作,其胜算确实是很大的。

多拉玩弄小提包的症状性动作并不是紧接在那个梦之前出现的。我想起来,她在讲述那个梦的那次会诊开始,倒是还在做着另外一种症状性动作。当我走进她候诊的房间时,她赶紧把正在读的一封信藏了起来。我自然要问她那是谁写来的信,起初她拒绝告诉我。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件完全无足轻重的事,也与治疗全无关系。那是她祖母的来信,老人在信中央求多拉多给她写信。我相信,多拉想要做的不过是和我玩保密游戏,而这种举动也正暗示出,其实她已经快要在医生的攻势下缴械,马上就要把秘密呈示出来了。此时此刻,我想我终于能够明白为什么她会对新遇到的每个医生都表示出反感:她害怕医生刺探到她的病根,害怕他们检查她的身体,发现她的粘膜炎,也害怕被询问,然后暴露她耽于尿床的事实——因为,如果那样的话,医生就会猜到她手淫。因此,她总是用非常轻蔑的口气谈论那些医生——显然,实情是她着实高估了他们的洞察力。

我们已经看到,她责备父亲让她染上疾病,而这种责备的背后又藏有自责;再加上白带、摆弄小手提包、6岁以后的尿床现象,以及她不愿让医师知道的秘密——这些都显示她小时候曾有手淫,对于我来说,证据是足够确凿了。在这个病例中,我最早开始想到手淫,是在她告诉我她表妹的胃痛时,那时候她也曾把自己代入到表妹的位置,持续好几天地抱怨有类似的疼痛。一种流行的观点认为,胃痛特别频发于手淫者身上。弗里斯(W·Fliess)在一次与我的私人会谈中曾说,这种胃痛之成因可以被归结为可卡因对所谓“胃点”(这是他在人的鼻子上发现的一个区域)的作用,要治好这种胃痛,可以采用烧灼这同一个“胃点”的办法。多拉后来告诉了我两件事,都是有利于证实我的怀疑的:一是她自己也常为胃痛所苦,二是她有极好的理由相信表妹是个手淫者。在患病的人们身上常会有这样一种现象:她们会在别人身上发现某种联系,但却因为自己的情感阻抗而无法看出自己身上的。再后来,虽然多拉仍旧什么事也记不起来,但她却也的确不再否认我的推测了。她曾说过,她尿床的时期一直延续到“神经性哮喘发作前不久”;这一点在我看来,也是很具临床意义的。当孩子们在保持手淫习惯的时候,歇斯底里症的症状极少持续,倒是在一段时间的禁戒之后,长时间的症状才会出现(57)。这种症状正是对手淫满足感的替代。手淫的欲望在潜意识里持续着,一直到另一种更普通的满足途径被打开,并让那种欲望也能得到释放。欲求是否可以得到释放,也正决定了歇斯底里症是否可以通过婚姻及正常的性关系治愈的问题。如果婚姻带来的满足也被抹杀——譬如因为性交障碍,或心理上的疏离感,或其他任何原因——那么力比多也就会再度流回到原来的河道里,再度表现在歇斯底里症状中。

我很希望能详细地说明一下多拉是在什么时候、在哪种特别影响力的作用下戒掉手淫的;但是,限于分析工作的不完整性,在这方面我只能提供一些零散的材料。我们已经听说,她尿床的症状一直持续到首次出现呼吸困难之前不久。现在,关于那首次发病,她所能记得的只有一点:那时候她父亲的健康已经好转,正在首次离家外出期间。在这隐微的片断记忆中,肯定隐含着关于导致呼吸困难的病因的线索。从多拉的症状性动作及其他表现看来,我有充足的理由认为,既然这个孩子的卧室就紧挨着父母的卧室,那么她肯定曾在夜里偷听过父母房里的响动,而且肯定听到了父亲在性交时的急促呼吸(因为他总是气紧)。在这种情况下,孩子们时常就会从这种古怪的声音猜想到某种带有性意味的事情。事实上,潜伏在他们体内的性兴奋已经蠢蠢欲动了,因为那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机制。早在几年前我就指出过,歇斯底里症和焦虑性心理症患者的呼吸困难与心悸都不过是从性交行为中剥离出来的征象;而在包括多拉在内的许多病人身上,我都成功地把呼吸困难或神经性哮喘的根源追溯到了这同一件事情上——病人曾偷听过成年人的性交行为。根据我们在此归结给多拉的这种症状性兴奋表现来看,这个孩子的性欲很容易被扭转方向,进而把她的手淫倾向改为一种病态焦虑。不久后,等她父亲离家外出,这个深爱着父亲的孩子就一心盼望他回来,于是她就以哮喘发作的方式再现了她所得到的印象。她在自己的记忆中保留了初次引起那种症状的相关事件,因此,我们就可以由此推见她那一系列伴随哮喘发作而来的焦虑念头的实质。第一次哮喘发作是在她那次爬山旅行中过度劳累之后,由此看来,当时的她应该是的确有点气喘的。这就会让她想到父亲,后者既不能爬山,也不能劳累,因为他患有气喘病;然后这又会让她想到,父亲和母亲在晚上是多么的劳累,这就会让她担心那会不会对他有害;然后,她又会想到自己是否会因手淫而过劳的问题——手淫也和其他的性满足方式一样,会导致性高潮时的轻微呼吸困难——于是,到最后,她的呼吸困难就被加剧成为一种症状。在上述分析中,有部分内容是完整的,但其他的部分却有待补充。从我们证实多拉手淫的过程看来,这些有待补充的材料也实在只可能一点一点地从不同时期、由不同的渠道搜集(58)

接下来,就有关于歇斯底里病源的极重要问题出现了,比如:多拉的病例是否可以算作病源上的典型?还是其病源只是各种类型当中的一种?面对这些问题,我打算暂时将结论推后,等待更多的病例得到类似的分析和公布;我想,这样的做法应该是妥当的。具体到多拉的病例来说,我们首先需要对疾病的产生形式加以考察,在其病源是否应当追溯到幼儿期手淫行为的问题上,简单的“是”或“否”的答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具体的病源到底是什么形式?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研究的出发点和前面提到那种关于歇斯底里症一般病源的探究是不一样的。到目前这一步,只要我们能够证实在本病例中病人确有幼儿期手淫行为,而且并非偶发,也并不是在疾病的临床表现中无关紧要的,那么我们也就可以满足了(59)

多拉亲口承认了她有白带,这就让我们可能对她的症状有更好的了解。她母亲也曾因为相似的疾病而到弗兰岑斯巴德就医,多拉则在那时学会了用“黏膜炎”一词来称呼那种疾病。在此,“黏膜炎”一词再度成为“开关词”,从而为我们架起一座桥梁,让她那一系列指向父亲的念头(指责他该对她的疾病负责)可以表现在咳嗽的症状里。她的咳嗽,在一开始当然是起自某种轻微的黏膜感染,但却更是对她父亲(他患有肺结核)的模仿,我们可以将其视为多拉对他的同情与关心。但是在此以外,这种咳嗽的症状也还在大声地宣示一些她在当时没有意识到的思想:“我是我父亲的女儿。我也和他一样得了‘黏膜炎’。是他传染了我,就像他传染妈妈一样。我的那些邪恶的热情就是从他那里得来的,疾病就是对那些热情的惩罚。”(60)

现在,我们将把导致多拉咳嗽和嗓子沙哑的各种不同因素综合起来。在最基础的位置,我们必须给真正的喉部刺激留下位置——这就好像是在牡蛎体内形成珍珠所必需的那颗砂粒一般。这种刺激是很容易固定下来的,因为它牵涉到多拉身体上一个非常重要的性区域。也正因为如此,这种刺激是非常适合于表现里比多的兴奋状态的。这种刺激之所以成为固着很可能是因为心理上的第一层包裹——她对父亲的同情式模仿——而她后来加给自己的“粘膜炎”的自责则更是强化了这种固着。另外,这同一组症状也可说明她与K先生的关系,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她对他的不在场的遗憾,以及她要为他提供一个更好的妻子的愿望。等到她的部分里比多再次转向她父亲之后,可能也就是所有症状获得其终极含义之时,多拉把自己当作了K夫人而与父亲交合。遗憾的是,鉴于我们的分析工作并未彻底完成,我们也就着实无法完全准确地找出这种症状含义的演变顺序,也无法将其背后的脉络及各种意义的共存状况展示出来。我们完全有理由期望,一次全面的分析将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接下来,我必须再进一步,讨论一些涉及多拉的生殖器黏膜炎与其歇斯底里症的关系的问题。在目前,关于歇斯底里症的心理学阐释还远未形成,我常常听到有经验的前辈医生说,患有白带的歇斯底里病人若是白带加剧,其歇斯底里症状通常也就会随之加强,而且还会特别地出现厌食和呕吐的症状。关于这种病理上的关系,着实没有人说得清楚,但我倒是比较倾向于相信妇科医生的观点。根据他们的看法,生殖器紊乱可以对人的神经功能产生直接而深远的器质性影响,尽管对于这种观点的临床检验结果并不显著。从我们现有的知识看来,我们也还不能排除这种直接的器质性影响的可能;不过,无论如何,它在心理上的影响还是比较容易辨别的。妇女对她们生殖器外观的自豪感可算是她们的虚荣心的一种特别表现;一旦生殖器出现毛病,她们就以为会因此而被人反感甚至厌恶,这对她们是一种非常强烈的人格侮辱,有损于她们的自尊,让她们变得烦躁、敏感和多疑。阴道黏膜的不正常的分泌物是被视为嫌恶感之源的。

读者应该记得,多拉在被K先生亲吻之时曾感到过一阵强烈的恶心;对于当时的情景,我们又作出了假想的补充:她被拥抱的时候,曾感觉到男人的勃起的阴茎对她身体的压力。我们又知道,那个曾因对多拉的不忠而终遭辞退的女家庭教师曾把她从自己生活经历中得出的“经验”传授给多拉:普天下的男人都是轻薄而不可靠的。对于多拉来说,这话的意思肯定就是,普天下的男人都像她父亲一样。她认为父亲得了性病,那么他是不是已经把这病传染给她和她的母亲了?她很可能会如此疑问。说不定她还会由此而推想所有的男人都患有性病,而她关于性病的认识,也很自然地得自她的黏膜炎个人经验。由此看来,身患性病在多拉眼中也就代表了一种恶心的折磨。这么看来,这不又为她在K先生的拥抱中感受到的那种恶心感找到了一种源头么?因此,在她的脑子里,男人被和一种恶心感联系起来,这种投射来自那种粗糙的回击机制(如我在前文中说过的那种用“你也是”来回应攻击的心理机制,多拉加给男人的恶心感,其实就是她对自己因白带而感到的自责的转移),它必然是指向她本人的白带的。

在这里,我看我们是碰到了一种纠缠在既有的、器质性结构之上的无意识思维,这就好像是缠绕在铁丝上的花枝一样;若换一个时机来看,我们也许还会在这同一个紊乱点上发现其他念头掺杂进来。多拉的这些念头不仅是这一个病例中的特定现象,同时也是具有普遍意义的;对于清除这一类症状的工作,了解这些念头将会起到辅助作用。在这个病例中,因为我的分析工作实在是中断得过早,所以我们不得不依靠推测来填补一些空白;不过,我用来填补这些空白的理论,却也都是在其他经过透彻分析的病例中得来的。

上述信息都得自我们对于那个梦的分析,而那个梦又牵涉到多拉带进睡梦中的一种解决烦恼的法门。由此,这种方法就每天晚上重复,直到她当真摆脱了危险为止;而在几年后,当她再次遇到类似的处境时,这一招也就随之再度出现了。在她的某些言辞中,这种办法也曾得到意识的表达:“我必须离开这栋房子,因为我的贞操在这里受到了威胁;我要和父亲一起离开,而且我要提高警惕,以免在早晨穿衣服时被人吓到。”在梦里,这些想法都清楚明白地表现出来;在那部分业已进入意识的精神流中,它们占有一席之地,并且也在白天的清醒生活中占据了支配地位。在它们的背后,我们可以隐约看到一些蛛丝马迹在暗示着相反精神暗流的部分内容——因此,这些内容也就都是受到压抑的。这相反的一系列念头集中体现在她欲向那个在前几年里给她以温情的男人屈服的欲望里,并且,关于她从他那里得到的唯一一吻的回忆可能也由此而活跃起来。不过,根据我在《梦的解析》中提出的理论,上述这些因素都并不足以形成一个梦。从我的理论看来,梦并不反映某种正在执行中的计划,而只会反映某种正在实现的愿望——这愿望大多还是来自孩童时代的。现在,我们很有必要检验一下,手头的这个病例是否真的构成了对上述原理的反驳。

在这个梦里的确包含有来自幼儿期的材料,虽然乍看之下根本不可能发现在多拉欲逃离K家的决心和K先生对她的诱惑之间的关系。她的脑海里为什么会浮现出小时尿床的经历以及她父亲在教导孩子养成整洁习惯时遇到的麻烦?也许我们可以回答说,只有通过这一连串的回忆,多拉才可能压制住那另一连串驱使她屈服诱惑的念头,才可能保障她要抵抗那些诱惑的决心占据优势。这个孩子打算和她父亲一道逃走,实际上,她是在逃向父亲,因为她害怕那个追求她的男人;她在召唤小时候对于父亲的爱,以求抗拒她现在对于另一个男人的爱。对于她目前身处其中的危境,她父亲其实倒是应该负一部分责任的,因为正是他为了自己的爱情而把多拉交到那个陌生男人的手里的。要是她的父亲不去爱别的女人,而是全心全意地爱她,并且尽一切力量把她救出目前的危险处境,那该有多好啊!要以父亲来代替那个男人的愿望是来自幼儿期的,现在则沉入了潜意识;它就是构成这个梦的先决条件。要是多拉曾经遇到的是另一种类似于目前的处境——只不过牵涉进去的男人换成上述两人中的另一个——那么就会是那种处境成为梦境的主干。那样的情境确曾有过。在过去,曾是她的父亲站在她的床边(就像K先生那天一样)并且叫醒了她,很可能还是用一个吻(就像K先生可能很想做的那样)。由此看来,她要逃出房子的想法本身并不足够导致一个梦的形成,只有在建立起同某种幼儿期愿望的联系之后才可能成梦。要用父亲取代K先生的愿望为梦的形成提供了必需的动机力量。在此,请允许我重提一遍我对多拉那些关于她父亲与K夫人关系的超价想法的解析。我曾说过,她在那时是唤回了幼儿期对于父亲的感情,好让她对K先生的情感继续保持在潜抑状态中;同样的,在她的梦里,这同一种愿望也得到了体现。

在我的《梦的解析》一书中,我曾对延续入梦的(白日残留)清醒念头与导致梦的形成的潜意识愿望之相互关系作过一些考察。对于这部分理论,目前我还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所以我将在此照原样引用;在本案例中,针对多拉的梦的解析工作也再度证明了我的料想不虚。

“我认为,有一类梦的源起是主要、甚至完全在于白天的清醒生活的。另外,我也认识到,我自己的那种一心要成为‘万能博士’(61)的愿望本就有可能制造一个梦,只要某天夜里我拾起了关于朋友健康的关切,那天我就可能做梦。那种关切本身并不能导致梦的形成,成梦所需的动力必须由愿望提供;而这种关切倒是会寻求一种愿望,好让自己获得那种动力。用一个比喻来说:清醒时的某种想法完全可能成为一个梦的‘发起人’。不过,这个发起人虽然怀有某种急于实现的欲求渴望,但如果缺乏资本,也将无所作为;他需要的是一个赞助人的投资,而这个有能力承担梦的相应心理开支的赞助人,则只可能是一个潜意识愿望,不管那个来自清醒生活的念头是什么,都是如此。”

在多拉心中,其实是希望她的父亲能够代替那个诱惑着她的男人;这种愿望不仅唤起了她记忆中的一些零散的童年片断,也包含有离潜抑诱惑最近的那些回忆。任何一个懂得欣赏梦之精微结构的人都不会对多拉的这种愿望感到惊讶。如果说,多拉的感觉是不能向她对那个男人的爱屈服,并且终于将那种爱压抑住,不向它投降,那么这种感觉最直接的产生原因实在莫过于她的早熟的性快乐及其结果——尿床、白带、嫌恶感。这样的早期经验可以在幼儿成年后的爱欲生活中构成两类行为模式的基础(具体导致哪一种模式的形成,则取决于个人的综合素质):他们可能会彻底放弃性,从而成为完全的变态;也可能会对性欲作出一种特别的反应,对之加以批判,同时患上心理疾病。就我们手头的这个病例而言,病人的发达智力及良好的教育背景使她更倾向于后一种。

在此基础上,我还打算特别关注一下从这个梦发掘出的一些致病事件的细节,以及一些被再现出来的事件;若不是有这个梦,那些细节肯定是会沉在记忆深处不为人知的。我们都看到关于幼时尿床经历的记忆曾被压抑在潜意识中,而多拉在先前也从未提到过K先生对她的骚扰细节——在以前,这些都是未曾从潜意识的水面之下浮出的。

为了更好地从整体上把握这个梦,在此,我还要再总结一下我们已经得到的分析结论。在多拉那次湖边遭遇后的次日下午,她发觉自己无法锁住房间的门,于是第一次遇到了那个梦。那时她对自己说:“我在这里受到了严重的威胁。”并且打定主意,不再单独在那房间里停留,而要跟父亲一道离开。这个念头之所以能够在最后导致一个梦的形成,是因为它成功地在潜意识中找到了一种与此遥相呼应的愿望——她唤醒了幼时对她父亲的爱,以保护她免于眼前的诱惑。发生在她身上的这种变化从此固定下来,为她带来了那一系列超价念头中所带的态度——因父亲而嫉妒K夫人,就好像她自己正爱着他一样。在她的心中存在着尖锐的冲突,一边是屈服于K先生的诱惑,一边是抵御前者的相反的力量。这后一种力量是由名誉感与道德感构成的,也包括那位女家庭教师所灌输的对男人的敌意(在后面我们会看到,这其实是一种嫉妒之情,同时也出于自尊心的创伤),以及一种神经质的因素,即对性的批判倾向——这是早已在她心里成型的,而其根源则同样是那段童年往事。

如我们所见,她欲逃向父亲的打算已经深入到潜意识中,经过梦的变形而被虚拟地实现——在梦里,她父亲把她从危险中解救出来。在这个过程中,她必须把某种碍事的想法排除开:恰恰是她父亲让她陷入到危险之中。对于父亲的敌意(报复的欲望)在这里是处于潜抑状态的;我们将会发现,这也正是导致第二个梦形成的原因之一。

根据梦的形成条件,梦中选择的想像处境必然是经过选择的,必然是对幼儿时代某种情境的再现。如果当前的境遇——或者干脆就是促成梦的境遇——能够变形为幼儿期的某种情境,那么它就更能成功地进入梦中。在我们手头这个梦来说,上述要求完全是达到了的,促成这一点的,正是一些纯粹偶然的事情,比如说,K先生站在沙发边叫醒她的细节其实恰恰就是她父亲在她小时候常做的;于是她的整个思想倾向就可以很容易地在父亲与K先生的替代关系中得到再适宜不过的表达。

然而,他父亲过去之所以会来叫她起床,为的恰恰又是防止她把床尿湿。

这种“湿”,对于那个梦的进一步内容产生了极富欺骗意味的影响。不过,这种欺骗却也只是暗示的模糊和反义的表述而已。

我们可以很容易想到,“湿”和“水”的反义是“烧”和“火”。碰巧,当他们到达L地,她父亲就表示了对失火的忧虑,这也促成了最后的选择:她父亲将解救她逃离的危险是火灾。梦中景象的选择就建立在这种巧合上,形成了“湿”的一种反喻:“失火了。她的父亲站在她床边,叫醒了她。”当然,如果他父亲的那番忧虑(担心她尿床)不是和她心中占主导地位的情感如此投契的话,那么它肯定不会在梦中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正是因为那种情感,多拉心中早已把拯救者和保护人的角色赋予了父亲。“他在我们刚刚抵达目的地的一刻就已经预见到了那个危险!”(然而,事实上正是他让这个女孩落入危险之中的)。

在多拉的梦思中,“湿”这个字眼成为了连接几组念头的枢纽;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当中存在着特别的关联。“湿”不仅和尿床有关,也跟性诱惑相关的一系列念头有关,隐藏在这个梦的背后的,正是这些念头。多拉早已知道,性交必定涉及一种“湿”,在性交过程中,男人会向女人输送某种点滴状的液体。她也知道,这就是危险所在,因此,她就必须竭力防止自己的生殖器变湿。

同时,从“湿”和“点滴”这两个词入手,我们也可以找到其他的联想,即与那讨厌的白带有关的联想;在多拉后来的生活中,这白带的毛病无疑也和童年时代的尿床一样,带有同样讨厌的意思。由这种联系看来,“湿”也就成为和“污秽”同等的含义。她的生殖器本应该是保持清洁的,现在却被白带弄脏了——而她母亲也一样。看起来,多拉似乎非常清楚,母亲的洁癖其实正是对那种污秽的回击。

于是,这两类念头就这样汇集到同一种想法中:“母亲从父亲那里得到了两样东西:性的‘湿’,以及污秽的分泌物。”多拉对于母亲的嫉妒,是和她幼时对父亲的爱分不开的;而到这时,她已经为了保护自己而唤回了那种爱。不过,这些材料还不足以决定其最后的表现。不过只要能找到一种既与由“湿”而生的两类念头都有同样紧密的关系的记忆,而且这种记忆又不带任何攻击含义,那么它就可以替上面提到的材料在梦里建构形象。

这些回忆都由“点滴”而引出,而这“点滴”又与多拉母亲所爱的珠宝不无关系。表面上看来,珠宝的联想与关于性的尿湿及污秽那两类念头的关系完全就是外在的,只属于语音上的联系。因为在这里“点滴”一词是隐约地被用作为“开关词”的,而“珠宝”则被视同“洁净”,从而也就成为“污秽”的反义(62)。然而,事实上最为关键的联系还就是存在于这两者之间。这部分回忆源于多拉对母亲的嫉妒;尽管这种嫉妒的源头埋在幼儿时期,但其持续时间却远远超过那个时段。正是借着这两个字的媒介,“珠宝—点滴”的组合才能完全成为父母性交的象征,并且表现出她母亲的淋病与洁癖的含义。

不过,在这些元素于梦中出现之前,还得经过一道进一步的置换程序。虽然说,相对于“珠宝”,“点滴”是更为接近原来的“湿”的,但偏偏却是前者获得了在梦中出现的机会。梦中的情境早已决定,而上述元素之所以能够加入,则是因为“母亲想要停下来抢救她的珠宝”。到这时候,则又有更进一步的心理影响力显现出来,被感觉到,从而让“珠宝”变成了“珠宝盒”。这种影响力来自与K先生的诱惑有关的潜在因素。K先生从未向她赠送过珠宝,但却给过她一个珠宝盒,在多拉看来,这盒子就代表了他对她的爱意和体贴,并让她感觉应该在此刻表示她的感谢。由此,“珠宝—盒”的组合词就形成了,在这个词的背后,有一股特别的力量,要将它推为梦中的代表元素。珠宝盒不就是通常用来象征完整无瑕的女性生殖器的词语吗?而从另一方面说来,它本身不就是一个纯洁的字眼吗?简而言之,这个词不是恰如其分地体现了多拉对于那个梦背后的性念头所持的既想暴露又想隐藏的态度吗?

“母亲的珠宝盒”于是在梦里两次出现;这个元素取代了多拉幼时的嫉妒,取代了点滴(即性的湿),取代了排出物的污秽,以及她现在关于诱惑的念头——那些催迫她接受男人的爱的念头,以及那些在向她描绘着未来的性处境的念头(既快乐又危险)。最重要的是,“珠宝盒”是一种浓缩与替换的产物,而且是两种相互冲突的思想的折中。至于其来源的多重性——既有幼儿期的,也有眼前的——则无疑正体现在这件物什于梦中的双重外观里。

这个梦正是对一种鲜活的刺激经验的反应,而这种经验也肯定是曾经唤起了与之相似的唯一一种先前经验的记忆——这后一种经验,指的就是发生在K先生办公室的那一吻,当时她感到一阵恶心。不过,这同一个场景也可能和其他方面的含义关联,也就是说,可以同与白带有关的各种念头以及她眼下受到的诱惑关联。这样看来,那一次的遭遇着实为这个梦抹上了它自己的色彩,当然,这种色彩也是必须和业已确定的梦境基调相一致的——“失火了……”无疑,多拉在那一吻中嗅到了烟味,所以她在梦里也就嗅到了烟味,而且还保持到她苏醒之后。

因为一些疏忽,我对这个梦的分析还留有一个漏洞,我忽略了对多拉父亲所说的话的解析;在梦中他曾说:“我不愿我的两个孩子被烧死……”(从梦思来看,这种局面无疑就是手淫的结果)。梦中的此类言辞通常都是由现实生活中耳闻的片断构成的。我应该对这些话的来源进行调查,一旦进行了这种调查,我们肯定会发现梦的结构是更加复杂的,但同时也会找到更有利于深入解读的途径。

我们是否应该假设,当这个梦首先在L地出现时,其内容就与治疗期间的再现版一模一样?这个假设看来是不必要的。根据我的经验,当人们说自己做了雷同的梦,事实却多半并非如此;梦在每一次重复时都并不完全一样,其中的许多细节都会发生改变,另外一些绝非无关紧要的方面也早已不尽相同。我的一位病人曾经告诉我说,她在头天夜里又遇到了她最觉愉快的梦,它总是以相同的形式出现——她在蓝色的海里游泳,和海浪快乐地嬉戏,等等。经过仔细的分析之后,我们却又发现,尽管是相同的背景,却总有一些细节不同:在一种情形下,她甚至梦见在冰海中游泳,而且被冰山包围。这病人还做过别的一些与此梦相关的梦,尽管她本人不觉得那些梦和这个海上畅游的梦一致,但它们的内容却着实关系紧密。例如有一次,她梦见自己正注视着一片风景(虽然只是源自一幅照片,但却极具真实感),其中同时出现了黑尔戈兰岛(Heligoland)的上镇和下镇;海上有一艘船,船上有两个她年轻时认识的朋友等等。

如此看来,对于多拉的病例,我们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关于治疗期间重现的那个梦,虽然它的显性内容也许没有改变,但却早已加入了与当下关系密切的新含义。其背后的梦思也包含有对我的治疗的指涉,而且还包括对于过去那种躲避危险的决心的再现。她曾说过,甚至在L地她也曾在醒来时嗅到烟味,如果她没有记错,那么她肯定是在梦里想起了我对她说的格言——“无火不生烟”——并且非常聪敏地把这句话融入了梦境;在其中,这句话成为带来烟味的过分夸张的肇因。这个梦的最近的一种刺激——她的母亲锁起餐厅的门,从而让她哥哥被关在卧室里——是与她在L地被K先生骚扰的事件相关联的;那时候的她刚发现自己无法锁住卧室的门,从而下定了逃跑的决心。在前几次的梦中,她的哥哥可能并没有出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父亲那句“我的两个孩子”……就该是在最近的刺激因素介入之后,方才进入这个梦的。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