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务泡沫下的大国战略

不仅美国商业银行出于利润动机，急于把石油美元发放给拉美和其他发展中国家，发达国家的政府迫于国内失业的压力，也急于把石油美元发放给发展中国家。当时的发达国家经济正处于“滞胀”阶段，国内失业率不断上升，出口对发达国家显得尤其重要，发达国家的政府急于向发展中国家推销自己的产品。通过贷款刺激发展中国家大量进口发达国家的产品，成了一种刺激经济的战略。在这种历史条件下，美国的“石油美元大循环”政策出台。而这项政策加速了拉美金融的全球化。

由于资本市场的开放，由于出口导向政策的实施，由于国际油价的大幅度上涨，智利的出口导向战略一开始就依赖国际资本。油价的上涨导致国际收支不平衡，出口导向战略需要进口石油来支撑。怎么解决这种国际收支不平衡问题呢？拉美新自由主义的政策把目光投向了国际资本。石油价格的上涨给石油输出国带来数目巨大的美元。为了使美国成为石油涨价的最终受益者，基辛格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与沙特阿拉伯签署了一个秘密文件。文件规定，美国的投资顾问们将为沙特阿拉伯的石油美元寻求投资出路。文件签署后，美国华尔街的投资银行的顾问们纷纷来到沙特阿拉伯。大批的石油美元最终流入了美国，进入了美国的金融体系和资本市场。当时美国经济不景气、投资潜力不大、利率低下，这些美元进入美国后，大部分停留在大银行的账上。

如何为这些美元寻求出路？基辛格提出了“石油美元大循环”战略。具体来说，石油购买国（如拉美）将为石油支付大量的美元，石油输出国从而获得大量的石油美元，然后把这些石油美元输送到美国，美国的跨国银行再把这些美元以短期债务的形式借给石油购买国（如拉美）；石油购买国（如拉美）再把美元支付给石油输出国。在这个“石油美元大循环”中，美国既得到了美元又得到了利润，还刺激了对拉美的出口，拉美则欠下了大量债务。

要理解“石油美元大循环”战略，就必须了解美国对拉美政策的长期历史。美国自“门罗主义”以来，一直把拉美当成自己的势力范围和产品市场。在自己后院培养一个竞争对手不符合美国的长期战略利益。通过“石油美元大循环”战略让拉美国家融入美国主导的金融体系，符合美国国家利益。在实施“石油美元大循环”战略时，美国尽管面临长期的通货膨胀，依然实施了低利率政策和扩张的货币政策。这种低利率政策导致大量廉价资本涌入拉美，极大地刺激了拉美的经济发展。廉价的资本、增长的出口还为拉美经济抹上了一层危机前的回光返照。“石油美元大循环”战略实施的结果，是拉美国家的经济发展、出口导向战略终于完全建立在美国的石油美元的基础上。拉美完全丧失了经济独立。

要理解“石油美元大循环”的战略意义，还必须理解美元与黄金脱钩后美国所面临的战略挑战。在美元与黄金脱钩后，美元变成了一种简单的债务，不再是黄金的代表。许多国家当然不愿意为美国买单，为美国的军事、经济战略买单，从而威胁退出美元体系。欧洲、日本曾有这种暗示。美国则威胁，假如这些国家退出美元体系，美国将撤销对其欧洲和亚洲盟国的军事保护。结果，这些国家乖乖地接受了与黄金脱钩后的美元为世界货币。美国需要更多的国家接受美元的统治。在这种情况下，“石油美元大循环”战略应运而生。“石油美元大循环”，使拉美经济牢牢地套在了美元体系上面。拉美经济成了漂在石油美元上的船——美元的支撑下随时可能沉没的船。(www.daowen.com)

在资本和政府的双重推动下，国际商业银行开始竞相向发展中国家发放贷款。许多大宗贷款的决定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许多拉美国家的政府不断接到国际资本家的电话。这些电话的目的大同小异：要不要钱。墨西哥前财政部部长戴维·伊瓦拉（David Ibarra）回忆说：“许多银行家在追逐我，想方设法要借更多的钱给我”^[2]。这种情形，就像21世纪初期美国资产泡沫年代一样。许多消费者受到金融资本信函的地毯式轰炸，这些信函几乎都是一个调子：希望你借钱，借更多的钱。为了吸引你借更多的钱，为你提供极低的利率。

国际资本一方面贪婪地捕获发展中国家；另一方面，还扮演了救世主的角色。由于石油危机，许多发展中国家如拉美国家等，无法支付日益高涨的石油账单，经济面临破产的困难。“石油美元大循环”使这些国家得以支付石油账单。国际资本以此认为自己是发展中国家的救世主，因而要求发展中国家政府予以回报，要求发展中国家政府对所有债务进行担保。这种做法将商业银行的债务及其风险间接地转嫁给发展中国家的政府，极大地降低了商业银行本身的风险。国际资本既要赚钱又要避免风险的做法，反映出国际金融资本对发展中国家的金融主权侵蚀到了什么程度。

国际金融资本认为，发展中国家政府担保债务，极大降低了债务风险，于是他们更加疯狂地向发展中国家发放贷款。与此相应的是一系列金融创新。催生21世纪次贷危机的是金融资本的创新，而推动令人眼花缭乱的创新的是资本的贪婪本性。催生20世纪80年代初拉美债务危机的是同样的原因——创新和创新后面的贪婪。各种创新的目的就是增加发展中国家的债务。拉美国家的外债因此而一路攀升，一发不可收拾。

债务陷阱就是这样逐渐设下的。曾经如梦魇一般缠绕着拉美的债务陷阱，再次出现在拉美的发展道路上，只是上面多了一层全球化的掩护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