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关自守

外交是内政的延续，内政决定外交。1798—1800年，联邦党在华盛顿的授意下，没知会国会而在海上同法国展开了“半战争”（Quasi－War）；而民主共和党则逐渐倾向对英国禁运。美国国内关于大英帝国的分歧越来越大。

尽管有《杰伊条约》，英国对美国主权和海洋权的蔑视和侵犯仍在继续。事实证明没有实力作为基础，想依靠利益融合的方式来处理和霸权的关系，将国家利益建立在不平等的条约基础上，只是一种幻想。

帝国对美国的态度因它在战争中的相对实力而变化。门罗的传记作者哈里·安蒙（Harry Ammon）指出，门罗认为，英国（对美）政策带有机会主义特点，随战争形势的改变而改变；当它的实力相对衰弱时，它就采取比较妥协的态度；但是当它强大时，就毫不犹豫地对“中立国强加更严厉的限制”^[5]。

这大概是古往今来所有霸权的特点。软弱时友善，强大时强硬。对霸权在衰弱时期的承诺不能太认真。

为了捍卫美国的主权，第二任总统杰弗逊于1803—1806年间试图与大英帝国通过谈判达成一项新的条约来解决海洋权力问题。但是，英国当时的外交部部长不无轻慢地告诉杰弗逊，双方在这个问题上存在的差异“对彼此都不是迫切的问题”^[6]。

没有实力，杰弗逊在大英帝国那里连谈判的权利都没有。

大英帝国出于自身利益而无视美国主权和海洋权的傲慢态度激怒了美国。当时美国许多政治家认为，为了捍卫美国的独立主权必须坚定地反击帝国的侵犯。门罗当时指出：假如美国屈服于英国的这种侵犯，

假如他们不会因此而受惩罚的话，那么世界上哪怕最无力最脆弱的国家都将羞辱我们，蚕食我们的权力，都会抢夺我们。^[7]

欧洲战争在继续。双方的海禁在继续，两国间生与死的较量在继续，两国彼此对对方进行的经济封锁在继续，美国的中立贸易在扩张。尽管有英国的限制，但这种中立国政策使美国出口迅速增长。美国出口从1790年的2 000万美元迅速上升到1807年的1.389亿美元。尤其是在欧洲二十几年的英法战争中，美国的出口和船队都得到了迅速增长，美国出现了空前的商业繁荣。在1802—1810年间，美国的船队几乎翻了一番，成为世界上最大的中立海上船队。

这种用主权换来的商业繁荣，尽管没有现代工业的支持，依然引起了英国的极度不安。海洋控制权是大英帝国霸权的基础，大英帝国政府和民间普遍认为美国船队的这种扩张挑战了帝国的海上霸权。在此以前，大英帝国是出于对法战争而限制美国的中立贸易，现在帝国开始出于自己的霸权地位而把美国当成潜在的海洋和商业对手。

限制潜在对手的产生是所有霸权的忧虑。在英国政府的支持和默许下，英国开始出现大量激烈的反美言论。

英国商人詹姆斯·斯蒂芬（James Stephen）出版了一本极有影响力的小册子——《伪装下的战争；或者中立旗帜的虚假》（War in Disguise；or，The Frauds of the Neutral Flags）。这本小册子是在政府提供资料的基础上并经由政府最后修改后出版的。约瑟夫·马里亚特（Joseph Marryat）出版的另一本小册子更具煽动性——《对美国的让步就是英国的消亡》（Concessions to America the Bane of Brit－ain）。他们提倡对美国采取更强硬的措施。在这种历史条件下，大英帝国对美国海洋权的侵犯更加明目张胆，两国间的对立越来越激烈。

进入19世纪，英法两国的经济战争从禁运升级为封锁。与此同时，帝国开始把打压美国海洋实力的上升列为自己的战略目标。英法两国不仅在战场上拼杀，也在经济战中逐鹿。

1806年5月的帝国指令（the Orders in Council of 1806）宣布对法国实行封锁。

同年，拿破仑宣布了更严厉的反封锁（Berlin Decree），要求法国、其盟友、中立国停止与英国的商业往来，希望以此打击英国的工业扩张和信用。

次年（1807年），英国以更加全面的封锁报复。英国颁发了1807年11月的帝国指令（the Order in Council of November），强迫所有中立的商船要么不与法国通商，要么必须到英港受征用或接受官方检查交了关税再到法国。这种指令旨在把所有海上贸易掌控在英国手中，剥夺了其他国家从事自由贸易的权利。

同年，拿破仑发布了米兰敕令（Milan Decree），宣布所有利用英国港口、支付英国关税的中立国船只将被视为英国船只。

由于大英帝国的海上霸权，拿破仑对英国的封锁实际上是无效的，对美国的干涉是微不足道的。在英法之间，大英帝国是美国海洋权和贸易的主要侵犯者。大英帝国利用其海上霸权对法国进行了有效的经济封锁，并肆无忌惮地侵犯美国主权，毫无顾忌地没收美国船只，没收美国货物，炮击美国商队，抓捕美国水手。在这种历史条件下，美国公众对英国的反感和愤怒越来越严重，越来越同情法国，越来越倾向与大英帝国一战，希望同法国联手打击大英帝国。

历史走到这一步，美国长期实施的中立外交的基础，在英法间保持中立、实施自由贸易的基础已经不复存在，那些带来商业繁荣的历史条件不复存在，那些似乎相当成功的战略已经丧失前提。美国贸易政策改变的历史条件已经具备。(www.daowen.com)

和任何国家重大政策的历史性转变一样，美国的这种必然转变的完成需要一只偶然事件的手来推动。

历史在1807年伸出了这样一只偶然的手，历史在大英帝国对美国的一次海盗般的进攻面前开始改变了。这就是切萨皮克里奥帕德事件（Chesapeake－Leopard Affair）。1807年6月，停泊在美国弗吉尼亚州诺福克港的美国军舰切萨皮克号受到了英国皇家舰队里奥帕德的侵犯。皇家舰队的里奥帕德号军舰在美国的大门口，向美国军舰切萨皮克号提出无理要求，要在美国军舰切萨皮克号上面搜查英国逃亡水手。这种要求遭到了美方的坚决拒绝。

在美国家门口的无理要求，在超级大国看来有着天经地义般的合理性。因为这种合理性的基础是实力，有实力的一方就能自由地界定合理性。

“合理”的英舰向美舰发起了“合理”的攻击。在强大的英舰炮火打击下美舰死了3名船员，伤了18名，包括舰长詹姆斯（James）。在整个过程中，美舰仓促之中只发了一炮作为回报。最后，詹姆斯挂出白旗表示投降。但是，英方拒绝投降的请求，粗暴地派出一支搜查队，以征服者的方式，登上美舰大肆搜查逃亡者。英方在美舰上发现了4名曾在皇家舰队服务的水手，两名白人，两名黑人。两名白人中，一名出生英国，一名出生美国，他们都已经是美国公民。里奥帕德马上逮捕了这4人，并将他们运往今天加拿大的哈利法克斯受审。那名出生英国的水手被判处死刑而被绞死，其他3名分别判处500鞭刑。

这个带有必然性的偶然事件，成了美国贸易战略和中立政策转变的催化剂。而利用这个催化剂实行这种转变的不是别人，正是昔日自由贸易的坚定倡导者和支持者，是曾经希望通过国际分工把美国建成农业社会政策的设计者，是美国中立外交政策的奠基者：托马斯·杰弗逊。

这个催化剂，点燃了美国公众愤怒的火药桶。杰弗逊总统说：“自从列克星敦战役以来（Lexington，美国独立战争的第一仗），我第一次看见我们的民族如此愤怒”^[8]。许多人要求与英国一战，但是，杰弗逊最初寻求以外交和经济压力报复英国。

在杰弗逊的运作下，美国国会于1807年12月22日通过了《第一禁运法案》（1807Embargo Act）。1808年又先后通过了《第二禁运法案》和《第三禁运法案》。这些范围广泛、惩罚严厉的禁运法案颇类似中国清朝时的海禁。它的精神是禁止美国进口和出口，禁止美国船只在没有总统授权的情况下在外国港口停泊，禁止任何海陆通道的进口。违禁者将被处以各类处罚，包括没收货物和船只、处以罚款、禁止通关等。而总统和授权的港口当局拥有广泛的权力权宜行事。授权的港口当局可以任意搜寻可疑船只，不需要获取搜寻证；可以随时起诉有犯禁嫌疑的船主和商人。

从自由贸易到闭关自守，美国走了30多年。这一天把美国历史分为了两段，美国发展现代工业的努力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虽然，这只是美国一系列历史事件的开始，但是发轫于此的这些历史事件最后改变了美国的发展道路，进而改变了世界历史，并改变了今天的历史。

基于英国的海上霸权和世界工厂的地位，美国80%的棉花出口的目的地是英国，50%的所有出口货物的目的地是英国。而且，美国市场是英国许多新型制造品的主要市场。杰弗逊自信，全面的海禁足以摧毁英国经济。杰弗逊的自信是许多国家在类似情况下的自信。杰弗逊自信经济手段将改变欧洲的实力对比使英国屈服，自信离开了美国提供的大量原材料、离开了美国市场，英国经济将受到巨大打击。

美国对大英帝国的市场、对大英帝国制造业的依赖，是美国的战略武器还是战略陷阱？

【注释】

[1]见http://www.napoleon-series.org/research/government/british/c_ordercouncil.html。

[2]Bernard Semmel，The Rise of Free Trade Imperialism，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p.30.

[3]Alexander Hamilton，Report On Manufactures，Presented by MR.Smoot，August 30，1913，Ordered to be Printed，p.19.

[4]引自杰弗逊第一次就职演说，Thomas Jefferson，first inaugural address，1801，见http://www.lewrock-well.com/vance/vance 17.html。

[5]见http://www.napoleon-series.org/research/government/british/decrees/c_britdecreesⅠ.html。

[6]见http://www.napoleon-series.org/research/government/british/decrees/c_britdecreesⅠ.html。

[7]见http://www.napoleon-series.org/research/government/british/decrees/c_britdecreesⅠ.html。

[8]见http://en.wikipedia.org/wiki/Chesapeake-Leopard_Affai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