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虽然时有“骂人”,但其实,他对人的评价却有其客观的标准、理性的态度。
首先,鲁迅论人是重大节,观其趋向之大体的。许广平记录的鲁迅谈话中,记着鲁迅一次同来访者谈起某些人喜欢用绝对化的观点看问题,简直有切肤之痛。他说:“中国人对于某人的观察,因其偶有错误、缺点,就把他的一切言语行动全盘推翻,譬如有人找出高尔基一点‘坏处’,就连他的全部著作都不看。又如吴稚晖不坐人力车,走路,于是崇拜他,反而把他的另外行为,比损害一个人的体力更不止的一切,都可宽待。又如孙传芳晚年吃素,人们就把他的杀人凶暴,都给以原谅了。”(许广平:《片段的记录》)鲁迅同意明末东林党人顾宪成在《反自录》一书中所说:“凡论人,当观其趋向之大体。趋向苟正,即小节出入,不失为君子;趋向苟差,即小节可观,终归于小人。”这是提出了“观其趋向之大体”的论人标准;而所谓“趋向之大体”,即指“趋向苟正”还是“趋向苟差”。这是着眼于“大体”的、历史的、全面的论人的科学态度和方法。20世纪30年代初,林语堂等人借明末袁宏道的小品文,提倡“性灵”。鲁迅认为,这是从根本上歪曲了袁宏道的本质。“倘要论袁中郎,当看他趋向之大体,趋向苟正,不妨恕其偶讲空话,作小品文,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一方面在”;这更重要的一面,即“中郎正是一个关心世道,佩服‘方巾气’人物的人,赞《金瓶梅》,作小品文,并不是他的全部”。(《且介亭杂文二集·“招贴即扯”》)袁宏道的形象被林语堂等人歪曲了,于是“招人好笑,大触其霉头”。鲁迅与郭沫若曾笔墨相讥,然鲁迅看郭沫若,也是“观其趋向之大体”,“都为着同一的目标,决不日夜记着个人的恩怨”。
其次,鲁迅是抓住要害,不及其余的。鲁迅一生批评过的人是如此之多。面对鲁迅批评过的人,我们是不是应该想到:鲁迅批评了什么?是批评他的“全人”,还是批评他的“一肢一节”,还是批评他的一时一事?鲁迅说自己作文是“好作短文,好用反语,每遇辩论,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迎头一击”。(《两地书·一二》)鲁迅批评“女性”的文章,是“一到辩论之文,尤易看出特别。即历举对手之语,从头至尾,逐一驳去,虽然犀利,而不沉重,且罕有正对‘论敌’之要害,仅以一击给与致命的重伤者。总之是只有小毒而无剧毒,好作长文而不善于短文”。(《两地书·一〇》)这里,鲁迅道出了他的战斗方法,抓要害,作短文。如此“剧毒”短文,反映了一个客观事实,鲁迅的攻击,只是攻击可攻击之处,而不是针对攻击对象的一切。比如,攻击对象的脚底流脓了,鲁迅只攻击他的脚,而绝不无事生非,说他得了梅毒。鲁迅批评蔡元培,是批评他在“清党”前后的言行,而不涉及他的教育思想;鲁迅批评李四光,是批评他在“女师大风潮”中的具体作为,而不涉及他的道德学问……而这些不及其余的批评,并不影响鲁迅在其他方面赞同被批评者的观点,甚至并不影响彼此之间有可能成为朋友。比如,冯乃超说鲁迅“醉眼陶然”,鲁迅也不客气地“回敬”过他,但在反击梁实秋时,他们却是一致的。(www.daowen.com)
再次,鲁迅是重视团结,也力行团结的。鲁迅疾恶如仇,但他绝不因小忿而误大端。我们知道,鲁迅与成仿吾有过笔战,对他甚至有厌恶之情。然而,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据许广平在《鲁迅回忆录》一书中写道,有一回,鲁迅在上海见过成仿吾,夸赞他“从外表到内里都成了铁打似的一块,好极了”。成仿吾也说过他是通过鲁迅和党接上了关系的。类似的例子,可以举出一大串,比如,鲁迅和郭沫若,等等。以上这些内容证明了鲁迅有宽广的胸怀,力行团结。其实,团结是以宽广的胸怀为前提的。
在谈到鲁迅“骂人”一类杂文时,茅盾有过一段精辟的分析。倘就鲁迅杂文的作用而言,“匕首”或“投枪”,固然可以概括鲁迅的绝大部分的杂文,但他的六百余篇,一百万字的杂文,包罗万象,除了匕首、投枪,也还有振聋发聩的木铎,有悠然发人深思的静夜钟声,也有繁弦急管的纵情欢唱。鲁迅杂文的战斗性,固然指对敌人的斗争,同时也指对自己阵营内的错误倾向的斗争,对迷路的朋友们的不妥协的坚持原则的忠告,以及对中间分子摇摆不定的针砭。“在对敌斗争时,鲁迅用的是匕首和投枪,但在对友、对中间分子时,鲁迅有时用醒木,有时也用戒尺,有时则敲起警钟。”(茅盾:《联系实际,学习鲁迅》)茅盾的话,是符合鲁迅“骂人”的客观实际的。鲁迅绝不是一味地骂,鲁迅心中有一杆秤,心明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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