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 朗 纳 [1]
克朗纳(Richard Kroner,1884— )是第二次大战前德国黑格尔复兴运动的中心人物,曾作过最初的“国际黑格尔协会”的主席。他的《从康德到黑格尔》一书(共两卷,先后在1921、1924年出版)是这个运动的主要著作。这书的特点在于:(一)把从康德经过费希特和谢林到黑格尔的发展过程说成是从源泉到大海的过程,把康德哲学看成黑格尔哲学的准备,把黑格尔哲学看成康德哲学的直接继承、完成和问题的解决;(二)强调黑格尔整个哲学都是“精神哲学”,“逻辑学”和“自然哲学”只是“精神哲学”的不同方面;(三)特别突出地宣扬黑格尔的辩证法是反理性主义的。他说:“作为辩证的、思辨的思维本身就是反理性的、亦即超理性的。”又说:“黑格尔是反理性主义者,因为他是辩证法家……因为辩证思维是理性—反理性的思维。”[2]这就是说,他要把帝国主义时期唯心主义的一个重要特征反理性主义包括进他的新黑格尔主义之内,借以“扩大”黑格尔的唯心主义或唯心辩证法的基本原则。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克朗纳移居到美国,一直在美国纽约“联合神学研究院”任教。在1948年出版的英译本黑格尔著《早年神学论文集》里,克朗纳写了一篇长序,题目叫做“黑格尔的哲学发展”,在这篇序文里,他首先认为“黑格尔通过发现耶稣的灵魂、发现了他自己的灵魂”。其次他认为总的说来,黑格尔的逻辑学是“生命逻辑”,因为“生命是对立之所以产生和得到消解的媒介”。但分开来说,黑格尔的逻辑学可以同样说是:(一)“精神的逻辑”、(二)“理性的逻辑”、(三)“直觉的逻辑”、(四)“存在、实存、现实的逻辑”。[3]值得注意的是这里所谓“生命逻辑”和“直觉逻辑”是想把黑格尔与现代主观唯心主义流派生命哲学和直觉主义直接联系起来。这里说黑格尔的逻辑学是“有存在、实存、现实的逻辑”表面上是对的,但其实际用意是想把黑格尔与近来极其盛行的反理性主义的主观唯心主义哲学流派存在主义联系起来,所以他说:“不是基尔凯戈尔,而是他的伟大的老师黑格尔,才是存在主义的创始人”。必须指出,最近在西德和法国有一大批存在主义者和新黑格尔主义者,他们都企图把黑格尔和存在主义“结合”起来,以便扩大或改进德国古典唯心主义哲学。克朗纳正代表并反映了这一特殊趋势。
此外克朗纳复对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一书进行歪曲,强调它的神学意义。他说:“精神现象学是作为上帝的形象的人的自传。”“精神现象学可以叫做心灵向往上帝的旅程。”“精神现象学对基督教教条给予了一个深刻的重新解释。”我们承认黑格尔哲学中的确有须加彻底批判的浓厚的宗教神学思想,费尔巴哈曾揭露“黑格尔哲学是神学最后的避难所和最后的理性支柱”[4]。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也曾斥责过黑格尔的“思辨的创世说”。但是,克朗纳却把黑格尔歪曲成一个反理性主义者、存在主义者,并宣扬和夸大其神学思想,向读者推荐,借以“扩大德国古典唯心主义的基本原则”,这正表明了新黑格尔主义者只抓住了黑格尔体系中保守、腐朽的东西,而丢掉了它里面的合理的东西。
克朗纳曾于1941年在美国出版了一本书,叫做《想象的宗教功能》,这书我们还没有读到,不过1949年在纽约举行的“科学、哲学和宗教对民主生活的关系会议”的第十届座谈会上(参加这次座谈会的有二百多人),克朗纳曾宣读了一篇“关于宗教的想象”的论文[5]。 他自称这篇论文把《想象的宗教功能》一书中的许多论点“讲得更清楚,同时并解释了别人对这书的误会”。这篇论文在这次会议中曾引起最热烈的讨论,发言讨论这篇文章的美国哲学家、神学家、科学家有十人之多,其中有些人曾发言两三次,甚至到六次。在这篇论文里,克朗纳提出用“宗教的想象”从认识论方面去“扩大德国唯心主义的基本原理”。下面就这篇文章作一简单的评介。
克朗纳首先从反理性主义立场出发,宣布黑格尔的理性思维的破产。他说,所有一切哲学体系制造者中,黑格尔是野心最大的,黑格尔从逻辑上、从本体论上证明了“有”(存在)本身必然地转化为“非有”(不存在)。这是一切时代中最勇敢最独创的哲学冒险,但这种哲学冒险,在克朗纳看来,是一种失败,他说“黑格尔的巨大冒险是失败了,因为理性只有不超过它的限度、不试图同宗教的想象较量长短,它才会保持它的尊严,它才会有独立自主的特权”。克朗纳这一说法显然是错误的,我们知道,黑格尔哲学中的合理东西在于论证对立物的相互转化和统一这个辩证法原理,而不在于证明“有”转化为“非有”。就“有”和“非有”的关系来说,黑格尔的贡献在于论证“变易就是有与无的统一”[6], 而决不在于证明“有”必然转化为“非有”。而且黑格尔还明确批评了佛教的虚无主义观点,他说:“佛教徒认作万事万物的普遍原则、究竟目的和最后归宿的‘无’,也是同样的抽象体。”[7]“有”、“无”的真理在于“变易”,正表明了黑格尔的伟大的辩证思想。克朗纳在这里只是对黑格尔的辩证法进行反理性主义的歪曲。
克朗纳既然认为黑格尔的理性的思辨的企图破产,所以主张理性应当受到限制,于是他就退回到康德,公开宣扬康德的不可知论。他跟着康德强调“理性永远应该对自己采取批判的态度”。并且从不可知论出发,提出他的“康德黑格尔优劣论”说:“尽管有不少的成见和缺点,康德比起黑格尔来是更为伟大。”于是克朗纳也象其他许多新黑格尔主义者一样,老是在康德与黑格尔之间绕圈子,甚至回到新康德主义。他过去无批判地宣扬从康德(发展)到黑格尔是从源泉到大海的过程,现在又无批判地转到从黑格尔退回到康德。他所谓“理性对自己采取批判的态度”就是指走康德的以不可知论为内容的“批判哲学”的老路,即理性自己批判自己、自己限制自己的范围,认物自身不可知,以便为宗教保留地盘。在我们看来,理性诚然应该是批判性的,不过理性首先应该对剥削阶级以及为剥削阶级服务的宗教、上帝、反理性主义采取批判态度。理性也有自我批判,但理性的自我批判应该是通过实践在反映客观世界的矛盾发展过程中进行的。理性不是通过自我批判而限制自己的范围,为宗教保留地盘、陷于不可知论,而是通过自我批判、提高自己,更好地发挥自己主观能动的力量,更好地深入反映事物的本质和规律。
克朗纳回到康德的不可知论,完全是从神学和宗教出发,借以在认识论上建立他的“宗教的想象优越于理性”的根本论点。他不懂得形象思维的意义,把想象和理性割裂开,片面地大肆歌颂想象,贬抑理性。他认为艺术领域内的天才创造、科学领域内的伟大发明、人的一切力量中的最有创造性的力量——爱情,都有想象力的作用。不过,在所有想象中,唯有宗教的想象具有先验性、神圣性和独创性。所谓宗教的想象,他又叫做“天启的想象”或形成天启知识的能力。这种神秘的先验的基于宗教想象的天启知识,克朗纳却认为具有重大的“实践目的:它提供人以道德的教育和精神的解救”。此外,克朗纳还企图通过想象去“拥有”神秘的、无矛盾斗争的统一。他说:“想象和理性的思维相反,它拥有存在的整体:理性和感性、抽象和具体、一般与个别、理想和现实、存在与非存在、永久与变化、心灵和自然——它拥有经验中两个极端的统一。”他并且肯定“只有想象才能创造这样的奇迹,把理想呈现为现实,把现实呈现为理想”。这就是说,不运用人的理性思维去反映客观世界的发展规律,不从实践斗争中去揭露、分析、解决矛盾,寻求统一,而企图逃避到脱离现实的先验的宗教的想象中去掩饰矛盾、去“拥有存在的整体”。这种基于宗教想象所拥有的整体或两极端的统一决不能冒充辩证法而只能是神秘主义,神秘主义者便认这种没有矛盾的整体或神秘境界为绝对。
克朗纳从维护宗教的立场出发,甚至对亚里士多德也不放过,他颠倒是非说亚里士多德败坏了基督教,说什么“不是基督教使亚里士多德受洗礼,而是托马斯·阿奎那被亚里士多德异教化,不是使哲学成为神圣的神学的婢女,反而使得神学成为哲学的婢女”。“在托马斯·阿奎那的神学里,亚里士多德打败了耶稣基督。”他要站在想象的宗教立场来替耶稣基督反攻唯物论因素很大的亚里士多德。
克朗纳还想从拥护宗教的立场来利用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他说,既然上帝和人是父亲和儿子的关系,既然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创造出来的,那末说上帝与人相似、说上帝是人的本质的反射,是人的想象或理想的化身也未尝不可。不过他认为“费尔巴哈的学说完全忽视或破坏了想象的宗教作用。……这个学说忽视这一事实,即理性不能解决最高问题而宗教的想象至少提供一个解决”。并且还说,关于上帝的“最高知识是思维的心灵、科学和哲学所达不到的”。因此只有依靠“宗教的想象”才能达到。这真是为信仰主义大开方便之门。在我们看来,不是因为上帝高尚神圣为理性所达不到,而是因为上帝乃是无理性的东西,故只能成为迷信或宗教的对象。诚如马克思所指出的“因为世界无理性,所以上帝存在。谁无理性,对于他上帝就存在。无理性就是上帝的存在”[8]。克朗纳脱离了理性,堕落到反理性主义,所以对于他,上帝才是存在的,才是理性所不能达到的。
许多参加这次座谈会的人发言肯定克朗纳所谓“理性不够用”的论点,但同时也怀疑他所说的“想象的充足与完善”。也有一些人只是从名词定义上着眼,说他把理性定义得太狭隘,而把想象定义得太宽阔。最值得注意的是美国著名的人格主义哲学家布赖特曼的发言,他对克朗纳备加赞扬,说他同意“想象不只是心理的活动,而且有先验的功能”。原来是新黑格尔主义者鲁一士的门徒、后来转变为“绝对的人格主义者”霍金教授也跟着说,理性能否把握实在,是康德和后康德学派以来的重要问题,这就充分暴露了他们的神秘主义倾向。“扩大德国古典唯心主义的基本原则”好象就是这次座谈会讨论他这篇文章所得到的结论。[9]
从克朗纳的这篇论著我们可以清楚看出新黑格尔主义的晚近趋势,就是退回到康德的不可知论,坚持宗教的想象优越于理性以为传统宗教作辩护,捧出宗教神秘主义、反理性主义、直觉主义种种腐朽的东西为帝国主义服务,这就是当代新黑格尔主义所鼓吹的“扩大德国古典唯心主义的基本原则”的内容实质。(www.daowen.com)
【注释】
[1]本文原载1961年5月5日《人民日报》。
[2]《从康德到黑格尔》第2卷,1924年版,第272页。
[3]黑格尔:《早年神学论文集》,1948年英译本序,第31页。
[4]《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三联书店1959年版,第115页。
[5]见这次座谈会的记录《对麻烦的十年的透视》一书,1950年纽约出版。
[6]《小逻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197页。
[7]同上书,第192页。
[8]参阅马克思《博士论文》附注,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第95页。
[9]见“从克朗纳的论著看新黑格尔主义的晚近趋势”,载《人民日报》,1961年3月26日,第五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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