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袭人:从《红楼梦》批评角度重新评价

袭人:从《红楼梦》批评角度重新评价

时间:2023-12-0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金实秋不同意以往人们对“花袭人出卖肉体和灵魂”的说法,宝玉偷试云雨情的责任不能推诿给袭人。而且,袭人和宝玉之间绝非仅仅是没有感情的肉体需求。这样一来,似乎袭人的一切“罪行”都得以昭雪,她已然是一个温驯贤淑、心地纯良,集种种美德于一身的至善至贤之人,和先前的结论大相径庭。抛弃固定的先验判断,我们认为袭人远

袭人:从《红楼梦》批评角度重新评价

一、袭人

和宝钗一样,袭人长期以来也是个饱受争议的人物。“王夫人视之为顾命,宝钗依之为元臣。凤姐视之为助手,宝玉视之为心腹,而众人视之为蛇蝎矣。”[49]传统红学对袭人的评价毁多于誉。毁之者,骂她面带忠厚、内藏奸诈、淫荡无耻、工于心计、性妒势利、似痴实黠、好名守旧、没有骨气,是逐芳官死晴雯的罪魁祸首,她的行径就像贾府里的秦桧。端木蕻良认为袭人和宝钗本质一样,“用圈套,使手腕,讲道理,作文章,打通上下,收买人心,做面子,落落大方,假道学,占上风,打点手眼,攻击弱点,偷梁换柱,借刀杀人”样样精通。[50]昆仑也说她是一个心机深重的人,是一个花纹美丽面貌温和的鹰犬,宝玉同房共榻的敌人,断送别人抬高自己的奴才。此外,朱眉叔和王昌定都认为袭人是贾府奴婢中热衷于沿着封建阶梯往上爬的人,她的一切言行都是从如何巩固自己的地位并极力往上爬这个特定目标出发的。20世纪60年代“评红热”中,花袭人更被说成了“大观园的女特务”,坏到极点,简直到了狗彘不食的程度。但是改革开放以后,人们逐渐改变这种一元化的批评模式,对袭人的评价由绝对批判到客观对待,甚至一定程度褒扬。而对于袭人的导淫、进谗、改嫁、钗影,人们也有了重新的认识。

第一,初试云雨。金实秋不同意以往人们对“花袭人出卖肉体和灵魂”的说法,宝玉偷试云雨情的责任不能推诿给袭人。“难道一个毫无人身自由的弱女子被别人所奸污,还要背上一个罪名吗?在这里,袭人是受害者,是被侮辱者与受迫害者。有人不憎恨公子哥儿的玩弄女性的恶劣品质,反而企图帮助其开脱罪责,岂不怪哉!”[51]白盾《花袭人辨》(《红楼梦学刊》2003年第2期)指出袭人是奴才身份,一切属于主人,包括身体在内,她没有拒绝主人的性要求的权利。贾母把她“与了宝玉”就有作侍妾的意思。所以,袭人和宝玉“初试云雨情”是正常、合理的,并非品德不好。况且小说写明不是袭人“勾引”,而是宝玉“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情”,一个“强”字就说明宝玉是主动她是受动的。这就否定了“勾引”之说。而且,袭人和宝玉之间绝非仅仅是没有感情的肉体需求。第九回,宝玉要去上学,这天一早袭人就“把书笔文物包好,收拾的停停妥妥,坐在床沿上发闷”,这表现了袭人对宝玉的依恋。《红楼梦》青年女子中,除了黛玉,对宝玉有如此之深情并表现出来的恐怕只有袭人了。

第二,袭人“进谗”。有人认为袭人向王夫人进谗才使晴雯受冤惨死,四儿、芳官被逐,宝黛爱情被扼杀。但是,何其芳很早就在《论红楼梦》中指出这件事情原因不在袭人,而是由于王善保家的对王夫人讲了一通晴雯的坏话,才造成撵晴雯的悲剧。薛瑞生指出,“人们习惯于同情弱者而迁怒于被王夫人默认为‘宝二姨娘’的袭人。可是,且不要因为感情的倾斜,而忘记了封建礼教的罪恶。将晴雯推到死亡的深渊的是整个封建社会和封建礼教,而不是袭人。袭人的思想感情是封建社会培养出来的带领大家走向悲剧自己也走向悲剧的绵羊。从这个意义上说,她与晴雯一样都是受害者”[52]。梁归智《石头记探佚》也认为袭人绝不是一个爱“打小报告”的人。她不是一个阴柔告密的坏人,而是一个忠肝义胆的贤婢。虽然这种贤包括十足的奴气,但这正是花袭人性格的复杂之处,也正是曹雪芹高明之处。针对宝黛爱情由于袭人的阻挠而失败的说法,白盾认为袭人的所谓“告密”并非出自私心,而是有着为宝玉、也为黛玉的公心,因为“‘不才之事’和‘丑祸’一旦出现,宝玉一生‘品行名节’固然有亏,黛玉一生‘品德’乃至‘生命’都是难保的”[53]。因此,袭人的做法是出于防微杜渐,于宝、黛,于整个家族都是十分必要的。(www.daowen.com)

第三,改嫁蒋玉函。人们愤愤不平的还有袭人的改嫁琪官。但是聂绀弩认为从封建社会礼教下延的实用范畴出发,即便“我们有几千年的封建历史,对妇女有极苛刻的守节殉节之类的要求。但也有个限度,从未封建到‘通房丫头’也要守节”[54]。因此,要求袭人守节,是以现代人道德准则衡量古人,是比历史上所实有的封建还封建百倍的封建。林文山也指出,“即使按照封建礼法的要求,袭人也没有守活寡的这条‘礼’。……应当讽刺袭人的,不是她的失节,而是她的尴尬:奋斗了那么些年,就连守活寡的资格也还没有捞着!要求袭人当‘节妇’,那是文不对题”[55]。成倬《试论花袭人》也为袭人昭雪,首先宝玉在“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的穷困生活中,袭人和蒋玉菡“供奉玉兄、宝卿得同终始”,反映出袭人对宝玉不忘旧情,一如终始的真挚情谊。其次,袭人“改嫁”蒋玉菡,并非是背叛宝玉另攀高枝儿。因为,在两百年前的封建社会,一个唱戏的伶人根本算不上什么“高枝儿”,更何况袭人的改嫁原本就包含着难言的苦痛。宋淇也指出袭人之所以不招人喜欢主要是因为程高本篡改前80回,故意糟蹋袭人以方便续书的写作,这种做法实有反写作的道德。而“袭人和蒋玉函的结合实处于宝玉不经意撮合,无可避免,相信读者可以接受”[56]

第四,扬黛抑钗的影响。长期以来,《红楼梦》读者对袭人心存反感,与扬黛抑钗的传统不无关系,大家公认袭人是宝钗的影子,晴雯是黛玉的影子。《红楼梦》中交织着两条矛盾主线:贾政与贾宝玉的父子矛盾;木石前盟与金玉良缘的矛盾。袭人就处于两大矛盾线索的交叉点上。孙伟科认为袭人不招人喜欢的真正原因是“在两大矛盾中,袭人都站在了读者同情的对立面上。在父子矛盾中,她与贾政一个鼻孔出气,贾政的一身腐气传染到了袭人嘴里;在木石前盟与金玉良缘的关系上,她明显偏向薛宝钗、指责林黛玉”[57]。但是,正如有人反驳,认为花袭人谈不上有什么理想、教育和趣味,她只是一个被损害者。“她没有什么理想,却要与理想性很强的贾宝玉周旋;她没有什么教育,却要承担起教育贾宝玉的责任;她没有什么诗词创作的文学趣味,却处于与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等‘性灵派’相对比的位置上。”[58]所以,如果站在同情的立场上,袭人承受着太多。

这样一来,似乎袭人的一切“罪行”都得以昭雪,她已然是一个温驯贤淑、心地纯良,集种种美德于一身的至善至贤之人,和先前的结论大相径庭。其实任何人物形象都不能用“恶则无往不恶,美则无一不美”的绝对化类型模式来评价。抛弃固定的先验判断,我们认为袭人远不是大贤大德、精神高贵的完人,但也绝非大奸大恶、淫荡无耻的奸人。“她为人行事,并非毫无操守、不讲道德,只是律人律己的道德准则大不一样,又都有可议之处。……可以说袭人是一个思想意识上深受封建统治阶级影响、为人行事上颇能自动认同并积极顺应封建统治者不同角色需要及其不同道德规范的温驯奴才,却决不能把她视为居心叵测、道德败坏的奸人和坏人。”[59]袭人像薛宝钗一样,“是个以完美主义为主导型防御策略的人”[60]。同时,她们又都是封建道德的完成者与牺牲者,只是袭人的封建道德比宝钗完成得更高,她的苦难也更多更复杂。作为封建社会下层的贤女子,“袭人之病不在导淫和进谗害人上,而是在有‘争荣夸耀之心’上”[61]。其具体表现为“竭尽姣柔的媚态邀宠宝玉,简之曰‘媚’;迂回曲折地博取上下欢心,取外势以谋取‘姨太太’宝座,简之曰‘曲’;遵循封建正统意识去规箴宝玉,简之曰‘礼’”[62]。通过这一人物形象,我们将更加认识生活的多样、丰美、深邃,从而更加认识人、人性、人生。总之,花袭人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角色。她带有奴性的温柔和顺、略带私心的道德准则、颇有心计的宽容大度都给这个人物留下了丰富的争议空间。她的性格和人格正负交错、优劣并存、长短相形,难解难分。因此,对袭人这样一个人物,不及全面,只取一端,非黑即白地判断,必然会导致人物评价上的偏颇和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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