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沈德潜与《古诗源》:文学研究、康熙与乾隆君臣合作、影响与著作

沈德潜与《古诗源》:文学研究、康熙与乾隆君臣合作、影响与著作

时间:2023-11-3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祖父的诗学启蒙,为日后沈德潜的喜好做诗,并最终以诗名家,产生了重要影响。康熙二十七年,沈德潜因读《孙子》、《吴子》、《尉缭子》,作古文《战守论》、《乐毅论》。乾隆四年,沈德潜赴京会试。此沈德潜与乾隆皇帝君臣唱和的开始。《古诗源》编选,始于康熙五十六年十月,五十八年三月编选完毕,雍正三年岁末刻成。沈德潜最后一部有影响的诗学著作为《国朝诗别裁集》。

沈德潜与《古诗源》:文学研究、康熙与乾隆君臣合作、影响与著作

《古诗源》十四卷,收录“隋、陈而上,极乎黄轩,凡《三百篇》、楚骚而外,自郊庙乐章,讫童谣里谚”(沈德潜自序),计古诗七百馀首。其中古逸一卷,汉诗三卷,魏诗二卷,晋诗三卷,南朝宋诗二卷,齐、梁、陈以及北朝、隋诗共三卷,为“唐诗之发源”(同上),故名《古诗源》。因其选目精当,选量适中,且有出之心会、简明而能中肯綮的评注,与同类选本较,其最为流行,深受读者的喜爱。

沈德潜(1673—1769),字確士,后更字归愚(或以为号,实误),江南长洲(今江苏苏州)人。自迁长洲始祖沈寿,至沈德潜之父沈锺彦,历十又二世,而所取得的最高功名,不过贡生、廪贡生而已。举其近世,则祖父沈钦圻为秀才;父沈锺彦无功名,坐馆为生,可谓地道的寒素读书之家。

清朝康熙十二年农历十一月十七日,褚氏生德潜。周岁日,祖父沈钦圻购图章二方:一“沈潜之印”,一“玉堂学士”,以卜爱孙之志。德潜抓取前印,于是“潜”字之前增一“德”字,遂名德潜。

据沈德潜自订《年谱》(1),其“五岁初识字,先祖教以平上去入之声,及一切谐声、会意、转注”;“六岁初读书,先祖问以平上去入,及某平声下有入,某平声下无入,一一应对。又问何以无入,曰:去声下不能有声也。先祖曰:是儿他日可成诗人。赐五言一律”。祖父的诗学启蒙,为日后沈德潜的喜好做诗,并最终以诗名家,产生了重要影响。

康熙二十二年,在家设帐授徒的父亲受托为人理家,而他留下的塾师空缺,则由年方十一虚龄的儿子沈德潜顶替。此为沈德潜教书之始。

康熙二十五年四月,母亲去世。父亲为人理家,早出晚归。年仅十四岁的沈德潜,“与幼妹二人衣食不周,伶仃万状”,“眼泪中度日”(2)

康熙二十七年,沈德潜因读《孙子》、《吴子》、《尉缭子》,作古文《战守论》、《乐毅论》。沈锺彦察觉出儿子正偏离八股举业之路,意识到八股教育的紧迫,于是聘同县人施灿为师,来家设帐,专教德潜八股文章。约有二年,因家贫,辞去施灿。德潜再就读宋家私塾,师从同县蒋济选,继续攻读八股制艺。本年应县、府试,次年应长、吴二县院试,未中。康熙三十三年,县、府、院三试通过,成秀才。三十四年八月,赴省试,此沈德潜应举人考试之始。其后,沈德潜累次应试,均铩羽败北。直到乾隆三年六十六岁,始以第二名考中举人。

乾隆四年,沈德潜赴京会试。二月应春官试,中第六十五名。殿试二甲第八,因大司寇尹继善与大学士张文和揄扬提携,选入一等内。点庶吉士,得与馆选。乾隆七年散馆,弘历帝亲临考试,见德潜老迈,问其姓名籍贯,德潜以第四名留馆。轮班引见,共十人。弘历上谕:“沈德潜系老名士,命和《消夏十咏》五律。馀愿和者和。”此沈德潜与乾隆皇帝君臣唱和的开始。老名士从此吉星高照、时来运转。

乾隆八年,沈德潜七十一岁。三月御试翰詹,考二等第九名,晋左春坊左中允;五月晋翰林院侍读;六月晋左庶子掌坊;九月晋侍讲学士;十二月授日讲起居注官。所谓“一岁之中,君恩稠叠,不知何以报称”(3),沈德潜发自肺腑地感激涕零。乾隆九年六月,沈德潜晋詹事府少詹事,钦点湖北主考;十年五月,晋詹事府詹事;十一年三月,授内阁学士,诰封曾、祖、父三代;十二年,命入上书房辅导诸皇子,授礼部侍郎;十四年,因患噎未愈,弘历帝命其归里,享林泉之乐,赐匾“诗坛耆硕”等,并叮嘱:“我五十寿时,一定来京拜祝。”又云:“有折子于巡抚处进。”二十二年,致仕闲居家中,再加礼部尚书职衔。二十七年十月,晋赠四代。三十年,加太子太傅。三十四年卒,赠太子太师,祀贤良祠,谥文慤,弘历亲为制作挽诗。

沈德潜的一生,以其六十七岁取进士为分水岭:前期举业坎坷,蹉跎不遇,以坐馆授徒为生;后期出入宫廷,君臣唱和,升官晋爵,大红大紫。顾诒禄在序沈德潜自订《年谱》时云:“而论者遂谓公前否后泰,霄壤相悬,不知公六十年以前固未尝以为否,六十年以后亦未尝以为泰也。”借用顾氏的见解,我们可作如是概括:前期的人生淹蹇,成就了诗人沈德潜,他的诗学成就,主要创建于出仕之前;后期虽备受朝廷荣宠赏赐,君臣唱和不辍,为君王审改诗作,实不过文学侍弄之臣而已。

前期,研治诗学,诗歌创作,是沈德潜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他常常与同道结社集会,切磋诗艺,如曾先后参与城南诗社、北郭诗社等。康熙三十七年四月,正是在友人组织的诗文会上,沈德潜结识著名诗论家叶燮。至康熙四十二年秋叶燮病逝,五年中,沈德潜得列门墙,受其熏陶,成为及门弟子。而叶门之中,如王渔洋所评,沈德潜“不止得皮得骨,直已得髓”(4),深得叶燮理论之嫡传。叶燮的诗论主张,在沈德潜的诗学理论中,也留下了深刻鲜明的印记。

康熙五十四年,沈德潜开始了他的诗学著述。《唐诗别裁集》初稿十卷,选于本年。康熙五十六年十月,由陈树滋为其刻成。乾隆二十八年重订,多作增补,卷数达二十卷,收诗一千九百馀首,以体分类,有评注,是一部在后世极负盛名的唐诗选本。

《古诗源》编选,始于康熙五十六年十月,五十八年三月编选完毕,雍正三年岁末刻成。此本编选宗旨,一在探唐诗之源头,所谓:“诗至有唐为极盛。然诗之盛,非诗之源也。……则唐诗者,宋、元之上流,而古诗,又唐人之发源也”;“予前与树滋陈子,辑唐诗成帙,窥其盛矣。兹复溯隋、陈而上,极乎黄轩……书成,得一十四卷”(《古诗源》自序)。二在以诗论世,见风雅馀响遗音,阐发诗教,所谓:“既以编诗,亦以论世,使览者穷本知变,以渐窥风雅之遗意,犹观海者由逆河上之以溯昆仑之源,于诗教未必无少助也夫!”

雍正三年岁末,开始选《明诗别裁集》。十二年八月,《明诗别裁集》选毕。是选凡十二卷,起于刘基、宋濂,讫陈子龙、张溥等,共收诗千馀首。于前后七子多所揄扬,排斥公安、竟陵。取舍定夺亦称严谨。

《说诗晬语》二卷,乃雍正九年正月,诗人读书于小白杨古龙庵僧舍,答僧人鸣潜上人问诗之作。是书为我国诗学理论史上一部重要的著作。其中论述了《诗经》讫明朝末年一些主要的作家作品,探源讨流,发其正变。其所主张的托物连类、比兴互陈、言浅情深、性情面目、襟抱学识、诗当有法等,都颇见精辟深刻,能切中诗歌的本质。

沈德潜最后一部有影响的诗学著作为《国朝诗别裁集》。此书乃乾隆十九年五月,沈德潜致仕赋闲在家数年后,着手编选。二十二年冬选毕。因为身份的变化,所接触的又是一个敏感的当朝题目,沈德潜对此选颇为谨慎。二十四年九月蒋子宣初刻告成,沈德潜认为“刻本讹字太多也”(5),乃重新增订,并付交其子沈松于乾隆二十五年三月重刻。二十六年二月刻成,十一月进呈弘历。尽管战战兢兢,仍未获得皇帝的满意,谕旨云:“《国朝诗选》不应以钱谦益冠籍,又钱名世诗不应入选,慎君王诗不应称名。今已命南书房诸臣删改重付镌刻,外人自不议论汝也。”此选收录清初讫乾隆朝诗人二百七十五家,初为三十六卷,删订后剩三十二卷。乾隆四十三年,沈德潜已经死去多年后,因文字狱案被牵连,“命戮其尸,将其官爵、谥衔并祭葬碑文、乡贤祠木主,一并废除”(6)。表面看,此事因徐述夔《一柱楼集》沈氏为其序传引发,实际上,也与《国朝诗别裁集》不无关系。今故宫博物院藏《清代文字狱档》中“沈德潜选辑国朝诗别裁集”载查毁此书原板并翻刻板,已很能说明问题。

沈德潜的诗文创作,有《沈归愚诗文全集》收录。

对沈德潜的诗学成就,前人多有评论,如郑方坤《国朝名家诗钞小传·竹啸轩诗钞小传》云:“所选有《古诗源》、唐明诗《别裁》行世,横截众流,独标心印,诚谈艺家之金丹大药也。”王豫《群雅集》云:“文慤为诸生,品端行完。论诗上溯《三百》、屈骚、汉晋三唐,下迄明代,以和平敦厚得性情之正为宗,截断众流,别裁伪体,如老鹤一鸣,喧啾俱寂,瑶琴一鼓,瓦缶无声。”朱庭珍《筱园诗话》云:“所选诸集,今并盛行,惟《古诗源》一集,矜慎平允,可云公当,盖平生得力所自,用心良苦。”大多给予了极高评价,其中《古诗源》的地位,尤见凸显。

《古诗源》的编选,既取决于选者的编选宗旨,更受其诗学理论主张的左右,或者说竟是其诗学主张的具体实践。从《古诗源》自序、例言及其对所选作家作品的点评,大略可以总结出其选诗原则如下。

(一)追求雅正

所谓雅正,首先指诗歌的宗旨,要当中正平和。《说诗晬语》中云:“诗之为道,可以理性情,善伦物,感鬼神,设教邦国,应对诸侯,用如此其重也。”应该说,沈德潜诗学理论的本质,不出于儒家诗教的樊篱。而诗之六艺、风雅传统、比兴寄托、温柔敦厚等,在沈德潜看来,都属于雅正的实际内涵。所谓“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之“风”,及“言王政之所由废兴”的“雅”(7),备受他的推崇赞赏。

《古诗源例言》中谈及乐府,有云:“《安世房中歌》,诗中之雅也。汉武郊祀等歌,诗中之颂也。《庐江小吏妻》、《羽林郎》、《陌上桑》等篇,诗中之国风也。”由此我们洞悉,沈德潜的补《昭明文选》未及而选录大量乐府之作,不独因“措辞叙事,乐府为长”,还在于它合乎风、雅、颂的范围规定,能承袭《诗经》之“遗意”。而歌谣之选,也在其“可以知治忽验盛衰也”。对于选篇中“于汉京得其详,于魏、晋猎其华”,所以如此看重汉、魏诗篇,《古诗源序》中透露,是因其“去风雅未远”,合乎雅正的准则。而不收晋人《子夜歌》及齐、梁人之《读曲》等歌,在于其“雅音既远,郑、卫杂兴,君子弗尚也”(《例言》)。

在对于具体作品的评论中,沈德潜更是多次阐发了他的这些主张。其《安世房中歌》评:“郊庙歌近颂,房中歌近雅,古奥中带和平之音,不肤不庸,有典有则,是西京极大文字。”评韦孟《讽谏诗》:“肃肃穆穆,汉诗中有此拙重之作,去风雅未远。后张华、二陆、潘岳辈四言,恹恹欲息矣,故悉汰之。”评辛延年《羽林郎》:“骈俪之词,归宿却极贞正,风之变而不失其正者也。”评苏伯玉妻《盘中诗》:“似歌谣,似乐府,杂乱成文,而用意忠厚,千秋绝调。”评曹植《朔风诗》:“结意和平夷愉,诗中正则。”评《圣皇篇》:“处猜嫌疑贰之际,以执法归臣下,以恩赐归君上,此立言最得体处。”评徐幹《室思》:“此托言闺人之词也。自处于厚,而望君不薄,情极深至。”评束皙《补亡诗六章》:“六章不类周雅,然清和润泽,自是有德之言。”评郭璞《游仙诗》:“《游仙诗》本有托而言,坎壈咏怀,其本旨也。”评陶渊明《归鸟四章》:“他人学《三百篇》,痴而重,与风雅日远;此不学《三百篇》,清而腴,与风雅日近。”赞晋人《作蚕丝》:“缠绵温厚,不同《子夜》、《读曲》等歌。”评隋炀帝:“能作雅正语,比陈后主胜之。”

(二)注重襟怀抱负

《说诗晬语》中云:“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如太空之中,不著一点;如星宿之海,万源涌出;如土膏既厚,春雷一动,万物发生。古来可语此者,屈大夫以下,数人而已。”这里讲出了胸襟怀抱、气度修养对于创作诗歌所具有的重要影响。在选诗论诗中,沈德潜也每每以此为标尺,评定诗人诗作的高下。具体评论,见诸《古诗源》中,如说曹植:“子建诗五色相宣,八音朗畅,使才而不矜才,用博而不逞博,苏、李以下故推大家,仲宣、公幹,乌可执金鼓而抗颜行也!”评阮籍:“阮公《咏怀》,反覆零乱,兴寄无端,和愉哀怨,杂集于中,令读者莫求归趣,此其为阮公之诗也。必求时事以实之,则凿矣。”又评:“其原自《离骚》来。”评左思:“太冲胸次高旷,而笔力又复雄迈,陶冶汉魏,自制伟词,故是一代作手,岂潘、陆辈所能比埒!”评陶潜:“渊明以名臣之后,际易代之时,欲言难言,时时寄托,不独《咏荆轲》一章也。六朝第一流人物,其诗有不独步千古者耶?”又评:“清远闲放,是其本色;而其中自有一段渊深朴茂,不可几及处。”评其《饮酒·结庐在人境》:“胸有元气,自然流出,稍著痕迹便失之。”评谢朓:“玄晖灵心绣口,每诵名句,渊然泠然,觉笔墨之中,笔墨之外,别有一段深情妙理。”

(三)推崇至性真情

刘勰《文心雕龙·明志》云:“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说诗晬语》中云:“古人意中有不得不言之隐,借有韵语以传之。如屈原江潭、伯牙海上、李陵河梁、明妃远嫁,或忼慨吐臆,或沉结含凄,长言短歌,俱成绝调。若胸无感触,漫尔抒词,纵办风华,枵然无有。”这里谈到,诗歌创作应当有感而发,出自至性真情,不作无病呻吟。“舍至情无以成诗”(8),真情至性之于诗歌,是生命,也是灵魂。性情的有无,成为沈德潜《古诗源》选诗的另一个标准。

以沈氏的具体评点为证,如评苏武《诗四首》:“写情款款,淡而弥悲。”评蔡琰《悲愤诗》:“激昂酸楚,读去如惊蓬坐振,沙砾自飞。在东汉人中,力量最大。”又评:“使人忘其失节,而只觉可怜,由情真,亦由情深也。”评汉乐府《有所思》:“怨而怒矣。然怒之切,正望之深。末段馀情无尽。”评汉乐府《孤儿行》:“极琐碎,极古奥,断续无端,起落无迹,泪痕血点,结缀而成,乐府中有此一种笔墨。”评《古诗十九首》:“十九首大率逐臣弃妻朋友阔绝死生新故之感。中间或寓言,或显言,反覆低回,抑扬不尽,使读者悲感无端,油然善入,此国风之遗也。”评曹丕《善哉行》:“此诗客游之感,忧来无方,写忧剧深。”评曹植《七哀诗》:“此种大抵思君之辞,绝无华饰,性情结撰。”评潘岳《悼亡诗》:“格调不高,其情自深也。”评左思《咏史八首》:“咏古人而己之性情俱见,此千秋绝唱也,后惟明远、太白能之。”评刘琨:“越石英雄失路,万绪悲凉,故其诗随笔倾吐,哀音无次,读者乌得于语词间求之?”评颜延之《北使洛》:“黍离之感,行役之悲,情旨畅越。”评谢朓《金谷聚》:“别离情事,以澹澹语出之,其情自深。”评北朝《咸阳王歌》:“深情出以婉节,自能动人。一时文人诗,浅率无味,愧宫中女子多矣。”

(四)展示源流新变

沈德潜论诗,颇注重探讨诗之源流升降。其编选《古诗源》及历代诗别裁集,用心即在此点。所谓“穷本知变”(《古诗源序》),也说的是这个意思。《古诗源例言》可以视作一篇评述唐前诗歌发展的小史。在作为唐诗之源的《古诗源》中,史的眼光,着眼于发展新变,同样也是沈德潜选录诗歌的标准。

结合《古诗源》评点来看,如评《禹玉牒辞》:“竟似歌行中名语,开后人奇警一派。”评《柏梁诗》:“此七言古权舆,亦后人联句之祖也。”评李陵《与苏武诗三首》:“此五言诗之祖也。”评汉乐府《陌上桑》:“此乐府体别于古诗者在此。”评曹操:“孟德诗犹是汉音,子桓以下,纯乎魏响。”评曹操《龟虽寿》:“曹公四言,于《三百篇》外,自开奇响。”评曹操《蒿里行》:“借古乐府写时事,始于曹公。”评应瑒《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一首》:“魏人公讌,俱极平庸,后人应酬诗从此开出。篇中代雁为词,音调悲切,异于众作,存此以备一格。”评阮籍《咏怀》:“《十九首》后,复有此种笔墨,文章一转关也。”评嵇康:“叔夜四言,时多俊语,不摹仿《三百篇》,允为晋人先声。”评傅玄《车遥遥篇》:“乐府中极聪明语,开张、王一派;然出于张、王手,语极恬熟。”评陆机:“士衡诗亦推大家,然意欲逞博,而胸少慧珠,笔又不足以举之,遂开出排偶一家。西京以来空灵矫健之气,不复存矣。降自梁陈,专攻对仗,边幅复狭,令阅者白日欲卧,未必非士衡为之滥觞也。”又评:“谢康乐诗,亦多用排,然能造意,便与潘、陆辈迥别。”又评:“苏、李、十九首,每近于风,士衡辈以作赋体行之,所以未能感人。”评南朝宋孝武帝:“宋人诗,日流于弱,古之终而律之始也。无鲍、谢二公,恐风雅无色。”评南平王铄《白纻曲》:“晋曲似拙,然气味极厚,此但觉其鲜秀矣。风气升降,作者不能自主。”(www.daowen.com)

作为一部名选,其价值当然取决于其所选作品的价值。换言之,正因为其所选诗作的价值,也才成就了其名选的声名。

首先,在《诗经》、《楚辞》以外,《古诗源》所录作品,比较完整清晰地为我们展示了唐前诗歌发展嬗变的轨迹,比较全面充分地展现了唐前诗歌创作的具体成就。

中国诗歌,起源于上古歌谣,兴起于民间,这在今天已成为常识。《古诗源》第一卷《古逸》所收《击壤歌》、《伊耆氏腊辞》、《弹歌》、《卿云歌》、《南风歌》等,便是产生于上古,为百姓歌吟,而经后世文人修饰后,流传下来的作品。这也是中国诗歌史上的最初一代创作。而先秦一批见诸正史或诸子的各色铭文韵语,以及歌谣逸诗,是对《诗经》、《楚辞》的补充丰富,让读者看到了一个更接近原生态的先秦诗歌创作状貌。

两汉时期,诗分文人之作与乐府诗歌两类。《古诗源》既收录了汉高祖、项羽、汉武帝、韦孟、东方朔、梁鸿、班固、张衡、蔡邕、秦嘉、辛延年等文人诗作及佚名古诗,还收录了相当篇幅的乐府民歌。名篇佳什,如《大风歌》、《垓下歌》、《秋风辞》、苏武、李陵诗、《五噫歌》、《四愁诗》、《饮马长城窟行》、《翠鸟》、《留郡赠妇诗》、《羽林郎》、《董娇娆》、《盘中诗》、《悲愤诗》、《古诗十九首》、《战城南》、《有所思》、《上邪》、《箜篌引》、《江南》、《陌上桑》、《东门行》、《孤儿行》、《猛虎行》等,无不入选,两汉诗歌的主体精华已备。

魏晋之世,诗人云集,大家辈出。三曹父子、建安七子、阮籍、嵇康、张华、陆机、陆云、潘岳、张协、左思、刘琨、陶渊明,如群星璀璨;建安风骨、正始之音、太康之体、玄言诗、田园诗,诸体纷呈,多姿多彩。而三曹、阮嵇、左思、陶渊明,更是彪炳史册、影响深远的诗坛巨擘。

南北朝讫隋,由多年的动荡分裂到全国统一。就诗歌发展而言,主要集中于南方。南朝乐府民歌继续发展,《吴声歌曲》、《西曲歌》勃兴,名篇有《西洲曲》这样的绝唱产生;北朝民歌,则有千古名篇《木兰诗》问世。文人作者,南朝宋有颜延之、谢灵运、鲍照,齐有谢朓、王融,梁有萧家父子、沈约、江淹、范云、刘恽、吴均、何逊,陈有阴铿、徐陵、江总。北朝有庾信、王褒。隋有炀帝、杨素、卢思道、薛道衡。诗体则有元嘉体、齐梁体、宫体等。

诗体的演进,四言诗仍然不绝如缕,不断有新的作品问世,如韦孟、曹操、嵇康等人的创作;五言诗起于西汉初,至东汉定型,《古诗十九首》是其成熟的标志,并体现了卓越的艺术成就。七言起于传说中的《柏梁诗》,张衡《四愁诗》、曹丕《燕歌行》也用七言,鲍照《代白纻舞歌辞四首》、《拟行路难》集中使用,至南朝梁,已在文人创作中大量出现。而永明声律,则开近体诗之先河。

重视探源溯流的沈德潜,在其《古诗源》编选中,以史家的眼光,通过所选作品,给我们展示了诗歌发展递嬗史的脉络轨迹。

其次,《古诗源》所选作品,反映了不同时代的风云变幻,记录了社会风尚的变迁,是读者了解历史胎变,认识时代发展的形象史料。

《击壤歌》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真实记录了先民们原始简朴,没有剥削压迫,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生活状貌。“断竹,续竹;飞土,逐宍”,《弹歌》为我们展示的是进入新石器时代以后,先民制作工具,进行狩猎的过程。“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伊耆氏腊辞》写的是匍匐在大自然脚下的先民们的祈祷,也是一种无奈的诅咒。这些歌谣,对我们认识上古社会,有着弥足珍贵的史料价值。

蔡琰的《悲愤诗》,曹操的《薤露》、《蒿里行》,王粲的《七哀诗》,缪袭的《克官渡》、《定武功》、《屠柳城》、《战荥阳》,简直就是东汉末年社会动荡,天下战乱,军阀混战的历史写实。《古诗十九首》是乱世之中没有出路的一帮文人,其茫然困惑彷徨苦闷心态的具体表现。乐府民歌《出东门》、《孤儿行》反映了百姓生活的贫困,水深火热,或家庭伦理的沦丧;《有所思》、《上邪》或是对薄幸者的谴责,或者是深挚的爱情的呐喊。

其他作品,无论叙事写实,还是抒情议论,也都从不同侧面,表现了诗人的人生经历遭遇、见闻观感,记录了他们各自所处社会在其心灵上的投影。

第三,《古诗源》集中了唐以前在《诗经》、《楚辞》以外古诗的精华,是对本阶段古诗的一次美的巡礼。

打开《古诗源》,有轻松欢快或神秘肃穆的上古歌谣,有敢爱敢恨、恩怨分明的汉乐府民歌,有沉郁苍凉、慷慨多气的建安风骨,有感伤浓郁、格古调高的《古诗十九首》,有冲淡静穆、恬静淳朴的田园诗篇,有精雕细刻、穷形尽貌的山水工笔,有清俊秀美、音调和谐的永明小诗……其锦心绣口,巧夺天工,异彩纷呈,令人如行山阴道上,美不胜收,陶醉其中。读汉高祖《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是胜利者的得意张扬,也见出大政治家的深谋远虑,忧患于未然。读项羽的《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令人感受到英雄末路,造化弄人,以及钢铁汉子的儿女情长,对爱情的执著留恋。读李延年《歌一首》:“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渲染佳人之美臻于极致,令人倾慕。读陶渊明的田园诗,则是一种精神的升华与洗礼,令人尘滓俱去,神清气爽,忘怀得失。读谢灵运的山水之篇,感叹造化的神奇,祖国大好河山的壮美秀丽,自然美景的婀娜多姿。

在大批美轮美奂的文人诗以外,还有乐府民歌如《陌上桑》、《孔雀东南飞》、《西洲曲》、《木兰诗》、《敕勒歌》等等,都是唐前文学史上的瑰宝,是优秀的精神文化遗产,是我们先辈对世界人类艺术宝库卓越的贡献。

《古诗源》当然有它的局限。封建老儒沈德潜不可能超越他的时代。儒家诗教的束缚,在《古诗源》的编选中,也烙下了鲜明的印痕。

其一,过分追求雅正,选录了一些艺术上并没有多少价值的郊庙祭祀及朝廷讌射之歌,如《安世房中歌》、《练时日》、《朱明》、《西颢》、《玄冥》、《惟太元》、《天马》、《郊祀歌》、《商调曲》等。这些作品,不仅内容空洞,多歌功颂德;在形式上,也往往直木无文,鲜有新意创造。

其二,儒家诗教的束缚,对东晋南北朝勃兴的《子夜歌》、《读曲歌》,因其多言男女之情,冲决了封建礼教的藩篱,以诗乃“以之观民风、考得失,非为艳情发也”,不可悖“好色不淫之旨”,而摈弃不取,对其在诗歌史上的影响,也在所不顾。此有悖于其探源溯流的宗旨,也割裂了诗歌史的发展。

其三,在评点中,往往以儒家诗教,歪曲诗歌的本意,对读者难免造成误导。如汉乐府《东门行》,这是一首造反者的颂歌,沈评则曰:“始劝其安贫贱,继恐其触法网,糜之妇,岂在咏雄雉者下哉?”刻意歪曲,完全颠倒了人物主次。如《孔雀东南飞》,一首堪称千古绝唱的爱情悲剧,沈评却不忘强调其“别小姑一段悲怆之中,复极温厚,风人之旨”,宣扬温柔敦厚的诗教。类此不乏其例,读者可自加辨析。

此外,根据目今的研究成果,旧题苏武《诗四首》、李陵《与苏武诗三首》,皆后人拟作;梁武帝《西洲曲》,实为南朝乐府民歌;第十四卷列在隋朝的吕让诗,更为唐朝文宗时期作者等。然白璧微瑕,并不影响《古诗源》仍然称为名选。《古诗源》为唐前诗歌选本中的经典,实为不争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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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清·沈德潜《沈归愚自订年谱》,乾隆二十九年教忠堂刻本。

(2) 清·沈德潜《沈归愚自订年谱》。

(3) 清·沈德潜《沈归愚自订年谱》。

(4) 清·沈德潜《沈归愚自订年谱》。

(5) 清·沈德潜《沈归愚自订年谱》。

(6) 清·徐珂《清稗类抄·狱讼类》。

(7) 见《诗大序》。

(8) 清·沈德潜《清诗别裁集》卷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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