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民众政治诉求与官方政治改革的互动

20世纪的沙特国家经历了深刻的历史变革。前石油时代，瓦哈卜派官方宗教政治与沙特家族政治相结合，改变了阿拉伯半岛传统社会的政治动荡状态，建立了统一的民族国家。石油繁荣时代，沙特阿拉伯国家资本主义经济基础的建立，'毁了传统的农牧经济和社会结构，是沙特家族绝对主义政治建立的基础和保障。沙特家族自上而下的经济社会改革促进了沙特经济现代化的长足进步，社会结构呈现多元化趋势。民间资本得到一定程度的发展，民众经济和社会力量逐步壮大。海湾战争以来，现代伊斯兰主义的蓬勃发展和民间宗教政治运动对官方宗教政治和家族政治的挑战，以及与之相回应的沙特政权自上而下的政治改革，标志着沙特阿拉伯政治现代化开始进入实质阶段。

政治现代化的核心内容，在于民主化的历史进程抑或民众广泛的政治参与和权力分享。民主与专制的较量，是绝对主义时代沙特阿拉伯现代化进程在政治领域的集中体现。经济关系的变革和新旧社会势力的消长，提供了民主与专制激烈抗争的客观物质基础。民主化无疑是现代化进程中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而“山雨欲来风满楼”。石油时代，自下而上的政治诉求与自上而下的政治改革构成沙特阿拉伯政治现代化进程的历史模式。民间宗教政治运动的滥觞，标志着现代化进程中民众的政治崛起，体现民众广泛政治参与的强烈诉求，构成促使沙特家族自上而下的政治改革和推动民主化进程的社会动力。沙特家族垄断国家权力的政治制度在石油时代面临着民众政治崛起的严峻挑战，形式各异的民间宗教政治运动预示着沙特阿拉伯即将到来的政治变革，可谓民主化政治风暴的前兆。

海湾战争以来，沙特阿拉伯的民众政治运动表现为温和倾向之请愿运动与激进倾向之暴力事件的错综交织。来源各异的诸多社会力量，通过温和与激进的不同方式，表达不同社会群体的政治诉求，挑战沙特阿拉伯的现存政治秩序，深刻影响着沙特阿拉伯的政治发展进程。官方政治改革是民众政治诉求的逻辑结果，民众政治的挑战与官方政治的应对构成推动沙特阿拉伯政治现代化发展的核心要素。

20世纪90年代初期，面对现代伊斯兰主义的挑战和沙特民众的强烈要求，沙特阿拉伯开始进行自上而下的政治改革，制定《基本法》和建立协商会议是沙特阿拉伯王国政治改革的核心内容。然而，姗姗来迟的政治改革并不能满足民众政治参与的基本需求。1992年制定的《基本法》强调君主制是沙特阿拉伯的基本政治制度，强调沙特家族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核心地位。这部《基本法》虽然已经具备国家宪法的外形，但完全不能满足现代国家的需要。议会政治和选举政治是现代政治之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议会政治与选举政治的结合是政治民主化进程的标志性内容。迫于民间政治反对派要求改革的压力，1993年，沙特阿拉伯成立国家协商会议，并且进行中央和地方的行政改革。然而，国家协商会议的成员都是由沙特王室任命产生，协商会议处于沙特家族的操纵之下，并不具有现代议会所必须具备的独立性和选举政治性质。协商会议并非制约王权和实现民众政治参与的政治机构，不能满足现代性质国家的政治需要。《基本法》的颁布和国家协商会议的召开，构成宪政和议会政治的外在形式，为沙特阿拉伯政治现代化的发展，提供了必要的框架和平台，可谓民主化之形式方面的重要成果。沙特阿拉伯制定《基本法》和建立协商会议的目的在于巩固现存的政治秩序和强化君主制度，而非改变沙特阿拉伯现存的政治秩序和建立现代民主制国家。沙特阿拉伯的国家政策仍由为数不多的王室领导成员协商制定，国家的决策进程具有不公开的特点。沙特家族操纵着国家的行政机构和司法机构，沙特家族和显贵人士凌驾于国家法律之上。沙特阿拉伯自上而下的政治改革未能适应沙特阿拉伯经济和社会的剧烈变革，教俗合一的官方宗教政治已经成为阻碍沙特阿拉伯发展的意识形态和政治制度。

沙特阿拉伯王国严厉禁止集会和组建政治团体等政治表达和政治参与的途径，清真寺成为民众唯一可以发泄不满和表达个人意见的场所。以现代伊斯兰主义为核心的民间宗教政治是沙特阿拉伯王国自下而上政治运动的主要方式。自下而上的民间宗教政治否定自上而下的官方宗教政治，推动着沙特社会的发展和王国的民主化进程。沙特阿拉伯现代伊斯兰主义为民众的政治参与提供了重要途径，体现了民众政治动员和政治参与的扩大。现代伊斯兰主义的理论和实践构成沙特阿拉伯政治民主化的重要内容。(www.daowen.com)

20世纪90年代初期，民间宗教政治主要表现为非暴力的政治呼吁和政治请愿。然而具有温和倾向的民间宗教政治未被沙特家族所接受，沙特民众的政治改革要求并没有得到沙特政府的回应，沙特民间宗教政治所呼吁的法治、民主和议会政治等要求被沙特政府所忽略。沙特官方宗教政治还积极采取对民间宗教政治的压制和打击政策。沙特家族采取高压政策，试图通过以强化新闻审查和舆论控制的手段和暴力镇压的方式消灭沙特阿拉伯的民间宗教政治反对派。1992—1994年，沙特政府发起逮捕和迫害民间宗教政治势力的政治浪潮。王国的政治犯人数不断上升。内务部长纳伊夫宣布，110名沙特阿拉伯公民由于从事威胁国家安全的政治活动而被政府逮捕。反对派公布的数量则远大于此，被捕者数量据称有数千人。

沙特阿拉伯官方宗教政治和家族政治的绝对主义性质导致民间宗教政治极端和激烈的倾向。沙特政府采取的高压政策和暴力镇压宗教政治反对派的手段，导致沙特国内的政治气氛日益恐怖，激进倾向反对派的暴力活动日渐增多。沙特阿拉伯民间宗教政治由此呈现出从合法斗争到非法斗争，从非暴力斗争到暴力斗争的演进趋势。民间宗教政治从温和倾向向激进倾向的发展，是沙特家族绝对主义政治统治模式的必然结果。一些现代伊斯兰主义活动家流亡海外并建立反对沙特政权的政治组织，通过著书立说的途径来否定君主制的合法性和沙特家族的统治地位，号召民众推翻沙特家族的统治。另一些伊斯兰激进分子则采用暴力方式来反对沙特家族统治的方式，许多秘密团体和组织在沙特阿拉伯涌现出来。激进的民间宗教政治已经严重威胁到沙特家族的生存，沙特阿拉伯呈现出政治动荡的状态。

世纪之交，沙特家族政治内部的民主化进程启动，是为沙特阿拉伯政治现代化进程的重要内容。王室家族委员会的成立和重组，使家族协商机构正式成为王国的最高政治权威，国王成为家族协商机构的重要领导和代言人，大臣会议和国家协商会议则成为家族协商机构的执行机关。凡有王位继承权的王族分支都有代表参加王室家族委员会，家族协商的政治原则正式确立。沙特家族内部的政治民主化，标志着沙特阿拉伯的政治民主化进程从外在的形式延伸到内在的层面，构成沙特阿拉伯政治民主化进程的重要里程碑。民主化进程，以自上而下的方式，从作为国家统治者的沙特家族开始，逐渐延伸到沙特家族之外，延伸到社会与民众的层面，构成沙特阿拉伯政治民主化进程的特定模式。

新世纪温和倾向的“伊斯兰—自由主义”运动在一定程度上构建了民众政治的统一战线，而圣战派和阿拉伯半岛基地组织运动的暴力活动极大威胁了沙特政权的稳固。沙特王储阿卜杜拉主持召开全国对话会议，制定政治和宗教改革的宣言，举行地方议会选举，建立国家人权协会，试图通过自上而下的政治改革缓解民众政治挑战的压力。沙特家族表现出推动政治改革进程的姿态。沙特家族垄断国家权力和排斥民众政治参与的冰山，开始出现融化的迹象。新世纪地方议会选举进程的启动，标志着宪政制度开始具有民主化的内涵。然而，议会政治和选举政治还远不成熟。国家协商会议具有议会的萌芽形式，却完全不具备议会应有的独立政治地位和立法权力。家族政治和君主政治仍未脱离绝对主义政治的历史范畴。官方承诺的改革措施并没有得到完全的贯彻，许多改革举措仅仅停留在文字层面而未能付诸实践，国家人权协会的成员亦由政府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