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大事的做事不可平均用力。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处事不分轻重主次,必然徒劳无功,弄不好纠缠于小事之上,反而耽误了大事。
在金陵刚被收复时,有人冒充校官来拜见曾国藩。此人和曾国藩谈话时高谈雄辩,议论风生,有不可一世的气概,曾国藩心中深感惊奇。当二人谈到“用人必须杜绝欺骗”这个话题时,这个假校官一脸严肃地说:“是否受到欺骗,主要还在于自己!我试谈谈自己的看法,像中堂大人至诚盛德,人们不忍欺;左公(指左宗棠)一身正气,人们不敢欺。但别人不欺而怀疑别人欺他,或者已经被欺却不知被欺的人,也大有人在。”
曾国藩感觉此人是个人才,于是对他说:“你可到军营中看看我所用的人。”这个人领命而去。第二天,他见过营中大部分的官员后,煞有介事地对曾国藩说:“军中的英雄豪杰很多,但有两位君子式的人才特别难得。”曾国藩一愣,然后问是谁,他说是涂宗瀛和郭远堂。这恰与曾国藩的看法一致,更让曾国藩高兴不已。曾国藩因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位子安置他,就先安排他去督造船炮。
没过多久,曾国藩正在看文书,有一个造船的士兵急忙跑来汇报说前天来的那个能说会道的家伙,携带着不少造船的费用跑了,请曾国藩赶快发兵追拿。曾国藩先是心里一震,接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算了。”“为什么算了?那家伙太可恨了!”身边人说。曾国藩喃喃地念叨起那个人说过的话:“人不忍欺,人不忍欺。”手一挥,让大家都散去,自己继续看文书。
后来,有人问起当时曾国藩为什么不去追那携款而逃的家伙?曾国藩淡然笑道:“当时太平军、捻军猖獗,此人只以骗财欺我,我如果逼之过急,恐怕他会入敌营,为害甚大。再说区区数金,与本人受欺之名皆不足道。”
曾国藩在日记中这样写道:“静中细思,古今亿万年,无有穷期人生其间数十寒暑,仅须臾耳!大地数万里,不可终极,人于其中寝处游息,昼仅一室耳,夜仅一榻耳!古人书籍近人著述,浩如烟海人生目光之所能及者,不过九牛之一毛耳!事变万端,美名百途,人生才力之所能办者,不过太仓之一粟耳!知天之长而吾所历者短,则遇尤患横逆之来,当小忍以待其定。知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则遇荣利争夺之境,当退让以守其雌。知书籍之多而吾所见者寡,则不敢以一得自喜,而当思择善而约守之。知事变之多而吾所办者少,则不敢以功名自矜,而当思举贤而共图之。夫如是,则自私自满之见,可渐渐蠲除矣。”
这不是悲观,而是对人事兴衰的参透。想当年,长沙办团练,“筹兵,则恐以败挫而致谤;筹饷,则恐以搜刮而致怨”。湘勇是杂牌军,常遭受正规军之绿营方面的歧视和欺凌,双方狠狠地干了几回死架,仇怨越积越深,大有火并的危险。曾国藩知道,此时小不忍则乱大谋,遂移节衡阳。这一忍,不是退一步天地宽了吗?
曾国藩为了筹粮饷,搞得焦头烂额。一天,彭玉麟兴冲冲地跑到正在赵家祠堂办公的曾国藩身边,对他说,捐饷一事有了点儿进展。曾国藩喜得合不拢嘴,忙请彭玉麟坐下来谈。原来,户部员外郎杨江两个月前丧母回衡州,杨家是衡州城里绅士中的首富。十多年前,彭玉麟和杨江在东洲书院同窗,彼此相处得还不错,彭玉麟听到杨江回来了,立即过河到了江东岸杨府,一边吊唁,一边会见同学,想让他向湘勇捐饷。杨江是个爽快人,他对曾国藩忍辱负重移师衡州训练湘勇表示理解和同情,所以愿意尽力襄助。(www.daowen.com)
曾国藩听说杨员外急公好义,非常高兴,认为杨家是衡州城最有影响的士绅,只要杨家带头,几万饷银不成问题。可是,杨江却有个条件,他要曾国藩代他上奏皇上,准许其祖父杨健在原籍建乡贤祠。听见这话,曾国藩很生气,练勇训师是为了打太平军,难道是我曾国藩一人的事?身为员外郎的杨江难道没有捐饷的义务?杨健是何种角色?他是嘉庆年间的进士,授户部主事,累官郎中,外任府、道、运司、藩司等职。道光初,升湖北巡抚,道光二十五年在衡州病逝。衡州籍京官欧阳光曾奏请道光皇上让杨健入祀乡贤祠,道光得知杨健在湖北巡抚任上贪污受贿,官声恶劣,所以批了个“不允”!关于这件事,曾国藩当年任詹事府右庶子,还讥嘲过欧阳光的糊涂无知。
但是,现在杨江却要自己出面奏请皇上,让贪官入乡贤祠,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吗?曾国藩气愤地说:“不行,坚决不答应,他不捐饷就算了!” 军粮越来越少,一日三餐改成了一日两餐,接着由两餐硬饭改成了一硬一稀,兵勇们牢骚满腹,甚至有人开小差逃跑。曾国藩深知,兵士在战场上与敌人拼红了眼并不怕死,但几餐不吃,肚子饿了就会瓦解意志,心生异志。曾国藩心想,眼下军情紧急,饷银难得,我奏请贪官入乡贤祠,或许皇上会体谅自己的做法。想到这里,他急忙喊来彭玉麟说:“杨健入祀乡贤祠,欧阳光曾奏请过,受到驳斥,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彭玉麟明白曾国藩的心思,说杨健为官的确不清廉,但他已过世八九年了,一个死人也不忍心多指责。现在我们顾及他的子孙有心捐饷的心意,就原谅他吧。我们目前急需银子,只要杨江肯拿出来,就满足他的要求,为他写份奏折,准不准是皇上的事。如果现今的皇上像道光一样不允,杨江也怪不得谁了。
曾国藩叹息之余问彭玉麟,杨江大概能捐多少,彭说二万两。曾国藩生气地说,杨家储藏的银子少说也有二十万两,捐二万两,他也太小气了!不行,得多捐一些。彭玉麟把杨江喊来了,杨江见到曾国藩,一边悄悄地打量,一边说些恭维曾国藩的话。曾国藩不想听他的奉承,问对方到底愿捐多少银子。杨江说,二万两是少了点,不过他这一捐作用可大了,别的绅商都会跟着捐。没办法,曾国藩只得答应了杨江。
曾国藩送走杨江,开始陷入了痛苦之中,自己向来憎恨贪官,现在却要为一个贪官请奏入乡贤祠!在写奏折前,他写下了这段话:
“凡民有血气之性,则翘然而思有以上人。恶卑而就高,恶贫而觊富,恶寂寂而思赫赫之名,此世人之恒情。而凡民之中有君子人者,率常终身幽默,暗然退藏。彼岂异性?诚见乎其大,而知众人所争者之不足深较也。自秦汉以来,迄于今日,达官贵人,何可胜数?当其高据势要,雍容进止,自以为才智加人万万。及夫身没观之,彼与当日这厮役贱卒,污行贾竖,营营而生,草草而死者,无以异也。而其间又有功业文学猎浮名者,自以为材智加人万万。及夫身没观之,彼与当日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营营而生,草草而死者,亦无以甚异也。然则今日之处高位而获浮名者,自谓辞晦而居显,泰然自处于高明。曾不如其与眼前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之营营者行将同归于澌尽,而毫毛无以少异,岂不哀哉!”
曾国藩写这些话,只是发一发心中的不平之气,但眼前的事还得忍,因为大事在等着他去完成。如果小事上不能忍,就会成为大事的绊脚石,与其受困于小事,不如低低头、弯弯腰,把绊脚石移开,或者使其成为铺路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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