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意动心理学的意识观——布伦塔诺难题

随着20世纪现象学理论和方法的日益勃兴，意动心理学创始人布伦塔诺的学说在当代西方哲学界和心理学界的影响越来越大。布伦塔诺首先被看作是一位杰出的心理学家，他的代表作《从经验的观点看心理学》（1874）被认为是划时代的文献，而同一年，冯特出版了巨著《生理心理学原理》。有学者指出，布伦塔诺的这部著作“影响了以后几十年的心理学和认识论研究”。同时，布伦塔诺又被视为20世纪西方哲学的“教导者”，他的著名学生有胡塞尔、舍勒、尼古拉·哈特曼、斯顿夫以及声名显赫的弗洛伊德等人。还可以指出的是，布伦塔诺的经验主义实在论观点也使他成为现代语言分析哲学的一位重要先驱人物。布伦塔诺对20世纪西方哲学的最主要影响是通过胡塞尔完成的。胡塞尔本人曾说过：“如果没有布伦塔诺，我就不会写出任何哲学文字。”当今西方一些学者也将布伦塔诺说成是一位“新的哲学—心理学领域的开拓者”（赫根汉，2004，p．409）。

布伦塔诺的心理学思想与冯特有很大的不同。在心理学界，一般将冯特归到内容心理学，而把布伦塔诺划归到意动心理学。布伦塔诺认为，心理学是研究心理现象的科学。在他看来，心理科学讨论的是心理现象，自然科学研究的是物理现象。布伦塔诺认为完全可以把“我们的整个现象世界分为两大类，即物理现象和心理现象”。物理现象是指“作为外感知对象的物理现象”，心理现象则是指“伴随其显现的感觉的心理现象”，以后又将“心理现象”称为“心理活动”。因为布伦塔诺所讲的“心理现象”，实际上是指“意识的意向内容”或“意向体验”。在布伦塔诺看来，心理现象有别于物理现象的最重要特征在于：心理现象自身具有“意向的”或“心智的内实存”，而物理现象不具有这种“内实存”，甚至不具有任何类型的“实存”。心理现象是内感知的对象，物理现象是外感知的对象。狭义上“意向的”大致相当于“客体的”概念。在心理现象的范围内，布伦塔诺将它们的意向性分为三类：表象、判断和情感活动。从意向关系来决定心理现象的分类，只有意动才是心理现象。他将意动划分为三种类型：（1）表象的意动，主要指感觉、想象活动；（2）判断的意动，包括知觉、认识和回忆等活动；（3）爱憎的意动，即情感、欲望、决心和意志等方面的活动。其中表象的活动是最根本的，另外两种意动活动都是在表象意动基础上形成的。它们都具有“意向的内存在方式”。布伦塔诺断言，“没有一个心理现象不是关于某物的意识”，意向性是心理现象独有的基本特征。他所说的第一类心理现象“表象”，是指客体化的意识行为，即每当有某物、某个对象或客体显现给人们时，这就是“表象”。布伦塔诺将它看作是所有意向性中最具奠基性的活动，因为“心灵活动以某种方式涉及的东西不可能是没有得到表象的”。表象成为意向性的关键。

布伦塔诺（Brentano，1973）把心理学定义为“关于心理现象的科学……我们对心理现象的定义是，它们在自身中意向地包含着一个对象”。布伦塔诺之所以运用“现象”的概念，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他看来，世界由事实组成，而所有的“事实”都可以说是“现象的”，或者说是“意向的”，即为我们所意指的对象性关系。在布伦塔诺看来，冯特心理学的主要错误是将物理学的研究对象当成了心理学的研究对象。因为，心理“意动”（act）与心理内容是有区别的，如颜色是内容，看见则为意动；听见一支歌，歌是内容，听见则为意动。布伦塔诺认为他的意动心理学是一门严密的科学，可以达到把握真正普遍的而不是部分的真理。意动是经验的，是一种经验的经验。心理学应该是“经验的”心理学，而不应该是“实验的”心理学。布伦塔诺强调心理学的重要性在于：一是研究现象的内在真实性；二是对这些现象加以纯化；三是它们对我们的特殊关系；四是把握现象规律的实际重要性。他认为，心理学好像是人类进步的基本条件，更是关于人类真理的试金石。

在心理学的研究方法问题上，布伦塔诺赞同冯特关于心理学应该研究过程和实验心理学存在局限的观点，他也认为，严格意义上的心理学，重要的不是内容而是过程，过分强调实验方法会影响研究者对重要问题的注意力。但是，“冯特是用实验的方法研究关于物理现象的经验，这种经验同外部世界相联系，通过外部知觉获得；布伦塔诺是以经验的方法研究关于心理现象的经验，这种经验同内部世界相联系，通过内部知觉获得”（郭本禹，1998）。布伦塔诺提出了两种研究心理经验的方法。第一种是反省或内部知觉，这是对记忆中活动状态及其变化的观察，在内部知觉中记忆发挥着突出的作用。第二种是自然观察法或客观观察法，即对他人的动作、言语和各种表现进行的研究。他主张对儿童、动物、变态的人以及不同的文化进行实验和观察。因为在心理学的研究中，内省实际上是根本不可能的。内省法应该用于理解心理机能而不是它的元素。他创立了“现象学的内省”这种研究意识的方法，提倡通过对完整的、有意义的、经验的内省分析。布伦塔诺认为心理学家应该从大处着眼对心理现象作大体的解释，而反对从小处着手，如果过于重视一些细节的实验，就会使心理学迷失于实验方法之中，而失去了主要问题。心理学的首要任务是确立心理学的基本方向，然后才是沿着这个方向开展具体的实验研究。心理学的基本观点应该保持基本不变，而实验结果则可以不断修正。心理学不是研究感觉、情感等意识的内容，而是研究感觉、情感等心理的活动，而这种活动又离不开对象和内容而独立存在。布伦塔诺强调意识的活动主要应该运用内部知觉的方法来发现心理的过程资料；冯特则希望通过运用实验内省法获得心理的对象资料。(www.daowen.com)

布伦塔诺在意识心理学上最大的成就也许是“意向性”概念和理论的提出，这就是著名的“布伦塔诺难题”。当代意识研究中的这一难题主要是意向性问题，强调心理现象均是建立在意向性基础上的活动。意向性也是当代哲学现象学中的一个中心问题。布伦塔诺所讲的“意向性”问题，是指人的心理活动总是指向某物，即心理意动包含物理世界的某物或某种心理意象、观念。他将意向的概念广泛应用于意识，阐述意向的内部存在，强调客体存在于意识之内。意识是意向的，常指向某些东西，与客体相互对应。布伦塔诺在某种程度上将“现象的”一词等同于“意向的”，因此无论是心理现象还是物理现象，都可以说是现象的，因而也都是意向的。但是，“意向”一词在布伦塔诺的时代曾受到误解，被看作是与“意图”相同的概念，以至布伦塔诺曾自认“或许不用这个概念会更好些”。

当代意识哲学家塞尔（Shear，1996，p．9）说，看来“关于意向性的问题很像关于意识的问题”。心理史学家高德温更是明确地说，布伦塔诺的意向性概念即意识引起（产生）对象、动力和目标有力地促进了人的科学的发展。虽然意向性概念也产生了许多哲学争论，但是它对人的科学研究具有以下主要作用：第一，意向性问题证明了人的科学的合理性。意向性是心理活动的特征，而物理客体如原子和星球没有意向性，因此，心理学作为人的科学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不同于物理学的另一种使用概念。第二，由于人的意向性可以产生主观性的目标，因此，对于人这种客观对象就不能用类似于物理学家探索晶体的形式结构的方式来加以理解，否则我们就会把人当作机器人，并以机器人的特征来理解人的根本性特征。第三，由于物理的对象缺乏意向性，它们的活动可以根据自然法则严格进行控制。而人的意向性则意味着进行一种选择的能力，这说明人的行为不可能像物理现象那样可以按照严格的因果关系来确定。第四，强调意向性赋予目标，能够促进以人本主义为代表的心理学家更关心人类的动机问题，并趋向于人的生活目标意义。目前的意识科学则把意向性问题称为“有意识的经验问题”，同时也离不开人的生命活动这个内在基础。

意动心理学的重要贡献在于它察觉到心理意识的动力倾向。在以后的研究中，人们逐渐将这种动力倾向归结为行动、需要和动机等。对于心理经验相关的“内部世界”的重视，有可能使意识经验与生命的需要、动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也充分反映了“意向性”这一布伦塔诺难题所包容的巨大思想魅力。

当然，布伦塔诺意动心理学思想中的意识观点既有意义，也存在不少缺陷。他的意识心理学理论过于抽象，另外也未作具体而更深入的系统论述。其意向性理论过于浓烈的哲学色彩，更影响了其在心理学领域的地位和作用。例如，他所讲的“意动”一词便有很大的模糊性，后来屈尔佩把意动改变为“机能”。有学者认为，意动心理学成为机能心理学的先驱，因为后者也关注心理的作用（Goodwin，1999，p．407）。此外，布伦塔诺也把心理内容说成是物理的，这样便将心理内容与作为心理源泉的客观现实混为一谈。这也从一个侧面典型地反映出其意识理论的内在矛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