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金玉良缘:幸与不幸-明清小说研究

金玉良缘:幸与不幸-明清小说研究

时间:2023-11-2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第五节金玉良缘的幸与不幸在与黛玉定情之后,宝玉曾经侧面征求过老祖宗的意见。这在作品的第三十五回,宝玉挨打之后。贾母中意的是宝钗,她给张道士列举的为宝玉择偶的条件,模样好脾气好两条,真像是指宝钗,这也是她对金玉姻缘的第一次暗示。这是因为,与黛玉相比,宝钗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在儒家的价值序列中,礼所体现的秩序与稳定,以及与此相应的森严的道德规范是至高无上的,占有绝对的统治地位。

金玉良缘:幸与不幸-明清小说研究

第五节 金玉良缘的幸与不幸

在与黛玉定情之后,宝玉曾经侧面征求过老祖宗的意见。这在作品的第三十五回,宝玉挨打之后。

宝钗一旁笑道:“我来了这么几年,留神看起来,二嫂子凭他怎么巧,再巧不过老太太。”贾母听说,便答道:“我的儿!我如今老了,那里还巧什么?当年我像凤丫头这么大年纪,比他还来呢。他如今虽说不如我,也就算好了,比你姨娘强远了!你姨娘可怜见的,不大说话,和木头似的,公婆面前就不献好儿。凤儿嘴乖,怎么怨得人疼他。”宝玉笑道:“要这么说,不大说话的就不疼了?”贾母道:“不大说话的,又有不大说话的可疼之处。嘴乖的也有一宗可嫌的,倒不如不说的好。”宝玉笑道:“这就是了。我说大嫂子倒不大说话呢,老太太也和凤姐姐一样的疼。要说单是会说话的可疼,这些姐妹里头也就是凤姐姐和林妹妹可疼了。”贾母道:“提起姐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里四个女儿算起,都不如宝丫头。”薛姨妈听了,忙笑道:“这话是老太太说偏了。”王夫人忙又笑道:“老太太时常背地里和我说宝丫头好,这倒不是瞎说。”宝玉勾着贾母,原为要赞黛玉,不想反赞起宝钗来,倒也意出望外,便看着宝钗一笑。宝钗早扭过头去和袭人说话去了。

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段。可以说,在这时,贾母和王夫人的主意已经定了。(86)这正是因为宝玉挨打,袭人同王夫人有非常重要的一番倾心交谈之后。袭人的意思是宝玉已大了,不宜再在女儿堆里过活,否则会出乱子。而王夫人交代说:“你且去罢,我自有道理。只是还有一句话,你如今既说了这样的话,我索性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心点,别叫他遭蹋了身子才好。”王夫人说的“自有道理”,肯定包括为宝玉择偶的意思在。而现在贾母和王夫人婆媳俩一唱一和,看来是有什么私下达成的共识。宝玉本想借这个机会,为自己与黛玉的爱情挣点分数,没想到贾母确实比凤丫头老辣得多,举重若轻的就将他的话头抹过去了。贾母中意的是宝钗,她给张道士列举的为宝玉择偶的条件,模样好脾气好两条,真像是指宝钗,这也是她对金玉姻缘的第一次暗示。

但是,贾母并没有急于公开表态。因为二玉之间感情有多深,她当然知道,(87)必然会考虑到尽量不要伤害黛玉这块自己的心头肉。而选择宝钗当宝二奶奶,黛玉会受不了的。可以试想,如果没有黛玉在眼前,她早就会将二宝之事定下的。既然在宝钗和黛玉之间难以决断,所以,她更倾向于从现有的人选外来选择这个孙子媳妇,当然要以宝钗为范本。

薛宝琴曾一度落入老太太的视野。作品借众人之口写出宝琴的不凡。宝玉说:“你们成日家只说宝姐姐是绝色的人物,你们如今瞧见他这妹子,还有大嫂子的两个妹子,我竟形容不出来了。”晴雯说:“他们里头薛大姑娘的妹妹更好。”探春说:“果然的。据我看来,连他姐姐并这些人总不及他。”贾母的态度是借探春的口说出的:“老太太一见了,喜欢的无可不可的,已经逼着咱们太太认了干女儿了。老太太要养活,才刚已经定了。”又是让王夫人认干女儿,又是自己要养活,自然有她素来喜欢女孩儿的习惯,但更有为宝玉择亲的意思。宝琴的家境与宝钗几乎完全一样,都是皇商出身,父亲已故,上有个哥哥。但是宝琴的哥哥薛蚪比之呆霸王薛蟠,用晴雯的话来说,“形容另是个样子,倒像是宝姐姐的同胞兄弟似的。”在读书识字、赋诗论文方面不让钗黛,特别是不像冰美人宝钗那样“冷”,而是“年轻心热”,(88)况且年纪小于宝玉。从各方面看,比较现有的人选,都更具优势。看看贾母对凤姐和王夫人的态度,就可清楚。(89)宝钗在这方面显然更像王夫人而不像凤姐。在听说宝琴已有人家后,凤姐说出了贾母的心思:

“偏不巧!我正要做个媒呢,又已经许了人家!”贾母笑道:“你要给谁说媒?”凤姐笑道:“老祖宗别管。心里看准了,他们是一对。如今有了人家,说也无益,不如不说罢了。”贾母也知凤姐儿的意思,听见已有人家,也就不提了。

脂砚斋一语道破天机:“……可知出色写湘云,正所以出色写宝琴。出色写宝琴者,全为与宝玉提亲作引也。”(90)可惜的是,贾母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退而求其次者,宝二奶奶的头衔是非宝钗莫属。这是因为,与黛玉相比,宝钗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首先,她有着健美的体魄,皮肤白皙,肌骨丰盈,身姿绰约。连宝玉都说她“富胎”,而不似黛玉那样骨瘦如柴,还有“恶疾”。这无论从传宗接代还是履行主妇职能方面,都是必须的。当然,更重要的是她的“性格好”。如果让读者用一个词语来概括宝钗的特点,相当一部分读者恐怕都会选择“读书知礼”。黛玉以才气见长,宝钗则以学问为胜。她是贾府中男女老少中学问最好的一位,举凡四书五经、诸子史部、佛道二藏、医药膳食、草木禽兽、小说戏曲、笔墨丹青,都颇精通。而她又偏偏知道“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道理:“咱们女孩儿家不认字的倒好……最怕见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连脂砚斋都说:“代佛说法,代圣讲道,看书者不可轻忽。”(91)在辅佐李纨探春理家时,她首先便从朱子的“不自弃”文说起,又是孔子,又是姬子,最后归结为“学问中便是正事。若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真可谓是贾府里的一个圣贤,这正是她的“知礼”。

而家是社会的基本组成单元,因此,对社会所有成员的要求的礼,如三纲五常之类,大部分要具体落实到家庭中,而妇女的生存空间存在于家庭之中,所以对妇女提出的三从四德要求,也就只存在于家庭活动的范围内。礼又与“仁者爱人”与“克己修身”有密切的关联。首先,这两条是礼的基柱,即只有具备了这两条,礼才能生存,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同时,这两条又是礼的附属,在儒家学说中,只有依附于礼,才有存在的价值,其本身并无独立意义。仁者爱人也罢,修身养性也罢,也都是为礼服务的。在儒家的价值序列中,礼所体现的秩序与稳定,以及与此相应的森严的道德规范是至高无上的,占有绝对的统治地位。在这样一个以礼为中心的体系中,甚至其哲学本体论都居于从属的地位,是为了论证这个世间的制度与秩序的合理性才有存在的意义。而像孟子那样将“民为重”放在目的论的高度,任何时代都不是儒家的正统。统治者何曾有过民为重君为轻的认识?如果从知经循礼的立场来审视薛宝钗,那确如脂砚斋所说,她是个深知圣贤之道的“读书明理”人。(92)价值观念与儒家的价值体系完全同构。如果说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行来概括宝钗,当然显得太过简单和机械,但是说她的言行举止中礼是第一位的,总不算过分。

而她是个美貌的少女,自然也同其他妙龄少女一样,会流露出天真烂漫。扑蝶和在薛姨妈面前撒娇,让我们看到了她娇美可爱的一面,但这些从不会在男子面前表现出来。宝钗扑蝶,是《红楼梦》中非常生动的一段描写。

忽见面前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风翩跹,十分有趣。宝钗意欲扑了来玩,遂向袖中取出扇子来,向草地下来扑。只见那一双蝴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将欲过河去了。引的宝钗蹑手蹑脚的,一直跟到当边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娇喘微微。

静态的蓝天草地,小亭流水,动态的地面上的少女与空中上下翻飞的蝴蝶互相嬉戏。这是《红楼梦》中最美的场面之一,也难怪众多的画家以此为题挥洒丹青。而一个美丽的少女活泼天真的天性,也同样淋漓尽致地流露出来。但是似乎是作家害怕这个人物失去了礼的节制一般,马上就出现了小红与和坠儿在亭中对话,让她无意中听到的事件。坠儿受贾芸之托,送帕子给小红,并且索要信物。这肯定是男女私相授受的“非礼”行为。宝钗马上“心中吃惊”,想道:“怪道从古至今那些奸淫狗盗的人,心机都不错……”即便是小红春心初动,也是人之常情,而为她扣上“奸淫狗盗”那样大的帽子,真是太过分,只能说明宝钗持有的是道学家的价值观。脂砚斋也不失时机的在这里批道:“四字(指‘心中吃惊’)写宝钗守身如此”;而在后一句话后又批道:“道尽矣。”(93)可谓知根知底。这一段的表现,也真可以说是“发乎情,止乎礼仪”了。(www.daowen.com)

在与兄弟姐妹的相处中,她表现出了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温柔敦厚,处处谦让。这在她与黛玉的交往中表现得尤为明显。与黛玉的小心眼刚好相反。在她与黛玉的交往中,因为一开始就有金玉姻缘与木石姻缘之争,所以黛玉一直采取主动进攻的态势,咄咄逼人,不放过任何机会挑衅,有时间甚至是当着众人恶意伤害她的尊严。小道士们给宝玉送的礼物中有个金麒麟挂件,贾母问好像在哪儿见过类似的东西,宝钗说是湘云有一件。“黛玉冷笑道:‘他在别的上头心还有限,惟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他才是留心呢。”这明显指的是宝钗和宝玉的那一对饰物。而宝钗却装作没有听见。她对黛玉颇具大姐风范,像对自己任性的小妹妹一样,处处让着对方,关心对方。即便有时忍无可忍,她的发作也有严格的分寸,注意不要伤害对方。宝钗受到宝玉无意识的奚落后,窝了一肚子火,又不好发作。而黛玉在旁边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并且挑衅性地问她听了什么戏。而她则抓住宝玉刚刚向黛玉道歉,两人言归于好一事,说自己看的是李逵宋江,后来又赔不是的戏。宝玉果真上了当,笑她说连《负荆请罪》(即《李逵负荆》)那样有名的戏名都不知道。她趁机反击道:“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叫负荆请罪!”一语双关,既报复了宝玉对自己的伤害,又抓住了黛玉斗气,一见宝玉道歉马上就不计前嫌和好的孩子气做法,可谓一箭双雕。贾母等那么多人在场都对宝钗的发怒浑然不觉,只有聪明过人的凤姐听出来了一点儿生姜般的“辣”味。可见在她气愤已极时,还能保持足够的自制力,让对方有台阶可下,不至于伤人过甚。

而在其他情况下,她更不把黛玉对自己的伤害放在心上,甚至发自内心的以德报怨,流露出真心关爱。她可以对黛玉推心置腹的说:“你放心,我在这里一日,我与你消遣一日。你有什么委屈烦难,只管告诉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平心而论,说这话时宝钗的态度是非常诚恳的,看不出有什么虚伪的成分。而此回的题目就是“金兰契互剖金兰语”,可见作者也毫无贬义。而她走后,黛玉迟迟无法入睡,“自在枕上感念宝钗”。而此以后,黛玉果真也不再与她作对,而是从心里把她当亲姐姐看待,而她也确实待黛玉如同同胞。连宝玉看了她们两人的亲密无间都感到吃惊:“他两个素日不是这样的,如今看来,竟更比他人好了十倍。”甚至此后黛玉的性格都有了改变,不再怨天尤人,虽说仍然多愁善感。在互剖金兰语后,紧接着就是她对黛玉淡淡地说:“这会子只怕你烦了,我且去了。”在这种发自内心的关爱中,我们并没有看到一种炽热的感情流露,而更像是出自儒家经典《礼记·礼运》中“兄良弟悌”的要求,总有种规范在制约着大家小姐的严格的家教

既然说她的举动都是出自“礼”,那么她的爱也就不可能是一种平等施予的泛爱,而是严格地按等级尊卑来予分配的。既然礼的全部内容就是尊卑有序的秩序和制度及其与之相关的道德伦理规范,那么“爱人”也是要分成森严的等级的。“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94)“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95)“昔圣帝明王诸侯,辨贵贱长幼远近男女外内,莫敢相逾越,皆由此涂出也”。(96)人们之间的关系也要有严格的伦理次序,因此,对人施爱时也要列出三六九等。白金钏之死是个不幸的事件。在这个事件中,非常典型地表现出了宝钗循礼而定的仁爱精神价值系统中各种要素的位置。严格地说,这事属于意外。金钏自然没什么好指责的,她是贾府中众多美丽的女奴之一,也像其他一些女孩儿一样,将自己的命运与贾宝玉连在一起,憧憬着能在这位多情公子身边占有一席之地。情窦初开的她与宝玉调笑,并没有出格,本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恰巧王夫人听到宝玉与金钏的对话。对这种两个孩子气的话,大可不必认真,但她因宝玉的不肖种种,尤其是渐晓男女之事,生怕弄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乱子,正日日发愁。偏偏金钏和宝玉的对话中涉及男女之事,这就有些问题。所以她大发雷霆,将金钏逐了出去。站在王夫人的立场上看,也自有她的道理在。但是因为做法太过激烈,造成了“含耻辱情烈死金钏”这个谁也不想看到的结局。眼见自己的美好梦想成空的金钏,一时想不通,跳井自杀。一个如花一样的生命,在还没有绽开时就凋谢了。宝钗在听到金钏的死讯后,先是一惊,说道:“这也奇了!”这本属正常反应,可是她没有像袭人那样流泪哭泣,反而首先想到的是“忙向王夫人处来安慰”。在王夫人泪流满面的自责道“……岂不是我的罪过”后:

宝钗笑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是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是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傍边儿玩,失了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玩玩逛逛儿,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了主仆之情了。”

在这场主仆冲突中,王夫人是占绝对优势的一方。而冲突的结果,是金钏以命相抗,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王夫人却是毫发未损,只是良心上受到了责难。一般人的同情在哪里是不言自明的。按说宝钗与金钏的交情不浅,甚至连自己的衣服都送给过她穿,(97)更应该为这个不幸事件而痛心。但在这时,她又是“笑道”,又是自己玩儿不小心失足落井,明知道这样的理由连自己都无法说服,所以又来了一套什么“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的道理。她的冷漠,简直让人难以理解。但这正说明了,她个人的感情完全是受着“礼”的观念制约的,她倒是把亲疏远近、尊卑贵贱分得一清二楚,毫不错乱。自然的人性,完全淹没在冷冰冰的礼教之中。冷漠甚至到了冷酷的地步。这时,她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女。可见她的爱心,并不具备孟子在说到“民为重”时的那种炽热的关怀,她确实是个“冰美人”。

而在对刘姥姥态度中,我们更是可以看出她的冷酷的一面。黛玉称刘姥姥是个“母蝗虫”,过分尖刻,但是谁都可以看出,这是她向往高洁,誓不与时俗同流合污天性的流露,也算是本性使然,没有什么做作矫情的。而宝钗紧接着黛玉的话说:“世上的话,到了二嫂子嘴里也就尽了,幸而二嫂子不认得字,不大通,不过一概是市俗取笑儿。更有颦儿这促狭嘴,他有《春秋》的法子,把市俗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这‘母蝗虫’三字,把昨儿那些形景都画出来了。”这就完全是发自内心的鄙视了。这如同她对金钏之死的态度一样,都反映了她意识深处那种上智下愚不移的森严的尊卑等级观念。

在贾府中,凤姐、探春和宝钗三人是最富于理家之才。三人各有特点,凤姐是私欲太盛,失于刻薄,甚至将众人的月银拿出去放债,克扣下人的报酬。而探春虽是一心为公,想把家政理好,并且在凤姐生病她代行家务期间,搞了一些改革,但是急于求成,改革力度过大,而且对众人偏于严苛,连生母赵姨娘为探春的亲舅父去世,想多领几两银子发丧,也让她驳了回去。情急之下,她甚至说出了非常不合人情的话:自己的舅舅是王夫人的弟弟,而赵姨娘的弟弟只是个奴才,与自己无关。正因这种眼里一点沙子也容不下的精明仔细,她也不能受到大多数被领导者的拥戴。

而宝钗本是个恪守妇道,守拙不露,连凤姐都说是“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人,也就是谁都不得罪,落得个皆大欢喜。但是按照王夫人的交代,在凤姐因病休养期间,宝钗应辅佐李纨和探春照管大观园内的事务,这就将她逼上了前台。她的行事风格却没有改变。探春提出,要将园子里的各项农活,承包给一些老妈子,将出产所值,归到园子里的收入账上。而宝钗深思熟虑后,提出的方案显然更较探春高一头。她说,让承包者承担园里小姐和丫环们的头油脂粉钱、各处用的笤帚簸箕掸子以及放养的禽兽的饲料粮。仅此一项,每年就能省下四百多两银子。她看出探春的方案不利于发挥承包者的积极性,“虽是兴利节用为纲,但也不可太过”,而应该让承包者得到实惠。她考虑得非常周到,“一年竟除这个之外,他每人不论有余无余,只叫他拿出若干吊钱来,大家凑齐,单散与这园中的妈妈们。他们虽不料理这些,却日夜也都在园中照料……这园内既有出息,也是分内该沾带些的。”她还生怕这些承包者想不通,又话里柔中带刚的说:“你们只顾了自己宽裕,不分与他们些,他们虽不敢明怨,心里却都不服,只用假公济私的,多摘你们几个果子,多掐几枝花儿,你们有冤还没处诉呢。他们也沾带些利息,你们有照顾不到的,他们就替你们照顾了。”这是宝钗一气说的最长的一段话,足有几百字,可以说是一篇非常扎实的大观园农活承包方案可行性论证报告书,对承包中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及其利弊都考虑到了,并且提出了相应的对策。这其中不仅有眼前问题,而且对将来可能发生的情况。把这个承包方案作为一个系统研究得非常深透,注意到了这个系统内各种要素之间的关系,并且尽可能让各种要素配合得完满。她考虑问题之周到细密,不亚于任何一位成熟的政治家。她的基本出发点是,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尽量让每个人都可以从改革中获利,甚至不惜将主子们可以获得的利益出让一部分。因此。她的政策获得了最广泛地支持。不仅探春无话可说,就是这些老妈子也“各各欢喜异常”。由此可见,她对待下人也不同于凤姐的刁刻,而确确实实是有忠厚之风。并且准确地把握了下人的心理,对症下药,让他们对自己的方案心服口服,甘心情愿的去落实执行。而就在这种利益分配的复杂关系的处理中,“大和”“中庸”的目的也就不期然而至了。还有什么人能在“家和万事兴”方面比她做得更出色呢?可以设想,她以后以“宝二奶奶”的身份主持家政后,将远高于凤姐。

但是这种仁厚待人决非是平等待下,她从来不认为下人可以与自己平起平坐。宝玉有次曾为了与她搭讪,将她比作杨贵妃。这大大地冒犯了她,正要发作,正好小丫头靓儿因不见了扇子,以为是她开玩笑藏了,求她还给。她大发脾气,“指着他厉声说道:‘你要仔细!你见我和谁玩过?有和你素日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你该问他们去!’”吓得靓儿跑了。她的意识深处,仍积淀着森严的上智下愚不移的等级观念。从她在这与凤姐恰成对照,对于下人,她从来不打不骂,这在她与香菱的关系中可以看出。但这种仁厚是严格的分寸感的,她决不会允许上下尊卑地位的有丝毫的紊乱。

她绝不是个多情热烈的少女,她也绝不会允许自己的真情实感流露出来。在自己的终身大事方面,她同样冷漠。这同二玉之间的不拘形迹恰好相反。她从没有当着宝玉面流露出任何爱意。甚至在她明明知道“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自己的婚姻将落到宝玉身上后,除了无意中为宝玉绣裹肚被黛玉和湘云看到私下里取笑了一番外,反而时时处处“总远着宝玉”,而有时对宝玉反而比对其他姐妹兄弟们更冷淡。

因此,她不是个能够使男子迸发激情的姑娘,即便有人会对这样的姑娘想入非非,也会在她那冷若冰霜而前,退避三舍。她也不会与任何人产生真正的热烈的爱情。她不是为爱而生的,而是为社会责任而生的。但在贾府的上层人士中,她却是个非常合格的贤妻良母的候选人。而正是因为她的对礼的透彻的知晓,使她完全失去为宝玉所爱的可能;也正是因此,她成为深为宝玉终身大事所操心的贾母的最终选择。在贾母这个宝玉婚事的最终决定者眼中,她较之黛玉,优势是全面的。如上所述,她的长处都是对家族的存续和发展有利的,甚至是必不可少的;而黛玉身上的一切,几乎没有一样为这个贵族的大家庭所需。这样,宝黛之争中,黛玉的落败遂成为不可避免的结局了。站在社会利益的立场上,宝钗嫁给宝玉,有什么可以非议的吗?

宝钗虽然最终坐上了宝二奶奶的位置,但是,她并没有获得真正的爱情。以往很多的评论家认为二宝的结合是宝钗的阴谋,即便从后四十回的描写来看,这种说法也是不可靠的。既然“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礼教观已渗入她的一切言行,她当然知道应该“非礼勿行”,她严格的循礼而行,即便是她对宝玉有好感,也没有表达的勇气,而且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宝玉的不合时宜了。她当然也最清楚,嫁给这样一个丈夫,将自己的终身维系在这样一个悖逆者身上,最终的结局是什么,带给她的将是一场什么样的悲剧了。无论今本《红楼梦》的后四十回出自谁的手笔,但宝钗与宝玉的婚姻是以悲剧告终,“空对着山中晶莹高士雪”,这无疑是曹雪芹的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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