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切并不能掩盖鲁迅一生言行的另一方面的一个巨大的事实存在:鲁迅是单纯的,是宽容的。
对比时人对鲁迅的攻击,鲁迅要宽厚得多。王得后、钱理群在《〈鲁迅杂文全编〉前言》中有这样一个比较:“历史记载的就是这样:人们攻击鲁迅的,是‘学匪’,‘学棍’,‘赤色作家’,‘汉奸’,‘双重反革命’,‘法西斯蒂’,明说是同志的也还是‘右倾’,‘危害联合战线’,‘助长着恶劣的倾向’,都是含着杀机,可以遭到通缉,撤职,逮捕,监禁乃至杀头的诬陷和谣言。而鲁迅的反击,给论敌定的大多止于‘正人君子’,‘绅士’,‘叭儿狗’,‘资本家的乏走狗’,‘鹰犬’,‘洋场恶少’,‘才子+流氓’,无一有生命的危险,就是直斥为‘帮凶’,也分明和他们的主子划出分明的界限。”我认为,这一比较,近乎发明,使原来模模糊糊的骂来骂去,彼此彼此的东西明确起来。它足以证明貌似刻毒的鲁迅的宽厚,又让那些事后骂鲁迅刻毒旨在反证自己宽厚的人,“麒麟皮下露出了马脚”。批评别人刻毒的人自己未必不刻毒,指责别人缺少宽厚的人自己未必就宽厚。
鲁迅疾恶如仇,但他绝不因小忿而误大端。这位怒目圆睁,在敌阵中冒着“枪林弹雨”勇猛厮杀的无畏斗士,与友人、同志相处,却是春光煦煦,和风习习,诚恳相待,富于情谊的。有人说,鲁迅是一个一言不合,奋袂即起,给人难看的人。这种评论并不公允。鲁迅自己就曾说过:“现在的许多论客,多说我会发脾气,其实我觉得自己倒是从来没有因为一点小事情,就成友或成仇的人。我还不少几十年的老朋友,要点就在彼此略小节而取其大。”(1936年2月21日致曹聚仁信)事实也正是如此。鲁迅并非没有忍耐,没有退让。特别是对于青年,他不仅热心为他们效力,有时还受到其中有些人的责难、讥笑与攻击。遇到这种情况,鲁迅一般并不还手,他认为“他们还脆弱,还是我比较的禁得起践踏”。(《两地书·七九》)当然,人非木石,忍无可忍挨了十刀,还上一箭,完全是合乎情理的。然而,鲁迅的胸怀毕竟是宽广的,“对于为了远大的目的,并非因个人之利而攻击我者,无论用怎样的方法,我全都没齿无怨言”。(《三闲集·鲁迅译著书目》)鲁迅是不屑于对具体个人的“陷害”的——这是他的论敌常用的武器——他的着重点,在于通过具体个人的某些言行,实行文明的批评和文化的批判,这既是鲁迅的宽厚使然,又是鲁迅的伟大所在。
在对谣言进行反击之外,鲁迅更多的情况下是采取“谣言不辩,诬蔑不洗”的态度。这固然是由于他经受过各种打击,能够“细嚼黄连而不皱眉”了。还由于鲁迅深信,只要是谣言,就会自生自灭的。鲁迅也没有办法与所有的谣言作战。因此,对于无聊之谣言,鲁迅只是付之一笑,只管自己做事。对待这类东西,“‘由它去罢’,是第一好办法”。(1935年10月29日致徐懋庸信)这着实表现了鲁迅不屑计较的宽容。(www.daowen.com)
曾经挨过鲁迅“骂”的傅东华说:“谁要说鲁迅先生的精神成分里只有‘恨’而没有爱,我就和他拼命!谁要把鲁迅先生的哲学解释成唯恨哲学,我就永远痛恨那个人!”(《人民日报》1990年10月19日第8版)鲁迅哲学中的“爱”,是另外一个命题了,这里略去不谈,但傅东华的话表明,鲁迅的哲学不只是“刻毒”的哲学。
没有慈悲与宽容的世界是狼的世界,但是迄今为止的历史表明,没有“刻毒”的慈悲和宽容,只能是眼泪的世界。鲁迅既是宽容的,又是“刻毒”的,鲁迅宽容于应当宽容之时,鲁迅“刻毒”于应当“刻毒”之处。鲁迅毕竟是一个理性健全的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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