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神话与史诗

世界各国史学之演进，最早应追溯及神话与史诗。在文字创造以前，祭神巫祝、行吟歌手，通过世代的口耳相传，为后世保存了先民对自然与社会的最初的活动记录。其后，文字既兴，文化渐启，口耳相传的神话与史诗，遂被文人屡经删改采入诗歌戏曲，这便是我们今日所见到的各民族的神话与史诗。神话与史诗，是反映每一个民族在步入文明时代之前的一面镜子，它反映了人类处于萌芽状态的文学、史学、哲学、宗教、伦理等原始先民的最初的意识形态。因此，史学史也必须从神话与史诗开始，世界各国概莫能外。

古希腊留给后世的神话遗产相当可观。希腊神是在悠久的岁月中，由古希腊人世代努力共同创造的。希腊神话以众神居住的奥林帕斯山为中心，以时间的推移为经线，以数量众多的故事，诸如开天辟地、诸神产生、神的谱系、天神的改朝换代、人类的起源等为纬线，织成了一个庞大的神话网。纵向看来，它分为前奥林帕斯神系阶段及后奥林帕斯神系阶段；横向看来，根据内容的不同也可分为两大类，解释自然和社会的原始神话和征服自然的英雄传说。

希腊神话的一个重要特点是“神人同形同性论”。在丰富多彩的希腊神话中，神都是人格化了的，正如高尔基所说：“所有的神都住在地上，和人相似，他们举动和人一样：宽待驯服者，仇视忤逆者，而且他们也和人一样好妒忌，好报复，好功名。”⁽⁸⁾因此，在人格化了的诸神身上，也具有人类的衣食住行，凡人的喜怒哀乐，体现了更多的人的品格，诸如勇敢与懦弱、善良与残忍、宽容与嫉妒等。例如，被视为威严的“众神之父”宙斯，却有那么多的风流轶事；地母得墨忒耳失去了爱女，痛不欲生，连万物草木都枯萎了；由于奥德赛私自航海回家，未获海神波赛东的批准，于是他大发雷霆，兴风作浪，把即将抵岸的奥德赛重新刮到茫茫的大海上去漂泊；更有意思的是，天后赫拉、智慧女神雅典娜、爱与美之神阿芙洛狄蒂，在一个宴席上，为争夺一个金苹果而互相嫉妒，最后竟闹得不可收拾。可见，剥去神的外壳，包藏着的却是活脱脱的人类的本性。

古希腊神话具有永久的魅力，而且多方面地反映了整个自然界和古希腊的社会生活，它可以帮助我们认识人类原始社会的发展过程，从中不难窥见上古时代希腊人处于朦胧中的历史意识，因此具有重要的史学价值。

史诗中包含着很多的史学因素，在历史学正式产生前，古希腊人是把史诗当作历史来看待的，著名的荷马史诗即是当时人们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和学童启蒙的教科书。荷马史诗包括《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两部既独立又有联系的姊妹篇。公元前12世纪发生的古希腊联军远征小亚细亚城市特洛伊的战争，是这两部史诗的主要来源。因此，在它的艺术描写之中必然包含着真实历史的内核，这一点已为德国考古学家施里曼的考古发掘成果所证实。

《伊利亚特》写战争本身，描述希腊人征服特洛伊城之经过。《奥德赛》描述的则是以足智多谋著称的希腊英雄俄底修斯在胜利后，渡海返乡，历经艰险的故事。相比之下，《伊利亚特》所反映的社会生活早一些，而《奥德赛》则稍晚。两部史诗的风格也有所不同，前者较多地出现一些雄伟悲壮的场面，后者虽也描写了动人心弦的斗争，但场景瑰丽多姿，格调比较平静。亚里士多德对两部史诗有过言简意赅的评价：《伊利亚特》是简单史诗兼英雄史诗，《奥德赛》是复杂史诗兼性格史诗。(www.daowen.com)

关于荷马其人，在18世纪以前，学者们都认为历史上确有此人。在古希腊时代，希罗多德、修昔底德及哲学家柏拉图等人都肯定荷马是史诗的作者，希罗多德曾认定荷马为公元前9世纪时人。直到1725年意大利历史哲学家维柯撰《新科学》一书问世，提出前此人们一直置信的荷马并不存在，于是学者们争论纷起，构成了西方学术史上的“荷马问题”。如今学术界越来越趋向于一种综合性的说法，即认为：荷马史诗的写作经历了一段很长的时期。古老的神话和特洛伊战争的传说，发源于迈锡尼时代（公元前16世纪至前12世纪）。从特洛伊战争到史诗用文字记载下来之前（公元前12世纪至前8世纪），是《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口头创作的年代，在民间行吟诗人广为流传的基础上，最后才由大诗人荷马整理定型，成为独具风格的史诗，“荷马史诗”即由此而得名。编成后的史诗也还在不断地进行增删补充。到公元前6世纪左右，荷马史诗才形成正式文字。我们今天所看到的荷马史诗，是公元前3世纪至前2世纪亚历山大里亚的学者们编订的。

诚然，荷马史诗是用诗歌体裁写成的文学作品，但只要拨去附在它上面的神话传说的迷雾，剔除文学上的渲染成分，我们就可以发现，荷马史诗颇具史料价值，是研究希腊古史不可缺少的文献资料。史诗所反映的社会生活比较庞杂，它既有史诗创作年代的反映，也有神话传说保留下来的迈锡尼时代，甚至比迈锡尼时代还早的痕迹。研究结果表明，史诗中有关迈锡尼王阿伽门农的显赫声势，远征特洛伊及大量的物质文明用品的描写应属于迈锡尼时代，而作品中所反映的冶铁和铸造技术、社会生活与制度及其阶级分化等情况大体是史诗口头流传年代时的社会生活的反映。因此，在希腊历史研究中，通常把公元前12世纪至前8世纪的希腊社会称之为“荷马时代”。尽管学术界对荷马史诗所反映的内容争论不一，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就其所包含的社会和文化方面的资料而言，无论在范围和内容方面，古希腊的许多历史著作甚至也不能与之相比。

古希腊的历史观念，一般来说始于荷马史诗。从史诗中，已经可以看到希腊人所具有的最初的人本观念。史诗把人的本性揭示得相当深刻，作者歌颂人类的聪明才智，嘲笑和谴责神的邪恶，在凶顽的自然力面前，也笃信人的力量与智慧。即使是阿基理斯的鬼魂，也说宁愿在人间做雇工，却不肯去冥府称大王。史诗处处洋溢着一种人的力量，而失去的却是神们头上的灵光与尊严。此外，荷马史诗中还隐含着一种历史的探究精神，而这种精神正是导致历史学产生的一个必要条件。

继荷马之后，公元前8世纪至前7世纪之间，出现了波俄提亚诗人赫西俄德。当时，由于铁器工具的广泛使用，社会生产力的提高，加剧了贫富的对立，氏族贵族用特权占地日多，一般氏族成员则纷纷破产。赫西俄德的诗作《工作与时日》（亦译作《田功农时》）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问世的。在这部诗中，作者谴责氏族贵族的专横跋扈，并侧重叙述了人类社会的发展所经历的五个时代：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英雄时代和黑铁时代。在黄金时代，人们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无忧无虑，万事如意。以后，世风日下，社会败坏，一代不如一代，到了黑铁时代，人们永远得不到安宁，不能在白天摆脱劳累和悲愁，在黑夜免除灭亡。赫西俄德哀叹：“我但愿不是生活在属于第五代种族的人类中间，但愿或者在这之前死去或者在这之后才降生。”⁽⁹⁾诗中运用不少篇幅描述农民终年劳作之艰辛以及如何耕稼等情况。在诗的后一部分，诗人编定了“农历”，告知农民“吉日”和“凶日”，让他们在耕耘时选择“吉日”，以利农时。

赫西俄德是一个代表小农利益，赞美劳动和正义的诗人。他的《工作与时日》取材与荷马史诗不同，它是古希腊第一部以现实生活为题材的长诗，风格简洁朴素，清新自然。从史学的发展角度看，《工作与时日》关于时代的区分，所包含着的每况愈下、今不如昔的悲观说法，却反映了那时希腊人已经有了初步的对历史发展和变化的观念。此外，赫西俄德还对古希腊神话作过一番整理，写有《神谱》一书，描写了宇宙的形成和诸神世系以及相互之间的斗争。作者对神话传说作出了初步的合乎理性的考察，述明古希腊人对社会起源的观念，其中已包含着一种初步的历史求索的精神，这与历史学的产生当不无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