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我们生活在这样的时代里中,不得不注意自然保护、环境问题、生态学或者可持续性,这些被称为地球环境问题的事情。很多人一定感觉到某些东西正在接近极限不是吗?在这种情况下,所谓极限有可能是自然资源的极限,其代表就是能源问题。另外,温室效应有可能是我们居住的环境发生巨大变化而造成的。或者说把现代化、城市化变为可能的高度产业社会的结果。这些从消耗自然的观点来看的话,我们可能正面临着一个极为困难的局面。
因此,我们虽然过着日常的生活,但是总觉得哪里会有失常的感觉。这种失常的感觉或是歪曲的感觉,可能是人类一边彻底地消耗自然而生活着,一边感到远离自然的生活的不安吧?与自然渐行渐远的不安难道不是我们最根本的不安吗?
我们一边把经济生活作为前提过度消耗自然,一边过着拉大与自然距离的生活。虽然我们是自然的存在,但是又过着好像不是那样的文明生活。这不就是日本人最近常说的“治愈”的出发点吗?“想要被治愈”这种想法的根源是在某个受伤的地方有过的无意识的感觉。本来我本身不太喜欢“治愈”这个词,因为感觉像是一种可以拒绝受伤或是可以轻易解决问题的样子。
总之,一定会在这样的矛盾中感到不安。确实我们得到了人类历史上不曾有过的生活,但是同时并没能从逐渐消失的不安中解放出来。这不就是意识到失常和歪曲的感觉的征兆吗?历史上有很多人都抱有这种不安,其中代表性的人物是亨利·大卫·梭罗(Henry DThoreau,1817—1862年)这位19世纪的美国作家。《瓦尔登湖》(1854年)这部作品是记录了作家在瓦尔登湖畔独居两年零两个月的生活体验的散文集。是被称为关于自然保护、环境保护的思想的经典之作。虽然是150年前的作品,但是作品中仍然充满了关于“自然与人类的关系可以就这样一直维持下去吗?”的疑问和不安。
本书把自然写作这类文学作为主题,请把它大概理解为“关于自然的随笔文学”。既然有关于自然的照片、纪录片,那么这种有关自然的文学的存在也完全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但实际上这种文学迄今为止并没有受到关注。比如,大多数拿到这本书的人,即使不知道自然写作这种说法,从某种意义来说也是理所当然的。即使在文学研究者当中知道的人也很少。不过,大家可能曾经都读过这类文学。
实际上,刚才举出的梭罗的《瓦尔登湖》就是这类文学的开端和原型。是根据作家的真实体验创作的纪实散文集。因此《瓦尔登湖》的主要要素是,旁白者是作者本身,混合了自然观察与文明批判,固定在某个特定处所,述说四季交替的情节和旁白者与自然接触的感觉等。将这些要素以某种文学形式也就是自然写作的方式加以完成的正是梭罗。
梭罗之后,这类文学作为美国文学中的少数派被继承下来。想要认真研究这类文学的令人钦佩的学者确实很少。文学研究领域在长时间里完全无视这类文学。作家或是名人的短片散文经常刊登在周刊、月刊或是报纸专栏等地方。感觉这样的文章的作者是业余写作的,读者也是大概阅读的。这类自然写作作品大概一直被放在毫不起眼的地方,最典型的就是刊登在户外类杂志上的散文读物。
因此,所有学者几乎没有把这类文学作为研究对象的。可是,在美国从20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就受到了强烈关注。尽管至今为止这类文学都没被忘记,但突然上升为认真研究的对象还是令人诧异。大概这类文学受到关注是因为人们认识到了环境问题带来的危机感吧。
曾经,环境问题说起来是自然科学系领域的问题。如何处理公害、生态破坏等问题,如何减少大气污染,这些问题离不开科学技术的支持。但是仔细想想,判断处理环境问题的对策时最重要的是,对我们来说自然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思想判断,以及为了做出该判断,人类过去到底是如何与自然相处的?这一历史性的思考。环境思想、环境哲学、环境理论学及环境历史学等人文社会系的学问领域最近很兴盛,其背景如下:
1990年之后,开始强调“地球环境问题”这一说法。这证明了人们开始认识到环境问题已经不是局部问题而是全球问题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生态学这门学问,最初本应该是“关系的学问”,所以对仅仅在某个部分上实施局部治疗就可以了这样的想法产生了根本性的怀疑。所谓的生态体系,是地球上的一切生物相互依存而产生的复杂的关系网,反过来说,就是有一部分遭到破坏,全体就会受到影响。环境问题必须站在全球的视角来看,因为整个世界都在进行着与此相联系的破坏。
结果就是,我们人类究竟应该怎么考虑、怎么处理自然环境这一领域?或者说现在、将来,以怎么样的想法面对自然?这些都是不得不考虑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处理地球环境问题的方法不得不变得多样化。最重要的是我们拥有怎样的对自然的见解,并尽可能地明确了解它。对于人类来说,自然环境是什么?不仅仅是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科学也要总动员起来,来探讨这一课题。文学也形成了探讨这一课题的研究领域。
虽然已经是10年前的事了,某大学开设了对环境问题进行多方面探讨的综合课程,因为学生们有从文学和环境问题视角授课的要求。课程结束之后,虽然让听课者写下了听课的感想和疑问,但是其中有文学对环境问题没起什么作用的激烈的批判。那是理工科学生的意见。因为在那时,文学对于环境问题阐述了什么?对于这一点很少有表述,所以有这样的评论没有什么可惊讶的。
表现人类的感受性和审美意识的文学和艺术,对于一般的环境问题,尤其是直接为解决环境问题做出贡献,这样的事可能是没有的。但是,感受性和审美意识是自然观的根源,没有那个部分的话,我们的自然观会发生变化吧。我们关于自然到底有什么样的感受呢?看不清这个,又怎么能决定我们对自然的态度呢?以下引用的文章是一位美国语言哲学家的话。他说:“生物多样性与我们语言的问题有着密切的关系,某一鸟类的灭绝不仅仅是生物学的问题,而且也与我们的语言世界变得贫乏有关,在某种意义上告诉我们这是根源性的危机。”
随着科学技术文明的发展,地球的生物多样性在减少,语言本身也在减少。伴随着森林和湿地的破坏,飘荡在空中的鸟鸣的声音在减少,人类的语言也逐渐失去了唤醒能力。如果不能听到美洲黄莺和鹪鹩鸟的歌声,我们自身的语言也不能根据鸟类演奏出的音乐产生出来。随着堤坝的增设,像“被河流淹没”这样的语言也减少了。而且,随着地球上的野生的声音的灭绝,我们也忘记了那些消失的声音,我们自身的语言如果被抽取了回响在大地上的共鸣,就会变成贫乏的空壳子。(大卫·艾布拉姆斯的作品《语言的果肉——成为感觉的魔术》,结城正美译,《绿色的文学评论——环保主义》收录,松柏社,1998年)
由于环境被破坏,鸟鸣声消失了,川流声消失了,围绕在我们周围的“声音的森林”(山田洋子)消失了。声音的森林消失了,也就意味着通过自然形成的我们的语言的世界将会消失。那些表现我们的情绪和心情的象征的世界也会消失吧。比如说,如果樱花树消失的话,我们享受赏花的宴席、樱花饼、饮漂浮着樱花花瓣的茶的习惯全部都会消失。在日本,有很多寄托樱花的歌。那也将会成为只不过是没有实感的空虚的习惯而已吧。失去自然,我们的言语世界就会变得空虚,难道不是这样吗?如果能够感觉到文学中存在的对环境破坏的危机感的话,有一个很大的理由,那就是文化的危机。
在这里对本书中出现频繁较高的术语进行解释。
(1)自然写作(nature writing)
关于自然的报告文学形式的随笔。其最大特征是以自然为主题,并且是报告文学。(www.daowen.com)
所谓报告文学,是小说的反义词。不是像小说那样的虚构的故事,是以事实和实际体验为基础而写成的故事。有的研究学者指出了自然写作的三个基本要素。(托马斯·J·莱昂《这无与伦比的土地》)
①关于自然科学的信息
②对于自然的个人反应
③关于自然的思想的、哲学上的解释
①是关于自然的客观正确的信息。关于自然知识,不正确的东西是不能存在的,从这个意思上来看,关于自然科学的客观正确的知识是必要的。②是对于某一自然现象,作家是如何反应的。必须写出“个人的”,也就是作家所想的、所感受到的东西。也就是说,不能仅仅重视①当中的客观性,也要重视②当中的主观性。虽然看起来很矛盾,但是通过②当中对主观性的重视,才可以说自然写作不是自然科学论文,而是文学。“我”的实际感受和视角也是很重要的东西。③是以客观的知识和主观的反应为根据,阐述“自然到底是什么?”
自然写作,在日语里,有时也被翻译成自然文学,但是因为文学这一翻译没有表现出报告文学性,所以通常以“ネイチャーライティング”这一片假名形式来记录。这是在美国从20世纪初开始被使用的词汇。不过,作为语言是比较新的,最初属于欧洲传统的博物学/博物志(natural history)的流派,在某种意义上说应该是理科系的文学。
虽然在美国19世纪90年代,此研究不断发展,自然写作的文学史已经被确立,但是在日本还没有进入开始着手研究的状态。以自然写作的视角,重新看日本文学的话,会浮现出怎样的作家呢?对于研究者来说,今后这将是一个重要的课题。
(2)自然写作作家(nature writer)
从事自然文学创作的作家。
和自然写作一样,美国在20世纪初就开始使用这一词汇。从美国文学史来看,约有120名作家被认为是自然写作的作家。另一方面,在日本自称自然写作的作家有高田宏、芦泽一洋这样的作家,此外,最近增加了很多。
(3)环境文学(environmental literature)
以自然环境与人类的关系为主题的文学。
自然写作限定于报告文学和随笔的形式,与此相对,环境文学是一个适用于广泛的文学的所有形式的概念。也就是指,不分话剧、诗歌、小说、散文等题材,以自然环境为主题的文学作品。
(4)交感(correspondence)
发现人类和自然之间有某种对应关系的感觉或者思考。其内容从感觉的层面、心理的层面到民俗的、宗教的层面,虽然是多样化的,但在根源上都是发现人类与自然的连续性和关系性的宇宙论。
曾使用过照应、呼应、感应这样的翻译。与自然交感这一思维方法,被普遍认为成立于欧洲的浪漫主义时期(从18世纪到19世纪)。在那之前也有那样的思想。但是遗憾的是,关于交感这个概念的综合研究至今还没有进行。这也是将来的重要课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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