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西晋文风演变:元康变局与缘情之风

西晋文风演变:元康变局与缘情之风

时间:2023-11-3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晋武帝在国家一统后,失去了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和励精图治的理想。这样的政局变化,自然引发了西晋文学的改色变调。首先是公元290年,杨骏为首的“三杨擅权”。杨骏作为晋武帝皇后杨芷的父亲,官居高位。“帝复寻至迷乱,杨后辄为诏以骏辅政。”

西晋文风演变:元康变局与缘情之风

二、“元康变局”与“缘情之风”

太康元年(280),西晋平吴后,国家收获的是东南四州,四十三郡的五十二万三千户,而武帝则收获的是孙皓妓妾五千人。晋武帝在国家一统后,失去了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和励精图治的理想。这一点,晋武帝的大臣何曾看得清清楚楚。《晋书·何曾传》记载,“初,曾侍武帝宴,退而告遵等曰:‘国家应天受禅,创业垂统。吾每宴见,未尝闻经国远图,惟说平生常事,非贻厥孙谋之兆也。及身而已,后嗣其殆乎!此子孙之忧也。汝等犹可获没。’指诸孙曰:‘此等必遇乱亡也。’”(33)虽然在晋武帝执政的后十年中,即太康元年(280)到太康十年(289)间,西晋社会已出现政衰败亡之征兆(34),但晋武帝毕竟还能维系。尤其是晋武帝太熙元年(290)四月驾崩之后,用于维系西晋社会的“黄金绳”不复存在。虽然表面上看,晋惠帝继承皇统,但已是“权非帝出,政迩宵人”,(35)先是太傅杨骏专权,而后是贾后预政,接着是八王乱政。可以说,八王乱政的前期,是宫廷中皇权的连连迭变,到八王之乱的后期,已经是兵戎相接,波及整个社会之中。这样的政局变化,自然引发了西晋文学的改色变调。我们能从陆机的《折杨柳》感受到晋武帝驾崩后中层文士的失落和依附命运。(36)

邀矣垂天景,壮哉奋地雷。丰隆岂久响,华光但西img54日落似有竟,时逝恒若催。仰悲朗月运,坐观璇盖回。盛门无再入,衰房莫苦开。人生固己短,出处鲜为谐。慷慨惟昔人,兴此千载怀。升龙悲绝处,葛藟变条枚。寤寐岂虚叹,曾是感与摧。弭意无足欢,愿言有余哀。

陆机用隐喻的文学手段说,天日落和雷收声来暗指晋武帝的驾崩,用“朗月”暗示惠帝皇后贾氏弄权,西晋皇权落入异姓大臣之手。“升龙悲绝处,葛藟变条枚”来揭示文士在晋武帝死后,一变为依附朝中权贵的可怜命运。

那么,在晋武帝驾崩后,西晋的政坛发生了哪些剧变呢?

晋惠帝司马衷即位后,西晋政治格局骤然巨变。首先是公元290年,杨骏为首的“三杨擅权”。杨骏作为晋武帝皇后杨芷的父亲,官居高位。尤其是晋武帝在太康年间“天下无事,不复留心万机,惟耽酒色,始宠后党,请谒公行”,(37)导致了外戚杨骏等势力日渐坐大。《晋书》记载说:“而骏及珧、济势倾天下,时人有‘三杨’之号。”(38)以至于在晋武帝弥留之际,杨骏偷天换日,逼走晋武帝属意的辅政大臣汝南王亮,在杨皇后的帮助下,杨骏走向了权力的巅峰。“帝复寻至迷乱,杨后辄为诏以骏辅政。”(39)“侍中、车骑将军、行太子太保,领前将军杨骏,经德履吉,鉴识明远,毗翼二宫,忠肃茂着,宜正位上台,拟迹阿衡。其以骏为太尉、太子太傅、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领前将军如故。置参军六人、步兵三千人、骑千人,移止前卫将军珧故府。若止宿殿中宜有翼卫,其差左右卫三部司马各二十人、殿中都尉司马十人给骏,令得持兵仗出入。”(40)杨骏在晋武帝即位后,以太傅、大都督、假黄钺等身份录朝政,百官总己,又培植亲党,手握禁兵,以至于“公室怨望,天下愤然矣。”(41)杨骏的弟弟杨珧、杨济意识到祸败不免,多次谏见,杨骏不用其说,将杨珧、杨济免职居家。杨骏考虑自己的声望不足以稳住局面,就大肆封赏,收买人心。石崇上疏晋武帝讽议之,曰:“陛下圣德光被,皇灵启祚,正位东宫,二十余年,道化宣流,万国归心。今承洪基,此乃天授。至于班赏行爵,优于泰始革命之初。不安一也。吴会僭逆,几于百年,边境被其荼毒,朝廷为之旰食。先帝决独断之聪,奋神武之略,荡灭逋寇,易于摧枯。然谋臣猛将,犹有致思竭力之效。而今恩泽之封,优于灭吴之功。不安二也。上天眷佑,实在大晋,卜世之数,未知其纪。今之开制,当垂于后。若尊卑无差,有爵必进,数世之后,莫非公侯。不安三也。臣等敢冒陈闻。窃谓泰始之初,及平吴论功,制度名牒,皆悉具存。纵不能远遵古典,尚当依准旧事。”(42)杨骏专权以来,征辟启用了一些文士,如邹湛、陆机、潘岳等人。《晋书·文苑传》记载说,邹湛“转太傅杨骏长史,迁侍中。(43)陆机太熙末年(290)至元康元年(291)三月期间,受太傅杨骏征辟任国子祭酒。《三国志·吴书·陆逊传》注引《机云别传》:“晋太康末,俱入洛,……太傅杨骏辟机为祭酒。”(44)《晋书·陆机传》曰:“至太康末,与弟云俱入洛,……后太傅杨骏辟为祭酒。”(45)臧荣绪《晋书》曰:“太熙末,太傅杨骏辟机为祭酒。”(46)潘岳在杨骏辅政期间,亦被命为太傅杨骏的主簿。杨骏为首的太后党在与贾南风为首的皇后党的较量中失败而覆灭。杨骏的佐僚像邹湛、陆机、潘岳等受到牵连而免官。陆机免国子祭酒后曾归吴。(47)潘岳也被免官,《晋书·潘岳传》曰:“杨骏辅政,高选吏佐,引岳为太傅主簿。骏诛,除名。”(48)

在与杨骏为首的太后党角逐中,以晋惠帝的皇后贾南风为首的后党势力日渐形成。其核心成员有殿中中郎将孟观、李肇、贾谧、郭彰等人。不仅如此,贾后联络了司马氏宗室的楚王玮、汝南王亮等人。楚王玮入朝后,晋惠帝就下诏封他卫将军,统领北军。元康元年(291)三月初八,贾后与楚王玮发动宫廷政变,杨骏势力被诛灭。贾后便请出远徙在豫州的汝南王亮,与太子太保卫瓘共同辅政,主持局面。“征大司马、汝南王亮为太宰,与太保卫瓘辅政。以秦王柬为大将军,东平王楙为抚军大将军,镇南将军、楚王玮为卫将军,领北军中候,下邳王晃为尚书令,东安公繇为尚书左仆射,进封东安王。”(49)在贾后擅权的近十年中,先后假楚王玮之手除掉了汝南王,又名正言顺地下诏捕杀了楚王玮。因为张华在平息楚王玮事件中的功劳,才官拜右光禄大夫,侍中,中书监。《晋书·张华传》曰:“楚王玮受密诏杀太宰汝南王亮、太保卫瓘等,内外兵扰,朝廷大恐,计无所出。华白帝以‘玮矫诏擅害二公,将士仓卒,谓是国家意,故从之耳。今可遣驺虞幡使外军解严,理必风靡。’上从之,玮兵果败。及玮诛,华以首谋有功,拜右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侍中、中书监,金章紫绶。固辞开府。”(50)贾谧和贾后私下相议,认为张华出身庶族,文雅有筹略,遇事进退有方,既对晋惠帝没有威胁,又为朝臣们钦佩叹服,有意将张华作为辅政大臣。但又怕没有把握,便私下问自己姨表亲兄弟侍中裴img55,裴img56向来敬重张华的人品和学问,十分赞成其事。于是张华作为辅政大臣“尽忠匡辅,弥缝补阙。”(51)《晋书》评价说:“虽当暗主虐后之朝,而海内晏然,华之功也。”(52)张华在这一时期重要的作品《女史箴》出炉了,他的用意很明显,希望通过历史上的樊姬、冯媛、班婕妤等妇女道德典范,影响贾后,纠正贾后的缺失。“华惧后族之盛,作《女史箴》以为讽。”(53)贾后看后,深知张华的良苦用心,对张华是又敬又畏。

由于晋惠帝痴呆,王朝已失去了凝聚力。元康年间,西晋政治中出现了三股政治势力,一是以司马遹为中心的太子集团,二是以贾后、贾谧为中心的集团,三是以张华、裴img57、贾模为主的大臣集团。愍怀太子司马遹成为贾后的眼中钉,肉中刺。而张华为首的辅政大臣集团在愍怀太子和贾后集团之间左右逢源,平衡政局。

愍怀太子司马遹在元康元年(291)入住东宫,晋惠帝安排何劭、王戎、杨济、裴楷、张华、和峤等大臣为太子六师。并安排卫瓘之子卫庭、司马泰之子司马略、杨济之子杨毖、裴楷之子裴宪、张华之子张袆、华廙之子华恒与太子游处。并选拔了一批中下层文士入东宫,如元康元年(291)傅咸做太子中庶子。陆机在元康二年(292)入洛任太子洗马。潘尼在同年也官拜太子舍人。元康五年(295)左右,张悛为太子庶子。元康九年(299),江统为太子洗马。愍怀太子幼时极为聪睿,但长大后,不好学,一味与宦妾媵们游荡贪玩,压根不把自己的师傅朋友当回事。贾后见太子不思进取,密嘱宦官怂恿太子,说:“殿下,您正当青春少年,应及时行乐,何必要限制自己?”愍怀太子变得越来越坏,脾气也越来越暴躁。愍怀太子周围的官员们多有讽谏,但他根本不听。太子洗马江统上书劝诫太子,置之不理。太子舍人杜锡考虑到太子非贾后所生,而贾后性情暴戾,心里不安,多次劝诫太子“修德进善,远于谗谤”,(54)结果惹怒太子,叫他坐在插有钢针的毡垫上,并当面羞辱杜锡。愍怀太子毕竟是毫无城府的少年,高兴时和贾后侄子贾谧称兄道弟,一起在宫中玩耍。发脾气时,便不理贾谧,甚至打成一团。有一次,贾谧与愍怀太子下棋,发生争执。双方便恶言相加,甚至动手打成一团。正巧被成都王颖撞见,成都王颖训斥贾谧。结果贾谧到姑母贾后处说太子的坏话,说:“太子广买田业,多畜私财以结小人者,为贾氏故也。密闻其言云:‘皇后万岁后,吾当鱼肉之。’非但如是也,若宫车晏驾,彼居大位,依杨氏故事,诛臣等而废后于金墉,如反手耳。不如早为之所。更立慈顺者以自防卫。”(55)。贾后本有此意,听完贾谧的话,决定早日行事,废掉太子。太子詹事裴权劝谏愍怀太子谨防贾谧与贾后等,说:“贾谧甚有宠于中宫,而有不顺之色,若一旦交构,大事去矣。宜深自谦屈,以防其变,广延贤士,用自辅翼。”(56)愍怀太子压根不听从他的意见。直到贾后散布流言,揭发太子在宫中的种种不良表现,为废太子造舆论时,中护军赵俊便请太子废贾后,太子不听。贾后与贾谧等密谋废掉太子,西晋著名的文士潘岳参与其事。潘岳自元康六年(296)参加了贾谧的“二十四友”集团,并且成为“二十四友”的主要成员。潘岳充当了贾谧的爪牙,作了诬陷愍怀太子的《祷神文》,在贾后的阴谋安排下,愍怀太子在醉酒下将潘岳的《祷神文》草稿誊写一番,贾后拿着愍怀太子的《祷神文》上呈晋惠帝,晋惠帝下诏赐死愍怀太子。张华、裴等大臣要求追查祷文是如何传出来的,要求查对笔迹,结果谁也img58不敢说祷文是假的,只不过写得比较潦草而已。张华、裴img59等虽不能否认太子所书的事实,但仍要坚持追究事情原委,朝议一直到日落西山时还没有结果。贾后害怕事情有所变化,就上表请免太子为庶人。晋惠帝同意了贾后的意见,将太子废为庶人,并移居至金墉城。

贾后集团主要是以贾后贾南风为首,以殿中中郎将孟观、李肇、贾谧、郭彰等人为核心的集团。尤其是贾谧,最为贾后亲近和倚重。贾谧承袭了贾充的鲁郡公的爵位,又仗着姑母贾后之势,官至散骑常侍,后迁升为后军将军、秘书监、侍中。贾谧的豪宅壮观华丽,所用器物服饰极为珍贵华美,家里的歌僮舞女,“选极一时”。他常常在家中设宴,盛请贵族子弟和豪戚,笙箫鼓呐,置酒高歌。以至于那些贵游豪戚和浮竞之徒趋之若鹜,乐意交接。尤其是贾谧爱好文学,他的周围聚集了一批文学之士,有人讨好说他的文章可以与汉朝贾谊媲美,这就形成了贾谧的“二十四友”。贾谧“二十四友”不仅开展文会,赋诗赠答,而且参与“晋书限断”问题的讨论。贾谧为秘书监,掌管修国史。针对以往关于晋朝历史的上限问题纷杂看法,贾谧上书以为应以泰始元年为开端,“司徒王戎、司空张华、领军将军王衍、侍中乐广、黄门侍郎嵇绍、国子博士谢衡皆从谧议。”(57)贾谧违礼僭越,无视国之储君——愍怀太子,谗言太子,出放成都王颖。在元康九年(299)年,官至侍中,专掌宫内禁卫,和贾后密谋诬陷太子。贾谧和他的“二十四友”集团核心成员成为贾后的得力爪牙。直到赵王伦发动宫廷政变,废掉贾后,贾谧和石崇、潘岳、欧阳建等人被诛。这时,贾后、贾谧集团才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张华、裴img60等辅政大臣们在愍怀太子和贾后集团之间左右逢源,沉着应对。张华内惧贾后,同情愍怀太子。在元康九年(299)太子被废时,张华、裴img61等坚持追查真相。裴img62虽与贾后有姨表之亲,"img63虽后之亲属,然雅望素隆,四海不谓之以亲戚进也,惟恐其不居位。”(58)img64考虑到贾后不喜欢愍怀太子,上表请增加太子生母谢淑妃的地位名号,增加了东宫卫率三千人,这样东宫宿卫多达万人。元康六年(296)前后,裴img65就曾密谋废贾后,改立谢淑妃为皇后。“与司空张华、侍中贾模议废之而立谢淑妃。华、模皆曰:‘帝自无废黜之意,若吾等专行之,上心不以为是。且诸王方刚,朋党异议,恐祸如发机,身死国危,无益社稷。’img66曰:‘诚如公虑。但昏虐之人,无所忌惮,乱可立待,将如之何?’华曰:‘卿二人犹且见信,然勤为左右陈祸福之戒,冀无大悖。幸天下尚安,庶可优游卒岁。’此谋遂寝。”(59)贾后可谓是众叛亲离,就连姨表兄裴img67都要谋废其皇后地位,贾后的族兄贾模也参与其中。《晋书·贾充传》附《贾模传》曰:“是时贾后既豫朝政,欲委信亲党,拜模散骑常侍,二日擢为侍中。模乃尽心匡弼,推张华、裴img68同心辅政。数年之中,朝野宁静,模之力也。乃加授光禄大夫。然模潜执权势,外形欲远之,每有启奏贾后事,入辄取急,或托疾以避之。至于素有嫌忿,多所中陷,朝廷甚惮之。加贪冒聚敛,富拟王公。但贾后性甚强暴,模每尽言为陈祸福,后不能从,反谓模毁己。于是委任之情日衰,而谗间之徒遂进。模不得志,忧愤成疾。”(60)《晋书·后妃传》:“侍中贾模,后之族兄……模知后凶暴,恐祸及己;乃与裴img69、王衍谋废之,衍悔而谋寝。”(61)img70、贾模密谋废贾后的计划寝息后,便整日劝说自己的从母广城君,也就是贾后之母,要她劝喻贾后亲待太子。广城君听了裴img71的话后,也多次劝诫贾后,《晋书·后妃传》:“后母广城君以后无子,甚敬重愍怀,每劝厉后,使加慈爱。贾谧恃贵骄纵,不能推崇太子,广城君恒切责之,及广城君病笃,占术谓不宜封广城,乃改封宜城。后出侍疾十余日,太子常往宜城第,将医出入,恂恂尽礼。宜城临终执后手,令尽意于太子,言甚切至,又曰:‘赵粲及午必乱汝事,我死后,勿复听入,深忆吾言。’”(62)当裴img72、贾模等谋废贾后时,张华、王衍等人犹豫不决。当贾后集团预谋废太子前夕,洛阳已是形格势峻,山雨欲来风满楼。太子左卫率刘卞前去打探张华口风,张华故作诧异说自己不知道任何情况。刘卞感发张华,希望张华能登高一呼,号召东宫卫士废掉贾后。张华说:“今天子当阳,太子,人子也,吾又不受阿衡之命,忽相与行此,是无其君父,而以不孝示天下也。虽能有成,犹不免罪,况权戚满朝,威柄不一,而可以安乎!”(63)张华的考虑虽说深远,但也流露出几分怯懦。赵王伦、孙秀等人素来忌恨张华、裴img73,趁着发动宫廷政变,废掉贾后的时候,也将张华、裴img74等收监,赵王伦派使者前去捉张华,张华辩解说:“当初要废除太子时,我不是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只是这些话没有被采纳。”侍者说:“你身为三公,太子无罪被废,你的话既然不被采用,你为何还不引身退职?”张华被问得无言可答,遂被处死,并诛三族。杜如晦评论说:“张华既然想保持正直,而又不能坚持气节;曲顺乖言而不能保全性命;使得作为国家重臣的节操已经丧失殆尽了。”

永康元年(300)四月,赵王伦发动政变后,“自为都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孙秀等并据兵权。”在狡黠多诈的孙秀鼓动下,赵王伦的野心进一步膨胀起来。一幕将晋惠帝“禅让”赵王伦的闹剧在暗中策划。永宁元年(301)正月,赵王伦自称皇帝,将晋惠帝司马衷尊为太上皇,迁于金墉城。赵王伦僭称皇帝后,大肆封赏,一时间就连散骑常侍等官员帽子上装饰的貂尾都不够用,只好用狗尾来代替。时人称“貂不足,狗尾续”。因为封侯的人太多用金银冶铸为印玺也来不及,只好用没有文字的白版封之。既然赵王伦能篡位称帝,这让宗室诸王怎能不瞪大眼睛,觊觎皇帝的宝位呢?

赵王伦称帝后数月,齐王冏就联合成都王颖、河间王颙、长沙王乂等在许昌发难,举兵讨伐赵王伦。如果说,“八王之乱”的三王即楚王玮、汝南王亮、赵王伦发动政变,只是在宫廷内部展开的,对社会生产和民众生活影响不大的话,那么,齐王冏举兵讨伐,便波及全社会。此后,一发不可收。齐王冏的部将和赵王伦的部将在河南阳翟(禹县)展开激战。成都王颖在黄桥(河南淇县西黄泽)大败赵王伦军队。于是诸王部队分头逼近洛阳。赵王伦的皇帝梦只做了四个月时间,就被诸王赶下台。这次战争影响极大,仅因战乱而死者约十万人。

有不少的中下层文士在赵王伦的政变中罹难,如张华、裴img75、潘岳、石崇、欧阳建等。其他文士虽幸免于难,但世事艰难,他们处境十分困难。或被谗猜忌,如刘颂。《晋书·刘颂传》:“及赵王伦之害张华也,颂哭之甚恸。闻华子得逃,喜曰:‘茂先,卿尚有种也!’伦党张林闻之,大怒,惮颂持正而不能害也。孙秀等推崇伦功,宜加九锡,百僚莫敢异议。颂独曰:‘昔汉之锡魏,魏之锡晋,皆一时之用,非可通行。今宗庙乂安,虽嬖后被退,势臣受诛,周勃诛诸吕而尊孝文,霍光废昌邑而奉孝宣,并无九锡之命。违旧典而习权变,非先王之制。九锡之议,请无所施。’张林积忿不已,以颂为张华之党,将害之。孙秀曰:‘诛张、裴已伤时望,不可复诛颂。’林乃止。于是以颂为光禄大夫,门施行马。寻病卒。”(64)或屏居草泽,如张协。《晋书·张协传》:“于时天下已乱,所在寇盗,协遂弃绝人事,屏居草泽,守道不竞,以属咏自娱。拟诸文士作《七命》。”(65)或外放地方,如张载。《晋书·张载传》:“转太子中舍人,迁乐安相、弘农太守。长沙王乂请为记室督。……载见世方乱,无复进仕意,遂称疾笃告归,卒于家。”(66)或退居乡里,如左思、束皙。《晋书·文苑传·左思传》:“谧诛,退居宜春里,专意典籍。”(67)《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思别传》:“谧诛,归乡里,专思著述。”(68)《晋书·束皙传》:“赵王伦为相国,请为记室。皙辞疾罢归,教授门徒。”(69)或得任用,在泥淖中不能自拔。如陆机、刘琨等。《晋书·陆机传》:“赵王伦辅政,引为相国参军。豫诛贾谧功,赐爵关中侯。伦将篡位,以为中书郎。”(70)《晋书·刘琨传》:“赵王伦执政,以琨为记室督,转从事中郎。伦子荂,即琨姊婿也,故琨父子兄弟并为伦所委任。”(71)或辗转另投,寻找出路,如潘尼。《晋书·潘尼传》:“及赵王伦篡位,孙秀专政,忠良之士皆罹祸酷。尼遂疾笃,取假拜扫坟墓。”(72)

西晋著名文士陆机兄弟在赵王伦废掉贾后、贾谧集团有幸逃过一劫,却在此次政变中入狱。因为,赵王伦执政时,陆机任中书郎。《晋书·陆机传》:“伦将篡位,以为中书郎。”(73)齐王冏怀疑陆机为赵王伦作禅位诏,将陆机等人收监。《晋书·陆机传》:“伦之诛也,齐王冏以机职在中书,九锡文及禅诏疑机与焉,遂收机等九人付廷尉。赖成都王颖、吴王晏并救理之,得减死徙边,遇赦而止。”(74)陆机曾为自己申诉说:“而横为故齐王冏所见枉陷,诬臣与众人共作禅文,幽执囹圄,当为诛始。臣之微诚,不负天地,仓卒之际,虑有逼迫,乃与弟云及散骑侍郎袁瑜、中书侍郎冯熊、尚书右丞崔基、廷尉正顾荣、汝阴太守曹武思所以获免,阴蒙避回,崎岖自列。片言只字,不关其间,事踪笔迹,皆可推校……”(75)陆机表白了九锡文、禅文与自己无关。也表白了自己对赵王伦的态度。陆机对赵王伦的篡位行为心中颇有不满,“臣之微诚,不负天地,仓卒之际,虑有逼迫,乃与弟云及散骑侍郎袁瑜、中书侍郎冯熊、尚书右丞崔基、廷尉正顾荣、汝阴太守曹武思所以获免,阴蒙避回,崎岖自列。”(76)曾与弟弟陆云“乃诈发内妹丧”(《谢齐王表》)想离开京城是非之地。可见,陆机在赵王伦篡位时,任中书郎以来,内心极其痛苦。后来,又因齐王冏的猜忌而下狱。幸有成都王颖、吴王晏等为之开脱。据《晋书·傅祗传》记载,与陆机一起下狱的文士还有驺捷、杜育。“及伦败,齐王冏收侍中刘逵、常侍、黄门郎陆机、右丞周导、王尊等付廷尉。”(77)尤其是杜育,也是贾谧“二十四友”的成员之一。

齐王冏以司马辅政,成都王颖任大将军,河间王颙为太尉。三王明争暗斗。成都王颖听从卢志的建议,上表称颂齐王冏的功德,引军还镇邺城(河北磁县东)。齐王冏为了充实自己的势力,置掾属四十人。曹摅、江统、潘尼、张翰、顾荣等一批文士依附于齐王冏。《晋书·曹摅传》:“及齐王冏辅政,摅与左思俱为记室督。”《晋书·江统传》:“后为博士、尚书郎,参大司马、齐王冏军事。冏骄荒将败,统切谏,文多不载。”(78)《晋书·潘尼传》:“尼遂疾笃,取假拜扫坟墓。闻齐王冏起义,乃赴许昌。冏引为参军,与谋时务,兼管书记。事平,封安昌公。”(79)《晋书·顾荣传》:“齐王冏召为大司马主簿。冏擅权骄恣,荣惧及祸,终日昏酣,不综府事。”(80)《晋书·张翰传》:“齐王冏辟为大司马东曹掾。冏时执权,翰谓同郡顾荣曰:‘天下纷纷,祸难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难。吾本山林间人,无望于时。子善以明防前,以智虑后。’荣执其手,怆然曰:‘吾亦与子采南山蕨,饮三江水耳。’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着《首丘赋》,文多不载。俄而冏败,人皆谓之见机。”(81)当然,也有未应召的文士。如左思。《晋书·左思传》:“齐王冏命为记室督,辞疾不就。”(82)

陆机因成都王颖和吴王晏等搭救,“得减死徙边,遇赦而止。”陆机的同乡好友顾荣、戴若思等人见中原多难,同情陆机遭遇,劝他还吴。陆机抱着“志匡世难”的决心,留在洛阳。齐王冏辅政期间,越来越骄横自专,陆机不避权贵,写下著名的《豪士赋》,批评齐王冏。

《豪士赋并序》曰:

夫立德之基有常,而建功之路不一。何则?循心以为量者存乎我,因物以成务者系乎彼。存夫我者,隆杀止乎其域;系乎物者,丰约唯所遭遇。落叶俟微风以陨,而风之力盖寡;孟尝遭雍门以泣,而琴之感以末。何者?欲陨之叶无所假烈风,将坠之泣不足繁哀响也。是故苟时启于天,理尽于民,庸夫可以济圣贤之功,斗筲可以定烈士之业。故曰“才不半古,而功已倍之。”盖得之于时势也。历观古今,徼一时之功而居伊周之位者有矣。

夫我之自我,智士犹婴其累;物之相物,昆虫皆有此情。夫以自我之量而挟非常之勋,神器晖其顾盻,万物随其仰俯,心玩居常之安,耳饱从谀之说,岂识乎功在身外,任出才表者哉!且好荣恶辱,有生之所大期;忌盈害上,鬼神又且不免。人主操其常柄,天下服其大节,故曰“天可雠乎”。而时有袨服荷戟,立乎庙门之下,援旗誓众,奋于阡陌之上,况乎代主制命,自下裁物者哉!广树恩不足以敌怨,勤兴利不足以补害,故曰代大匠斲者,必伤其手。且夫政由宁氏,忠臣所为慷慨;祭则寡人,人主所不久堪。是以《君奭》鞅鞅,不悦公旦之举;高平事事,侧目博陆之势。而成王不遣嫌吝于怀,宣帝若负芒刺于背,非其然者欤?

嗟乎!光于四表,德莫福焉;王曰叔父,亲莫昵焉;登帝天位,功莫厚焉;守节莫齿,忠莫至焉。而倾侧颠沛,仅而自全。则伊生抱明允以婴戮,文子怀忠敬而齿剑,固其所也。因斯以言,夫以笃圣穆亲如彼之懿,大德至忠如此之盛,尚不能取信于人主之怀,止谤于众多之口,过此以往,恶睹其可!安危之理,断可识乎。又况乎饕大名以冒道家之忌,运短才而易圣哲所难者哉!身危由于势过,而不知去势以求安;祸积起于宠盛,而不知辞宠以招福。见百姓之谋己,则申宫警守,以崇不畜之威;惧万民之不服,则严刑峻制,以贾伤心之怨。然后威穷乎镇主,而怨行乎上下。众心日陊,危机将发,而方偃仰瞪眄,笑古人之未工,忘己事之已拙,知囊勋之可矜,暗成败之有会。是以事穷运尽,必于颠仆;风起尘合,而祸至常酷也。圣人忌功名之过己,恶宠禄之踰量,盖为此也。

夫恶欲之大端,圣愚所共有,而游子徇高位于生前,志士思垂名于身后,受生之分,为此而已。夫盖世之业,名莫大焉;镇主之势,位莫盛焉;率意无违,欲莫顺焉。借使伊人颇览天道,知尽不可益,盈难久持,超然自引,高揖而退,则巍巍之盛仰邈前贤,洋洋之风俯观来籍,而大欲不乏于身,至乐无愆于旧,节弥效而德弥广,身愈逸而名愈劭,此之不为,彼之必昧,然后河海之迹堙为穷流,一篑之衅积成山岳,名编凶顽之条,身厌荼毒之痛,岂不谬哉!故聊赋焉,庶使百世少有寤云。

世有豪士兮,遭国颠沛。摄穷运之归期,当众通之所会。苟时至而理尽,譬摧枯而振败。因天地以运动,恒才琐而功大。于是礼极上典,服尽晖崇。仪北辰以葺宇,实兰室而桂宫。抚玉衡而枢极,运万物乎掌中。伊天道之刚健,犹时至而必报。日罔中而弗昃,月何盈而不阙。袭覆车之危轨,笑前乘之未完。若知险而退之,趋归蕃而自戢。推璇玑以长谢,顾万物而高揖。讫浮云以迈志,岂咎吝之能集。挤为山以自陨,叹祸至于何及。

从陆机的序文中,可以看出齐王冏辅政期间,危机四伏。陆机以戴罪之身,不顾个人生死安危,讽谏齐王冏。

颍川处士庾衮听说齐王冏常年不朝,感叹说:“晋室卑矣,祸乱将兴!”带着妻子儿女逃到深山中去。河间王颙奏请晋惠帝,请传檄长沙王乂讨伐齐王冏,太安元年(302)十二月,长沙王乂率勇士攻齐王府,齐王冏大败,被执授首。长沙王乂以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的身份辅佐晋惠帝。半年之后,河间王颙和成都王颖举兵讨伐长沙王乂,三王混战。成都王颖命著名文士陆机任河北诸军都督,率军二十万向洛阳。陆机大军在洛阳建春门与长沙王乂军队作战,兵败。陆机被谗谋反,为成都王颖所杀,陆云也被成都王颖杀害。(www.daowen.com)

永宁元年(301)以后,陆机陆云兄弟因感激成都王颖的救命之恩,在成都王颖身上看到了难得的品德:“推功不居,劳谦下士”,认为成都王颖能担当起“康隆晋室”大任,就委身于成都王颖。《三国志·吴书·陆逊传》注引《机云别传》:“时朝多故,机、云并自结于成都王颖。”(83)陆机作了《园葵诗》表达对成都王司马颖的感激之情。

《园葵诗》曰:

种葵北园中,葵生郁萋萋。朝荣东北倾,夕颖西南晞。
零露垂鲜泽,朗月耀其辉。时逝柔风戢,岁暮商飙飞。
曾云无温液,严霜有凝威。幸蒙高墉德,玄景荫素蕤。
丰条并春盛,落叶后秋衰。庆彼晚雕福,望此孤生悲。

《文选》李善注引《晋书》:“赵王伦篡位,迁帝于金墉城。后诸王共诛伦,复帝位。齐王冏谮机为伦作禅文。赖成都王颖救之免,故作此诗,以葵为喻谢颖。”

陆机还写了《与吴王表》《谢吴王表》《见原谢齐王表》《与成都王颖笺》等文章感激营救自己、宽宥自己的诸王。太安元年(302),成都王颖引陆机为大将军参军,《晋书·陆机传》:“时成都王颖推功不居,劳谦下士。机既感全济之恩,又见朝廷屡有变难,谓颖必能康隆晋室,遂委身焉。颖以机参大将军军事。”(84)成都王颖上表陆云清河内史。《晋书·陆云传》:“成都王颖表为清河内史。”(85)陆云《岁暮赋序》云:“永宁二年春,忝宠北郡。”(86)当太安元年(302)夏季,成都王颖举兵讨伐齐王冏时,任陆云为前锋都督,《晋书·陆云传》:“颖讨齐王冏,以云为前锋都督。”(87)齐王冏被长沙王乂杀死后,成都王颖任陆云为大将军右司马。(88)陆云随成都王颖在邺都。这时,成都王颖上表陆机为平原内史。《晋书·陆机传》:“表为平原内史。”(89)太安二年(303)成都王颖任陆机为后将军、河北大都督,率军二十万征伐长沙王乂。陆云作《南征赋》赞美其事。《三国志·吴书·陆逊传》注引《机云别传》:“成都王颖与长沙王构隙,遂举兵攻洛,以机行后将军,督王粹、牵秀等诸军二十万,士龙著《南征赋》以美之。”(90)就在陆机兄弟委身成都王颖的三年中,成都王颖集团形成。

陆云在给其兄陆机的书信中讲述了成都王颖集团的文会活动。《与兄平原书》曰:

云再拜:一日会公大钦,欣命坐者皆赋诸诗,了不作备;此日又病极,得思惟立草,复不为。乃仓卒退还,犹复多少有所定,犹不副意。与颂虽同体,然佳不如颂,不解此意可以,王弘远去,当祖道,似当复作诗,构作此一篇,至积思,复欲不如前仓卒时,不知为可存录不?诸诗未出,别写送。弘远诗极佳,中静作亦佳,张魏郡作《急就诗》,公甚笑,燕王亦似不复祖道,弘远已作为存耳。兄《园蔡诗》清工,然犹复非兄诗妙者。云诗亦惟为彼一语,如佳先已先得,便自委顿,欲更作之。昔如已身先此篇诗,了不复仿佛识有此语;此语于常言为佳。谨启。

日本学者佐藤利行从此书信中看出此次文会,陆机缺席。(91)陆机任平原内史,在平原县,不在邺都,自然无法参加此次文会。据陆云书信讲,此次集会应该为王粹送别。成都王让所有与会的文士作诗。从陆云叙述的“弘远诗极佳,中静作亦佳,张魏郡作《急就诗》”看,大家都作送别诗,陆云因身体有病,未做准备,故而没有作诗,仓促退还。王弘远就是贾谧“二十四友”中的王粹。王粹自然也是成都王集团中的一员。《晋书·嵇含传》:“时弘农王粹以贵公子尚主,馆宇甚盛,图庄周于室,广集朝士,使含为之赞。含援笔为吊文,文不加点。其序曰:‘帝婿王弘远华池丰屋,广延贤彦……’”(92)王粹是西晋太康年间灭吴功臣王濬的侄子。就在太安二年(303),成都王颖任陆机为河北大都督时讨伐长沙王乂,王粹为北中郎将。《晋书·陆机传》:“太安初,颖与河间王颙起兵讨长沙王乂,假机后将军、河北大都督,督北中郎将王粹、冠军牵秀等诸军二十余万人。机以三世为将,道家所忌,又羁旅入宦,顿居群士之右,而王粹、牵秀等皆有怨心,固辞都督。颖不许。机乡人孙惠亦劝机让都督于粹。”(93)陆机作为吴国人士,受到北方王粹、牵秀的妒忌。陆机带兵在河桥一带战败,主要原因是部将不听从将令,不服约束。《晋书·牵秀传》:“秀任气,好为将帅。张昌作乱,长沙王乂遣秀讨昌,秀出关,因奔成都王颖。颖伐乂,以秀为冠军将军,与陆机、王粹等共为河桥之役。机战败,秀证成其罪,又谄事黄门孟玖,故见亲于颖。”(94)可见,置陆机死地的正是王粹、牵秀等人。而且,他们都是昔日贾谧“二十四友”的成员。

陆云在太安元年(302),作了一系列的诗赋。如《大将军宴会被命作诗》《赠汲郡太守》《答大将军祭酒顾令文》《岁暮赋》《登台赋》。尤其是《大将军宴会被命作诗》,这里的“大将军”指成都王颖。可见此诗是在成都王颖集团宴会上的作品。诗共有六章:

其一

皇皇帝祜,诞隆骏命。四祖正家,天禄保定。睿哲惟晋,世有明圣。如彼日月,万景攸正。

其二

巍巍明圣,道隆自天。则明分爽,观象洞玄。陵风叶极,绝辉照渊。肃雍往播,福禄来臻。

其三

在昔奸臣,称乱紫微。神风潜骇,有赫兹威。灵旗树旆,如电斯挥。致天子届,于河之沂。有命冉集,皇舆凯归。

其四

颓纲既振。品物咸秩。神道见素。遗华反质。辰晷重光。协风应律。函复无尘。海外有谧。

其五

芒芒宇宙。天地交泰。王在华堂。式宴嘉会。玄晖峻朗。翠云崇蔼。冕弁振缨。藻服垂带。

其六

祁祁臣僚。有来雍雍。薄言载考。承颜下风。俯觌嘉客。仰瞻玉容。施己惟约。于礼斯丰。天锡难老。如岳之崇。

第三章中有“在昔奸臣,称乱紫微”,“奸臣”即指篡夺皇位的赵王伦,“神风潜骇,有赫兹威”,是赞颂成都王颖大举义兵,才使得晋惠帝再登皇位。称颂成都王颖迎回晋惠帝后,能推功不居。全诗歌颂的都是成都王的武功品质,以及成都王的仪容。陆云没想到正是这位被自己称赞的成都王颖,早已恃功骄奢,腐朽变质。最终,成都王颖杀害了陆机兄弟。

可以说,“八王之乱”后期,成都王颖成为左右晋室政权的政治力量,尤其是永兴元年(304),成都王颖战败东海王越等人,将晋惠帝劫到邺城。好景不长,幽州刺史王浚发兵攻邺,成都王颖和晋惠帝以及皇室其他近属逃奔洛阳,被河间王颙部将裹胁入关中。从此,成都王颖失去了左右政局的能力。东海王越掌控了王室大权,矫诏赐死成都王颖。或因自然代谢,或因死于各种政变,西晋文士在“八王之乱”中也所剩无几了。西晋元康年间,政治上已不再是晋武帝执政时的雍容清晏。上层贵族内部派系林立,矛盾激化,政变迭起。中下层文士辗转于各种政治集团之间,他们已经失去崇高的社会责任感,个人得失的自我情感十分突出。他们为了寻求个人的功名,不得不跻身于西晋各种政治集团之间,展示自己的文学才华,用赠答诗等形式来联络感情。如果说晋武帝泰始时期,傅玄与程晓的赠答还是围绕着国家、围绕着晋武帝的元服仪式展开,到了元康时期的张华与何劭的赠答诗中,就流露出个人之情。即使一般的赠答诗中,也没有了建功立业的大情感,更多的是赞美对方的品德以及和被赠者之间的深情厚谊。如曹嘉《赠石崇诗》:“文武应时用,兼才在明哲。嗟嗟我石生,为国之俊杰。入侍于皇闼,出则登九列。威检肃青徐,风发宣吴裔。畴昔谬同位,情至过鲁卫。分离逾十载,思远心增结。愿子鉴斯诚,寒暑不逾契。”石崇答诗也是如此。《答曹嘉诗》:“昔常接羽仪,俱游青云中。敦道训胄子,儒化涣以融。同声无异响,故使恩爱隆。岂惟敦初好,款分在令终。孔不陋九夷,老氏适西戎。逍遥沧海隅,可以保王躬。世事非所务,周公不足梦。玄寂令神王,是以守至冲。”可以说,西晋元康时代,出现了“缘情之风”。赠答诗就是在西晋元康年间各种政治集团的酬唱场合中诞生的。赠答诗也成为中下层文士政治交往的润滑剂。不仅在赠答诗中如此,而且文士们写作了不少抒发个人情感的诗文。如潘岳的《伤弱子辞》《思子诗》《悼亡赋》《哀永逝文》《金鹿哀辞》《悼亡诗》三首、《闲居赋》;陆机的《赴洛》《思归赋》。石崇的《思归引并序》;欧阳建的《临终诗》。

西晋元康年间,虽然“权非帝出,政迩宵人”(95),各种政治集团相互角逐,中下层文士不得不跻身于各种政治集团之中,但整个社会还是相对稳定的。正是因为各种政治集团为文士的创作提供了较好的文学创作氛围,这才赢得了西晋文学的发展与繁荣。这一时期的文学作品中流露出强烈的个人情感,与汉末建安文学相比,这一时期的文学则缺乏崇高的社会道义感和责任感。这就是钟嵘所谓“情多气少”的根源。元康以后的数年间,“八王之乱”的后期兵窳不断,中下层文士或为之命丧,或引身退还,总之,“八王之乱”把西晋元康时代文学激情吹得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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