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当前美国大学的研究动向
1989年,在马萨诸塞州的本特利大学发行了一本仅仅有九页的小册子《American Nature Writing Newsletter》。这本小册子是用电脑录入的,看上去和普通大学校园内派发的传单、宣传小册子之类的材料没什么两样,也毫不出奇。然而如今看来,这本小册子的发行意味着在文学研究领域对于生态文学研究的一个崭新动向的开始。在这本小册子里有书评,还有大学中关于环境与文学方面的课程教学计划,以及相关的研究书籍、杂志信息等。而在三年后的1992年,伴随着“文学·环境学会”(Association for the Study of Literature and Environment:ASLE)的设立,这本小册子也被作为该学会的会刊而被继承下来。
时间再过去九年,1998年4月28日的美国报纸Christian Science Monitor上刊登了一篇题为《在大自然中写作的学生们》的报道。内容开篇如下:
现如今,在美国的大学校园的各个角落里,有一类学生的表现开始引人注目。他们每个人都在书包里放入笔和笔记本,花上很多的时间在宽广的大自然中漫步思考,并将思考的结果记录下来,其学习的风情让人联想到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在美国,生态文学至少可以追溯到美国超验主义,是一种拥有古老传统的文艺形式,而现如今的学生们以一种崭新的形式开始接触生态文学(注:Marjorie Coeyman,“For These Students,Writing Comes Naturally,”Christian Science Monitor,1998-04-28.)。
这篇报道的主旨就是很多喜欢文学的美国大学生开始对生态文学这种新的文艺形式产生浓厚的兴趣。当然,造成这种动向产生的,并非是因为学生们日益高涨的兴趣,而是因为大学整体对于生态文学进行关注。根据该篇报道,在报道发出的1998年的时点上,在美国有800~900个班级开设“环境文学”的课程,这个数字是五年前的数倍。达特茅斯学院(Dartmouth College)的一个大学生在感想中提到,生态文学的课程的好处在于同学之间没有一般的文学创作班级中的竞争意识和知识的前卫意识,学生们在这个课程中可以深入地充分地思考自身。
此外,在美国东部佛蒙特州(State of Vermont)的明德学院(Middlebury College),其英国文学专业的约翰·爱尔德(John Elder)教授就接到很多关于生态文学的咨询,这些咨询不仅仅是来自美国各所高校,更有一些是来自初中、高中的老师。爱尔德教授是在美国研究生态文学及环境文学的代表性研究者,很多学校就跟他咨询他们学校也想在课程中导入生态文学领域的内容,在课程设置上该如何具体地规划。近年来提出类似咨询的学校及教师越来越多。据纽约州的名牌女子大学瓦瑟学院(Vassar College)的丹尼尔·贝克(Daniel Beck)教授(英国文学专业)所介绍,人们对于生态文学领域关注度变高,是因为“人们对于有关文化和环境之关系的问题变得非常有兴趣,并且这种兴趣也延伸到了学术殿堂”。
在文学研究领域,尤其是美国的文学研究领域,从20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非常明确地意识到自然环境方面的视点,并有了飞跃性的进展。在此背景之下,1992年设立的“文学·环境学会”(ASLE)在刚刚起步的时候会员数仅仅为54人,然而6年之后就迅速增长到1200名会员。1994年,在内华达大学雷诺校区(University of Nevada,Reno)设立了全世界首家“人文·艺术系环境研究中心”(Center for the Environmental Arts and Humanities),与英国文学系联合开设博士课程。“环境文学”、“生态文学”等崭新领域讲义的增加,与学界的研究动向有着密切关联。下面的一览表即是这一时期在生态文学研究领域出版的代表性的研究论著。顺便提一下,该一览表出发点的1990年也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个年头。在这一年,俄勒冈大学(University of Oregon)的格林教授(Glen A.Love)发表了论文《自然的再评价——开启生态批评的角度》,该论文发表后,“生态批评”(ecocriticism)便开始受到关注。而且在同一年,汇集了英语圈的主要生态文学作品的作品集《诺顿生态文学文选》(The Norton Book of Nature Writing)出版,这一出版也具有历史意义(注:Glen A.Love,“Revaluing Nature:Toward an Ecological Criticism,”Western American Literature,25(1990),2012-15.Robert Finch and John Elder,des.,The Norton Book of Nature Writing,1990.)。
在这一系列研究专著纷纷面世的背后,自不必说,有大量的研究论文以及学位论文的发表作为支撑。在文学研究中,探讨作家或其作品中体现的自然观,类似的研究早已不足为奇。自然观的研究发端于对英国浪漫主义的研究,一直是重要的研究课题。然而借助生态文学与环境文学这种新的概念而展开的最近十余年的研究,被人们命名为“生态批评”(ecocriticism)、“环境文学研究或者生态学的批评”。尽管这些研究也是建立在过去的研究积累之上,但新的研究更加客观,它们批判性地从中摄取养分,并形成了新的研究目标和研究方法。
(2)文学研究与环境研究的接点
前文附表中所列举的十余年间的研究专著是“生态批评”(ecocriticism)的成果,也表明在美国学界文学研究和环境研究之间拥有了迄今为止所没有出现过的接点。在这里,笔者梳理前文附表中的专著,将其中体现出的“生态批评”的视点归纳为以下七个方面。
①美国/文化论的视点
弗雷泽的《生态文学与美国》(Nature Writing and America:Essays upon aCultural Type,1990)将生态文学的问题放在与美国文化间的关系中来探讨,提出独具个性的见解,即认为生态文学是殖民地时期至今形成的美国特有的自然观。这样的从美国文化论角度入手的研究(也包括美国例外论),其前提就是将生态文学领域的研究作为美国的“国民文学”研究而展开,所以其观点的形成也是不可避免的。除了弗雷泽之外,比尔·劳伦斯(Buell,Lawrence)的《关于环境的想象力》、唐(Scheese,Don)的《生态文学》(Nature Writing:The Pastoral Impulse in America)一书也是在弗雷泽的论点的基础上,把生态文学作为美国文化的一大现象来展开他们的生态文学论、环境文学论的。
②作家论
斯科特(Sovic Scott)撰写的《美国生态文学中的意识化》(Seeing Awareness in American Nature Writing,1992)是一部该方面的先驱之作。保尔(Paul,Sherman)的《为了世界的爱》(For Love of the World:Essays on Nature Writers,1992)、约翰·奥格雷迪(O’Grady,John)的《通往野性的旅途》(P.Pilgrims to the Wild:Euerette Ruess,1993)、约翰·库磊(Cooley,John)的《地球的语言》(Earthly Words,1994)、杰姆斯·迈克柯林韬克(McClintock,James)的《亲近自然的灵魂》(Nature’s Kindred Spirits,1994)等,这几本书都是关于代表性作家的作家论。每个人的视角及论点都有独到之处,但从整体上来说,每位研究者都是在探讨美国主要的生态文学小说家们分别提示了怎样的主题,又是如何跟那个主题进行缠斗的。这些研究者的工作是将作家的个性与作品的主题深化为解析对象,同时又向读者展示哪些作家是焦点作家,所以从效果上来说,对于生态文学的文学价值和文学层面上的意义起到了助推作用。
我们还是有必要记住这样一个事实:生态文学这个领域在20世纪80年代末,作为一种文学形式还是不太被人们所接受的。之所以出现这种态势,按照人们最基本的理解,生态文学指的是“与自然相关的纪实而非虚构的随笔”,而在近代文学(研究)的范畴里,占据中心地位的是小说、戏剧、诗歌,纪实文学在历史上也一直处于支流的地位。尤其是在学术领域(除却梭罗这样的已经被“公认”了的例外之外),在生态文学方面系统的、缜密的研究基本上等于没有。因此,20世纪90年代的这一系列作家论的出版,对于生态文学在纯学术领域的登堂入室也是弥足重要的。(www.daowen.com)
③文学史的再梳理
在上述①、②部分所提及的成果及研究累积的基础上,一部重头著作登场了。那就是1996年出版的约翰·爱尔德(Elder,John)的《美国的生态文学写作者》(全二卷、American Nature Writers)。这部大作总共研究了70位生态文学的小说家,汇集了在最新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撰写的作家论,还收录了12篇不同的文学主题论,对于生态文学的研究历史发展与现状做了系统的研究。在综合性这一点上应该是无与类比的研究论著及参考文献。在主题论方面,涉及非裔美国人、生物区域主义(注:Bioregionalism。)、加拿大的生态文学、现代eco-fiction、浪漫派前期的博物志、自然诗、文学理论、山岳文学、观鸟(birdwatching)文学、美国先住民文学(Native American)、新锐作家、西部文化论等,涉及领域非常广泛。但每个课题都是现在以及今后在研究上不可忽视的课题。《美国的生态文学写作者》这套书的意义是将人们对于生态文学的“认知”更加加深了一步。而实际上,有一些在学术研究领域基本上处于无名状态的作家及作品,就是因为这部著作转而备受关注。
帕特里克·墨菲(Patrick D.Murphy)主编的《自然的文学——世界文学资料集》(Literature of Nature An International Sourcebook,1998)是将生态文学这一体裁的文学扩展到世界文学领域的首次尝试。在这部书中,帕特里克网罗了各个国家、各个文化圈的生态文学要素。全书分六大部分。第一部分是“美国/加拿大”,第二部分是“欧洲”,第三部分是“亚洲太平洋地区”,第四部分是“非洲/阿拉伯地区”、第五部分是“拉丁美洲/极地”,第六部分是“生态文学的主题”。这部著作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点,不必多说,自是在“世界文学”的视野中把握生态文学。这样一来,帕特里克一方面也把生态文学作为美国固有的一种文学体裁来展开文学与环境关系的探讨,但另一方面同时也在更广范围的世界文学中尝试探讨同一体裁同一性质的课题。这也宣告了生态文学已经开始走进了“国际的”视野。(本书中有关日本的内容是由ASLE-Japan/文学·环境学会的成员执笔。)
④浪漫主义的再评价
乔纳森·贝特(Bate,Jonathan)的著作《浪漫派的生态学》(Romantic Ecology,1991)以及克罗伯·卡尔(Kroeber,Karl)的《生态学的文学批评》(Ecological Literary Criticism,1993)是其中的代表。他们从英国浪漫主义的视角对美国的生态文学进行历史性的再探讨,从英国甚至是欧洲文化圈的历史角度开展生态批评,其独特视角值得关注。因为原本美国的生态文学在其起源上就被称为“美国浪漫主义”,是受到英国浪漫主义的强烈影响的。因此,对于其起源思想的再探讨,以及与近代自然观思想形成之间的关系,极具研究价值。其中包含可谓“后浪漫主义”的思想课题。
浪漫主义文学在诞生之初,是与近代风景画的发展相对应的。它开辟了只以自然本身为主题表达对象的“自然诗”这一文学体裁,并以此为基盘,依托其原始主义(Primitivism)的思考,对基督教的超验论进行重构,成为壮大的思想实验场。同时对于近代认识论中成为最大契机的视觉中心主义的美学/美意识,又通过形象(Picturesque)美学、图片/映像等表象将之扩大,从而使得人们对于自然的感觉世界朝着视觉的方向模式化。对于这样的浪漫主义如何尽量客观对待,也即是说如何实现新的浪漫主义,研究者们从生态文学的角度提出了问题。
⑤旅行文学与殖民主义
玛丽·露易斯·普拉特(Pratt,Mary Louise)在其著作《帝国主义的视线——旅行文学与文化接触》(Imperial Eyes:Travel Writing and Transculturation,1992)中所关注的,是近代旅行文学中丰富多样的世界全部都隐含欧洲殖民主义的帝国主义视线。当然,这个问题也不是一元地使用政治的视线就可以解释得透彻,在其记述中也可以看出异文化接触交流中的问题体现在某种典型的事例上。更进一步地讲,尽管生态文学的对象世界限定为自然环境,但是人们走进自然的动机往往是旅行,所以也可以将生态文学看成是旅行文学的一个分支。约翰·奥格雷迪(O’Grady,John)的《通往野性的旅途》(Pilgrims to the Wild,1993)一书,毫无疑义的就是从对生态文学的关心的角度所写的,但就像书名所显示的那样,也还是强调了旅行的最初动机。今后在旅行文学与生态文学之间的交接问题上,以及如何将这两种体裁的文学统合的问题上,也有必要再做探讨。
⑥处所感/生物区域主义
赖登·肯特·C(Ryden,Kent C)的《走过看不见的风景——民间传承、记述以及处所感》(Mapping the Invisible Landscape:Folklore,Writing,1993)中的主题词是“处所感”(sense of place)(注:一译“地方感”、“处所意识”。一个人在特定环境中的某种经历,如激发起的情感,兴奋、欢快或愉悦的心情等所构成的对一个处所的感觉结构。译者注。)。其实关于这个主题,很多的生态文学小说家都或者直接或者间接地涉及过。之所以这样讲,所谓“环境”最具体的就是“处所”,而这个主题,就是在证明人们与“处所”不间断的交流过程就是形成人们的经验世界以及自我身份认同,这是该想法的最基础的依据。也即是:人们的“处所感”中其实也反映着他们对自然环境的思考、他们的情动以及他们的秩序意识。
正如地理学家爱德华·拉尔夫(Edward Relph)《处所的现象学——克服无处所感》所指出的那样,处所不仅仅可以作为“活着的世界”的一部分而发挥作用,而且还可以将“环境”这个抽象词汇含义变得具体(注:爱德华·拉尔夫:《处所的现象学——克服无处所感》(高野岳彦等译),筑摩书房,1999年版。)。尤其是如果说生态学是将焦点对准在所定的物理空间中(包括人类的),并考察自然与物的相互作用的关系网络的学问的话,那么恰恰“处所感”就是反映了在这样的关系网络中想要定位自己的人们的问题。在这个意义上,生态文学是将“处所感”的问题非常具体地或者有时是非常“现象学”地提出来的一种文学体裁。马歇尔·伊恩(Marshall,Ian)的《故事情节——阿巴拉契亚小径的文学》(Story Line:Exploring the Literature of the Applachian Trail)一书,就是与处所的特殊性紧密结合的生态文学论。一方面在迁徙与定居之对立问题上与前文所述的“旅行文学”共有,另一方面在环境问题的主题表现方面谋求深化,这也与诗人加里·斯奈德(Gary Snyder)(注:译者注。加里·斯奈德(Gary Snyder,1930-),是20世纪美国著名诗人、散文家、翻译家、禅宗信徒、环保主义者、BG代表人物之一,2003年他当选为美国诗人学院院士,先后出版有十六卷诗文集,《龟岛》获得了1975年度普利策诗歌奖。斯奈德是“垮掉派”目前少数仅存的硕果之一,也是这个流派中诗歌成就较大的诗人。)等人所提出的“生物区域主义”有着共通的问题设定(注:有关生物区域主义(Bioregionalism)的问题,请参阅山里胜己的《加里·斯奈德与重新定居》等先行研究论文(斯科特、野田研一编著《解读美国文学中的“自然”——走进生态文学的世界》一书中收录)。此外,有关生物区域主义的定义及概说,也可参阅山里胜己撰写的“生物区域主义(Bioregionalism)”(文学·环境学会编《轻松阅读生态文学作品——作品导读120篇》一书中收录)。)。
⑦人类中心主义批判
最近十余年来,美国文学领域生态文学的研究在短时间之内变得盛行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人类在思想上开始向“环境中心主义”(ecocentrism)转换。不管是在广义的环境问题,或者是在环境政策的现场,环境都已经成为问题。因为我们把自然当成资源来利用的做法不仅与健康的自然生态系统相矛盾,而且还会破坏生态系统,是一种掠夺大自然的行为。因此在现在的环境问题中,一个基本的共识就是在以自然环境本身为中心的生态学关系构造之中,如何重新思考人类的行为以及对于大自然的作用。学者们的争论正朝着这样的方向转变。环境伦理学设定的需要考虑的对象扩大,或者与之前的形势发生逆转这样的现状,在生态文学的领域也是作为一个强力的主题表现了出来。本章节中所列举的上述所有研究专著,几乎所有的都是对于传统的人类中心主义的自然观进行了彻底的批判,并试图通过这种批判来重新定义自然与人类的关系。另外,有些研究者并不仅仅停留在人类中心主义批判这样过于笼统的立场上,像帕特里克·墨菲(Murphy,Patrick D)的《文学、自然、他者——生态女性主义批判》(Literature,Nature,and Other:Ecofeminist Critiques,1995)以及韦斯特林·路易斯(Westling,Louise)的《新世界的绿色乳房——风景、性别研究及美国小说》(The Green Breast of the New World:Landscape,Gender and American Fiction,1996)等著作所表现出的那样,学者们开始从性别研究或者生态女性主义的视角,对于人类自然观念中的意识形态展开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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