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散曲家张养浩,以他的一曲《山坡羊·潼关怀古》,为人所熟知能详。而他的《云庄休居自适小乐府》,则奠定了他在中国散曲史上不朽的地位。关于张养浩的事迹,近年有孔繁信《关于张养浩事迹》(1)、王同策《张养浩谱系、年里、仕迹拾遗》(2)先后进行考证,发掘了不少新的资料,使我们可以更多地了解张养浩的家世、人生,更深入地认识其思想状貌。近日新见元人张起岩撰《大元敕赐故西台御史中丞赠摅诚宣惠功臣荣禄大夫陕西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柱国追封滨国公谥文忠张公神道碑铭》(以下简称《神道碑》),是一篇更为详赡丰富,更具有权威性的张养浩传记资料,尚未见人称引。而《神道碑》或可订正或能丰富前人关于张养浩生平家世的记载错误及具体内容,理应更为我们关注。
《神道碑》的作者张起岩(1285—1353),字梦臣,号华峰,历城(今山东济南)人。与张养浩同桑梓,晚张养浩出生十五年。张养浩去世年,张起岩三十五岁。元仁宗延祐二年(1315)首开科举,张养浩以礼部侍郎知贡举,张起岩中左榜(即汉人、南人所在榜)进士第一,可知张养浩与张起岩又有座主门生之谊。张起岩在元惠宗至正三年(1343)被诏参与修纂辽、金、宋三史,更具史才。“今皇上即位之三年三月廿三日,诏翰林臣其岩撰碑铭”,《神道碑》的撰写,在至顺三年(1332),乃张其岩奉朝廷命,以官方材料为依据所撰写,距张养浩去世,仅两年多时间。同乡、师生、史家,加之传主去世未久,有官方材料为依据,这些因素,决定了张起岩所撰《神道碑》的可靠性、权威性。
兹结合前人记载及今人考证,对照《神道碑》叙述,就张养浩有关史实,作订正补充如下:
一、关于家世。王同策文据元人姚燧《朝列大夫飞骑尉清河郡伯张君先墓碣》,综合孔繁信文,考证出来:张养浩祖父名张山,娶苗氏;父亲张郁,字威卿;长兄张英,早卒;次兄张塞,早卒;长子张疆,早卒;次子张引,字惟远。今据《神道碑》:“祖妣苗氏、杨氏,妣许氏,并清河郡夫人;继母尚氏清河郡太夫人”;“公兄二人,长英,次塞,皆先卒。二子,长强,蚤有名,年廿二卒,清河郡夫人郭氏出也;次引”;“九月二日孤子引葬公先茔,从昭穆也。夫人郭氏,前公二年卒,至是合祔焉”,可知张养浩祖父张山在苗氏外,另娶杨氏;母亲许氏,继母尚氏;妻子郭氏,先张养浩二年卒,生长子张强;强年二十二岁卒。
二、关于字号及著述。张养浩字希孟,号云庄,这是今人通识。其实,养浩号云庄,是晚年的事情。《神道碑》载:英宗至治元年,“时右丞年且八十,公坚请还养”,“右丞以天年终,执丧哀毁,葬祭一遵古礼,结庐墓次。明年,再以吏部尚书起,公复力辞。服阕,以中奉大夫太子詹事丞兼经筵官召,行次通州,以疾还,即茔所别墅构‘遂闲堂’,名所居曰‘云庄’”。又载:“在官三十年,心未尝不林壑,其自号曰‘齐东野人’,别号‘顺菴’,晚号‘云庄老人’”,可见,“云庄”乃诗人晚年自号,而“齐东野人”为诗人另一自号,“顺菴”为诗人别号。
关于张养浩的著述,孔繁信文中有“著作及版本”详加考列。据《神道碑》所载“其著述有《经筵馀□》、□□□□、《庙堂忠告》、《风宪忠告》、《卫圣编》,其曰□□□□四七卷”,其中阕文,或许为:《牧民忠告》、《归田类稿》。此可补孔文考证未备者《经筵馀□》、《卫圣编》二种。
三、早年苦学。张养浩自幼好学,《元史·张养浩传》载:“年方十岁,读书不辍,父母忧其过勤而止之。养浩昼则默读,夜则闭户,张灯窃读。”《神道碑》对此记载颇详,且与《元史》本传有别。《神道碑》载:“右丞三子,公其季也。质魁伟重厚,幼岁嶷然如成人。初入小学,读书即晓悟如夙,习不数年,大通经史旨趣。于书务无所不窥,每诵读至夜深,未曙起续读。大父虑其勤或致疾,戒毋恒诵,入夜弗与灯。公匿灯屏处,候大父就寝,以衣襆蔽窗,举灯取书,默诵不辍,以为常。”这里除丰富了《元史》的细节外,“大父虑其勤或致疾,戒毋恒诵”,则负责调教养浩学习的,应该是其祖父;而祖父的关切,担心其过于刻苦,限制其读书的时间,也更具体可信。(www.daowen.com)
四、关于仕历与归隐。《神道碑》中关于张养浩仕、隐经历的记载,颇为详明,兹摘引如下:“年十七八,以才隽闻。甫逾冠,部使者荐之,遂计偕入京。时太傅鲁国康里文贞公以平章居政府,方汲引多士,公裒书往谒,一见许以国士,辟掾礼部。一时名人,如缑山陈文靖公、牧菴姚文公、中菴刘文简公皆为知己,转掾御史台。有幙官为台臣所诋,奋然去职,间日复出视事,公以廉耻大节面数之,或者以为侵官,公历引故事以辩,众不能屈。辟丞相院知管差除,为东昌堂邑尹。知管差除掾满,例得朝官。公素有时名,顾乃出宰外县,官复七品,人谓公将不平,公欣然曰:‘县近民,而堂邑大县,生齿数十万,今以畀予,儒之效或得以利夫人,固所愿也。’至官,以‘四知’榜其堂,清心涤虑,思所以施之政者,起而行之。利兴弊革,扶植善良,禁戢凶暴,尤无良者杖杀之,强宗豪民,皆重足立。王邸使者及漕卒过其境,不敢肆暴。于刑狱审察研究,得真杀人者置之法。复能化为盗者,改悔为平民。旱干水溢,有祷即应,不再岁,县以治最闻。……仁皇在春宫,召为太子司经,阶奉训大夫。未至,改太子文学,俄拜监察御史。时方立尚书省,立又言其变更法度,易置宫府,将励天下,遂诣肃政堂,扬言曰:……未几,尚书省奏除御史大夫、中丞、侍御史,公喟然曰:‘是尚可为哉!’称疾不出,犹疏时政之敝上之,几万言。于是枋政者深衔之,奏改翰林待制,不数日诬以罪黜,且谕台院永不录用;犹未慊也,复欲中以他事。人皆为公忧,密告之,故趣使辟之,公乃诡服亡去。数十日,朝士大夫过其门,不敢正视。尚书省罢,公乃还。仁宗皇帝御极,首拜中书右司都事,一时发号施令,更革庶务。公预图回,知无不言,言复无所顾忌,人亮其诚,所言皆见之行。擢翰林直学士,寻奏代秘书少监。贡举初立,转礼部侍郎。明年,进士集京师,或谓试之严可得真材,公曰:‘场屋废且百年,一旦急之,得士必不广,恐沮后来。’竟议如公,策而不第者皆赐秩有差。改陕西行台治书侍御史,省臣重其去留,再任。延祐四年,拜右司郎中。未几,升礼部尚书。先是,拟一某官为尚书,上不怿,曰:‘春官大宗伯须用读书人。’数日,奏公,上曰:‘斯其人矣。’詹事院奏拟太子谕德,上不允。偕参议赠左丞元文敏公明善,知延祐五年贡举。英宗初年,拜参议中书省事。时右丞相以疾不赴,中书事皆决于左丞相东平忠宪王拜柱,公竭诚匡赞,言无隐情,临事处之泰然,猜疑不恤也。……且历举某人可用,某人不可用,某事可行,某事不可行,丞相深以为然。明年正月,留守臣奏请元夜构灯山大内,如武皇时。命下,公蹙然曰……归,闭阁草疏以闻,大略以谓:世祖临御三十馀年,每值元夕,闾阎之间,灯火亦禁,况阙庭之严,宫掖之邃……伏愿以崇俭虑远为法,以喜奢乐近为戒。上览其奏大喜,趣罢灯山,辍少府钱五千贯赐之。丞相曰:‘彼位亚执政,职所当言,重赏恐未必受,不若赐上幣使衣之,以旌忠直。’上可其奏。中外翕然,咸谓谏诤路辟,由公启之。时右丞年且八十,公坚请还养。右丞疾,公侍汤药不去左右。以吏部尚书召,辞。右丞以天年终,执丧哀毁,葬祭一遵古礼,结庐墓次。明年,再以吏部尚书起,公复力辞。服阕,以中奉大夫太子詹事丞兼经筵官召,行次通州,以疾还。即茔所别墅构遂闲堂,名所居曰云庄……公尝衣长衫,幅巾簷帽,曳杖行吟,逍遥自得。舞鹤驯鹿,导从后先,人望之如神仙。客至,觞咏终日,或清谈亹亹忘倦。安于隐逸,若将终身者,不知前日之显达也。除江北淮东道肃政廉访使,不起。两以翰林学士召,辞益坚。文宗皇帝入缵大统,改西台中丞,仍资善大夫,命下,公幡然曰:‘吾退处丘园,七辞聘召,闻西土民饥殍流亡,忍不起而拯救哉!’乃治装就道。抵新安硖石,遇流民顿踣相属,为解行橐,周其老疾者,不告以姓。驻车临瘗道殣,见食草根木皮者,亲取尝之。有弃儿,收载车中,畀善类养之。过华岳祠,作文祷雨,自读其文至‘民饥而死’等语,涕泗被面,从者观者,皆为沾襟。时久不雨,忽阴晦变,赤色下射,民尽骇。夜乃大雨,雨二日。四月二日至西台,既视事,同僚张乐宴公,公却之曰:‘此岂为乐时耶?’即祷雨社稷坛太一灵湫,雨复滂沛,满三尺,禾黍皆自生,秦人谓之相公雨。然乱略甫定,帑廪耗竭,民饥而疫,哀号告乏,有司罔知赦济,货易弗通,斗米贾十三千,钞或昏漫,粜者弗售,民持昏钞至行用库,累日不得易。典守者结豪吏,易十得五,民用大困。公责所司监商粜米,民得以昏钞粜,复出库本易之。又刻印帖为五贯、十贯二等给穷人,俾转鬻于易昏钞者,偕昏钞持以易,库验印帖之数,即如数易之,以革典守结构之敝,而穷人得钱自养。又核库储未毁之钞,其文可验而施之用者廿一万七千五百定有奇,刻朱印志其背,赈乏绝家八十缗,命库司他日视志即易。于是户得钞,而食得续,人赖公更生焉。累疏于朝,请大发钱粟及下输米授爵之令。既得请,分命御史驰驿赍檄走各道,劝民输粟,价之陕西。命医囊药分疗病者,又即僧寺煮粥,以食馁乏。道途弃稚,责诸富人里长月给其食。穿大竁,聚瘗馁疫死者,自为文临祭,而野无暴胔。专御史分察救荒官吏,或弛慢者,挞于市。有大官梗其事,抗章击去。民有杀子以供母,公闻之大恸,辍己钱百缗与之,谓行省臣曰:‘吾辈在职,忍见此乎?’而省臣亦各与钱如公之数。公又出钱千五百缗,及斥台所有金银器皿、脏罚诸钱四千一百馀定,以佐赈济。自始至,即寝处台中。旦起理荒,矻矻无顷刻暇,夜则露香拜祷,泯不言笑,时复泣下,由是致疾,迄至薨逝,年甫六十。”
据此《神道碑》所记,可知张养浩仕历、归隐如下:二十岁,计偕入京师,献书太傅鲁国康里文贞公,辟礼部掾;转御史台掾;辟丞相院知管差除掾;东昌堂邑县尹;召为爱育黎拔力八达太子司经,阶奉训大夫,未至,改太子文学;不久拜监察御史;改翰林待制,被诬以罪黜。仁宗登极,首拜中书右司都事;擢翰林直学士;代秘书少监;恢复科举,转礼部侍郎;改陕西行台治书侍御史。仁宗延祐四年(1317),拜右司郎中,未几,升礼部尚书,知延祐五年贡举。英宗初年,拜参议中书省事;以父老坚请还养,以吏部尚书召,辞;父死,次年,再以吏部尚书起,复力辞;服阕,以中奉大夫太子詹事丞兼经筵官召,行至通州,感病,还,隐居云庄;除江北淮东道肃政廉访使,不赴;两以翰林学士召,再坚辞。元文宗图帖睦尔即位,改西台中丞仍资善大夫,以“西土民饥殍流亡,忍不起而拯救”,乃治装就道,奔赴任所。“四月二日至西台”,至“天历二年己巳秋七月廿七日”,陕西诸道行御史台御史中丞济南张公薨于位。至顺二年(1331),赠摅诚宣惠功臣荣禄大夫陕西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柱国,追封滨国公,谥文忠。
《神道碑》于张养浩陕西赈灾叙述尤详,这些记载,不仅充分展示了曲家人生中最辉煌的一段经历,而且对于认识其思想情怀,深入研究其创作,尤其是在陕西创作的《山坡羊》咏史组曲、《得胜令》、《喜春来》、《阳春曲》等,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高尚的情怀,正是其伟大创作诞生的源头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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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孔繁信《关于张养浩事迹》,见《文学遗产》1981年第3期。
(2) 王同策《张养浩谱系、年里、仕迹拾遗》,见《文学遗产》198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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