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运潮起与工人夜校

1920年代前期，国共两党在上海开展政治宣传，沪东、沪西两大棉纺织厂区作为一种现代社会的组织形式，已是中共组织工运的播种区，当时也波及高郎桥地区。⁽¹¹⁾

1925年2月，沪西日资内外棉多家纱厂工人因抗议开除、拘捕工人，发生多次数万人的跨厂同盟罢工风潮。大规模的纱厂罢工引起在沪外文报纸的警觉。当时在沪美商《大陆报》社论《纱厂罢工的教训》（1925年2月27日）认为，“纱厂罢工与公共汽车罢工两者都暴露了一个显著的事实，那就是，在这现代中国的多事之秋，对付工人乃是一件极其微妙而困难的事”。“中国的工业制度要经历其他国家所曾经历的类似困难，这并不是违反常理的事”。“罢工除了是一种粗糙的武器外，也是一种懦弱的标志；罢工一旦实施，就为许多与该项争议没有直接关系的人带来了不便和困难。在大多数西方国家中，曾经作出严肃的努力，就罢工是愚蠢的行为一点，对工人们进行教育，并采用通过协商解决争端的办法；为了协调劳资双方之间的争端，各种机构都已建立，结果便是愈来愈让仲裁在实业界中担负重要的任务”。1925年在沪爆发的五卅运动是中共直接领导发动的全国性政治抗议活动，⁽¹²⁾它被认为是“从青年知识分子的个人觉醒到城市劳工群众的社会觉醒的一个关键，并且是中国革命从广州的政治思想中心发展到上海使其成为社会思想与劳工运动中心的一个枢纽”，⁽¹³⁾它也是高郎桥纱厂工人走上马路抗议示威的起点。1925年6月3、5日，厚生纱厂2743人，申新五厂2200人参加罢工。两厂工人上街示威游行。⁽¹⁴⁾从此，高郎桥纱厂区就成为中共领导上海工人运动的一个点。1927年4月，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时，日资同兴纺织株式会社上海杨树浦路工场（简称同兴二厂）工人接受任务攻占引翔港警察局。当这支2000余工人的队伍行进到引翔港桥头时，遭遇近百名印度巡捕的马队和水龙阻挡，工人们赤手空拳冲破阻拦，占领警察局，完成任务后，又乘胜追击到江湾，并高唱战歌“军阀官僚已扫光，帝国主义要打倒……”。这次行动后，国民党反动派就在上海进行“四一二”反革命大屠杀，中共组织的工会被迫转入秘密工作。⁽¹⁵⁾

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屠杀期间，上海报纸每天都有“处决共匪”的消息，流传着“白日青天满地红，青天白日杀劳工”的歌谣。留日学生夏衍当时是中共的新党员，他被派往沪东纱厂区搞工人运动。据回忆，他为了改装，从旧衣店买了一套粗蓝布短衫裤，将头发推成平顶，“有一次我与孟超在一小茶馆和一个工人‘搭讪’，孟问他家里有几口人，话音未落，这个工人就勃然变色，用手把他推开，差一点就要动武。我将他们劝开了，事后才知道，当时上海工部局的巡捕绝大部分是山东人，因此，孟超的一口胶东话立刻引起了这个工人的反感”。⁽¹⁶⁾

木刻《工场》（陈烟桥，1943年）（引自陈超南、陈伟南编：《陈烟桥木刻选集》）

《交涉》（肖传玖，1932年）（引自苏林编：《中外黑白木刻精品库：国统区黑白木刻》）⁽¹⁷⁾

办学、组织娱乐活动是中共在沪东开展政治宣传的有效渠道之一，延续到1940年代后期。高郎桥地区也曾是一个办学点。1924年6月1日，中共在杨树浦开办的平民学校设在韬朋路（今通北路）惟兴里，分男女两校，学生150余人，多为杨树浦各纱厂工人，分四班，甲班课程：除国语、算学外，因学生要求，添英文、历史、地理。9月7日第一次毕业典礼，有学生演说，游艺活动（表演唱歌、双簧、滩簧、京戏）等，并编印纪念特刊《平民声》（学生作品），需要者可寄1分邮票，即可寄送。⁽¹⁸⁾1924年下半年，湖南人蔡之华等在永安纱厂（今眉州路603号）成立“沪东工人进德会”，开展读书、演剧、讲故事等活动，丰富业余文化生活，进行革命宣传。⁽¹⁹⁾这是沪东地区最早建立的工人组织之一。1928年，中共党员徐明清到高郎桥东的厚生纱厂开展工作，由厂工会提供经费，在汇山路办惠文小学，晚上开设工人夜校。1930～1940年代中共在沪的政治活动转入地下，以隐蔽精干、组织合法斗争方式，开展活动。在沪东工厂区，中共党组织工人的形式是借用基督教女青年会组织的女工夜校，在纱厂女工中开展时事政治宣传。当时女工夜校的课本有《国难教育》，融民族、阶级、性别意识于一炉。

其中，第二课《创造新世界》内容是：大家做工，大家享用，没有大老板，也没有寄生虫！我们要创造这样一个新世界，和现在大不相同！

第三课《大众解放和民族解放》内容是：我们要改善生活，我们要改善世界，我们更不要忘了四年来的困难！牢记着：大众的解放和民族的解放决分不开！

第六课《收复山河》内容是：帝国主义汉奸走狗一口气，吃人无厌坏东西！来！锄头举起！我们不能忍着冻，挨着饥，我们要吃饭穿衣，我们要收复山河，要种田，要种地！

第七课《外国人抢去了》内容是：照理每天三顿饭，工人只有一顿饭，还有二顿饭，外国厂主抢去了！剥削我们不算数，还要刮钱买枪炮！妈的！我们的血和汗，他们的财和宝！⁽²⁰⁾

此外，歌曲《新女性》、《天天歌》、《一天十二点钟》在女工夜校较为流行。(www.daowen.com)

《回声歌》唱出了工人的艰辛：头回声响嗡嗡，享福的人们都还在睡梦中。二回声赶路匆匆，街头灯影暗，夜色正朦胧。三回声进厂就开工，东方鱼肚白，太阳还未红。

《天天歌》：天天眼不见阳光赶做工，无分雨雪风。天天耳只听机器闹哄哄，声声震耳聋。天天心挂着家中，样样空，生活逼人凶。天天手跟着机器忙转动，一点不能松。

《一天十二点钟》：一点不能松，一天十二点钟。一点不能松，一天十二点钟。加上女人的苦痛，要比男人甚一重！加上女人的苦痛，要比男人甚一重！⁽²¹⁾

木刻《救亡的歌声》（陈烟桥，1936年）（引自陈超南、陈伟南编：《陈烟桥木刻选集》）

1945年2月，李普在重庆《新华日报》陆续发表23篇系列专栏文章，后取名《光荣归于民主》，由中共上海地下党以《拂晓社》的名义出版。书中有一篇值得注意的文章《工人的生活和地位》，展示了解放区工人的工作和生活。

1.解放区的工人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晋察冀解放区的大选中，工人80%都参加选举。在陕甘宁边区，约200名参议员中，有工人参议员22人，在各县参议员会中，有97名城乡工人参议员。在华中解放区的各级各地政权机构中，工人占全数的20～30%。其他各解放区，情形大体相同。工人在工厂有自己的工会组织。解放区的各职工会共有80万会员。“所有职工，都有对工厂提出意见的权利。他们有自己的壁报，可以对工厂以及政府的任何方面发言”。

2.工人在工厂有民主权利。解放区的政府法令上“一般规定每个熟练工人的工资，除本人生活费外，要保证维持一人到一个半人的生活。为了避免工资受物价影响，规定一律以实物支付工资”。“陕甘宁边区的工资完全改发实物，是从1943年开始，由边区政府和总工会共同决定的”。工厂为职工提供的福利包括俱乐部、托儿所、子弟小学、职工夜校，免费治病。在公营工厂，文化教育经费有工厂以平均工资为基数，按每人3%来支付，此外其他福利事业的经费，由政府补助一部分。“工人不仅参加管理工厂，也参加处理自己的经济生活和文化生活”。

3.共产党在各解放区政权机构、政府机关实行“三三制”，即中共党员最多只占三分之一的名额。陕甘宁8个县的乡市参议会中，中共名额平均为19.8%。“少了没有话说，多了就尽量自动退出，这种事情是遍于各个解放区的”。“这就真正避免了一党一派的包办，增进了全民族的团结，巩固了新民主政权的基础，真正做到了主权属于全体人民这个新民主主义的政治原则”。1945年2月世界工会大会在英国伦敦举行，解放区各职工会联合发电报，电文中有一句话概括了工人在解放区的生活和地位：“在中国解放区，职工们不是奴才，不是客人，不是旁观者，而是：‘新民主主义政权的主人之一’”。当时中国的解放区已有19个，人口在1亿以上。截至1945年9月，解放区的全部兵力，已拥有正规军120万，民兵220万以上。⁽²²⁾此书在解放区发行后，曾被东北书店大量翻印，并随着东北解放军进关而流入关内。它成为国统区的广大工人了解解放区的民主政治建设与民主政风的培养，工人生活的生动教材。1946～1948年高郎桥的三家纱厂（申新五厂、申新六厂、荣丰厂）先后开办工人夜校，1947年申新六厂办的工人夜校聘请著名教育家俞庆棠担任校长。到1947年底，学生达数百人，主要是养成工，老师蒋华是沪江大学化学系毕业生。⁽²³⁾当时在这三家纱厂任教员的中共党员有蒋华、罗亚黎、赵梅瑾、张云山等。中共组织通过夜校对工人进行宣传教育，组织游行、募捐等活动。1946年6月下旬，国光印染厂、荣丰纺织印染厂、申新六厂发动工人参加反内战示威游行，其中申新六厂募集48.9万元。

除了开办夜校以外，组织工人的文体活动，也是中共在工厂区开展政治活动的方式之一。战后组织工人俱乐部积极进行宣传活动。1946年初，大康纱厂（今上棉十二厂）成立工人俱乐部，3月8日即举行两场演出，庆祝“三八”国际妇女节。颐中烟厂的女工表演独唱《迎战士》、双簧《女工自叹》、活报剧《卖菜歌》，观众达千余人。中共党员邵有华在高郎桥地区开展工人运动时，发现荣丰厂的青年工人较喜欢踢足球，就联系共同爱好足球的职员在1947年初成立雄风足球队，后又创办《工人生活》，通过组织开展工人业余娱乐活动。中共在高郎桥纱厂区还多次组织改善工人待遇的交涉，由工会与资方谈判，达成协议。通过改善工人待遇、丰富工人业余生活。通过上述一系列活动，中国共产党组织在高郎桥纱厂区深深扎根。1948年10月～1949年2月中共沪东棉纺委员会成立，⁽²⁴⁾在解放战争期间有效保护高郎桥纱厂区的财产安全，解放前夕，“为了表示声援申九二·二大罢工，⁽²⁵⁾根据地下党的布置，申新五厂的党员和青年积极分子都戴了黑纱一周”。⁽²⁶⁾在活动中，中国共产党在高郎桥纱厂区的组织发展、壮大，成为建国初期接管沪东棉纺织厂区的一支力量。

申新九厂二·二罢工时军警出动装甲车镇压（1948年）（上海纺织博物馆提供））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之日，高郎桥三家纱厂举行文艺宣传游行，演出活报剧《活捉蒋介石》，高郎桥地区从此成为解放区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