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岁月
1937年8月13日,抗击入侵日军的淞沪会战在黄浦江两岸打响。高郎桥地区属沪东战区范围,当天枪炮声通夜不辍,申新五厂、申新六厂宣布停工。次日激烈的空战在高郎桥上空打响,“流弹雨下,工人乃星散”。(173)章氏创办纱厂的设备也遭遇重创。1937年“八一三”淞沪会战前夕,章荣初订购的进口机器已购置停当,暂存于提篮桥的上海信托仓库内。(174)打算尽快移到浦东寄放在法商永兴洋行堆栈。不料正在搬运进行之中,“八一三”的战火已笼罩浦江上空。结果这批原装整套纺织机器,或被遗弃、散失在装运途中;或流落栈楼、码头、驳船、仓库。章荣初本人也被迫返乡避乱。1937年11月11日深夜,中国军队奉命撤离上海的两天后,南翔弃守,历时近3个月的淞沪会战宣告结束。上海市区全部沦陷,伪上海市大道政府于12月5日在浦东成立。上海的租界区尚维持原状,形同“孤岛”。
1937年侵华战争的爆发,也刺激日本工业化进程的加速。在日军占领的苏州河南全部地区(租界除外),一个侵吞在沪华资工厂的阴谋计划,巧立名目迅速登场。被攫占的有黄浦江两岸11家华资船厂,6家铁厂,1家水泥厂,17家棉纺织厂,及战前唯一能生产成套棉纺机器的大隆机器厂等。(175)1938年侵华日军将荣家的茂新、申新三、五、六、七厂作为“敌产”,实行“军管理”,棉花、棉纱、棉布、物料等皆被劫用。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申新二厂、申新九厂也被实行“军管理”。(176)在高郎桥地区,3家纱厂均被日军窃占。1938年3月27日申新六厂门口被挂上“上海纺绩株式会社管理所”的招牌,数日后又换上“海陆军特务部指定日商上海纺绩株式会社经理”的木牌,成为申新系统在沪第一家被日军实行军管理的企业。随后申新五厂也被日军委托日商裕丰纺绩株式会社接管。申新系统战时损失总计折合战前币值估计达3500万元,相当于战前总资产1亿元的35%。(177)在中日战争时期,申新系统上海各厂“直接受到损失的,计纱锭十四万多枚,布机一千二百多台,原棉十二万多担,棉纱六千多件,棉布六万多匹,其余机物料不胜枚举”。其中,“申五栈房六座及全部工房被毁,工场大部损坏,纱锭损失四万二千六百七十二枚,马达一千一百匹,原棉三万九千八百二十九担,棉纱一千三百四十八件,物料全部,总值约合美金一百一十多万元。申六损失厂房六千二百五十六平方米,纱锭一万枚,布机四百十三台,马达九只,原棉二万五钱一百八十四担,棉纱一千五百六十件,棉布六千八百零八匹,物料、器具全部,总值约合美金六十多万元”,高郎桥纱厂区的两厂合计损失总值约合美元170万元以上。同期,申新八厂、申新一厂两厂损失更大,总值约合美金233万元。(178)1942年申新五厂被发还,“接点后,厂房、纱锭设备约各损失一半,线锭及办公室、物料房、仓库、工房、宿舍等全毁,剩余机器主要配件完全散失”。(179)1943年申新各厂被解除“军管理”,申新五厂、申新六厂两厂因原料短缺无法开工,只得稍事修理,派人看守。
战时初期,荣德生曾辗转离锡到汉口避难。荣宗敬于1938年初在香港病逝,荣伟仁于1939年在沪病逝,接连蒙受兄长、长子病故的打击,66岁的荣德生身心疲惫,于1940年6月迁居上海孤岛后,只以收购文物书画、阅读古书自遣。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他断然拒绝日军提出“合作”经营申新三厂的要求,并酝酿战后复兴企业的天元计划。他设想将茂福、申新股份划出,独资创办天元事业公司,自任总经理,经营范围包括面粉、纺织、服装、建材、机械、电气、化工等。约在1942年夏,荣尔仁为了实施“大申新计划”,设想组织一个专家智囊团,智囊团的人员即未来的企业重要干部。当时已有的骨干有顾鼎吉、秦德芳。(180)约在1943年申新二厂、五厂成为他实行该计划的试验基地。荣尔仁在申新二厂、五厂两厂之上成立管理处,统一管理两厂的业务、财务、人事、生产,聘请顾鼎吉、秦德芳任协理。两位厂长分别是荣德馨(申新职员养成所学员)、原申新七厂副厂长孙镇域(任期1943.7~1946年,顾鼎吉推荐)。
1940年申新九厂开办私立中国纺织染工业专科学校(中国纺织工学院的前身),(181)设纺织、染化、机电三系科,学制3年。当时租界内一般纱厂的经营陷于半停顿,只有申新九厂生产兴旺,赚了许多钱,荣鸿元出资办大学培养纺织人才。
武宝璋是嘉定人,战时在上海中学读书。他作了如下的回忆:“1943年我中学毕业后原想考机械学校,当时哥哥婚后可以自立,一般不负担家里生活,全家的生活靠父亲做公务员的收入维持。我后来选择读私立中国纺织工学院,原因之一也因为这所学校不必缴纳学费,并且供给膳食、住宿。
我是第三届学生,我们班没有女生,其余年级有2~3名女生。当时在校生中江苏人较多,生源除上海中学以外,还有像无锡中学、常州中学、镇江中学、扬州中学、泰州中学、南通中学都是省内不错的中学。此外,浙江、广东来的学生也有。学生食宿是免费的,使用交通大学的教材。
我的同班同学中一位级长(浙江诸暨人)是班级中最优秀的学生。这位级长后来得到顾乾麟奖学金(当时上海一项较大的奖学金),被送到美国纺织机器厂实习,费用由荣鸿元出,回来后到申新服务。我的老师吴中一是英国留学生,近代英国有四大棉纺织城市:利兹(Leeds)、曼彻斯特(Manchester)、利物浦(Liverpool)、博尔顿(Bolton)。我校的毕业生多进入申新工作。到1948年第八届招生时,中国纺织工学院录取率是50∶1,可见生源质量是很不错的。”(182)(www.daowen.com)
1943年,日方欲收购申新一厂、八厂两厂产权,荣德生坚决拒绝,并撰书“心正思无邪,意诚言必中”一联以明志。并派荣尔仁到重庆,向国民政府办理企业登记注册,以求取得战后复兴之合法地位。(183)这一宏大的事业蓝图是支撑荣德生期待光复的精神支柱。1943年10月荣尔仁将上海的事全交给秦德芳,自己带了顾鼎吉、荣德馨(后去美留学)到重庆。他在重庆即以股份有限公司性质成立申新、福新、茂新总公司,并向重庆国民政府经济部登记。1944年他在重庆成立公益工商研究所,(184)所长刘大钧,研究问题分工业经济、衣食工业及化学工业三系,偏重工业经济方面,曾以申新四厂为研究对象,与厂方合作,开展调查分析。(185)这些创办纺织高专、成立工商研究所的活动也是为荣家企业战后恢复、发展的一种准备。
日机轰炸上海(1937年)(上海纺织博物馆提供)
战时章荣初的企业也频遭重创。1937年“八一三”后不久虹口沦陷,高郎桥也被日军占领。上海纺织印染厂的流动资产(原料、半成品、成品、原物料等)价值约在250万元以上,均被日军拿走。厂里1300余只雕花铜滚被日军运走千余只。在日军占领的4年间,章荣初始终没有进厂去看过一次。1942年驻沪日军从上海印染厂拆走200台旧织机,后从英商老怡和及日资裕丰纱厂弄来200台日式自动换梭机。并强迫章荣初与日商裕丰纱厂“合作”。由日本兴亚院以通知开会的形式,胁迫在沪的纱厂业主们与日方签署为期3年的一纸“合作协议书”,将这些纱厂的经营权交由日资厂掌握。上海纺织印染厂归日资裕丰纱厂管理,经理菱田。此后3年,作为“合作”一方的章荣初对厂的业务一无所知,作为“合作”另一方的裕丰厂经理也从未将每年的经营报告书送交章荣初。(186)
战事暂停章荣初重回上海后,他的另一个企业在虹口的租界区。昔日的中央印染厂已成一片焦土。经与驻沪日军交涉,他将残存的机器搬到友人家中暂存,设法将中央印染厂的残余机器搬运到公共租界西区的华华中学(今愚园路),并留意捕捉新的市场商机。他发现当时单纯印染布匹并不赚钱,而棉纺织品却供不应求,遂向中国垦业银行租赁位于沪西大西路(今延安西路74号)的一处厂基(20余亩),年租金法币400元,并罗致一些棉纺织人才,仅用3个月,1938年9月荣丰厂就在这片荒草水洼地上建成,有纱锭11000枚,章荣初有60%以上的股权,担任常务董事,任总经理。10月初,该厂机器安装运转,奠定了战时荣丰厂的基石。当时一件20支纱的成本是法币250~260元,市价为380元,余利近50%。(187)一年后荣丰厂添租场地6~7亩,扩大经营规模,建成织布工场、印染工场,形成拥有纱锭2万枚,布机420台(其中新机200台)的规模。战时欧洲形势变幻莫测,牵动原料、外汇波动频繁;国内运输不畅,上海租界游资汇集,投机囤积逐渐抬头。当时用进口棉花纺出的纱织布出售难免会亏本,而直接贩运棉花却可能赚大钱。
章荣初对自己的评估是创造有余,守治不足。他曾说过“我生平最成功的一件事,是能识人,能用人”。战时在章的身边,相交十年,身负重职的朋友不在少数,但他却选择结识才5年的韩志明为荣丰厂新经理的人选。韩原任荣丰厂的会计主任,后任厂长。1941年1月28日(农历新正初二),章安排了一个隆重的经理交接典礼。并亲笔写了一副对联赠予新经理:“外信内勤,惟诚处事;规严则守,以宽待人。”韩志明举手宣誓,决心以至诚无私奉行职守,章的对联被悬挂在办事处。新经理接任后的人事变动包括,由金思义任厂长,乌润生继续负责营业,其余各部冗员予以裁汰,留任同仁薪津都加到足够维持生活的水准,以安心工作,增进办事效能。1943年3月汪伪全国商业统制总会(简称商统会)成立,对纱、布实行限价,进而全面收买。荣丰厂私购棉花被宪兵按“私货”截获,章、韩及会计主任马燮元三人以破坏经济罪名遭逮捕。韩经理熬刑挨打,未吐露荣丰厂的商业机密,经营救,章等于次日被保释,但不出10天,荣丰厂被伪商统会处罚购买纱布587件(大部分为细纱),荣丰厂2年多的存货被一卷而空。随后又因被停止供电,造成停产。为维持生产,荣丰厂被迫将收买纱布的黄金换成7部木柴引擎,日产纱4~5件,勉强支撑到抗战胜利。(188)
上海印染厂签约2年半后(约在1944年),章荣初将上海印染厂卖给荣丰,并讲明,如到期能够发还,则买卖正式成立;倘若不能发还,该买卖契约作废。在与日厂“合作”期满后,章又花费4个月的交涉,双方才交换了到期解约的同意书。当章荣初终于走进阔别4年的上海印染厂,“满目一片荒凉”。日方给他一份3年的盈余分派书,告诉章,他名下可以分到中储券1000余万元(按当时的价值不足黄金十两)。接收一年后,章将上海印染厂交与荣丰,改为荣丰二厂,它成为加盟高郎桥纱厂区的第3家华资纱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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