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明清通俗小说中的戏曲传播:文化视阈中的近古文学研究

明清通俗小说中的戏曲传播:文化视阈中的近古文学研究

时间:2023-11-3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毋庸置疑,这当然是中国戏曲最主要的传播途径。而另一种深为大众所喜闻乐见的文艺样式明清通俗小说,也是传播戏曲的一个极其广阔的通道。但重曲轻白,积习难改,作为大众通俗小说中的戏曲故事,其对于戏曲内容的传播普及,与有功焉。(三)小说中吸纳戏曲故事此类情况亦多,举《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的例子来看。

明清通俗小说中的戏曲传播:文化视阈中的近古文学研究

论及中国古代戏曲的传播,人们首先想到的,则是戏剧演出及戏曲作品的刊刻,正如有学人所论:“戏曲主要的传播途径是舞台演出”,其中,“还存在着一些中间环节,例如作品与读者之间还存在传抄者、刊印者,作品与演员之间还存在导演”(1)。毋庸置疑,这当然是中国戏曲最主要的传播途径。但作为中国社会曾经最具有普及意义的一种大众文艺样式,戏曲之所以能够令千百年来的中国观众(读者)举国若狂、如痴如醉、妇孺皆知,与其多种多样的传播方式,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事实上,除了常为人所论及的演出、刊刻这两种途径,于国人的日常生活中,就不乏种种戏曲传播的实证,如各色各样的戏曲图像、戏曲游戏节目等。而另一种深为大众所喜闻乐见的文艺样式明清通俗小说,也是传播戏曲的一个极其广阔的通道。

“戏曲者,谓以歌舞演故事也”(2),“必合言语、动作、歌唱,以演一故事,而后戏剧之意义始全”(3)。作为一种综合性的艺术体式,中国戏曲融诗、歌、舞三位一体。因为戏曲作家往往重曲轻白,观众对戏曲所演的故事,难免会不甚了然。对此,李渔认为:“《琵琶》、《西厢》、《荆》、《刘》、《拜》、《杀》等曲,家弦户诵已久,童叟男妇,皆能备悉情由,即使一句宾白不道,止唱曲文,观者亦能默会,是其宾白繁简可不问也。至于新演一剧,其间情事,观者茫然。词曲一道,只能传声,不能传情,欲观者悉其颠末,洞其幽微,单靠宾白一着。”(4)但重曲轻白,积习难改,作为大众通俗小说中的戏曲故事,其对于戏曲内容的传播普及,与有功焉。

就明清通俗小说中的戏曲故事而言,大体有四种情况:

(一)小说敷演戏曲故事

以冯梦龙编辑的“三言”及凌濛初创作的“两拍”为例:元剧《羊角哀鬼战荆轲》,《古今小说》有《羊角哀舍命全交》;元剧《死生交范张鸡黍》,《古今小说》有《范巨卿鸡黍死生交》;元剧《关盼盼春风燕子楼》,《警世通言》有《钱舍人题诗燕子楼》;元剧《散家财天赐老生儿》,《拍案惊奇》有《占家财狠婿妒侄,延亲脉孝女藏儿》;元剧《包待制智赚合同文字》,《拍案惊奇》有《张员外义抚螟蛉子,包龙图智赚合同文字》。而《拍案惊奇》中《诉穷汉暂掌别人钱,看财奴刁买冤家主》,其入话故事来源于元杂剧《崔府君断冤家债主》,正文故事来源于《看钱奴冤家债主》;《二刻拍案惊奇》中《权学士权认远乡姑,白孺人白嫁亲生女》,来源于叶宪祖《团花凤》杂剧;《莽儿郎惊散新莺燕,邹梅香认合玉蟾蜍》,来源于叶宪祖《素梅玉蟾》杂剧。

稍作具体分析,如元杂剧《包待制智赚合同文字》,其内容,在宋人话本小说《合同文字记》中已写及,杂剧创作是在吸收既有成果的基础上,又做了进一步的充实丰富。宋话本叙:宋朝开封乡下,刘氏弟兄两个:兄添祥,结发妻子亡故;弟添瑞,妻子田氏,生子安住,与李社长女儿结亲。遭遇荒年,弟兄俩将田产立下合同文字,添瑞携妻、儿逃荒至山西姨家。两年后,安住父母双亡,由姨家抚养。十八岁时,姨夫告知其出身,安住背父母骨殖,带合同文字还乡。添祥已续娶王氏,带一子。王氏拒认安住,添祥则醉酒中持砖打伤侄儿。巧遇李社长,带安住回家。次日告状开封府,包公阅合同文书,欲问罪添祥,安住求情,包公旌表其孝义。而杂剧中,改做伯母骗取合同文字,打破安住脑袋,包拯审案,谎称安住已死,属亲族,则亲长打死子侄者无罪,以此智赚合同文字,断明案子,突出了包公的智慧。凌濛初的《张员外义抚螟蛉子,包龙图智赚合同文字》,显然是对元杂剧的翻改,故事情节与杂剧同,毫无疑问传播了杂剧中的故事。

(二)戏曲敷演小说故事

此一类最为常见。仅举“三言”中作品为例,其为后世戏曲蓝本者,《古今小说》中有《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穷马周遭际卖媪》、《羊角哀舍命全交》、《滕大尹鬼断家私》、《众名姬春风吊柳七》、《杨八老越国奇逢》、《临安里钱婆留发迹》、《木棉庵郑虎臣报冤》、《金玉奴棒打薄情郎》、《明月和尚度柳翠》、《明悟禅师赶五戒》、《闹阴司司马貌断狱》、《张古老种瓜娶文女》、《沈小霞相会出师表》;《警世通言》中有《庄子休鼓盆成大道》、《王安石三难苏学士》、《拗相公饮恨半山堂》、《俞仲举题诗遇上皇》、《李谪仙醉草吓蛮书》、《钱舍人题诗燕子楼》、《苏知县罗衫再合》、《范鳅儿双镜重圆》、《钝秀才一朝交泰》、《老门生三世报恩》、《赵太祖千里送京娘》、《宋小官团圆破毡笠》、《玉堂春落难逢夫》、《桂员外途穷忏悔》、《唐解元一笑姻缘》、《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宿香亭张浩遇莺莺》、《金明池吴清逢爱爱》、《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皂角林大王假形》、《旌阳宫铁树镇妖》;《醒世恒言》中有《两县令竞义婚孤女》、《卖油郎独占花魁》、《灌园叟晚逢仙女》、《钱秀才错占凤凰俦》、《陈多寿生死夫妻》、《苏小妹三难新郎》、《赫大卿遗恨鸳鸯绦》、《张淑儿巧智脱杨生》、《吴衙内邻舟赴约》、《郑节使立功神臂弓》、《黄秀才缴灵玉马坠》、《十五贯戏言成巧祸》、《徐老仆义愤成家》、《杜子春三入长安》、《马当神风送滕王阁》,计50篇,足见小说被改编为戏曲之普遍程度。典型者又如李渔,其根据同一题材,先写小说,再编剧本,此为人所熟知的例子,不赘。

(三)小说中吸纳戏曲故事

此类情况亦多,举《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的例子来看。

《三国演义》成书之前,宋元时期的“三国戏”,据陈翔华先生《三国故事剧考略》,宋元戏文有《关大王独赴单刀会》等12种,金院本有《赤壁鏖兵》等8种,元杂剧有《关张双赴西蜀梦》等34种(5)。有学者曾比较元杂剧《关大王独赴单刀会》与《三国演义》之相关情节,认为其中之情节冲突发展基本一致,杂剧对小说影响甚深(6)

《水浒传》成书之前,元代迄明初杂剧,可考知水浒戏剧目近40种,今存《黑旋风双献功》等12种(7);宋元戏文中的水浒戏,有《宋公明大闹元宵夜》等9种,均佚。而“《水浒传》所描述的梁山泊和故事,显然受元杂剧的影响”(8)

章回小说《西游记》问世之前,宋元戏文中,相关作品有《陈光蕊江流和尚》、《刘锡沉香太子》、《鬼子揭钵》、《蟠桃会》,金院本有《唐三藏》,元杂剧有元初吴昌龄的《唐三藏西天取经》。从元末明初杨景贤的6本24出《西游记》杂剧来看,其人物情节,与章回《西游记》相当接近,戏曲对章回小说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四)小说中涉及的戏曲故事

此类主要表现为小说中人物话及戏文故事,如《醒世姻缘传》第九十二回,陈师娘死后,子女争夺遗产,儿媳骂姑道:“你打听打听,有个李洪一嫂没有?你赶的我急了,只怕我贤惠不将去,我拿出李洪一嫂的手段来!”这里用的是《白兔记》戏文中故事。如《歧路灯》第九十一回,谭绍闻后妻巫氏道:“我不看《芦花记》,这兴相公,就是不能活的。……从来后娘折割前儿,是最毒的,丈夫再不知道。你没见黄桂香吊死在母亲坟头上么?……大妇折割小妻,也是最毒的,丈夫做不得主,你没见《苦打小桃》么?”巫氏一段话中,就提到了《芦花记》、《安安送米》、《黄桂香推磨》、《苦打小桃》五本戏文。如《红楼梦》第二十二回,宝钗点《山门》,见宝玉不懂,给他解释,宝玉听得兴奋,摇头晃脑,黛玉见状生出妒意,说:“安静看戏罢!还没唱《山门》,你就《妆疯》了。”《山门》演鲁智深醉酒打坏寺院山门事,《妆疯》演尉迟敬德装疯故事;第四十四回,凤姐生日演戏,演《荆钗记》中《男祭》一出,叙王十朋听说钱玉莲投江,至江边哭祭事,此时宝玉去水仙庵井台边祭奠投井而死的金钏儿来迟,黛玉含沙射影地讥嘲:“这王十朋也不通的狠,不管在那里祭一祭罢了,必定跑到江边上去做什么。俗话说睹物思人,天下水总归一源,不拘那里的水,舀一碗,看着哭,也就尽情了。”

在《歧路灯》第七十八回,戏班副末说起自己平仄咬不清,怕被人听出破绽,公子盛希侨道:“不怕,不怕。你们哼唧起来,就是真正好学问人,也懂不清。那些堂戏场上,用手拍膝,替你们打板儿的,俱是假充在行,装那通昆曲的样子。真正是恶心死人!若再说些什么《鹧鸪天》《菩萨蛮》话头,那一发是瞎毬话。不过是叫你们看见,心里说:这个爷是行家。那只算丑态百出罢。……我在山东,家母舅是个名进士。请的先生,是山东有名的解元。那一日章丘县公送自己做的一部传奇,我听二公极口夸好,说串来就是一部名戏。却还说内中有几个不认的字样,有许多不知出处的典故。如今看堂戏的,不过几位俗客而已,西瓜大字,认的半车,偏会澈底澄清起来。这个话我断乎不信。昆腔不过是箱只要好,要新,光景雅致些,不肉麻死人就够了。”这里说的是大实话,戏曲观众,能真正听懂曲文者寥寥,而小说尤其是说书,作为大众文艺样式,通俗的语言形式,其在传播普及戏曲内容方面,功劳可谓大矣。

明清通俗小说中,不乏描写戏曲演出或演唱的内容,涉及戏曲表演的内容、形式,演出的缘起、场所,所演唱之唱腔剧种等,种种不一。兹略谈其内容最为集中的两个方面——表演形式与演出缘起。

大略而言,小说中写到的戏曲表演,主要有两种形式:一是唱曲子,二是整本或折子戏的演出。

唱曲的例子,《金瓶梅词话》中很多(9),如第二十七回,西门庆与妻妾在翡翠轩饮酒,西门庆教春梅取月琴来给孟玉楼,取琵琶给潘金莲,道:“你两个唱一套‘赤帝当权耀太虚’我听。”隔阵子,孟玉楼弹月琴,西门庆拍手,众人齐唱《凉州序》《节节高》等五支曲子。这里的“赤帝当权耀太虚”,见收于《雍熙乐府》卷三,《词林摘艳》乙集,为套曲《雁过声》之首句。《凉州序》、《节节高》等,是《琵琶记》第二十一出的曲子。第三十六回,西门庆接待蔡状元,请了苏州戏子一行四人,连自家的书童也扮了起来,“共三个旦,两个生,在席上先唱《香囊记》”,接着蔡状元吩咐戏子苟子孝:“你唱个《朝元歌》‘花边柳边’。”又唱“十载青灯黄卷”、《玉环记·画眉序》“恩德浩无边”,书童唱《锦堂月》“红入仙桃”。这里为先演出剧本一折,然后唱曲。苟子孝所唱见《玉环记》第十二出《延赏赘皋》、《香囊记》第六出《途叙》,书童所唱见《香囊记》第二出《庆寿》。

戏剧演出最多的是演折子戏。如《红楼梦》第十一回,宁国府贾敬寿辰,“尤氏叫拿戏单来,让凤姐儿点戏”,邢夫人、王夫人说道:“我们和亲家太太都点了好几出了,你点两出好的我们听。”凤姐儿方接过戏单,“点了一出《还魂》,一出《弹词》”。《还魂》见《牡丹亭》第三十五出,《弹词》见《长生殿》第三十八出。第五十四回,正月十五贾府唱戏,贾母吩咐,教葵官不必化妆,唱一出《惠明下书》,此《西厢记》第二本第二折;文官等装扮了,上台演出,“先是《寻梦》,次是《下书》”。《寻梦》见《牡丹亭》第十二出,《下书》即《惠明下书》。

演戏的缘起,不外乎节日、生日、生子、婚嫁、丧葬、社交、庙会、神诞、升官发财、还愿等,都可以成为演戏的因由。

节日 如《梼杌闲评》第二回,迎春日,工部尚书总理河务朱衡置酒天妃宫,临清知州备春花、春酒及社火,到天妃宫庆贺,搭建“平台约有四十馀座,戏子有五十馀班,妓女百十名,连诸本杂戏俱具大红手本。巡捕官逐名点进,唱的唱,吹的吹,十分热闹”。《红楼梦》第五十四回,元宵节贾府,“当下天未二鼓,戏演的是《八义》中《观灯》八出”。

生日 如《梼杌闲评》第三回,王尚书府生日演戏,老太太点了本《玉杵记》,演裴航蓝桥遇仙故事;侯一娘点了《玉簪记·听琴》,王尚书的小夫人点《霞笺记·追赶》,大夫人点《红梅记·问状》。《红楼梦》第二十二回,薛宝钗生日,贾母说是将笄之年,王熙凤遂张罗操办,“就贾母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戏,昆弋两腔皆有”。《歧路灯》第二十一回,土财主林腾云母亲寿辰,“戏班上讨了点戏,先演《指日升官》,奉承了席上老爷;次演了《八仙庆寿》,奉承了后宅寿母;又演了《天官赐福》,奉承了席上主人。然后开了正本”。第六十五回,谭绍闻岳父生日,戏班演出,德喜儿去找谭绍闻,“到了巫家,正是绣春班演的《封神榜》上邓婵玉、土行孙大战,席面间好不热闹”。

生子 《金瓶梅词话》第三十一回,西门庆升官生子,请客祝贺,教坊司先演一段笑乐院本,接着在一番比较后,让乐工唱一套《三十腔》。《歧路灯》第七十七回,谭绍闻生子,盛希乔说:“你只说那一日满月,我送戏。”谭绍闻手头拮据,母亲生日还有小半年,便合二为一,祝寿兼庆生子。第七十八回,盛希乔管家来搭戏棚,邻居姚杏庵向冯健道:“谭宅这宗大喜,我们一街上人,都是沾光的。但戏是堂戏,伺候席面,把街心戏台闪空了。本街老老幼幼以及堂眷,看见这样花彩台子,却没戏看,只听院里锣鼓笙管,未免有些索然减兴。我们何不公送一班戏在台上唱?盛宅昆班专在厅前扮演,岂不是互济其美,各擅其妙?”

婚嫁 《野叟曝言》第八十四回,玉麟嫁女,“因是喜事,优人演剧……点了一本《满床笏》……在大厅上设席,玉麟出陪。点的戏文亦是《满床笏》”。《儒林外史》第十回,蘧公孙入赘鲁家,演戏,“戏子上来参了堂,磕头下去,打动锣鼓,跳了一出《加官》,演了一出《张仙送子》,一出《封赠》……公孙再三谦让,不肯点戏,商议了半日,点了《三代荣》,副末领单下去”。《歧路灯》第五十回,谭绍闻将续娶巫氏,盛希乔说:“到明日亲迎过来,咱的戏也排成了,我是要送戏来贺哩,不许推阻”。

丧葬 《金瓶梅词话》第六十五回,李瓶儿病死出殡,“先是歌郎并锣鼓地吊来灵前参灵,吊《五鬼闹判》、《张天师着鬼迷》、《钟馗戏小鬼》、《老子过函关》、《六贼闹米勒》、《雪里梅》、《庄周梦蝴蝶》、《天王降地水火风》、《洞宾飞剑斩黄龙》、《赵太祖千里送京娘》,各样百戏吊罢,堂客都在帘内观看。参罢灵去了,内眷亲戚都来辞灵烧纸,大哭一场”。《歧路灯》第六十二回,谭绍闻要安葬父亲,盛希侨道:“就把咱的戏,叫他们门前伺候——如今戏整本、散出,也打的够唱十几天了。……咱的大事,咱的戏,不叫他唱要他做啥哩?”谭绍闻担心几位父执反对,盛希侨道:“胡诌的话!你家埋人,也不是他家埋人;我来送戏,也不是送与他家唱。”第六十四回,虎镇邦也向谭绍闻道:“我昨日回来,本街上有一道朝南顶武当山的锣鼓社。他们如今生、旦、净、丑、副末脚,都学会出场儿。听说娘娘庙街盛宅有送的戏,难说咱一向相好,就不凑个趣儿,岂不叫别人笑话?他们情愿唱几天闹丧的戏。”果然到了那日,“街上两棚梨园,锣鼓喧天,两棚僧道,笙歌匝地,各人都择其所好,自去娱耳悦目”。

社交 上引《金瓶梅词话》第三十六回西门庆接待蔡状元而演戏,即属于此类。《野叟曝言》第七十三回,一伙北方豪杰请文素臣看戏,是自制的剧本,共二十四回,每回四出。第七十四回,在玉麟的天籁堂中,宴请素臣,“南面一席,定素臣上坐;北面一席,戴、刘二人下坐;东边一席,玉麟、有信;西边一席,飞娘、以神横坐相陪……丫鬟们斟酒,厢房中乐起,齐齐的走出六个优童,上去参单,末脚呈上戏目。素臣点了《亚夫》、《建德》、《德昭》、《贺兰》四回;次及廷珍,点了《寿梦》、《蔡邕》;次及时雍,点了《乐毅》、《岳飞》;次及玉麟等四人,点了《郭巨》、《乐羊》、《施全》、《郑侠》四回,共是十二回,四十八出戏文。跳过《加官》,从头演扮出来”。《歧路灯》中叙谭绍闻、王隆吉、盛希侨结拜弟兄,盛希侨在府中宴请二人饮酒,第十八回,隆吉与谭绍闻商议:“前日范姑子还想起蓬壶馆抬席,咱也把盛大哥请到蓬壶馆罢。现成的戏,咱定下一本,占了正席,叫厨上把顶好上色的席面摆一桌。中席待家人。盛大哥他是公子性情,一定好看戏的。事完了,咱与馆上算算账,你我同摊分赀何如?”出于社交需要而演戏,在明清小说中多有叙及。

庙会 《歧路灯》第三回,三月初三开封大会,谭孝移在妻子撺掇下,与塾师娄潜斋,带了儿子绍闻与外侄王隆吉赶会。“一路上车,出南门往东,向繁塔来。早望见黑鸦鸦的,周围有七八里大一片人,好不热闹。但见:演梨园的,彩台高檠,锣鼓响动处,文官搢笏,武将舞剑……”。

神诞 李渔《连城璧》中的《谭楚玉戏里传情,刘藐姑曲终死节》,其中写到:“一日做戏做到一个地方……这地方有所古庙,叫做晏公庙。晏公所职掌的,是江海波涛之事,当初曾封为平浪侯,威灵极其显赫。他的庙宇就起在水边,每年十月初三日是他的圣诞。到这时候,那些附近的檀越,都要搬演戏文,替他上寿。”

升官发财 《林兰香》第一回,耿郎得官,耿家择于五月五日作贺,贺客皆到,前厅“酒过三巡,梨园开场先唱《六国封相》吉剧,次后方演《金谷园》全本”,后堂女眷,“梨园先唱《宫花报喜》吉曲,后乃作《缇萦救父》故事”,直到日落,梨园下场,众亲眷方才谢席散去。《歧路灯》第十回,宋云岫天津的生意侥幸大发,于是“天津大王庙、天妃庙、财神庙、关帝庙,伙计们各杀猪宰羊,俱是王府二班子戏,唱了三天”。

还愿 《歧路灯》第四十九回,谭绍闻在舅舅家,“耳朵内只听得锣鼓喧天”,问表弟王隆吉:“那里唱哩?”王隆吉道:“山陕庙,是油坊曹相公还愿哩。”第七十四回,巫氏向冰梅炫耀:“前月俺家不见了骡子,值五六十两银子。后来寻着,与马王爷还愿唱堂戏,写的伺候老大爷昆班。真正城内关外,许多客商、住衙门哩,都来贺礼,足足坐了八十席。谁说不体面哩。”

这诸多关于戏曲表演及演出缘起的描写,既是一种关于戏曲的普及与启蒙,更对民间演戏,有着推波助澜的作用,在传播戏曲艺术方面,具有不可忽视的价值与意义。

明清通俗小说是明清时期社会生活的形象再现。戏曲演出在明清两朝达致鼎盛,也自然要在其中留下自己的身影。集中排列明清通俗小说中的戏曲演出剧目,对我们了解明清戏曲繁荣的生态环境、总结戏曲艺术的某些规律,不无助益。兹选择各阶段具有代表性意义的作品,排列其中之剧目如下。(www.daowen.com)

《金瓶梅词话》:

1.明王《彩楼记》(发迹变泰剧,20回);2.元高明《琵琶记》(家庭伦理、婚姻问题剧,27回);3.《唐伯亨因祸致福》(元戏文?27回);4.元无名氏《金水桥陈琳抱妆盒》杂剧(宫廷故事剧,31回);5.明贾仲明《铁拐李度金童玉女》杂剧(神仙道化剧,32回);6.《韩文公雪拥蓝关》(未知杂剧或传奇,神仙道化剧,32回);7.明无名氏《玉环记》传奇(姻缘命定剧,11、36、63、64回);8.元乔梦符《玉箫女两世姻缘》杂剧(姻缘命定剧,41回);9.明邵灿《香囊记》(家庭伦理剧,36回);10.元曾瑞卿(?)《王月英元夜留鞋记》杂剧(爱情剧,43回);11.元无名氏《升仙会》杂剧(神仙道化剧,58回);12.《子母冤家》(元人戏文,家庭伦理剧?46回);13.元郑光祖《迷青锁倩女离魂》杂剧(爱情剧,54回);14.元白朴《韩翠苹御水流红叶》杂剧(爱情剧,61回);15.无名氏《刘智远红袍记》(发迹变泰剧,64回);16.明李开先《宝剑记》传奇(忠义剧,61、67、70、74回);17.罗贯中《宋太祖龙虎风云会》杂剧(帝王将相剧,71回);18.明刘兑《月下老定世间配偶》杂剧(姻缘命定剧,72回);19.元王实甫《西厢记》杂剧(爱情剧,42、46、58、61、68、74回);20.明李日华《南调西厢记》(爱情剧,74回);21.明姚茂良《张巡许远双忠记》传奇(忠义剧,74回);22.明沈采《四节记》(文人风雅剧,76回);23.明沈采(?)《裴晋公还带记》(道德剧,76回);24.明朱有燉《小天香半夜朝元》杂剧(神仙道化剧,78回);25.《杀狗劝夫》(家庭伦理剧,80回)。

《梼杌闲评》:

1.明梁辰鱼《浣纱记》传奇(政治婚姻剧,2回);2.明云水道人《玉杵记》传奇(仙凡爱情剧,3回);3.明高濂《玉簪记》(爱情剧,3回);4.明无名氏《霞笺记》传奇(爱情剧,3回);5.明周朝俊《红梅记》传奇(爱情剧,3回);6.明张四维《双烈记》传奇(忠义爱情剧,16回)。

《醒世姻缘传》:

1.明郑之珍《目连救母记》传奇(宗教孝义故事,5回);2.明汤显祖《邯郸梦》传奇(宗教人生剧,15回);3.汤显祖《南柯梦》传奇(宗教人生剧,15回);4.《四德记》传奇(据沈龄《冯京三元记》增补,德报故事,35回);5.明无名氏《苏皇后鹦鹉记》(宫廷故事,97回);6.《三国志》(97回)。

《林兰香》:

1.《六国封相》(发迹变泰故事,彩头戏,1、56回);2.《宫花报喜》(吉祥彩头戏,1、56回);3.《金谷园》(节烈剧,1回);4.《缇萦救父》(孝女剧,1回);5.《西厢记》(27回)。

《儒林外史》:

1.演梁灏八十岁中状元的戏(第2回);2.《张仙送子》(第10回);3.《封赠》(明苏复之《金印记》,第10回);4.明《三代荣》传奇(第10回);5.《长亭饯别》(李日华《南调西厢记》,30、49回);6.《请宴》(李日华《南调西厢记》,30、49回);7.《醉窥》(爱情故事,明徐复祚《红梨记》,30回);8.《借茶》(风情故事,明许自昌《水浒记》,30回);9.《刺虎》(侠女故事,清初无名氏《铁冠图》,30回);10.《思凡》(风情故事,折子戏,30回);11.《五台》(亲情故事,《五台会兄》,49回);12.《追信》(得官故事,沈采《千金记》,49回)。

《歧路灯》:

1.《全本西游记》(10回);2.《敬德钓鱼》(唐朝大将故事,17回);3.《潘金莲戏叔》(风情故事,18回);4.《武松杀嫂》(侠义故事,18回);5.《萧太后打围》(打斗戏,18回);6.《天官赐福》(彩头戏,18、21回);7.《二下邗江》(打斗戏,21回);8.《指日高升》(彩头戏,21、79回);9.《八仙庆寿》(彩头戏,21回);10.《十美图》(艳福故事,21回);11.《张珙游寺》(48回);12.《满床笏》(福禄故事,昆腔,63回);13.《瓦岗寨》(隋唐好汉故事,陇州腔,63回);14.《封神榜》(65回);15.《杀狗劝夫》(家庭伦理故事,71回);16.《王母阆苑大会》(仙道故事,78回);17.《长生殿》(帝王后妃爱情故事,79回);18.《尼姑》(风情故事,79回)。

《红楼梦》:

1.《豪宴》(李玉《清忠谱》,18回);2.《乞巧》(洪昇《长生殿》,18回);3.《仙缘》(汤显祖《邯郸记》,18回);4.《离魂》(汤显祖《牡丹亭》,18回);5.《游园》(《牡丹亭》,18回);6.《惊梦》(同上);7.《相约》(明人《钗钏记》,爱情婚姻剧,18回);8.《相骂》(同上);9.《丁郎认父》(父子相认,19回);10.《黄伯央大摆阴魂阵》(七国春秋故事,19回);11.《孙行者大闹天宫》(19回);12.《姜太公斩将封神》(封神故事,19回);13.《刘二当衣》(科诨戏,讽刺贪财好利者,22回);14.《山门》(清邱园《虎囊弹》,鲁智深事,22回);15.《西厢记》(23回);16.《白蛇记》(刘邦斩蛇故事,29回);17.《满床笏》(福禄故事,29回);18.《南柯梦》(宗教人生剧,29回);19.《西楼会》(袁于令作,爱情故事,53回);20.《八义》(忠义故事,54回);21.《寻梦》(《牡丹亭》,54回);22.《慧明下书》(《西厢记》,54回);23.《冥升》(新打的剧本《蕊珠记》中的一出,85回);24.《吃糠》(《琵琶记》,85回)。

《品花宝鉴》:

1.袁宝珠擅演剧目:《鹊桥》、《密誓》(《长生殿》,帝王后妃爱情)、《惊梦》(《牡丹亭》,爱情故事)、《寻梦》(同上)、《霓裳》(《长生殿》)(1回);2.苏慧芳擅演剧目:《瑶台》(《南柯记》)、《盘秋》(《红梨记》,爱情故事)、《亭会》(同上)(1回);3.陆素兰擅演剧目:《制谱》(《长生殿》)、《舞盘》(同上)、《小宴》(《连环计》,宫廷斗争,美人计)、《絮阁》(《长生殿》)(1回);4.金漱芳擅演剧目:《题曲》(《疗妒羹》,家庭生活)、《琴挑》(《玉簪记》,爱情故事)、《秋江》(同上)(1回);5.李玉林擅演剧目:《折柳阳关》(《紫钗记》,爱情故事)、《藏舟》(《渔家乐》,政治斗争加爱情纠葛)、《草地》(《红梨记》)、《寄扇》(《桃花扇》)(1回);6.王兰保擅演剧目:《盗令》(《翡翠园》,善恶斗争)、《青门》(同上)、《刺虎》(《虎口馀生》,又名《铁冠图》,忠义故事)、《杀舟》(《翡翠园》)(1回);7.王桂保擅演剧目:《乔醋》(明无名氏《金雀记》传奇,爱情故事)、《相约》(明传奇《钗钏记》,婚姻故事)、《讨钗》(同上)、《拷艳》(1回);8.林春喜擅演剧目:《寄子》(《浣纱记》)、《储谏》(同上)、《回猎》(《白兔记》,家庭伦理)、《断机》(沈受先《商辂三元记》,贞烈故事)、《番儿》(《邯郸记》)、《冥勘》(沈璟《坠钗记》,爱情故事)、《女弹》(1回);9.《三国演义》(戏园演剧,1回);10.《南浦》(《琵琶记》,家庭伦理剧,3回);11.《扫花》(《南柯记》)、《三醉》(同上)、《议剑》(明王济《连环计》传奇)、《谒帅》、《赏荷》(《琵琶记》)、《功宴》(徐复祚《宵光记》传奇,家庭伦理剧)、《瑶台》(《南柯记》)、《惊梦》(《牡丹亭》)、《舞盘》(《长生殿》)、《题曲》(《疗妒羹》)、《偷诗》(《玉簪记》)(6回);12.《拾金》(昆班独角小戏)、《嫖院》(花部,苏三冤案)、《女弹词》(唐英,历史兴亡之感)(戏园演剧,8回);13.《独占》(李玉《占花魁》,爱情故事)(演剧,12回);14.《盗令》(《翡翠园》)、《杀舟》(同上)、《相约》(《钗钏记》)、《相骂》(元杂剧《渔樵记》)(演剧,42回);15.《乔醋》(《金雀记》)、《当巾》(明徐霖《绣襦记》,爱情故事)(演剧,52回)。

以上小说作品,《金瓶梅词话》为嘉靖、万历时作品,《梼杌闲评》约为明末创作,《醒世姻缘传》、《林兰香》为顺治、康熙年间创作,《儒林外史》、《歧路灯》、《红楼梦》为乾隆时期的作品,《品花宝鉴》创作于道光年间,在时间上,从明代中后期迄于晚清。

《金瓶梅词话》中,演出涉及剧目约25种,元人创作13种,明人创作12种,出现频次最高的是《西厢记》,次为《宝剑记》。从题材内容上来看,婚姻爱情剧最多,有9种;其次是家庭伦理、神仙道化、忠义、宫廷故事、文人风雅故事剧等。《梼杌闲评》演出涉及剧目约6种,均为明代作品,全部与婚姻爱情有关。《醒世姻缘传》演出涉及剧目约6种,基本上为明人剧作,题材上多宗教内容,民间道德主题突出。《林兰香》演出涉及前人剧目5种,彩头戏2种,节烈孝女是民间道德主题,《西厢记》为传统经典剧目。《儒林外史》涉及演出剧目约11种,彩头戏4种,风月爱情故事4种,亲情、得官戏各一种,其中《西厢记》节目4次演出。《歧路灯》涉及演出剧目约18种,多民间节目,有彩头戏、打斗热闹戏、隋唐好汉戏、风情戏、神话戏、福禄吉庆戏等。《红楼梦》涉及戏曲演出剧目约20种,其中汤显祖3种,其《牡丹亭》4出(次)被演出。其次《西厢记》、《钗钏记》各2次演出。题材内容上,有关爱情婚姻的6种,其他有忠义故事、父子亲情、宗教人生、神仙故事、打斗故事、科诨喜剧、福禄吉祥故事等。《品花宝鉴》涉及演出剧目约30种,题材内容涉及婚姻爱情的约20种,其他有宫廷政治斗争、家庭伦理、善恶斗争、忠义故事、宗教人生等方面内容。演出频次依次为《长生殿》《牡丹亭》《南柯记》《红梨记》《玉簪记》《翡翠园》《浣纱记》《连环计》《钗钏记》等。其中汤显祖一人剧作有3种。

小说中的戏曲演出,在不少情况下,是作者从表现主题、刻画人物的角度出发所设置的,并非完全站在生活写实的立场,作客观的再现,然而,从《金瓶梅词话》到《品花宝鉴》中的戏曲演出剧目,我们仍然可以发现一些带有规律性的特点:(一)题材内容上,集中于爱情婚姻、家庭生活、大众道德、吉祥祝福、热闹娱乐等几个方面。(二)不同层次的受众,其关注点存在差异性,贵族之家、文人社会,如《红楼梦》、《儒林外史》、《品花宝鉴》倾向于选择经典剧目;市井社会,市民阶层,如《歧路灯》,偏重于追求热闹娱乐;而偏僻的乡村,如《醒世姻缘传》中,更喜欢民间宗教道德节目。(三)适时适地,吻合场景,如节日喜庆等演出。(四)经典剧目魅力常在,而作为舞台艺术,又有别于案头文学,即使经典作品,如《西厢记》被改为《南调西厢记》,乃适应南曲演唱的需要。(五)代有新作,喜题材之新,如《品花宝鉴》中伶人擅演节目,一流之《西厢记》、《琵琶记》均不在其列,而后来者如《玉簪记》、《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等,成为他们拿手的招牌节目。

从如上述论,我们可以看出,作为大众文学样式的明清通俗小说,其对于作为大众艺术形式的戏曲的传播,有着不可抹煞的功绩。作为通俗文本的小说,弥补了曲文艰涩难懂之弊,更容易为受众理解。其中的戏曲故事,于普及戏曲内容,不可或缺;其普及戏曲内容,进一步促进了戏曲的流行。而小说中的戏曲表演形式,戏曲演出的缘起,则于社会中人,有着直接的示范意义,对于人们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选择怎样的戏曲表演形式,既具有启蒙作用,也有着示范价值。

小说中的演出剧目,对于社会中人,有进一步普及并加深印象的意义。从这些剧目的内容及艺术风格,我们还可以更好地总结戏曲发展的规律,即什么样的内容,什么样的形式,才是观众所最乐于接受的;什么样的观众,其关注点又在什么地方。这些,都是大众艺术创作所必须认真思考的问题。

从上所论述,我们知道,观众对于戏曲,有其共同的兴趣所在,即贴身生活、娱乐目的;也因文化层次、社会阶层如知识圈、贵族之家、市井社会、偏僻乡村的不同,而存在较大差异。这对于我们今天的创作,当具有重要启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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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赵山林《中国戏曲传播接受史·绪论》,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2) 王国维《戏曲考原》,《王国维戏曲论文集》,中国戏剧出版社1984年版。

(3) 王国维《宋元戏曲史》第四章《宋之乐曲》,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

(4) 清·李渔《闲情偶寄》卷二《词曲部下·宾白第四·词别繁简》,《李渔全集》第三卷,浙江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5) 陈翔华《三国志演义考论》,文津出版社有限公司2006年版。

(6) 李修生、李真渝《古代小说与戏曲》,辽宁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

(7) 陈建平《水浒戏与中国侠义文化》,文化艺术出版社2008年版。

(8) 李修生、李真渝《古代小说与戏曲》,辽宁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

(9) 参见蔡敦勇《金瓶梅剧曲品探》,江苏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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