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鲁迅:多维视阈中的思想巨匠

鲁迅:多维视阈中的思想巨匠

时间:2024-01-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305另外,莫言在小说中也谈到“吃人”的构思与鲁迅传统及《狂人日记》的间接关系。对于《狂人日记》中提出的“吃人”内涵的理解,学界普遍将其定义为封建礼教与家族制度“吃人”,但此观点却忽略了鲁迅创作《狂人日记》最初的心理动机和创作原旨。因此,《通鉴》及其中的“食人”记载便是我们理解《狂人日记》的关键。

鲁迅:多维视阈中的思想巨匠

世纪初的1918年,鲁迅于《新青年》杂志发表了短篇小说《狂人日记》,世纪末的1993年,莫言于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了长篇小说《酒国》,小说的核心故事是讲述一个“食婴”事件,由于“吃人”主题的再现从而与《狂人日记》取得了某种精神对应。那么,《酒国》的创作有没有受到鲁迅及《狂人日记》的影响呢?莫言说他“大约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读鲁迅了”,“第一篇就是著名的《狂人日记》,现在回忆起那时的感受,模糊的一种恐惧感使我添了少年不应该有的绝望。恰好那个时代正是老百姓最饿肚子的时候,连树的皮都被剥光,关于人食人的传闻也有,初次听到有些惊心动魄,听过几次以后,就麻木不仁了。”305另外,莫言在小说中也谈到“吃人”的构思与鲁迅传统及《狂人日记》的间接关系。他借小说中文学青年李一斗之口谈出了创作动机:“立志要像当年的鲁迅先生弃医从文一样,用文学来改造社会,改造中国的国民性”,“在这篇小说中,我认为我比较纯熟地运用了鲁迅笔法,把手中的一支笔变成了一柄锋利的牛耳尖刀,剥去了华丽的精神文明之皮,露出了残酷的道德野蛮内核”,“我写这篇小说,是对当前流行于文坛的‘玩文学’的‘痞子运动’的一种挑战,是用文学唤起民众的一次实践。我的意在猛烈抨击我们酒国那些满腹板油的贪官污吏,这篇小说无疑是‘黑暗王国里的一线光明’,是一篇新时期的《狂人日记》。”虽然李一斗是在一种相当调侃的语境中来写此话的,但这只是叙述上的障眼法,明眼人会看出《酒国》的创作明显受到鲁迅传统特别是《狂人日记》的直接影响。

对于《狂人日记》中提出的“吃人”内涵的理解,学界普遍将其定义为封建礼教与家族制度“吃人”,但此观点却忽略了鲁迅创作《狂人日记》最初的心理动机和创作原旨。鲁迅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狂人日记》实为拙作,前曾言中国根柢全在道教,此说近颇广行。以此读史,有多种问题可迎刃而解,后又偶读《通鉴》,乃悟中国人尚是食人民族,因此成篇。此种发现,关系亦甚大,而知者尚寥寥也。”306这段话写于小说发表后四个月,是鲁迅对许寿裳关于《狂人日记》的询问所作的回答,它解释了小说创作的缘由和主旨:小说创作的动因来自阅读《通鉴》,而“中国人尚是食人民族”的读史感悟,就是小说的主旨。因此,《通鉴》(即《资治通鉴》)及其中的“食人”记载便是我们理解《狂人日记》的关键。《资治通鉴》是一部浓缩了中国古代政治与权力游戏的历史巨著,是古代帝王鉴于往事、资于治道的必读史书,鲁迅却在其中读出了“食人”。请看《资治通鉴》中有关“食人”的部分记载:(公元)23年,王莽被悬首示众后,百姓“切食其舌”。26年,关中大饥,“人相食”。195年,关中大饥,“民相食略尽”。453年,张超“为军士所杀,刳肠割心,诸将脔食其肉,生啖之”。485年,“讨义恭杀之并其四子,断绝义恭肢体,分裂肠胃,挑取眼睛以蜜渍之,谓之鬼目粽”。549年,“九江大饥,人相食者十四五”,建康城内因侯景围城“数月之间,人至相食,犹不免饿死,存者百无一二”,“军人屠马于殿省间,杂以人肉,食者必病”。552年,“暴(侯)景尸於市,市民争取食之骨皆尽”。616年,江淮饥馑,“诸物皆尽,乃自相食”。757年,尹子奇久围雎阳,“城中食尽……(张)巡出爱妾,杀以食士……(许)远亦杀其奴,然后括城中妇人,食之既尽,继以男女老弱,人知必死,莫有叛者”。882年,黄巢秦宗权“纵兵掠人为粮”,人骨被碾碎为食。887年,“宣州军掠人诣肆卖之,驱缚屠割如羊豕,讫无一声,流血满于坊市”,“河阳节度使李罕之所部不耕稼,专以剽掠为资,啖人为粮。”……很显然,鲁迅由《资治通鉴》读出的是中国历史上真正的“吃人”现象。而人们印象中的中国往往是披着仁义道德温情面纱的礼仪之邦,鲁迅无情地撕破了这层面纱,揭露了中国作为未脱野蛮的“食人”民族的残酷真相,这里的“食人”意思显然不是象征意义的“礼教吃人”。因此,从《狂人日记》创作的最初动机上来说,“吃人”当指真正的吞噬肉体的“吃人”。鉴于此,我们有必要澄清以往在这个问题上理解的误区,即“吃人”的创作初衷和原初内涵不是我们现在大家都理解的象征层面的“礼教吃人”。当然,以真正肉体“吃人”内涵的理解为基础,“吃人”当然可作更广泛意义上的理解,诸如上文所说的“礼教吃人”等,因为文学作品本身就是一个有无限空白的“召唤”结构,让读者不断地去填空与对话。上文说过,莫言在创作《酒国》时受到《狂人日记》的影响,而且,莫言也曾经亲见过“吃人”现象。他在一篇文章中回忆了20世纪60年代的“吃人”,“印象最深至今难忘的传闻是说西村的庄姓哑巴——手上生着胼指,面貌既蠢又凶——将人肉掺在狗肉里卖……据说几个人在吃他的狗肉冻时,突然吃出了一个完整的脚趾甲,青白光滑宛如一片巨大的鱼鳞”,“这些恰是我读鲁迅不久前的传闻,印象还深刻在脑子里,所以,读罢《狂人日记》,那些传闻,立即便栩栩如生,并且自然地成了连环的图画,在脑海里一一展开。”307其实,不但《资治通鉴》中满载“吃人”现象,一部中国历史(二十五史)就是绵延不断的血淋淋的“吃人”历史。美国学者郑麟来写了一部专著《中国古代的食人》,专门研究中国古代的食人现象,他在书中详细叙述了从先秦到清朝漫长的食人历史。他将中国古代的食人分为“求生性食人”和“习得性食人”两种。所谓“求生性食人”是指“这一类型的食人习俗通常受到禁止,只有在危机的形势下,如饥馑时才会发生。求生性食人纯粹是由于环境所迫而产生的绝望行为,而非预谋”308。所谓“习得性食人”是指“这一类型的食人习俗是一种食用人体特定部分的风俗化行为,也就是说,是在文化上获得公开认可的行为。习得性食人行为已经成为中国风俗与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可以导致习得性食人行为的环境因素有多种,诸如憎恨、热爱、尽忠、尽孝、品尝人肉佳肴的欲望、惩罚、战争、认为人肉有医疗功效的信念、盈利、精神错乱、高压统治、宗教、迷信”309

《狂人日记》中“吃人”在基础层面上指真正的肉体“吃人”,这在小说文本中有明显的表现。小说主要描写了狂人的心理感受与情绪体验,狂人感觉世界的主要成分是恐惧和怀疑,狂人怀疑被吃时产生了恐惧性的生理反应上的“怕”:“真叫我害怕”、“我怕得有理”、“从顶上直冷到脚跟”、“吃我”、“青面獠牙”、“我知道不妙”等,这些都是狂人感觉到的肉体将被吞噬时的恐惧,狂人的怀疑和恐惧表面上是病理性的,但却是被他的历史常识和现实见闻证实与支持的,小说举出的大量历史记载和现实中刚发生的事件并非象征,而是实际存在,并非什么礼教,而是人的肉体真的被吃。易牙蒸子献与齐桓公、易子而食、徐锡麟的心肝被炒吃、人血治痨病、狼子村的恶人心肝被油煎炒吃,这些都是活生生的真正吃人肉、喝人血,而非礼教或家族制度吃人。对照一下郑麟来的《中国古代的食人》中的记载,书中详细统计了从《左传》到《清史稿》二十五史中记载的无数“食人”行为,才知道《狂人日记》只是宣布了一个中国历史上普遍存在的“常识”,狂人的发现只是“言说常识”,可是在中国这样一个国度,有时“言说常识”却是一件极端困难的事情,鲁迅曾经说过:“中国人的不敢正视各方面,用瞒和骗,造出奇妙的逃路来,而且以为正路。”310《酒国》中的“食婴”行为表现为典型的“习得性食人”的特征,郑麟来认为:“习得性食人在中国,尤其是在古代的实践,常常是出于对美食的欣赏,上等阶级不时为了滋补或疗疾而品尝不寻常的人肉。”311莫言在小说中不吝笔力地写到红烧婴儿这道菜:“那男孩盘腿坐在镀金的大盘里,周身金黄,流着香喷喷的油,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容,憨态可掬,他的身体周围装饰着碧绿的菜叶和鲜红的萝卜花……男孩水水的眼睛回望着他,鼻孔里喷出热气,嘴唇翕动,好像要开口说话。”酒国的官员为什么吃小孩,是因为小孩的肉是“人间第一美味”。中国古代文人早就对人肉的不同档次进行过研究:“儿童的肉是最好吃的,其次是女人肉,再次是男人肉,儿童肉被称为‘和骨烂’,意思是儿童肉煮烂后,可连骨头一起全部吃掉,而老而瘦的男子则称为‘饶把火’,意思为烧不烂,是人肉中最不好吃的,人肉通称‘两脚羊’。”312《酒国》中介绍的吃人肉的方法,“譬如油炸、清蒸、红烧、白斩、醋熘、干腊等”,中国古代早有实践,郑麟来在其专著中也作了详细介绍。“习得性食人”在20世纪中国并没有绝迹。中国的“文革”时期,曾经出现了大规模的食人现象。据载,“广西地区出现了吃人的群众运动,一老太太眼睛不好,听说吃眼睛可补眼,于是她专寻‘批斗会’,挤在人丛中做好准备,一见被害人被打翻在地,他就从篮子里面拿出剪刀,剜去眼睛,掉头便走。有几位老头认为脑髓有营养,则专吃人脑,在被打倒者的脑袋上砸进一根钢管,趴下就钢管吸食。”313

“吃人”二字在基础层面理解的基础上,可以作象征层面的理解。由于所处的时代和作家的文化关怀侧重点不同,两部小说的象征内涵及其显示的意义有明显差异。《狂人日记》处于特定的“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吃人”更多的指向封建礼教与家族制度,文化批判意义明显。联系鲁迅终生对中国传统文化不遗余力的批判态度,此点容易理解。在写作《狂人日记》的同时期,鲁迅对传统文化的批判最为坚决激烈,《灯下漫笔》、《春末闲谈》、《我之节烈观》、《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等系列杂文以及大量的“随感录”,在理性的层面上对“吃人”的封建文化作了犀利而理性的抨击。鲁迅说“所谓中国文明者,其实不过是安排给阔人享用的人肉的筵宴。所谓中国者,其实不过是安排这人肉的筵宴的厨房”,“大小无数的人肉的筵宴,即从有文明以来一直排到现在,人们就在这会场中吃人,被吃,以凶人的愚妄的欢呼,将悲惨的弱者遮掩,更不消说女人和小儿。”314因此,将小说置于鲁迅的整个思想框架中来理解,“吃人”的文化象征内涵不言自明。《酒国》则指向现实政治层面,鞭挞现实,针砭时弊,现实批判意义明显。小说对官场腐化堕落行为、腐败的官场机制以及它的伴生物病态精致的“美食文化”与“酒文化”等,都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犀利的批判。《酒国》故事发生时间是八九十年代的经济转型时期,市场经济使传统价值观念迅速瓦解坍塌,经济的繁荣伴生形形色色的腐败现象。莫言的批判是通过对小说中的腐败官员的描述和铺张的“吃”的描绘来体现的。小说中出现的腐败官员主要有矿山党委书记和矿长、一尺酒店的经理余一尺和酒国市的宣传部长金刚钻等。矿山领导“脸庞圆乎乎,好像小面包,脸色红扑扑,好像红皮蛋,略有将军肚”,这是一个典型的养尊处优、营养过剩的现代官僚形象。一尺酒店的侏儒经理余一尺,身高一尺,丑陋无比,表面上有许多耀眼的头衔:省级劳模、市个体户协会主席等,然而本质上却是一个道貌岸然的流氓,仗着权力与金钱发誓“日遍酒国所有美女”,“与酒国八十九名美女发生性关系”,将与他发生关系的美女照片反面写上姓名、工作单位、年龄、与他发生性关系的时间。余一尺这种丑陋行径我们多么熟悉,联系到当前中国腐败落马官员中屡见不鲜的“包二奶”、“养小蜜”、“性贿赂”等行为,“余一尺”艺术形象具有高度的典型意义。作者通过塑造这些腐败官员的群丑形象,尖锐地批判了僵化落后腐烂透顶的当代官僚体制,表现了莫言对鲁迅所代表的现实批判主义传统的自觉继承。《酒国》对国民病态的“吃文化”或“美食文化”的批判也深刻犀利。小说中详叙了一道“全驴宴”,“先是十二个冷盘上来,拼成一朵莲花:驴肚、驴肝、驴心、驴肠、驴肺、驴舌、驴唇……全是驴身上的零件。一盆盆热菜则是:酒煮驴肋、盐水驴舌、红烧驴筋、梨藕驴喉、金鞭驴尾、走油驴肠、参煨驴蹄、五味驴肝……”还有二十几道不知道名字的。最绝的一道菜是“龙凤呈祥”,是用公驴的性器官和母驴的性器官精心拼合而成。而这种“吃文化”发展的极致便是“红烧婴孩”。小说中通过李一斗写给莫言的信上说:“中国人在吃上真是挖空了心思……这真是肉山酒海的时代,你小说中的那些官僚们,比专吃鸭脚蹼膜的刘文彩的小老婆神气多了。”除此之外,小说把“酒”在当代社会中畸形的万能作用作了形象描述。莫言在散文《我与酒》中谈到他写这部小说的意图:“我曾写过一部名叫《酒国》的长篇小说,试图清算一下酒的罪恶,唤醒醉乡中的人们,但这无疑是醉人做梦,隔靴搔痒,酒已经成为中国官场的润滑剂。”315酒国即是以“酒”立国,金钢钻是“仗着大海一样的酒量”而由一个农村的寒酸教师步步高升为宣传部副部长,余一尺是仗着开酒店横行酒国、玩弄女性,他们的腐败堕落都与酒在权力运作中的特殊作用相关。侦察员丁钩儿肩负特殊使命,然而一遇到酒国部长“金钻儿”,经不起诱惑,几杯美酒下肚,便烂醉如泥,不但参与人肉筵宴,而且最后败走麦城,跌死粪池,辜负了上级的重托。莫言由此而认为:“中国的酒场,已经成为罪恶的渊薮;而大多数中国人的饮酒,也变成一种公然的堕落。尤其是那些耗费着民脂民膏的官宴,更是洋溢着王朝末日奢靡之气。”316腐败的官僚体制便是“吃喝文化”滋生的温床,联系到当下经济转型时期中普遍存在的“革命的小酒天天醉”,“喝坏了党风喝坏了胃”的腐败现象,《酒国》无疑具有重要的现实警醒意义。

两部小说的悲剧意义在于小说中的“吃人”具有巨大的同化性,“吃人”最终成为一种普适化的全民参与的行为。在《狂人日记》中,“吃”与“被吃”撒下天罗地网,它不是局部的存在,而是一种谁也逃脱不掉的普遍生存境遇。参与“吃”与“被吃”的有赵贵翁、陈老五、医生、狼子村的佃户、给知县打过枷的、给绅士掌过嘴的、有衙役占了他妻子的、老子娘被债主逼死的……甚至还有狂人的“大哥”,就是“狂人”自己,“未必不在无意之中,吃了他妹子的几片肉”,从而参与了“吃人”。《酒国》中,“食婴”的普遍性在于它被“制度化”或“体制化”,成为一种可操作的“程式化”的规模性运作。“酒国”公民按照“红烧婴儿”的制作流程各有分工。其一是提供原材料者,如郊区农民金元宝;其二是制作生产者,如酒国酿造大学的袁双鱼夫妇;其三是消费者,包括金刚钻、余一尺及酒国中其他无数食婴者。酒国几乎所有公民都纳入到这个分工严密的系统中。例如提供原材料者,小说中写了有专门生产“肉孩”的村庄,父母生养孩子的目的就是纯粹为了用他卖个好价钱。最为可悲的是,两部小说中少有的清醒者与对既存“吃人”体制的批判者最后也都被不可抗拒地同化,从而成为自觉的“吃人”队伍的一员,启蒙者(批判者)形象被彻底解构,表现了“吃人”文化被改造的艰难。《狂人日记》白话文载体里表现的是一个狂人的“非正常的世界”,主人公却表现出疯狂中的清醒,揭露了现实世界存在的残酷“吃人”真相,表达了对封建礼教与秩序的无畏反抗。文言载体里却表现了一个“正常人的世界”,主人公最后成为候补官员,这个曾经与“吃人”世界势不两立的反叛者又重新回归到“吃人”的旧营垒。而在《酒国》中,丁钩儿本来是一个身经百战的“王牌侦察员”,在“省城”立下过赫赫功绩,应该说对腐败等黑暗势力是有抵制能力的。但是当他来到酒国后,终于一步步被酒国所代表的“吃人”体制所同化,丁钩儿的形象,直接暴露了作为体制化的腐败“酒国”巨大的腐蚀力与同化性。李一斗栖身于金刚钻、余一尺与袁双鱼夫妇等人组成的上层社会,对“食婴”事件耳闻目睹,他愤世嫉俗,立志献身文学,以创作对“吃人”的鬼魅世界予以抽丝剥筋的针砭,他写信给“莫言”拜师求教,寄上自己精心创作的九篇小说,以期获得“莫言”的指点并推荐到《国民文学》发表。但李一斗却最终回归到体制世界内,与余一尺称兄道弟,羡慕金刚钻的权力名利,混进酒国市委宣传部“搞宣传报道”,而献身文学的崇高理想渐渐消遁成海市蜃楼。专业作家“莫言”开始也是这个“吃人”体制世界的旁观者与批评者,但最后也与体制世界握手言和。他同意为余一尺作传记,在小说的最后一章,终于下山,来到酒国,与酒国官员金钻儿、余一尺与王副市长等亲密共宴。(www.daowen.com)

两部小说都表达了对未来的焦虑和渴望。《狂人日记》中狂人发出了“救救孩子”的呼吁。而《酒国》中“食婴”的对象是婴儿,婴儿是希望与未来的象征,“食婴”意味着吃掉将来,表现了作者对酒国未来的一种担忧与焦虑。

两部小说中的“吃人”甚至可以作普遍的人类学意义的理解,“吃人”不是中国所独有的现象。其一,从地域上来说,“吃人”不但发生在中国,还发生在世界各个国家与民族,郑麟来考证世界上各个国家民族历史上都不同程度地存在“吃人”现象,部分地区至今还没有绝迹。外国就有很多人类学者对此进行过详细披露与研究,比较有代表性的著作有加利·豪格的《食人习俗和人类祭祀》、查尔斯·F.图因的《北美的食人习俗》、布里安·辛普森的《食人习俗和习惯法》、威廉的《食人的神话:人类学和食人习俗》、H.E.L.普莱迪《食人岛:新喀里多尼亚食人海岸的骚乱故事》、理查德·坎宁安的《世界尽头的地方:关于食人习俗和人类胆量的一个现代故事》等317。其研究的内容涉及世界各大洲从古到今的“吃人”历史。其二,从时间上来说,“吃人”现象从远古时代一直绵延到现代,因为中国和世界上绝大部分国家从古至今都存在着“吃人”现象。其三、由以上世界各地历史上的“吃人”事实证明,“吃人”是一种普遍意义上的自然人性的弱点,它反映了人类意识深处普遍存在的一种嗜血的倾向和残酷的本性。

值得指出的是,鲁迅和莫言对作品中的“吃人”行为与中国古代作家对笔下的“吃人”行为的主体态度是迥然不同的,更集中体现在“习得性食人”的行为上。《三国演义》中的刘备兵败于吕布,逃难途中投宿猎户刘安,“当下刘安闻豫州牧至,欲寻野味供食,一时不能得,乃杀其妻以食之。”刘安奉献自己妻子的肉,以表达对刘备的“忠”,刘安开始也想加入刘备的军队,为汉朝大业而战。但是他说“本欲相随使臣,因老母在堂,未敢远行”。对刘安来说,“忠”和“孝”都远远胜于妻子的生命,妻子在他看来只是一个没有“人”的价值尊严、可以任意处置的物件。郑麟来认为:“中国人自多少世纪以来就一直赞赏习得性食人行为。”318可悲的是,作家罗贯中也站在刘安所代表的传统价值立场,在叙述这一事件时,丝毫看不到他对刘安妻子的悲悯与同情,小说中刘安妻“被吃”事件在他看来符合封建伦理道德,作者也成为“吃人”事件蓄意的合谋者,作者的叙述态度是冰冷、超然、麻木而不动声色的,而站在现代启蒙的立场,这种冷静与超然令我们吃惊。《水浒传》中也写道“母夜叉”孙二娘卖人肉和人肉馒头,李逵吃黄文炳和李鬼的肉,武松将史文恭剖腹剜心来享祭晁盖等情节,我们也看不到作者施耐庵对“吃人”者的批判态度。正是在这点上,把鲁迅和莫言的“吃人”题材的作品和古代的同类作品划上一道截然的分水岭。鲁迅、莫言作品体现的这种人道主义立场、启蒙主义态度、现代民主观念与现代批判精神,是后者所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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