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曲笔:揭示曲解历史真相的危害

曲笔:揭示曲解历史真相的危害

时间:2023-12-0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曲笔第二十五本篇是上一篇的续篇。曲笔不仅是不敢秉笔直书,还包括任意歪曲历史事实而虚美诬恶。古者诸侯并争,胜负无恒,而他善必称,已恶不讳。夫史之曲笔诬书,不过一二,语其罪负,为失已多。其言百药曲推,非本意所属。而魏收持论激扬,称其有惭正直。裴松之的曾孙裴子野继承祖业,也撰著了《宋略》二十卷,在叙述沈约的

曲笔:揭示曲解历史真相的危害

曲笔 第二十五

【题解】本篇是上一篇的续篇。曲笔不仅是不敢秉笔直书,还包括任意歪曲历史事实而虚美诬恶。刘氏以《汉书》和《三国志》为例,批评了谄言媚主和公报私仇的风气。虽然后人认为刘氏所举的例子不当,但都赞成他的观点。曲笔不仅表现为对史实是否如实的记载上,还表现在对史料是否能进行公正的评价上。刘氏认为李百药《北齐书》称赞魏收的《魏书》是“实录”,魏征称赞王劭“有惭正直”,都不是公论;历代史书把为旧政权殉节的忠义之士看成“逆臣”,也是不恰当的。不过,刘氏也有些观点带有时代的局限,如他主张“子为父隐”、“略外别内”,认为为君亲讳是符合礼教精神的曲笔。

肇有人伦,是称家国。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亲疏既辨,等差有别。盖“子为父隐,直在其中”,《论语》之顺也;略外别内,掩恶扬善,《春秋》之义也。[1]自兹已降,率由旧章。史氏有事涉君亲,必言多隐讳,虽直道不足,而名教存焉。◎浦云:首用讳尊讳亲,似曲而直者,翻起此处曲字。其有舞词弄札,饰非文过,若王隐、虞预毁辱相凌,[2]子野、休文释纷相谢。[3]用舍由乎臆说,威福行乎笔端,[4]斯乃作者之丑行,人伦所同疾也。◎浦云:此与下节标出二种曲笔。●此种偏私意见之曲也。亦有事每凭虚,词多乌有:或假人之美,藉为私惠;或诬人之恶,持报己仇。若王沈《魏录》滥述贬甄之诏,陆机《晋史》虚张拒葛之锋,[5]班固受金而始书,陈寿借米而方传。[6]此又记言之奸贼,载笔之凶人,下字忒狠。虽肆诸市朝,投畀豺虎可也。[7]◎郭云:沈,奸贼也,机、寿事二姓,不忠之臣也,孟坚受金事未显,安得与三子比论。◎浦云:此种恩仇贿赂之曲也。●其言愤激,意已对着魏收。

然则史之不直,代有其书,苟其事已彰,则今无所取。谓前人说过。其有往贤之所未察,来者之所不知,今略广异闻,用标先觉。◎浦云:上二种标作提头,此数语挈下。◎黄叔琳:小人而乘君子之器,其缩肉不胜任之象,必有自然流露者,非作史者曲笔也。案《后汉书·更始传》称其懦弱也,其初即位,南面立,朝群臣,羞愧流汗,刮席不敢视。[8]夫以圣公身在微贱,已能结客报仇,避难绿林,名为豪杰。安有贵为人主,而反至于斯者乎?◎纪云:此亦近情近理之言。将作者曲笔阿时,独成光武之美;谀言媚主,用雪伯、叔之怨也。[9]且中兴之史,出自东观,或明皇即明帝。所定,或马后攸刊;[10]而炎祚灵长,[11]简书莫改,遂使他姓追撰,空传伪录者矣。◎浦云:此揣《后汉》之曲诋更始也。陈氏《国志·刘后主传》云:“蜀无史职,故灾祥靡闻。”[12]案黄气见于秭归,群乌堕于江水,[13]成都言有景星出,益州言无宰相气,[14]若史官不置,此事从何而书?盖由父辱受髡,故加兹谤议者也。[15]◎浦云:此揣《蜀志》之曲议诸葛也。

古者诸侯并争,胜负无恒,而他善必称,已恶不讳。逮乎近古,无闻至公,国自称为我长,家相谓为彼短。而魏收以元氏出于边裔,见侮诸华,遂高自标举,比桑乾元魏开国处。于姬、汉之国;[16]曲加排抑,同建邺于蛮貊之邦。夫以敌国相仇,交兵结怨,载诸移檄,用可致诬,列诸缃素,[17]实一作“难”。为妄说。◎黄叔琳:此论当。苟未达此义,安可言于史邪?◎浦云:前范、陈二曲,皆意想出之,此乃显刺魏收夸抑之曲,其文未了。◎纪云:此论亦持平。

夫史之曲笔诬书,不过一二,语其罪负,为失已多。而魏收杂以寓言,殆将过半,固知仓颉已降,罕见其流,而李氏《齐书》称为实录者,何也?[18]盖以重规亡考未达,伯起以公辅相加,[18]字出大名,事同元叹,[19]既无德不报,故虚美相酬。然必谓昭公知礼,吾不信也。[20]◎浦云:加此一层,仍是刺魏。其言百药曲推,非本意所属。语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21]如王劭之抗词不挠,可以方驾古人。而魏收持论激扬,称其有惭正直。夫不彰其罪,谓于劭所著诸史,无所指实。而轻肆其诛,此所谓兵起无名,难为制胜者。[22]寻此论之作,盖由君懋书法不隐,取咎当时。或有假手史臣,以复私门之耻。不然,何恶直丑正,盗憎主人之甚乎![23]◎浦云:再加一层,亦是刺魏,非赞劭也。收《书》刘之所深恶,故重斥之。刺魏之文,至此方了。●自“夫史之曲笔”至此,一本错简在《鉴识》篇“弹射矣”之下。

盖霜雪交下,始见贞松之操;国家丧乱,方验忠臣之节。若汉末之董承、耿纪,曲在魏。[24]晋初之诸葛、毋丘,曲在晋。[25]齐兴而有刘秉、袁粲,曲在齐。[26]周灭而有王谦、尉迥;曲在隋。[27]斯皆破家殉国,视死犹生。而历代诸史,皆书之曰逆,将何以激扬名教,以劝事君者乎![28]古之书事也,令贼臣逆子惧;今之书事也,使忠臣义士羞。若使南、董有灵,必切齿于九泉之下矣。◎浦云:此节罗举诸史之曲,凡前朝末造之忠义,率多受枉也。

自梁、陈已降,隋、周而往,诸史皆贞观年中群公所撰,[29]近古易悉,情伪可求。至如朝廷贵臣,必父祖有传,考其行事,皆子孙所为,而访彼流俗,询诸故老,事有不同,言多爽实。昔秦人不死,验苻生之厚诬;蜀老犹存,知葛亮之多枉。[30]斯则自古所叹,岂独于今哉!◎浦云:此节脱到当时敕修前史,仍不免瞻徇贵胄之曲也。

盖史之为用也,记功司过,彰善瘅恶,得失一朝,荣辱千载。苟违斯法,岂曰能官。[31]但古来唯闻以直笔见诛,不闻以曲词获罪。是以隐侯沈约。《宋书》多妄,萧武梁武。知而勿尤;伯起《魏史》不平,齐宣览而无谴。故令史臣得爱憎由己,高下在心,进不惮于公宪,退无愧于私室,欲求实录,不亦难乎?呜呼!此亦有国家者所宜惩革也。篇末归到功罪失平,劝惩倒置,斯为探本深言,益透前篇寄慨隐衷。

【注释】

[1]略外别内,掩恶扬善:《春秋》记事为鲁国国君讳,而对其他诸侯国则与此有别。

[2]王隐、虞预,毁辱相凌:晋元帝以王隐为著作郎,命撰晋史。当时虞预正私撰《晋书》,由于生长在东南地区,对中原地区的事了解不多,就屡次访问王隐,借他写的史稿来看并加以剽窃。后来因为嫉恨王隐,就结交权贵,以排斥隐,王隐最后因受其诽谤而免官。

[3]子野、休文,释纷相谢:南朝宋永明末,沈约撰《宋书》,称“松之已无后闻焉。”裴松之的曾孙裴子野继承祖业,也撰著了《宋略》二十卷,在叙述沈约的父亲沈璞时,说他被杀是因为不从义师的原因。沈约听说后,立即赤足登门向裴子野谢罪,请求双方消除矛盾。

[4]威福:惩罚和奖赏。

[5]“若王”句:王沈撰《魏书》,注见《品藻篇》,其书早佚,《通释》引郭《附评》云:“沈不忠于魏,故甄后之贬,滥述其事,彰曹丑也。”甄后,本为袁绍子袁熙妻,曹操灭袁绍,为曹丕所纳,有宠,生明帝。后因郭皇后谗,被贬杀,死后追认皇后。彭仲铎《增释》认为《魏书》无贬甄后之诏,“甄”和“鄄”通假,所贬者当为鄄城侯曹植。可备一说。“陆机”句:陆机撰《晋纪》,注见《本纪篇》。书已佚,其“虚张司马懿之锋”事不可考。郭《附评》云:“陆机既降于晋,故诸葛之拒,虚张其锋,美(司马)懿功也。”拒葛之锋,指司马懿抵御诸葛亮进攻事,按今唐人修《晋书》对司马懿亦颇虚张。

[6]“班固”句:历史上传说班固著《汉书》有收受贿赂的行为,无具体说法。陈寿借米之事亦见《晋书·陈寿传》,此传说后人基本无信之者,且多人已辨其诬。可参看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卷三九。

[7]畀:给予。

[8]“案”下六句:刘玄,字圣公,汉光武帝刘秀的族兄。王莽新朝时,农民军起,共推刘玄为更始将军,进而推为天子。王莽被推翻后,农民军的另一支赤眉军在刘盆子的率领下攻入长安,刘玄被杀。

[9]伯、叔之怨:伯,伯升,汉光武帝刘秀兄刘縯字。叔,文叔,刘秀字。农民军纷起时,伯升亦于舂陵起兵,自号柱天都部。后在与刘玄争夺农民军领导权的斗争中,被刘玄所杀。伯、叔之怨,鼎本、《通释》作“伯升之怨”,余本作“叔”,张《笺注》引《东观汉记·光武帝纪》云:“更始害齐武王(伯升),帝(光武帝)饮食语笑如常,独居常不御酒肉,坐卧枕席有涕泣处。”并按云:“则伯叔之怨,乃伯升、文叔兄弟两人之怨更始也。”今据改。

[10]明皇所定,马后攸刊:指东汉的历史记载,有的是汉明帝所定,有的经过马皇后删削。明皇,一本作“明帝”,指汉明帝。《后汉书·东平宪王苍传》:“帝以所作《光武本纪》示苍,苍因上《光武受命中兴颂》,帝甚善之。”马后攸刊:汉明帝马皇后,伏波将军马援之小女。明帝死后,她亲自撰写《显宗(明帝)起居注》,删去其兄马防参与医疗明帝之事。不欲令后世闻先帝数亲后宫之家,故不著也。所以,刘知几云马后有所刊削。

[11]炎祚灵长:是说汉代统治年代长久。炎祚,汉朝的国运。古人认为汉代是以火德王,所以又称“炎汉”。

[12]“蜀无”二句:见《三国志·蜀志·后主刘禅传》评曰:“国不置史,著记无官,是以行事多遗,灾异靡书。诸葛亮虽达于为政,犹有未周焉。”灾祥:祸福的征兆。

[13]黄气见于秭归:出《三国志·蜀志·先主传》:“章武二年,先主军秭归,于猇亭驻营,黄气见,自秭归十余里,中广数丈。后十余日,陆议(即陆逊)大破先主于猇亭”。群乌坠于江水:《三国志·蜀志·后主刘禅传》裴注引《汉晋春秋》:建兴九年“冬十月,江阳至江州有鸟从江南飞渡江北,不能达,坠水死者以千数。”

[14]成都言有景星出:《三国志·蜀后主传》:“景耀元年,姜维还成都,史官言景星见。”景星,星名,也称德星、瑞星。益州言无宰相气:《三国志·蜀志·费祎传》:“延熙十四年夏,祎还成都,成都望气者云:‘都邑无宰相位。’故冬夏北屯汉寿。”

[15]“盖由”二句:《晋书·陈寿传》云:陈寿之父为马谡参军,马谡失街亭被诸葛亮所斩,寿父被牵连剃去头发。“寿为亮立传,谓亮将略非长,无应敌之才。议者以次少之。”

[16]桑乾:指元魏。因其开始建国的地区在桑乾河(今河北永定河)地区。

[17]缃素:史籍的代称。

[18]李氏《齐书》:指李百药《北齐书》。“盖以”二句:重规,李百药字。亡考,百药父李德林。伯起,魏收字。李德林,字公辅,博陵安平(今属河北)人,年十五即已博通群书,善属文,深受魏收器重。因少孤未取字,魏收对他说:“识度天才,必至公辅,吾以此字卿。”见《隋书》、《北史》本传。(www.daowen.com)

[19]字出大名:《左传》闵公元年:“魏,大名也。”此以大名作为魏姓的代称。事同元叹:元叹,三国时吴国顾雍字。其年少时,值蔡邕避怨居吴,雍遂从之学琴技书法,蔡邕很器重他。

[20]昭公知礼:陈司败问孔子鲁昭公知不知礼,孔子回答说“知礼”。陈司败就对别人说:“我听说君子无所偏袒,难道君子也有偏袒的吗?鲁昭公从吴国娶了位夫人,吴国和鲁国同姓,为了避免别人指责,就不称他的姓,而称她吴孟子。如果说鲁昭公知礼,还有谁不知礼?”见《论语·述而篇》。按上古礼法,同姓不婚,鲁昭公娶同姓女,所以不能说“知礼”。而孔子称他知礼,是为自己的国君讳。

[21]“明其”二句:指明敌人为贼,才可以降服他。

[22]兵起无名,难为制胜:意即讨伐对方,在道义上没有名分,就难以取胜。

[23]盗憎主人:《左传》成公十五年:伯宗每次临朝,其妻必戒之曰:“盗憎主人,民恶其上,子好直言,必及于难。”后伯宗果为三郤所杀。

[24]董承、耿纪:东汉末,曹操擅权。建安五年,汉献帝密诏车骑将军董承与刘备等诛讨曹操,事泄,董承被曹操所杀,夷三族。汉献帝建安二十三年,少府耿纪与太医令吉本、司直韦晃等起兵诛讨曹操,失败被杀。

[25]诸葛诞:见《因习篇》“钦、诞问罪马文”注。毋丘俭:字仲恭,三国魏镇东将军,高贵乡公二年(255)俭与扬州刺史文钦发兵讨司马氏,司马师统军与战,俭等兵败被杀。

[26]刘秉:字彦节,南朝宋宗室。袁粲:字君倩,南朝宋官至尚书令。刘宋末,政权为齐王萧道成把持,顺帝刘准即位后,刘秉与袁粲密谋以太后诏杀萧道成,事泄,俱被杀。

[27]王谦、尉迥:注见《因习篇》。

[28]皆书之曰逆:上列诸人,皆为忠于旧政权,而对即将产生的新政权不利。而《三国志》、《晋书》、《宋书》、《隋书》在记述他们的事迹时,都称之为叛逆,所以刘知几说“使忠臣义士蒙羞”。

[29]“诸史”句:指姚思廉撰《梁书》、《陈书》,李百药撰《北齐书》,魏征等撰《隋书》,李延寿撰《南史》、《北史》。

[30]彭《增释》引《魏书·毛修之传》:“修之曰:昔在关中闻长老言,陈寿曾为诸葛亮门下书佐,被挞百下,故其论武侯云:应变将略,非其所长。”并按言:“修之之言妄矣。寿实生于青龙元年,亮卒之时寿不过二岁耳。谓二岁小儿即为诸葛书佐,其诬寿不尤胜于诬亮耶?……其事盖出孙盛之《异同记》与《晋阳秋》,惜书皆不传,而彼篇之‘蜀老’,又讹作‘蜀志’。”

[31]官:公正。程千帆《笺记》引《吕氏春秋·本生篇》注:“官,正也。”《史记·孝文帝纪》《索隐》:“官,公也。”

【集评】

李维桢《史通评释》评曰:“子玄为圣公阐幽,故不随人颦笑。然《春秋》之法,身为臣虏者,贱而书名,明其非诸侯也。诸侯降而非诸侯,则天子降而岂为天子哉!彼子□井底蛙耳,伏波将军之所不道者也,犹曰穷达命也,岂有降天子哉,此足以证圣公矣。”

李维桢《史通评释》评曰:“死难诸子,景倩为最。民望国华,陨涕千古,而毋丘、钦、诞,虽不与顽民并列,亦可以愧贾充、成济之狞恶。”

郭孔延《史通评释》:“王沉不忠于魏,故甄后之贬,滥述其诏,彰曹丑也;陆机既降于晋,故诸葛之拒,虚张其锋,美懿功也。佞人执笔,颠倒如是。若孟坚、承祚,犹有可疑。……王伯厚曰:受金事未详。予考《三国志·寿传》,丁廙有盛名于魏,寿谓其子曰:可觅千斛米见与,当为尊公作佳传。丁不与之,竟不为立传。寿父为马谡参军,谡为诸葛亮所诛。寿父亦坐被髡。诸葛瞻又轻寿。寿为亮立传,谓亮将略非长,无应敌之才;言瞻惟工书,名过其实。议者以此少之。”

浦起龙《史通通释》:“昌黎人祸天殃之说,戒心不小,惧曲也。评者有意斥刘,因而悉力怙史。夫古人往矣,信否何凭,秉史笔者读之,能勿知惧。”

浦起龙《史通通释》:“圣公刮席一段,与曩言宜列帝纪相因。其言诚别,然论人于成败之间,代兴之会,疑案正自可存。”

浦起龙《史通通释》:“《史通》归美王劭书,果于犯众忌而不去口,何耶?盖观齐丘之谶,啮索之谣,类于其书见之,推此而知近腻辞夥,匿瑕地尠,召怒深矣。彼《隋书》一传,悬诋其著书,而独标其谄语,果尽生平耶?劭即未云佳士,史亦岂无憎词。李安平叙崔浩被诛,訾其所著曰:‘备而不典’,备者弗隐也,不典者无饰也,率是道也,亦憎词也。知几之在史曹,径情载笔,以此忤时,激而为言。言及君懋则进之,及伯起则挥之。伯起者,尤工为饰者也。所挥在饰,即所进在无饰。《河上之歌》曰:‘同病相怜’,此之谓欤?”

吕思勉《史通评》:“推论史事极难,有知其记载之诬,而有相反之记载、传说,足以证明者:如司马宣王列营渭曲,见曲武侯,虽陈、王杜口,陆机《晋书》且为虚张拒葛之锋,然有死诸葛走活仲达之言,已足为葛优于马之征,更得蜀老之说以参之,而晋人记载之诬,不待言而自见矣。然诬罔之记载,不能皆有此等相反之证据以折之。……如此篇以刘圣公身在微贱,已能结客报仇,避难绿林,号为豪杰;决其无贵为人主,南面立朝,羞愧流汗,刮目不敢视之理是也。此法用之,宜极矜慎。以人之行为,非如他物之易测;前后易节,有所弃,有所蔽,而改其常度者,皆非无之也。”

吕思勉《史通评》:“大抵载籍完备之世,一事之记载诬罔,皆可从他方面求得相反之证据以折之;载籍阙略之世则不然。《孟子·万章上》篇,论史事几据理而推,近人颇不然之,然须知当时记载阙略,实有不得不尔之势也。”

吕思勉《史通评》:“谓陈寿以父辱受髡,谤议蜀汉,此言亦颇失实。黄气见于秭归,未必定出史官;不置史官,亦非大恶,何足为谤?《晋书·陈寿传》谓寿以父受髡,因訾诸葛亮将略非长。今读《三国志·诸葛亮传》曰:‘然连年动众,未能成功,盖应变将略,非其所长欤?’及以亮所敌对者为司马宣王,故有此不得已之辞,然犹如一‘盖’字,以为疑辞也。其《上诸葛氏集表》……以时无名将为问,而以天命有归为答,则大义之不及,非由将略之未优可知。凡诸贬抑之词,悉非由衷之言明矣。此外全传之文,无不推挹备至。谤议之云,宁非梦呓?刘氏读书,最为精核,于此顾未见及,信乎论古之难也。”

张舜徽《史通平议》驳知几讳君为曲笔之说:古者事涉君亲,必多隐讳,此历朝所以无信史也。此处虽君亲并举,然在国史,则偏为君主讳耳。苟事涉君主,必为隐讳。则君主之祖先、子嗣、戚姻以及柄权之贵臣,皆在所必讳,而动多顾忌,曲笔滋繁。欲求据实直书,盖亦难矣。诚持斯义以上衡六代诸史,则如《称谓篇》所斥《魏书序纪》追美拓拔氏之先,袭其虚号,以相夸耀者,亦特事涉君亲必多隐讳之引申义耳。复何讥乎?《太史公书》所以不隐恶,正以其不为君讳也。后人不易学步者,在此。

张舜徽《史通平议》驳知几评陈寿崇魏抑蜀之论:由父辱受髡,故加兹谤议之说,出《晋书·陈寿传》,其言不经。……且寿本蜀人,于蜀汉遗事闻见亲切,故自《三国志》外,又有《益都耆旧传》及《古国志》二书以羽翼之(古疑即故字,谓蜀汉也)。即以《蜀志》言,虽卷数仅《魏志》之半,而记蜀事特详。如群臣称述谶纬及登坛告天之文,魏吴皆不书,特书于蜀;立后、立太子、诸王之策,魏吴皆不书,而特书于蜀;太傅许靖丞相诸葛亮、车骑将军张飞、骠骑将军马超之策文,皆一一书于本传,其于蜀汉可谓厚矣。至于灾祥之事,不轻下笔,则固修史者所宜慎。……陈寿阙所不知,未为大失也。

张舜徽《平议》论陈寿曲笔写诸葛亮之隐衷:“《洛阳伽蓝记》卷二所载赵逸后论尤为精要,揭橥‘佞言伤正,华词损实’八字,已道破当时史传曲笔诬书之通病。其语通核不刊,殆亦知几此篇蓝本也。又考《魏书》卷四十三《毛修之传》称:‘……寿曾为诸葛亮门下书佐,被挞百下。故其论武侯云:应变将略,非其所长。’观于修之所言,实有大谬不然者。纵不问《蜀志》全书纯以武侯为中心,即以本传评语而论,其倾倒武侯至矣。应变二语,本作疑词,原有苦衷,非为枉屈。盖当时亮所对敌乃司马懿,扬亮,则适以贬懿。当晋武帝之时,寿岂敢出此。传中不得已必为疑辞以稍抑之者,所以为懿、炎祖孙地也。读书稽古,贵能好学深思,心知其意。知几于此,似犹未达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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