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构造主义的意识观——意识心理学的早期定位

构造主义是实验心理学独立以后出现的第一个学派。学术界一般认为构造主义主要是由铁钦纳创立的，“科学心理学之父”冯特仅仅是构造主义的先驱。为论述简便起见，我们在此将冯特也划归到构造主义学派。

科学心理学创始人冯特曾被学术界称为19世纪末期的“亚里士多德”（陈元晖，1979，p．1），他毕生为心理学事业而奋斗。冯特提出的“新科学心理学”直接沿袭了传统的哲学心理学，并使它更严密。当20世纪初期现象学家胡塞尔等人联名向德国大学提出要将心理学驱逐出哲学系时，冯特坚决反对他们的这种做法，他写了本《为生存而斗争的心理学》的小册子，以维护心理学在哲学界的学科地位。冯特建立了一个比较完整的意识心理学体系，其基本观点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冯特坚持科学心理学研究的对象是意识。心理学研究的对象与其他科学不同，意识过程不是静止的物体，也不可能像化学元素一样能够分析成各种元素。人的心理过程是短暂的、转瞬即逝的，而且只有在整个心理过程中才能获得自身的意义。没有完整的过程，各子过程也就丧失了存在的意义。冯特不赞同伽利略、孔德等人有关心理学永远不能成为科学的悲观论调，而坚信心理学能成为一门“实验科学”。冯特认为，作为实验科学的心理学主要研究的是意识过程。他将意识定义为“直接经验”，心理学研究的对象是直接经验，即意识。冯特主张经验可以分为直接经验和间接经验。心理学的对象是直接经验，即正在发生着的人的意识；其他科学都是建立在间接经验基础上的。冯特曾经为实验心理学制定了两个主要的研究目标：一是寻找基本的意识元素；二是寻找将基本的心理元素结合成更复杂的心理经验的规律。冯特反对自柏拉图以来西方哲学家把意识与舞台相比较的传统隐喻，也反对将意识与无意识的分布状态的变化和存在加以区分的做法。他认为，心理元素中的意识是动态的。冯特在19世纪末期就提出了意识的“简单现象与复杂现象”的分类方法，心理学研究的任务是理解简单和复杂的意识现象。“对更简单的意识过程的研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使人明白更高级的意识过程，‘让我们记住这条法则，在我们熟悉预示着复杂现象的简单现象之前，我们不可能理解复杂现象，这对心理学有用，也对其他科学有用’。”（赫根汉，2004，p．391）但是他认为，实验的方法只能用来研究心理学的基本过程，而不能研究更高级的心理过程，高级的心理过程只能采用各种形式的自然观察。

第二，阐述了意识的整体特点。冯特认为各种意识状态都是以复合的形式出现的，如果我们知觉“xvrt”这一序列的字母时，往往将它看成是分离的、独立的，而在知觉“work”这样4个字母时就无法使它们成为独立的观念，而是将它们看成是结合在一起的单一复合观念。因此，为了便于研究，首先把意识分析为最基本的意识状态，即心理元素。他从联想、统觉、心理复合的规律和自我等方面，描述意识中观念的条件。在谈到自我问题时，冯特认为“自我就是伴随着经验自身的内部经验相互联结的知觉”（冯特，2003，p．280）。自我由外部知觉和内部经验两部分组成，这两个方面是一个统一的整体。自我只不过是观念和其他心理过程相互联结的一种方式而已。“自我”这一术语被看作是一种整体的力量，其决定着特殊心理事件的产生。他认为，自我是统觉活动的主体，存在着观念的清晰性和差异度。

第三，明确提出支配意识活动的心理法则是由注意、统觉和意志来完成的。冯特突出了“注意”与“意识”的关系。他认为，注意是指“与统觉相联结的主观过程的整个领域”，它包含三种成分：观念上不断增加的清晰性；像观念一样属于同一通道的肌肉感觉；伴随着观念变化的情感。同时，他还提出人的意识具有一定的范围，在意识范围内有一个较小的中心区域，这就是“注意焦点”。进入注意焦点的心理和意识内容能够获得最大程度的清晰性，心理内容只有进入这个范围才有可能得到理解和把握。统觉是冯特从赫尔巴特那里借用来的概念，是指积极主动的个体控制，知觉则是被动和自动的。只有通过积极主动的心理过程，才能使进入心理意识的内容得到清晰的注意，才有可能理解意识的内容和意义，因此，注意往往与统觉联系在一起，统觉的组合功能具有创造性综合的作用，使处于注意焦点的那些心理内容成为中心，从而形成复杂的意识状态。意志也是冯特提出的一个核心概念，心理学中所有的主要问题均与意志有关。因为冯特相信，人可以通过训练自己的意志来指导个人的注意。在冯特看来，精神分裂症可能是注意过程出现故障造成的，一个人一旦失去了统觉能力，他的思维也可能会显得毫无意义。

第四，提出了意识和心理复合的规律。（1）创造性综合原则，是指由各种心理元素组成心理复合体，并不是个别元素简单相加，而会组合出新的性质，其被包含在所有的统觉行为之中。冯特不仅将意识视为一种动态的、积极的过程，而且看作是有意志的、有创造性的整体活动。（2）心理关系原则，即不同心理意识元素之间的相互关系决定了它们各自的意义。这说明冯特更重视各元素之间的整体内在关系，而不是心理元素本身。（3）心理对比原则，即两种相反的意识状态在一定范围内可以相互得到加强，这在情绪方面表现得最为典型。(www.daowen.com)

在意识的研究方法方面，冯特主张以实验内省的方法来研究人的意识经验。冯特也很重视如何测量任一特定时刻意识观念方面的内容问题，即对心理与时间、意识与时间的测量问题。也就是对完成各种心理过程所需时间的测量。冯特在《生理心理学原理》（1874）中指出，反应时可以作为研究心理的元素内容和活动的技术，这能够补充实验的内省方法。“因为心理上的时间关系，一般必须依赖意识内容的性质”（冯特，2003，p．297），可以通过在复合反应时中减去简单反应时获得“插入心理过程的持续时间”。心理过程的持续时间绝不是人们设想的那样简单，冯特认为复杂的反应时存在知觉阶段、统觉阶段和意志阶段。

构造主义学派的奠基者铁钦纳是一位心理学发展史上重要的先驱人物。铁钦纳不同意将意识定义为“对它自己的过程的觉知”。他认为，从常识的观点看，心理是一种内我（inner self），它思考、记忆、选择、推理、指导身体的运动，意识是对这种思想的内部认识和控制。因此，意识是高于心理的某种东西，是对人自己的心理中进行着的东西的知觉，是对心理具有的感觉和思想的直接认识。这种含义铁钦纳认为必须否定，说意识是心理对自己的觉知，这不仅不必要，而且会引起误解。应该将意识和心理理解为同一个东西，意识“是指发生于现在或任何特定‘时刻’的心理过程的总和，它是心流的一部分，一个段落”（Schulz，1981，p．100）。意识的第二种含义是与心理一致的。在心理学的学科研究对象和目标问题上，铁钦纳也认为意识是心理学的研究对象。心理学的目标是确定心理生活是什么、怎么样和为什么的科学问题。心理学的科学进步程度主要视其对所有这三个问题作出回答的能力来进行评价。“虽然心理学的对象是心理，但心理学研究的直接对象却往往是意识。”他也强调研究意识的过程。他还将经验、心理、心理过程、意识进行了区别。铁钦纳提出，物理学与心理学都直接地研究经验，但物理学研究的是不依赖经验者的经验，心理学则研究的是依赖经验者的经验，心理学的研究对象是人类经验的总和；“心理”是心理过程的总和……“总和”意为我们所探讨的是整个经验世界，不是它的有限部分；“心理”意指我们所探讨的是受神经系统制约的那种经验；“心理过程”意指心理学研究的对象是像河水那样的一种连续不断的流动；“意识”则是指发生于现在或任何特定时刻的心理过程的总和。因此，铁钦纳主张，经验、心理、心理过程和意识都是心理学研究对象的表现形式。但这四个概念还是有区别的，它们的概念内涵是递增的，但外延却是递减的。只有把心理的研究对象最终落实在意识上，才能对意识元素进行分析。但是铁钦纳不同意冯特将经验划分为直接经验与间接经验，认为间接经验在意义上是有矛盾的。他也反对机能主义者只研究意识的功能或意义，而主张心理学应该研究意识内容本身。纯粹的学术研究并不关注功能、意义和应用问题。因此，他把构造主义的研究目标界定为“描述心理生活是什么”（叶浩生，2001，pp．147－148）。

在意识的研究内容上，铁钦纳认为人的一切意识经验都是由感觉、意象和情感三种基本元素组成的。感觉是知觉的基本元素，主要是指由环境中的物理对象引起的经验；意象也是一种基本的心理过程，是观念的元素，可以在想象或当时实际不存在的经验中寻找到，与感觉具有一定的相似性；情感也是一种经验的元素，表现在情绪经验之中。在这三种基本元素中，铁钦纳研究最多的是感觉，他发现人类的感觉种类多达4万多种。铁钦纳也对意识元素的性质、强度以及时间特性、空间特性与注意清晰性，进行了比较系统的描述。有关心理意识元素如何在人身上统一和结合的问题，铁钦纳只重视联想，而反对冯特的统觉概念。他认为，通过联想律就可以把各种不同种类的基本心理过程结合在一起，没有必要再使用统觉这一多余的概念。

在研究方法上，铁钦纳强调严格的“实验内省法”。他对内省法进行了多方面的限制。被试必须寻找到他们经验中的元素成分，内省的主要任务是描述产生复杂认知经验的基本的、最初的元素经验，因此铁钦纳主张对观察者进行严格的训练，反对使用没有受过训练的观察者；内省的自我观察包括保持最高度的集中注意和精确的记录这两部分；内省法必须客观地描述意识状态，而不是描述刺激本身，以避免被试报告刺激的意义。他强调内省与实验相结合。他经常对实验内省的严格报告与现象学的自由报告加以严格区别，但晚年则也开始关注对意识的现象学描述方法，主张对意识经验进行自我观察。

冯特的许多观点在当代仍然有不少影响，而构造主义却基本上销声匿迹了。构造主义的意识心理学为何衰落？有学者认为：“当科学运用于人的研究时，科学关注的首要问题就是感觉过程，这毫不奇怪。从感觉过程到研究神经传导、大脑机制，最后是意识感觉，在逻辑上只是短短的一小步。从根本上说，构造主义是用科学方法尝试研究过去哲学所关注的问题。”（赫根汉，2004，p．408）虽然构造主义的“科学内省法”遵循了科学的原则，重视了对情境的控制，如对参与者进行专门的训练、严格陈述事件本身等，但事实上内省法的客观性依然难以得到保证，受过专门训练的人的口头或文字的内省报告也缺乏一致性。在对感觉的研究中，内省报告有可能是“一种对感觉的记忆而不是感觉本身”，它并没有将观察者意识经验中的主要东西反映出来。而且铁钦纳的意识构造体系是封闭的和纯粹的，如拒绝吸收当时先进的科学成果——进化论，这对构造主义是“致命一击”。因此有的学者认为，铁钦纳的构造主义心理学忽视了当时流行的进化论思想，因为运用进化论比内省法更可靠、更有效。在研究内容上，铁钦纳讲一切意识经验都是由感觉、意象和情感三种基本元素组成时，也未曾考虑到这些基本元素与个体生命需要之间的关系，因此很难将各种元素有机地联系在一起。这是早期意识研究的一大心理误区。同时，他的构造主义心理学体系只重视纯粹的学术性问题，而毫不关心意识心理学的实际应用，这也极大地影响了其理论的生命力。相比之下，冯特体系的内容心理学这一相对比较开放的理论，拥有更大的包容性。冯特提出的意识心理学观点是比较全面的，几乎涉及当代意识心理学研究的基本内容，当前意识研究中的许多热点问题，如“心灵剧场理论”、“容易的问题”和“困难的问题”、意识与注意、意识与时间、意识的创造性等前沿性研究主题，它们均能在科学心理学的这位创始人的论述中追溯到思想线索。正如赫根汉（2004，p．409）所说的那样，“与早些年相比，冯特在今天更容易被人们所理解”。当代意识心理学研究除了重视对詹姆斯遗产的继承之外，也十分重视对冯特意识思想的发掘。

但是，冯特的意识理论体系异常庞杂而又极其混乱，是一种立足于身心平行论基础上的“泥砖心理学”，缺少科学严密性和实证性，如他把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象看成是“主观经验”，典型地反映出了他的意识经验观点的局限性。庞杂而紊乱的心理学理论体系更使冯特的意识心理学理论充满了矛盾和自主精神，也留下了许多丰富的容易被后人误解和歪曲的思想资源。同时，他的意识心理学思想也没有给人的生命需要留下足够的位置和空间，就会使意识活动失去它的现实的发展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