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鲁迅的非文学身份:山中的思考与感悟

鲁迅的非文学身份:山中的思考与感悟

时间:2023-12-0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从创作上看,他们认为鲁迅不是文学家。首先是否认鲁迅的杂文,认为杂文不是文学。奇特的是,他们不仅否认鲁迅的杂文,甚至鲁迅的小说、散文、学术研究等等,一律都在否认之列。邢孔荣的《论鲁迅的创作生涯》,是一篇贬损鲁迅文学成就的很有代表性的文章。至于鲁迅的杂文更是毫无价值,鲁迅写那些东西“首先是为了吃饭”。

鲁迅的非文学身份:山中的思考与感悟

从创作上看,他们认为鲁迅不是文学家。首先是否认鲁迅的杂文,认为杂文不是文学。这本不是什么新鲜的观点。奇特的是,他们不仅否认鲁迅的杂文,甚至鲁迅的小说散文学术研究等等,一律都在否认之列。他们有的还从“比较文学”方面有所“发明”,以为鲁迅只不过是一个一般的作家。鲁迅的杂文不算文学作品;他的小说,写得好的也不多,而且全部都是短篇小说,不成气候。有人说,鲁迅在中国新文坛上有多方面的建树,可当团体赛盟主或全能冠军,但在单项中不能摘取桂冠。因为,他的小说比不上茅盾、巴金、老舍,他的诗歌比不上胡适郭沫若闻一多,他的散文比不上周作人朱自清、郁达夫。

邢孔荣的《论鲁迅的创作生涯》(《青海湖》1985年8月号),是一篇贬损鲁迅文学成就的很有代表性的文章。虽然文中用了一些抽象肯定的词句,如“不朽”、“杰作”,以及鲁迅“是一个真正的、有成就的艺术家”之类,但通篇都是具体的否定。

邢孔荣把鲁迅的创作生涯划分为三个时期。声称鲁迅在创作准备时期(1881——1918),由于错误地把文学当作“工具”,结果“注定了早期文学活动失败的命运”;鲁迅在创造时期(1918——1925),发表了《呐喊》和《彷徨》两个小说集,其中不乏“泛泛之作”、“充数之作”,仅有《故乡》、《阿Q正传》等四五篇杰作,才奠定了鲁迅在文学史上的地位;鲁迅在衰退时期(1925——1936),只写过属于三流的《故事新编》。由于创作力已经衰退,所以即使想写长篇小说,也都没有写成。

那么,对邢孔荣认定的“四五篇杰作”,他又是如何具体评价的呢?他认为,“《狂人日记》的致命弱点在于模仿,而不是创新。……模仿之作,当然不能成为杰作。其次,作品锋芒直露,缺乏内在美感。”“阿Q这个人物基本上还是成功的。但是《阿Q正传》的漫画式的倾向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开创了一个危险的先例,即以所谓的本质代替形象。”鲁迅的代表作也不过尔尔,其他作品当然就完全不值一提了。《野草》是“二流作品”。《朝花夕拾》没有艺术价值可言,因为它“不是真正的文艺作品”。至于鲁迅的杂文更是毫无价值,鲁迅写那些东西“首先是为了吃饭”。

在邢孔荣眼里,鲁迅这也“失败”,那也“不成功”,他的观点给我的感觉是,鲁迅是浪得虚名。可以这么说,大几十年来,人们对鲁迅的非议,大多集中在对鲁迅的政治倾向和他的所谓“骂人”问题,几乎没有一个人、一篇文章,这么彻底地否认了鲁迅的文学成就。

邢孔荣东拉西扯,歪论甚多,这里,我也只能突出他所突出,重点分析一下他对《狂人日记》和《阿Q正传》的评价。

鲁迅的不朽,只是因为他有了《故乡》、《阿Q正传》等四五篇作品?应该说,鲁迅各篇作品包括艺术水平在内,是有区别的,但鲁迅的杰作绝对不止“四五篇”,关于这一点,还需要我来批驳邢孔荣吗?

有一个现象是颇为有趣的,邢孔荣说《故乡》与《阿Q正传》是鲁迅最优秀的作品,而夏志清则说《离婚》和《肥皂》是鲁迅最好的作品。此外,还有各种各样的说法。这种从个人喜好出发来判断鲁迅作品的价值,也只能说是反映了某些人的个人喜好而已。若不是持这样的态度,那叫我应该相信谁的说法呢?谁更接近真理呢?

邢孔荣说:“《狂人日记》的致命弱点在于模仿,而不是创新——模仿了果戈里的同名小说。模仿之作当然不能成为杰作。”邢孔荣进而认为,《狂人日记》是失败之作,因为“主题思想锋芒毕露”,“人物形象僵硬呆板”,所以把它视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之作”是“溢美之词”。

我们先来看看果戈理的《狂人日记》。果戈理的《狂人日记》展示在读者面前的是狂人和狗的通讯,几篇日记。作者以看似荒诞的形式,对当时俄国社会的极端不平等进行无情鞭挞。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公务员,他痛苦地忍受着重重压迫,处处被人蹂躏。他爱上了上司的女儿莎菲,但莎菲的父亲爱虚荣,要她嫁给将军,于是他也幻想“当一下将军”,终于被逼得发了疯。他痛苦地喊出“世界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被侍从官和将军们霸占了”。最后以“这世上没有他安身之地”一语,结束了“日记”。

关于《狂人日记》曾受到果戈理同名小说的启发,鲁迅自己也不否认。他认为他的《狂人日记》,“意在暴露家庭制度和礼教的弊害,却比果戈理的忧愤深广,也不如尼采超人的渺茫”。(《且介亭杂文二集·〈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鲁迅又说:“……偶阅《通鉴》,乃悟中国人尚是食人民族,因成此篇。此种发现,关系亦甚大,而知者寥寥也。”(1918年8月20日致许寿裳)很明显,果戈理是对现实的关注,鲁迅则是着眼于对历史的发现。

从内容上看,鲁迅的《狂人日记》完全是中国风格和中国气派,狂人之所以成为狂人,只有中国这样的社会背景和文化背景才能得以坐实。狂人所蔑视的“吃人”的观念也是唯中国所独有。“无论是作品立意的深广、狂人形象的塑造以及小说的独特格调,都是为鲁迅所独创的,也是果戈理等的作品不能与之媲美的。”(怀谷:《值得深思的“妙论”》,《青海湖》1985年第10期)从这一角度看问题,我实在看不出鲁迅的《狂人日记》与果戈理的同名作品有什么联系。难道果戈理写了《狂人日记》,鲁迅就只能用《疯人日记》或别的什么日记了?

王富仁通过对比得出了他的结论。他说:“1918年5月,鲁迅发表了他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短篇小说《狂人日记》,正式宣告了中国现代短篇小说的诞生。众所周知,这篇小说是在果戈理的同名小说的影响下写成的。果戈理的《狂人日记》以精神病患者为主人公,以日记体为主要结构方式,把俄国专制制度下人与人不平等的社会现象映照在那奇特心理活动的荧光屏上;它披着幽默的外衣,以变形的形态和夸大的形式,被异常有力地表现出来。鲁迅的《狂人日记》有机地融汇了果戈理的这种表现手法,达到了对中国封建思想‘吃人’本质的深刻揭露,收到了较之果戈理的同名小说忧愤更深广、目标更集中、色彩更冷峻、揭露力量更强大的艺术效果。”(《鲁迅:先驱者的形象》,见《走向世界的文学——中国现代作家与外国文学》,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7月版)王富仁认为,鲁迅《狂人日记》的成就超过了果戈理的同名小说。

至于风格,我以为,每一篇作品本身的内容决定了它所独有的风格。一篇作品的“主题思想锋芒毕露”与否,实际上是与生俱来的。比如《孔乙己》,它的内容决定了它的主题不含蓄也得含蓄。而《狂人日记》,它之所以要“锋芒毕露”,正是狂人性格中的“狂性”的体现,它若是不锋芒毕露,又怎么称之为“狂人”呢?直露,这是狂人的精神状态与特殊的性格使然。(www.daowen.com)

以上这一点,又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邢孔荣所谓狂人“形象僵硬呆板”,是站不住脚的。狂人自有其性格发展的逻辑,狂人若是不“呆板”,狂人的眼睛若也像邢孔荣们一样滴溜溜的,那狂人就成了正常人,或是成了王蒙他们那样的聪明人了。

狂人的形象绝不是“僵硬呆板”的。蒋梦麟去台后,写有《新潮》一书。书中《谈中国新文艺运动——为纪念五四与文艺节而作》一文,说到鲁迅的《狂人日记》。他说:“提到鲁迅的笔法锋利与深刻,我们可以他的《狂人日记》为例。多年前我读过这书,至今还记得书中那狂人看见间壁邻舍赵家的一只狗,竟认为那只狗不怀好意,不然为什么看他几眼?

他这种描写,使我感到自己也和那狂人一样,想象着那只狗的眼睛,便觉得可怕。这就是鲁迅文字写得深刻的地方。”看来,《狂人日记》中那只狗的眼神,是深入到了蒋梦麟的灵魂中去了,要不,他怎么会有“感到自己也和那狂人一样”这种奇特的感觉?能有如此魅力的作品,会是“僵硬呆板”的吗?这是不可思议的。

至于说把《狂人日记》视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之作是“溢美之词”,我要问的是,如果《狂人日记》不是“奠基之作”,那么,有哪一位作家的哪一篇作品可以取而代之呢?像夏志清说的那样,是陈衡哲的《一日》吗?显然不行。

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对《狂人日记》也多有非议,后来受到捷克学者普实克的批评,夏志清承认,普实克是对的。他说:“经过进一步阅读,现在肯定它是鲁迅的最成功之作,其中的讽刺和艺术技巧,是和作者对主题的精心阐明紧密结合的,大半是运用意象派和象征派的手法。而我要求作者‘提供现实主义的情节’并‘以戏剧性的措辞表现狂人的症状’是错误的。”(引自《文学研究动态》1982年第16期)夏志清道出了一个标准问题,对象征主义的小说,是不能单纯用现实主义的写作标准来衡量的。邢孔荣的标准是什么呢?他甚至连现实主义的标准也不是,他的标准就是自以为是和贬低鲁迅。

邢孔荣也承认《阿Q正传》是杰作,是“生动有趣的作品”,但同时对它又颇有微词,认为鲁迅“对阿Q的描写已经接近漫画化的边缘”,并且“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开创了一个危险的先例,即以所谓的本质代替形象”。

我且不说他这段话的矛盾之处。关于漫画化,我以为,一切的讽刺文学都有漫画化的倾向,漫画化是不是注定要遭到非议的呢?假设《阿Q正传》真的如邢孔荣所说有所谓漫画化倾向,那么,《阿Q正传》的成功,不就证明漫画化作为一种艺术手法,也有其可取之处吗?《阿Q正传》是“本质代替形象”的作品吗?如果是,又怎么解释阿Q的形象如此地深入大众生活呢?难道中外的读者接受的只是一个“本质”而不是阿Q这一典型形象的本身?罗曼·罗兰说,他曾被《阿Q正传》“所深深感动以致流下泪来”,又说,“我永远忘记不了阿Q那副苦恼的面孔”。《阿Q正传》问世半个多世纪以来,“阿Q”已成为家喻户晓的名字,它在国内外的广泛影响,就足以证明邢孔荣的非议是多么的不可理喻!

……

鲁迅的成就是多方面的,鲁迅是一个综合存在。我们很难把一个综合的鲁迅割裂开来,换言之,只强调鲁迅某一方面的成就,就是对鲁迅本身的背离,就很难接近真实的鲁迅。鲁迅的文学成就,在于他在小说、散文、杂文、学术研究诸方面都达到了他那个时代的高峰;鲁迅的不朽,在于他在文学、思想、学术以及革命等诸多方面的建树。鲁迅是一个系统,是一个立体的存在。我又想到了郁达夫对鲁迅的评价,他在《鲁迅的伟大》一文中写道:

如问中国自有新文学运动以来,谁最伟大?谁最能代表这个时代?我将毫不踌躇地回答:是鲁迅。鲁迅的小说,比之中国几千年来所有这方面的杰作,更高一步。至于他的随笔杂感,更提供了前不见古人,而后人又绝不能追随的风格,首先其特色为观察之深刻,谈锋之犀利,比喻之巧妙,文笔之简洁,又因其飘溢几分幽默的气氛,就难怪读者会感到一种即使喝毒酒也不怕死似的凄厉的风味。当我们见到局部时,他见到的却是全面。当我们热衷去掌握现实时,他已把握了古今与未来。要了解中国全面的民族精神,除了读《鲁迅全集》以外,别无捷径。(原载1937年3月1日日本《改造》杂志第19卷第3号)

郁达夫的话让我想起钱理群(也许是王得后)在某一本书中说过大意这样的话:在文学的历史长河中,中世纪文学只有一个章节,这个章节的名字就如我们所看到的,这就是《但丁与他的〈神曲〉》;如果说,若干年后,20世纪的文学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中也只能占一个章节的话,那这个章节的名字只能这么写:《鲁迅与五四文学》。

我完全赞同这样的观点。整个20世纪文学,甚至整个20世纪文化,如果离开了鲁迅这个光辉的名字,那将黯然失色!从这一观点出发,否认鲁迅的文学成就,实际上就是从整体上降低了20世纪的文学成就。这是一种文化虚无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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