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利益和“三执政”

在美国国会的会客大厅里悬挂着几幅巨幅画像，他们都是在美国历史上对美国进程有巨大影响的议员。其中三位，来源于同一时代。他们从对手走向盟友，又从盟友分裂为对手。他们之间的这种聚散离合，是对美国有深远影响的一段历史的写照。他们是19世纪前半期，美国历史上同时产生的三座高峰。他们推动了1812年战争，推动了随后的保护主义，推动了美国体制。后来由于利益的分裂，他们卷入了美国南北之争，分别站在自由贸易和保护主义两大阵营。他们代表不同的利益集团，而卷入了几乎导致美国分裂的几场政治危机中。他们成了美国记忆中的标志性人物。从美国建国那一代人淡出政治舞台到美国内战以前，几乎所有的重大历史事件都带有他们个人的烙印。1957年，参议院组建了一个特殊委员会，专门负责推荐美国历史上最杰出的参议员，他们的画像将挂在参议院的会客大厅里。肯尼迪任该委员会的主席。在广泛征集学界和政治界意见的基础上，他们一共推荐了五人。最有影响力的依序是克莱、韦伯斯特（Webster）、卡尔霍恩（Calhoun）及另外两位。

前三位就是19世纪的那三座高峰。他们于1813年第一次在国会中见面，分别代表美国西部、东部和南部地区。他们进入美国政治舞台宣告了一个新时期的来临。而他们于40年后的相继辞世，宣告一个时代的结束。他们是演讲语言的大师。他们的人格魅力，充满激情和煽动性的演讲，对自己代表的地区利益的准确把握，使他们拥有广泛的近乎崇拜的忠诚追随者，使他们成为他们时代最有权势和影响力的政治家。1832年，当他们共同出现在参议院对抗总统安德鲁·杰克逊时，“三执政”的提法就诞生了。这种提法一直延续到19世纪50年代初他们辞世时。有历史学家如此评论他们：

尽管他们如此伟大，他们都没有实现自己最大的理想。选择二三流人物作为总统是对共和国责难的根源……（有人甚至认为）美国人在进入政治生活的逐鹿场以前必须使自己变矮。克莱、韦伯斯特、卡尔霍恩，作为华盛顿、亚当斯、杰弗逊的正当继承人，却没有获得总统职位。当第二代巨人中的最后一位在1852年逝去以后，再也没有人来挑战这种矮人国的游戏。共和国失去了她的荣耀，失去了伟大国家王公般的高贵。^[9]

他们三人间在政治上的联盟和对立，反映了理想和利益在美国那段历史时期中的作用，是了解一系列改变美国历史走向的事件的线索。利益的分歧可以让具有共同政治理想的人在经济政策上分道扬镳；而政治理想不同的人，可能因为共同的利益转而支持同一种经济政策。国家发展战略的选择，有时候不可避免地被某些利益集团左右，经济战略之争，可以是理念之争，也可以是利益之争。当利益之争绑架国家战略，不能在国家利益下取得平衡时，国家将面临巨大的政治经济危机。

他们三人的政治分合关系，可以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1812年战争到19世纪20年代后期。这一阶段是克莱和卡尔霍恩在民族主义基础上的政治联合，与韦伯斯特在政治上对立。他们在1812年的选举中，和70多名新议员一同当选，而走上了全国政治舞台。他们三人中，来自西部的克莱和南部的卡尔霍恩，基于共同的民族主义，是战争的坚定推行者。而来自于东部的韦伯斯特，是联邦党人，基于利益相关，反对战争。不过他在战争开始后11个月才进入国会。(www.daowen.com)

克莱和卡尔霍恩二人同那些来自于南方和西部的议员一起，形成了战争“鹰派”，并成了他们的灵魂。克莱以议长的身份，任命卡尔霍恩为外交关系委员会的主席。卡尔霍恩认为，他们正在开创美国政治的新时期。他指责以前的当权者“通过商业、外交和政治手段回避困难”。在英国的威胁面前，他宣称：“我们已经讲过，我们将会改变。我们将用武力来捍卫自己”。“今天的美国人……将向世界证明，我们不仅继承了国父们给我们的民族自由，而且将有意志和力量来捍卫这种自由”^[10]。

战后二人基于同样的民族主义，为了发展国防，为了解除美国对英国的经济依赖，为了发展美国的制造业，又联手推动保护主义，包括1816年的关税立法、后来的“美国体制”等。这种保护主义受到联邦党人，受到作为东北部商业集团代表的韦伯斯特的坚决反对。他的坚决反对是导致1820年保护主义立法失败的原因之一。

第二阶段是19世纪20年代后期以后。这三人的政治立场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克莱和韦伯斯特基于共同利益上的联合，支持和提倡保护主义。而当初坚定的民族主义者卡尔霍恩，基于南部利益要求的变化，转而反对保护主义。为了捍卫南部利益，甚至到了无视联邦法律、提倡国土分裂的地步。地区和利益集团的因素，使卡尔霍恩和南部许多政治家，走上了当初联邦党人试图分裂国家的地步。

导致韦伯斯特政治立场转变的是，东部制造业在保护主义政策下获得了巨大发展。韦伯斯特的权力基础发生了变化，保护主义成了制造业的利益诉求，代表东部地区利益的韦伯斯特转而支持保护主义。

而坚定的民族主义者，1812年战争“鹰派”的核心人物，保护主义的坚定支持者，卡尔霍恩的立场却发生了相反的转变。^[11]卡尔霍恩代表的南方是黑奴经济，主要生产棉花、大米等农产品。南方认为高关税损害了南方利益。基于他在全国政治舞台上的巨大声誉，他成了倡导州权的“区域主义者”的领袖。而正是他的这些反对联邦权威、崇尚州权的政治诉求，使美国走上了通向内战的不归路。更重要的是，当他从事这一切的时候，他都真诚地认为真理在他的一边。

在局部利益的迷宫里，有时候连最有远见的政治家也会迷失方向。超越局部利益之上的国家利益，应当是政治家的基本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