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8月,中国鲁迅研究会在昆明主持召开了“中国鲁迅研究五十年学术研讨会”。会上,日本的鲁迅研究专家、东洋大学文学部教授阿部兼也先生向我提了一个比较“生冷”的问题。他说:“你是来自福建的,我想问鲁迅研究中一个与福建有关的问题。鲁迅离开南京的水师学堂到陆师学堂学习,其中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同住的福建人让他反感。是这样的吗?”当时,我是这样回答他的:对这一史实,我并不了解。但鲁迅之所以离开水师学堂,主要原因是因为学堂的腐败。鲁迅大约不会因为讨厌福建人就离开水师学堂的吧。至于说到鲁迅反感福建人,那是有的,但不是在水师学堂,而是在北京的绍兴会馆了。
阿部兼也先生让我回闽后再查查资料。我对他的较真精神怀有敬意。现在,学界像他这样认真地对待一件事的学者,大约不会太多吧。于是,我找了一堆书,为了这“无关紧要”的事,折腾了三五天。
鲁迅是于1898年5月,18岁的时候到南京报考江南水师学堂的,同年11月就离开水师学堂,1899年1月下旬改入江南陆师学堂附设的矿务铁路学堂。
鲁迅为什么要离开江南水师学堂呢?这有主客观两方面的原因。
主观的原因是,鲁迅对所分的班不满。周启明在《鲁迅的青年时代》一书中说,鲁迅因对江南水师学堂不满,并且觉得“分在管轮班”,“那就上不了舱面了”,故从该校退学。鲁迅在《集外集·俄文译本〈阿Q正传〉序及著者自叙传略》一文中,也有相同的说法。
此外,鲁迅对学校的功课也有看法,认为过于简单,一星期中有四天读英文,一天读《左传》,一天作汉文,题目陈腐。(www.daowen.com)
客观的原因是什么呢?那就是水师学堂的腐败风气,用鲁迅的话说,这是一所“乌烟瘴气”的学校。鲁迅在《朝花夕拾·琐记》中提到,校中原有一个给学生学游泳的池子,因曾淹死过两个学生,早被填平,在上面造成了一座关帝庙“镇压”着那两个“淹死鬼”,每年农历七月十五还要请一群和尚来“放焰口”。水师学堂而无学游泳的“池子”,那水师都成了旱鸭子了,这样的水师能做什么呢?大家便可想而知了。这样的学校有什么好待的呢?大家一样可想而知了。
鲁迅还提到过一件表明该校腐败的事:有一次,“一个新的职员到校了,势派非常之大,学者似的,很傲然”,但他却把一个同学“沈钊”叫作“沈钧”,表明他并不识字。“于是我们一见面就讥笑他……并且由讥笑而至于相骂”。为此,“两天之内,我和十多个同学就迭记了两小过两大过,再记一小过,就要开除了。但开除在我们那个学校里并不算什么大事,大堂上还有军令,可以将学生杀头的”。如此“洋务学堂”,鲁迅“总觉得不大合适”,认为它办得“乌烟瘴气”。
不仅学校当局和有的教员“乌烟瘴气”,而且,有的学生也“乌烟瘴气”。周启明在《鲁迅的青年时代》中说:“水师学堂系用英文教授,所以全部正式需要九年,才得毕业,前后分作三段,初步称曰三班,每三年升一级,由二班以至头班。到了头班,便是老学生老资格,架子很大,对于后辈便是螃蟹式的走路,挡住去路,绝不客气了。学生如此封建,总办和监督自然更甚……”高低班学生,不但待遇优劣不同,而且高班学生还要欺侮低班学生。
鲁迅在江南水师学堂时,是不是与福建人同住?从我掌握的史料中,找不到根据。周作人在《学堂生活·宿舍的格式》一文中说到江南水师学堂的宿舍:“新生入堂……不但人情不免要欺生,而且性情习惯全不了解……虽然在待遇上要吃些亏。日久有朋友,再来请求移居别号,或者与居停主人意气相合,也会协议移动床位。”这段话说明,如果与鲁迅同住的果真是福建人,而这福建人又真的让鲁迅反感的话,也犯不着因为反感同住的人而离开学堂,完全可以“请求移居别号”,或是“协议移动床位”。
不过,鲁迅日记中还是有讨厌“闽客”——福建人的记录,但那不是在南京,而是在北京的绍兴会馆。1912年8月12日,鲁迅在日记中记道:“半夜后邻客以闽音高谈,狺狺如犬相啮,不得安睡。”同年9月18日,日记记道:“夜邻室有闽客大哗。”过了两天,9月20日的日记记道:“夜雨不已。邻室又来闽客,至夜半犹大嗥如野犬,出而叱之,少戢。”从这三则日记看,是住在鲁迅隔壁的福建人吵得鲁迅不得安睡,鲁迅心底有气,但还是一再忍耐,到了第三回,才“出而叱之”。至于其中“骂人”的话,也仅仅是记在日记中而已。我觉得,从这几则日记看,仿佛并不足以证明鲁迅讨厌福建人,假设住在鲁迅边上的不是福建人而是别的什么人,半夜三更,如此吵闹,鲁迅不也一样讨厌吗?讨厌一种不文明的行为,不等于讨厌有这种行为的所有这一地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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