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和危机
上面演绎了金融资本内在矛盾的逻辑过程。现在我们要演绎金融资本内在矛盾走进2008年金融危机的历史过程。
从里根时代开始,美国进行了一系列金融自由化的制度改革。主要在六个方面:(1)放开商业银行。在80年以前,美国商业银行受到政府的严格监管。商业银行基本是地区性银行,很少有跨州的大型银行。里根上台以后,推行了商业银行的自由化,打破商业银行的地域限制。在二十几年中,通过合并和收购,美国产生了一大批大型的商业银行。其中有的银行,拥有的存款高达全国存款总量的10%以上。(2)减少对华尔街投行的监管。(3)放任影子银行的发展。影子银行的发展是美国金融自由化的重要方面。这种影子银行几乎不受政府监管,然而它们在金融体系中的份额越来越大。到了2007年,影子银行提供的贷款,相当于美国贷款总额的75%,而美国传统银行提供的贷款只占25%;这种在传统体制之外另搞一套的做法,是新自由主义的普遍特点。(4)放任金融创新,拒绝监管创新产品,导致“创新”成了欺诈的天堂。(5)人治。美国其实有一些20世纪30年代遗留下来的金融监管机构以及监管条例和法律。但是,在新自由主义盛行的时候,许多不愿实施管制的人被任命掌管许多金融监管机构,导致许多监管名存实亡。(6)废弃将投资银行和传统银行分隔开的法律。
自由放任的金融体系带来了两个巨大变化:金融创新和杠杆扩张。这两项是金融资本制作“高回报率”的点金术,也是美国金融资本控制世界金融市场,大规模吸引世界资产的主要手段。
创新和杠杆扩张对美国霸权同样如此重要。
美国作为发达国家,资本充沛而且经济增长率低下,正常情况下资本回报率相对低下;而有些发展中国家,资本非常稀缺而且经济增长率高,正常情况下资本回报率相对高。追逐利润的资本应当大量流向发展中国家。但是,为了维持霸权,美国需要推动世界范围内财富的逆向流动。要实现这种逆向流动,将世界财富吸引到美国:一方面是让其他国家的中央银行购买美国国债,另一方面是金融资本必须创造出高回报、高收益。如何在低收益或没有收益,甚至负收益的资产上创造出让世界惊异的高收益,是美国金融资本向不可能进行的一场挑战。回答这项挑战不仅是金融资本的冲动,也是霸权的冲动。回答这种挑战的秘密,就是创新和杠杆运作。所以,从里根以来,美国长期推动金融自由化,以鼓励创新和杠杆运作。
但是,杠杆运作需要一个基本条件:廉价而充足的信用。
进入21世纪以后,美国面临两大挑战:科技泡沫的破裂和“9·11”。美国出于霸权的需要实施前所未有的赤字战略,将大量的赤字美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注入世界;而世界金融体系又将这些赤字美元循环回美国,使美国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廉价资产。为了对付高科技泡沫破裂带来的股市疲软和经济衰退,为了弥补恐怖袭击对经济带来的冲击,美联储实施了低利率政策和信用扩张政策。廉价的资本、低利率和信用扩张的政策,为过度的杠杆运作提供了信用基础。美国金融资本既拥有了自由,又可以利用廉价而几乎无限信用,从此进入了一个创新和杠杆运作不断增加的扩张时期。
创新和杠杆导致系统风险或社会风险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和速度迅速集中。
美国的金融创新和金融扩张(杠杆)在政府的放任自流下,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高峰。许多金融创新本身就带来杠杆倍数的扩大。例如,信用违约对置(CDS)是一种典型的创新产品。CDS在这次金融危机中发挥了巨大的负面作用,AIG就是被CDS击倒的。CDS最初本来是银行之间的一种用于对冲某些贷款风险的手段。这种衍生工具后来被标准化,成了金融投机者赌博的手段,发生了爆炸性增长。世界CDS合同的名义价值从2000年的1万亿美元,上升到2007年的42.6万亿美元!CDS这种创新还以夸张的方式提高了杠杆倍数。CDS合同需要的头款(margin)只需要1.5%,其杠杆倍数远远高于其他投资工具。很多类似的创新,五花八门。根本对实体经济没有任何意义,却给金融资本带来了巨大的回报。创新带来扩张,扩张需要创新。金融资本进入了一个贪婪而不受约束的扩张时期。这段时期美国金融资本的回报率大幅度上升,美国几乎形成了一个一条龙的金融出口产业,向世界各地出口高达几十万亿美元计的各类金融证券。
这一轮金融扩张的支点是房市泡沫。
但是,房市泡沫遇到了资本主义的内在限制。为了突破这种内在限制,许多金融资本在这场向不可能的挑战中,开始模糊了创新和欺诈的界限。金融资本开始通过创新,人为提高房屋可承受性(affordability),以刺激虚假需求,缓解房屋市场过剩的压力。这一系列创新包括推出可调整利率房贷和次级房贷,甚至所谓“由你选择支付方式房贷”等创新产品;在具体房贷过程中,为了将贷款发放出去许多贷款公司和代理人开始大量弄虚作假,等等。这一系列创新,推动了房地产投机浪潮。许多这类的金融创新实际上类似于欺诈。许多购房者实际上根本无承受能力。房贷资本的这种“创新”制造出许多金融垃圾。这些金融垃圾,又由华尔街通过另一番创新,变废为宝,打包成高回报、低风险的优级资产。以处理这些垃圾为中心,逐步建立了一个大规模的门类齐全的产业群,专门包装、评估、推销和担保这些垃圾,形成了完整的资金链条和激励机制。这个化腐朽为神奇的金融产业链,进一步推动了房市,推动了金融泡沫,将世界各地的资金更大规模地吸纳进美国。
在金融资本走向危机的过程中,金融全球化起到了重要作用。贷款公司制造贷款,然后将贷款卖给华尔街,用换回的资金从事新一轮房贷;华尔街买进房贷,通过证券化将其同其他贷款混合打包,变成优质债券(CDO),卖给遍布世界的投资者,将世界各地的资本吸收回美国,变成手中的资产,华尔街再用这些资产买入新的房屋贷款,进入新一轮证券化打包过程。(www.daowen.com)
世界资本的这种大循环支撑着美国的房屋泡沫。
但是金融资本无节制地追求风险,导致系统风险的高度集中和积累,为美国整个金融体系和经济带来了越来越多的风险。从2000年开始,美国的许多有识之士先后对所谓的“金融创新”发出警告。其中包括前政府官员、前美联储成员、知名学者等。但是,新自由主义政策制定者对这些警告置之不理,继续实施金融自由化政策和对“金融创新”的放任自流政策。结果导致了2008年金融危机。
金融自由是“金融共治”的基础。有人不愿意抽走金融共治的这一块基石。这种自由放任政策不仅基于格林斯潘对金融产业的看法和哲学,也基于美国霸权的需要。美国霸权建立在赤字基础上,而赤字战略得以持续的前提是美国必须将世界上过剩美元吸纳回美国。这是美国霸权对华尔街的依赖。美国需要华尔街和金融资本创造出高回报。美国的赤字战略有一个最低条件,那就是有人愿意接受一文不值的美元。如果美国金融体系可以“创造”出巨大财富和高回报率,世界其余国家就愿意接受美元,然后长期投资美国金融产品,等待财富的增长。世界各地的资本就会源源不断流入美国。美国金融体系越有吸引力,美元就越有吸引力,美国就越有能力将赤字美元循环回美国,赤字战略就越能成功,美元霸权越牢固。否则,世界上将没有人愿意将财富循环回美国。那时候,美元将成为真正的白纸,为世界所弃。
美国要用债务统治世界,华尔街就必须能点石成金。
不仅如此,金融自由带来的财富创造,会让其他国家看到金融自由的力量。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美国金融体系的成功,是美国推动金融全球化的前提。这就是霸权、金融资本和自由的三重奏。
霸权需要华尔街的高回报;高回报来自于金融创新;创新又需要放任的自由。新自由主义相信金融资本的自我监管和金融市场的自我规范。他们认为这种自由放任的金融市场具有自我均衡的能力,而政府的有效监管将扼杀创新。
所有的警告都被忽视,所有提倡加强监管的建议都没被采纳。
金融风险继续以超高速度大幅度集中,金融资本的内在矛盾不断积累。
为了维护“金融共治”,确保金融自由,美国金融资本大规模介入美国政治,提供大量的政治捐款。2008年,虽然面临金融危机,美国有家金融机构依然提供了高达几亿美元的政治捐款。这种捐款当然不是慈善事业,背后是经济利益。假如你打开美国从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历史,你会发现美国经济政策的制定者,往往都有金融行业的背景。
长期以来金融资本一直在为自由而奋斗。
这种放任自流的金融政策导致了“繁荣”,导致了金融风险越来越高的集中,导致许多金融资本带有越来越大的系统风险。系统风险的高度集中同金融资本私人占有的矛盾越来越严重。越来越多的金融资本,以越来越大的系统风险为赌注,来追求越来越贪婪的私人利润。金融资本以系统风险进行的豪赌,终于导致金融资本的内在矛盾总爆发,“繁荣”终于导致了金融危机。
金融自由的各种神话终于破裂,霸权和金融资本都受到了重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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