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向峡谷深处进军
中国世纪最大地震
1950年8月15日22时9分34秒,世界各地的地震仪同时感受到了来自青藏高原东南部的强大震波。刹那间,江河断流,数十万平方公里的地貌一夜之间面目全非。
墨脱县位于雅鲁藏布大峡谷核心段,正处在印度板块和欧亚板块镶嵌交接缝合带的东北端,雄伟的马蹄形大峡弯正是沿着这条缝合带发育而成。印度板块至今仍在持续向北推挤,缝合带附近应力集中,地壳很不稳定,经常引发地震。
对于这次大地震震中位置的确认,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印度阿萨姆,有的说是西藏察隅,甚至有的说是日本。当时,英国植物学家金登·沃德在西藏察隅考察,后来写了一篇回忆录《阿萨姆历险记》。于是,人们将这次地震称为察隅大地震,包括国内的地震界数十年来一直这样沿用。
1973年夏,中国科学院几位专家首次来到墨脱县实地考察,发现震中位于墨脱背崩村正南方38公里处,其位置为东经95°2′、北纬28°9′,震级里氏8.6级,地震烈度为12度,而察隅离墨脱足有300公里。
我国的地震记载大约有3000年,震级超过8级的大地震共有18次,而超过里氏8.6级的特大地震只有3次。如今世界上所观测到的最大地震是1960年发生在智利的里氏8.9级。我们记忆犹新的唐山、汶川大地震,其震级一是里氏7.6级,一是里氏8.0级。可墨脱大地震所释放的地震波能量,是这两个大地震所远远不能相比的,成为20世纪以来中国大陆最大的一次地震。
中国科学院首次派专家进入墨脱县调查这次大地震。1973年7月,专家杨逸畴和另一位水文专家章铭陶走访了墨脱县的19户人家,找到了当年的一些幸存者,听他们描述灾难降临时的一个个情景。据说墨脱特大地震的前兆十分明显。在大地震发生前的一年中,曾发生了5级以上前震两次,其中一次震中就在墨脱宗的帮辛村。对于地震特别敏感的动物和家畜,则在1年前就出现了异常反应,如老鼠纷纷出洞,死鼠特别多;在大峡谷进口处的格嘎一带,成群的黑熊结伴下山,他们嘶叫打闹,偷袭家畜,有些村的家畜差不多全被咬死;那一年公鸡叫得特别凶,有的人干脆把公鸡杀了丢在水中。
8月15日震前,更是鸡鸣狗叫,骚动不宁,人们看到高山上闪出巨大的火光和闪电。地光一过,随即发生了强烈地震。顿时大地抖动轰鸣,雪崩、冰崩、地裂山崩,除了耀眼的地光之外,还有四溅的火星火光,那是石头撞石头时迸发的燧火,恐怖的声与光“如毁灭劫数已临”。
这次特大地震威力无比强大:大地开裂,喷水涌砂,雪峰震裂,冰川跃动,顷刻间造成庙宇、村庄毁灭。大峡弯本来就壁陡谷深,危若累卵,如何经得起如此震动?冰川泥石流随之暴发,一片片山峦滚滚而下,好几个村庄被席卷而去。雅鲁藏布江边山腰上的耶东村,连房带人一起从江西岸被抛到江东岸,毕波村也被整个抛落到雅鲁藏布江江心。
尽管墨脱人口稀少,死亡的人数却有上千人,毁灭的村几乎有五六个,而死绝的人家近百户。地震当天,有许多群众正被西藏三大领主支乌拉差,晚上歇在岩洞里、陡崖下,被砸死的人最多。当中科院科学家在做调查时,这些劫后余生的墨脱县老人们还“谈震色变”。
雅鲁藏布大峡谷地处欧亚大陆与古冈瓦纳大陆缝合线,地质活跃,大塌方不断(俊松提供)
墨脱境内数百公里的山路崩塞,飞尘蔽日,经旬不散。雅鲁藏布江溃决,水势暴涨。布拉马普特拉河两岸洪水为患,堰渠冲毁,道路切断,桥梁损坏。整个雅鲁藏布江河湾地区和米林、察隅等27个县及印度阿萨姆邦的部分地区都被卷入这场灾难之中。地震破坏面积约40平方公里。有感范围最远距离达1300公里。一位当年曾给F.沃德当过背夫的希让村老人,地震后去阿萨姆看到,沿途江水多处被堵断流,后来又冲决堵塞物,大水漫灌了阿萨姆平原,洪水泛滥。
最为壮观的景象发生在神山南迦巴瓦峰附近。一处处大雪崩好似这位发怒的女神披头散发。南迦巴瓦峰的冰川崩裂滑落,作分段式跃动,埋葬了雅鲁藏布江边的直白村。那时全村人都在自家房里,只有一位勤快的妇女卓玛青宗在院子里磨谷子,她见势不妙急忙躲在碾盘下。所幸有谷子充饥,一个月后冰川融化,她才得以生还,24年后向章铭陶等科学家诉说往事时,已是77岁的老妈妈了。50年前她曾为地方政府出乌拉差,随英国植物学家F.沃德进入过大峡谷。
墨脱县背崩南边的格林村,是距震中最近的一个大村庄。那块两平方公里的盆地,本是墨脱县境内我方控制的一侧最大的坝子,有良田近千亩。在这次地震中它不仅被夷为平地,而且陷落成了沼泽地,全村400多人几乎无一幸免。原格林村遗址成为沼泽草甸地带后,还有松林生长,如今此地不再叫格林村了,科学家在地图上标了“格林盆地”字样。
据档案文献记载,雅鲁藏布江堵塞而溃决形成50米高的浪头,江面由20多米一下展到80多米。有的山峰被“一分为二”,形成箭鞘状。墨脱县各教派寺庙、佛塔、佛像的破坏更是十分严重。扎西绕登寺29米高的菩提树心佛塔,从塔台、塔瓶颈部折裂。该寺1~3层嘎尼庵及一层楼高的佛塔从底部倒塌。强嘎林寺两层高的泥塑弥勒佛、释迦牟尼佛像也被震断,100余尊金佛像被震坏。据不完全统计,西藏境内倒塌房屋9000多柱(藏式室内宽度标准),死亡的僧俗、喇嘛、差民3300多人,损失牲畜17 700多头。仅印度阿萨姆邦,就因地震及洪水,死亡约1500多人,经济损失2000万英镑。
墨脱大地震遗留的最大隐患,莫过于分布在雅鲁藏布大峡谷两岸的崩塌倒石堆。这些倒石堆像是一条干石河,满载着岩屑、碎石和巨砾,斜卧在高高的山体上,有的竟达上公里。如一旦发生崩塌、地震、暴雨,都有可能触发砂石滑动,甚至产生连锁反应,演变成一场势不可挡,堵江截流的泥石流。
1973年夏,杨逸畴一行在墨脱考察,墨脱县背崩村上的一处石崖,因连日暴雨而溃垮,崩落的巨石推动下游沟槽中的泥水石块,汇合成一股上万吨的泥石流,冲向雅鲁藏布江,一举截断了径流达每秒上万立方米的江流,持续一天之久。第二天江水漫堤,冲垮堤坝形成洪峰,险些将下游的解放大桥冲走。
雅鲁藏布大峡谷,塌方不断,行走艰难(龙君摄)
就在这次泥石流中,为调查发生崖崩的岩石性状,章铭陶等几名科学家沿倒石堆攀登到危机四伏的崖头。陡峭的倒石堆就是一个溜石坡,坡上的岩屑石块处于重力的临界状态,每走一步都非常困难。在一处宽达50多米的倒石堆,从高达上千米的崖头直插江底,石槽中满载着以绢云母石英岩为主的岩屑和巨砾。他们采取散兵阵形前进,不料上边的一个人踩滑,蹬下一串石头从水文专家关志华身旁滚下,其中一块小石砸在了一名科学家的背上,这名科学家因躲避时踩动了脚下的岩屑,形成一阵石雨朝章铭陶扑来,章铭陶情急之下躲在一块大石岩后,幸亏只有一个小石块击中他的肩部。
在评估1950年特大地震对地面的破坏程度、对未来大峡谷巨大水能资源开发可能带来的影响,以及开发方式的选择、防震措施的制定时,章铭陶等科学家还发现,这些崩塌的倒石堆和泥石流,将源源不断地向雅鲁藏布江干支流倾泻大量泥沙、岩屑和巨砾,形成异乎寻常的固体径流温床。它极有可能阻塞水道,填满库容,掩埋水工建筑和电力设施,严重制约以堤坝方式开发大峡谷水能资源。
墨脱特大地震的波及面十分广泛,远离震中区域的西藏日喀则、印度的加尔各答以及缅甸的仰光都有震感,拉萨布达拉宫的墙体也出现裂缝。然而,大地震的第二年,拉萨才接到报告:“白马岗四部六寺一致禀报者:去岁铁虎年,突然像神箭呼啸之声响彻大地,似毁灭劫数已临,于是发生极强之地震,致使山崩河阻,大地不停震动一昼夜。一周以来,强风烈火,不分人畜,不仅房屋倒塌,片瓦不存,甚至一尊很小之佛像俱被毁灭。男女僧俗死亡666人,整户死绝者90户;农田被震裂、震塌和压毁者在半数以上,以致铁虎年庄稼颗粒无收,巨大损失前所未有。”
这次地震使“赤泊地方桑木山脉之南迦巴瓦神山、工拉葛波神山、护法神山、工准德木圣山等,均出现雪崩,使河水突然猛涨,经通宵堵塞,至黎明始流去。另外,加拉孜同圣山原为一个山头之山,地震以后,山头一分为二,呈箭鞘状,形成两个山头。阿桑木山边因山崩、道路堵塞,无法通行”。“南迦巴瓦雪山崩塌,洪水暴发,赤泊地方支付十顿差税,男女差民93人身亡,所有牲畜被压死,全部财产毁灭”。
墨脱大地震后,拉萨的噶厦政府派细俗官多德和勒参巴僧官洛桑丹增二人为“救灾官员”前往救灾。两个官员在灾区9个多月,仅吃、住、行的费用就达藏银13.2万两,他们还趁机征用大批骡马,贩运印度货物和粮食牟取暴利,但却向拉萨报告说,“为巡察地震破坏情形,沿途派马并非不当之事,其他无论居住还是派用乌拉柴草等方面,只不过依从百姓准备而已”。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救济,瘟疫蔓延。灾区的人们无力维持生活,纷纷逃亡他乡。
雅鲁藏布大峡谷马蹄形大拐弯(冀文正摄)
远离震中400余公里的拉萨,在这次地震中裂度仅仅为5度。但当时在拉萨的一位外国人却这样写道:“在8 月15日这一天,一次剧烈的地震摇撼了圣城,引起了极度的恐慌。这又被看做是个不祥之兆。就在去年,天空曾经出现过一颗彗星,像一条马尾巴从晴朗的夜空划过。它是如此之亮,甚至在白天都能看见。这次地震有前兆,来得非常迅猛。拉萨的房屋瞬间开始摇晃起来。人们还听到了地壳断裂时的隆隆声,连续40响。南方的天幕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地光。余震持续了数日。印度的电台广播说,在与西藏接壤的阿萨姆邦发生了山崩与地裂,有的地区山峰下沉,河谷升高。布拉马普特拉河被倾倒的山峰堵塞,造成了罕见的大水灾。西藏地区的损失情况过了数周才报到拉萨。震中是在西藏与印度接壤的地区。一座寺院倒塌,几百名喇嘛和尼姑全被埋在瓦砾堆下。有的地区甚至没有幸存者。许多佛塔从中间断裂,留下的只是断壁残垣。大地在这些地方张开了巨口,把万物一下吞噬掉了。”
对于极力维护政教统治的西藏当局,认为墨脱大地震不仅是不祥之兆,而且是真正的“凶兆”。地震过后仅仅1个多月,藏东重镇昌都被共产党的军队攻陷,7个代本(相当于团)的藏军全军覆没。那位外国人这样写道:“正当前线打得最激烈的时候,拉萨的贵族仍然灯红酒绿,沉醉在一派节日之中。他们都指望菩萨施展魔法,一下子就把共军赶走。战败的消息一传到拉萨,上下官员都目瞪口呆,慌成一团。他们急忙把所有出名的巫师都请进罗布林卡,顿时园内祭坛林立,香火四起,男巫女妖各显神通,简直赛过了戏剧节。头发斑白的老活佛以及德高资深的噶伦们都纷纷跪倒在祭坛的前面,齐声祷告:在危难之时,望众神一定要站在我们一边,千万不要站在共军一边……”但是,对于寄希望于护法神的达官贵族们却似乎无动于衷。
在地层之下,欧亚板块与印度板块相撞所聚集的能量,远远还没有释放完毕。这次地震后余震频繁,持续时间达1年之久,震级超过4.7级的余震有80多次,最高的达到6.3级。尤其是1951年11月18日,在墨脱西北400公里的藏北草原,又发生了一场8.0级的大地震。
不管人们相不相信“天人感应”,正是在两次大地震之间,签订了《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这一历史性文件。不管人们持什么态度,神秘古老的西藏面临千古未有的变局,西藏上层和下层人都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生活了,这片沉睡的大地正在从千年的迷梦中苏醒,这个政教合一、与世隔绝的西藏农奴制世界,将从此进入一个新的历史时代。
珞渝连着中南海
1951年5月23日,西藏地方政府代表同中央人民政府代表签订了《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揭开了西藏和平解放的新篇章。
6月12日是一个值得永生纪念的日子。这一天,十八军五十三师副政委苗丕一带着80多人,在西藏昌都以西几公里外的一个藏族村庄,着手筹建波密分工委(相当于地委),开展波密、工布、珞渝等地的工作,苗丕一担任分工委书记兼昌都解放委员会第二(波密)办事处主任。
8月中旬,波密分工委人员增至400余人。他们从昌都陆续抵达波密,便立即开展波密地区倾多、曲、易贡3个宗的工作。因波密属于武装解放地区,决定向3个宗各派遣1名军事代表和多个工作组;工布属于和平解放地区,向所属各宗派遣1个工作组,暂时驻波密开展3个宗的工作;而珞渝情况相当特殊,它属于边境地区,一条非法的“麦克马洪线”,给当时开展珞渝工作增加了很大难度。
苗丕一将波密分工委大本营设在倾多宗,不断有情况通过机密文电从西藏工委传来,其中一件事却令他非常忧心。1年前,印军悄悄向“麦克马洪线”推进,占领属于中国的珞渝、门隅、下察隅等大片领土。而珞渝地区面积最大,情况最为复杂。
进藏部队尚未派工作组进驻珞渝,印军到底侵占了多少地方,苗丕一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但有一点他非常明白,若工作组进驻珞渝地区的时间越晚,中国丧失的领土就会越多,他作为这个地区的最高军政长官,将来何以向子孙后代交代?刚到波密没几天,他就开始酝酿珞渝工作组的人选,打算向珞渝地区派遣3个工作组和1个边防站,希望尽早到达珞渝地区开展工作。
珞渝位于西藏东南部,东起察隅,西至门隅,南达中印边界传统习惯线,北至雅鲁藏布江大拐弯以南的广大地区。它包括了今西藏墨脱县全境,以及察隅、米林、隆子、错那四县的部分地方。珞渝不仅地域广阔,而且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因为那里有一条非法的“麦克马洪线”,进军珞渝的战略意义重大。
当时珞渝到底是个啥样子,苗丕一也不是很清楚。他召集波密地区的地方政府官员以及活佛、喇嘛等统战人士开会,知道珞渝中的“珞”在藏语里为“南方”,“渝”为“地域”,“珞渝”意为“南方之地”。珞渝下辖墨脱宗、金珠宗、帮辛措,它最初归波密土王的墨脱宗管辖,现分别由色拉寺、松宗寺和倾多寺分别派人管理。西藏人称生活在珞渝的土著为“珞巴”,“巴”在藏语里意为“人”,“珞巴”即为“南方人”。当时,他所能了解的仅此而已,珞渝依旧是个未知的地域。
墨脱宗原本是一个完整的宗,何以划给三个宗来实施行政管理呢?苗丕一迅速派人搞清了事情的缘由。1927年,西藏噶厦政府派出3000名藏兵打败波密土王后,拉萨的色拉寺、波密的倾多寺、松宗寺表现尤为突出,噶厦政府便将墨脱宗分别奖赏给它们,采取分而治之的办法。
墨脱宗归拉萨色拉寺管理,下辖有当布、撒卡、胡惹、背崩、达岗5个措,由它们委派宗本、措本,当时的墨脱宗宗本叫阿旺群顿。达岗措地处下珞渝,人数最多,可是随着被英国殖民者和独立后的印度派兵强行占领后,墨脱宗宗本下去行使职责越来越难。
金珠区归一山(金珠拉山)之隔的松宗宗管理,它实际上变成了松宗宗的一个区,下辖有兴凯、格当、宁巴3个小区,由松宗寺指派有权势的人担任副宗本,当时3个副宗本分别管理着兴凯、格当、宁巴,最大的副宗本白马多吉住在格当,但这里实际的管理头人为格当寺活佛界忠·仁秋多吉。
帮辛区归一山(随拉山)之隔的倾多宗管理,它实际上已成了倾多宗的一个措,下辖甘登、加热萨、邦固3个小区,由倾多寺指派一名有威望的头人管理,当时的最高统治者索朗旺扎住在倾多宗随村,他有权直接任命3个小区的丁本(相当于乡长)、学本。
鉴于珞渝地理位置的特殊性,苗丕一经过考虑,决定派原五十三师教导大队政委连有祥来担任这个地区的军事代表。苗丕一将连有祥叫到办公室,询问了他的学习、身体情况和官兵生活、思想情绪后,向他布置了进军珞渝、开展边境地区工作的任务,讲明了开展珞渝工作的意义,应该掌握贯彻的方针政策,并把他当时能够知道的珞渝情况作了介绍。
这次谈话前,苗丕一原打算向珞渝地区派遣3个工作组和1个边防站,由连有祥担任军事代表,下设两名副军事代表,分别进驻墨脱宗、金珠区、帮辛区。珞渝地处边防,由全国著名战斗英雄丁永泰担任边防站站长,隶属连有祥的领导。可后来因情况变化,只派了一个工作组,不是直接进到珞渝地区的各个点上,而是暂时在一山之隔的倾多宗达兴村搜集资料,待机而动。
进军珞渝后,连有祥同女军医石继蓉结为夫妇(石继蓉提供)
1950年初,得知我国对外宣布进军西藏的消息后,尼赫鲁顿时慌了,趁我军尚未到达边境之时,连忙派兵进驻一些战略要地。可从调查的情况看,直到1951年秋,印军才匆匆在墨脱宗南面的更邦拉山设点。对此,连有祥至今都非常惋惜:“若3个工作组和1个边防站同时进驻珞渝,工作组将分设在墨脱宗、帮辛措和金珠宗,我被安排在靠近‘麦克马洪线’的墨脱宗政府所在地,那么边防站就会向前推进,完全可以赶在印军之前,在‘麦克马洪线’上的战略要地更邦拉山设点,也许还有可能向南推进,收回更多属于中国的领土。”
1953年8月,珞渝工作组全体成员合影(连有祥提供)
今天的网络上,有人提出这样的疑问,1951年8月,我军进驻波密后,为什么没有直接派兵到珞渝地区呢?杨公素时任中央驻藏代表外事帮办,主要负责中印问题的处理,后来在《沧桑九十年——一个外交特使的回忆》中,对这段历史有过这样的披露:
1950年初,朝鲜战争爆发了,印度趁我军无暇东顾之时,派兵抢占了珞渝、门隅、察隅等“麦克马洪线”以南的土地,企图达到既成事实的目的。我十万大军进藏,大家只是知道在1914年西姆拉会议时,英国与西藏地方政府私下画了一条“麦克马洪线”,即所谓的印藏边界线,属于中印边界的敏感地带,情况极为复杂。而这条所谓的“麦克马洪线”的实际位置究竟在哪里,当时大家不知道,连西藏噶厦也不大清楚。
1951年,在对待中印边界问题上,中央当时的政策是极为慎重的,暂时不派部队进驻,等到把情况摸清楚后再说。我们不承认“麦克马洪线”,也不越过这条线。正如1959年9月8日周恩来总理在给尼赫鲁的回信中说道:这条非法的界线(“麦克马洪线”)曾经引起中国人民的极大愤慨。就是西藏地方当局,后来也对这条界线表示不满,并且在1947年印度独立以后致电阁下,要求印度归还这条非法界线以南的中国西藏地方的全部领土。这块领土相当于中国的浙江省,有9万平方公里之大。总理先生,中国怎么能够同意强迫接受这样一个丧权辱国、出卖领土,而且这块领土又是如此之大的非法界线呢?中国历来出版的地图对不丹以东中印边界的画法,真实地反映了所谓麦克马洪线画出以前的传统边界的实际情况。1917年印度测量局出版的“西藏和邻国”图和1929年大英百科全书的附图,对这段边界的画法,都同中国出版的地图一致。印度军队也只是在1951年中国西藏地方和平解放后,才大规模地向所谓“麦克马洪线”以南的地区推进。因此,所谓这段边界早已明确划定的说法,显然是不能成立的。(参阅内维尔·马克斯韦尔著《印度对华战争》,世界知识出版社1981年版)
1952年,在西藏发生了伪“人民会议”事件,噶厦想要赶走进藏解放军,自然不会谈中印边界。众所周知,《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以下通称《十七条协议》)签订后,旧西藏噶厦有些官员、喇嘛不甘心自己的失败,很想把解放军早点赶走,恢复从前独尊的地位。根据《十七条协议》,西藏地方的实际行政权力还是基本掌握在旧藏地方政府手中,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1959年叛乱之前。他们变着法子给解放军制造麻烦,最突出的方面就是尽可能不卖东西给入藏部队和工作人员,甚至包括基本食品。
出于政治原因,解放军又不能强迫他们出售物资,这在后勤上给进藏部队带来了巨大压力。当时西藏不通公路,从数千里之外的成都、兰州等地运输物资,成本和损耗大得惊人。在很短的时间内,为了保证进藏部队的给养需要,青藏高原骆驼几乎死了近一半。再加上政治上安抚旧西藏势力的需要,实际进藏的部队人数并不多,而且基本被局限在拉萨与内地进藏道路沿线,无法派更多的军队人员到中印边界上去。
当时连有祥才24岁,单独执行如此艰巨的任务还是第一次,感到既兴奋又有压力。苗丕一便鼓励他说:“困难肯定是有的,要有足够的估计。但是,有党的领导,后方的支援,只要你们按政策办事,大家团结一心,做好统战工作,影响群众,站住脚跟,就是胜利。”正当连有祥准备带领人员到珞渝开展工作时,突然接到西藏工委的紧急指示,珞渝工作组暂缓进去,等待中央和军委的批示。
没过几天,波密办事处召开了第一次人代会,通过了向波密3个宗派遣军事代表的名单,还决定向各宗派遣多个工作组。在这期间,波密分工委收到了西藏工委发来的文件,其中明确了工作组的方向,即主要包括搜集西藏社会、风土人情、宗教寺庙、领主剥削、历史矛盾、奴隶反抗等情况,要求结合工作不间断进行。
仙境般的帮辛乡(杨西虎摄)
在这个会上,连有祥被正式任命为珞渝工作组组长、军事代表,丁永泰被任命为珞渝工作组副组长兼边防站站长。由连有祥带一个工作组,进驻靠近珞渝金珠区一山(金珠拉山)之隔的曲宗达兴村开展工作,担负起接触珞渝地方官员、活佛、喇嘛等统战人士,搜集珞渝地区情况,摸清进军珞渝道路的重任。连有祥成为波密分工委参加革命最早、年龄最小的一位军事代表。后来,珞渝工作组下设的边防站自行解散,丁永泰到新办的藏语文训练队担任指导员。
连有祥按照波密分工委指示,来到指定的工作点达兴村。达兴村地处三岔口要道,是波密地区倾多宗、曲宗和珞渝金珠区的必经之地。村中有一座喇嘛寺,生活着50多户藏族农牧民。这里设有交通驿站,建有一座公房,他带领珞渝工作组一行10余人,就将大本营设在这个公房内,同差民在此昼夜轮流值勤。
珞渝工作组的到来,达兴村的喇嘛、大户们不以为然,有的甚至公然蔑视他们:“珞渝地区的人野蛮,藏话懂得少,讲的都是土语,生活习惯也不同。珞渝是藏政府流放犯人的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面对这样的局面,连有祥认识到,“要做好珞渝工作,除了认真执行民族政策,消除民族隔阂外,当前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同达兴人交朋友,在这里站稳脚跟。”
连有祥的做法正符合波密分工委领导的要求。当时,苗丕一就明确指出,通过各种机会接触上层人士、寺庙喇嘛、基本群众、过往商旅,通过广泛深入调查,交更多的珞渝朋友,以便掌握更多的情况,做好进军珞渝前的一切准备工作。
达兴寺喇嘛穷则,曾有过在拉萨三大寺进修的经历,取得了格西学位,在当地僧俗民众中享有很高的声誉,他的讲话无疑具有号召力。若能请他走出寺院,宣传和平解放西藏《十七条协议》,其作用不言而喻。连有祥试图这样做,可穷则喇嘛佯装生病,闭门念经,更不愿会见珞渝工作组成员。
连有祥没有气馁,带着礼物第三次登门拜访,终于精诚所至,感动了穷则喇嘛,一番真心的交谈,打消了穷则喇嘛的疑虑。在连有祥的推荐下,穷则喇嘛参加了波密地区人代会,主动宣传我党政策。在一段时间里,连有祥的一首像打油诗的《三请喇嘛穷则》:“喇嘛穷则是高僧,佛学造诣有名声/达兴村寺威望高,争取出山有必要/一请到家作拜访,赠送协议初交道/二带医生把病看,取得效果态度好/三请我处表决心,愿意支持尽力量/统战工作有起点,达兴局面好开展。”在波密分工委传为佳话。
1952年春,达兴寺举行一年一度的宗教节日活动。对于不信鬼神的原十八军官兵来说,既新鲜,又好奇,也感到不可思议。连有祥意识到,在内地反对封建迷信的情况下,必须采取“既不支持,也不反对”的宗教态度,在这里是做好工作的关键。连有祥在《跳神》一诗中表明了他的态度:“头戴面具身披甲,跳动进退变队法/口中吟咏有词句,多是神话鬼唱歌/长号吹响来伴奏,击鼓拍钹换节目/招来僧俗一大片,静观喇嘛搞‘演出’。”
穷则喇嘛虽生活在偏僻的达兴村,但一生结交甚广,生活在珞渝地区的政府官员、活佛喇嘛,许多都成为他的好朋友。连有祥依托这样的关系,先后设宴招待了路过这里的墨脱宗宗本阿旺群顿、格当活佛仁秋多吉、金珠宗副宗本白马多吉等。在波密分工委召开的人代会上,连有祥还通过穷则喇嘛,认识了珞渝帮辛区头人索朗旺扎,再次遇见墨脱宗宗本强巴登珠。为了便于进驻墨脱开展工作,苗丕一还特地安排他与强巴登珠见面。
1952年春,中央正式批示成立珞渝工作组,连有祥担任工作组组长、党组书记和军事代表。5月初,连有祥带着珞渝工作组成员离开达兴村,回到波密分工委机关所在地倾多宗宗政府(今波密县扎木镇)接受任务,听取指示,补充物资钱粮,他还专门参加了波密分工委22日召开的党委扩大会议。珞渝工作组从进驻达兴到撤离,虽然只有8个月时间,但它却为连有祥日后在珞渝开展工作奠定了坚实基础。
进驻峡谷帮辛
1952年6月25日,珞渝工作组组长连有祥带着一支8人小分队,离开波密倾多,向西藏高原“孤岛”珞渝挺进,拉开了中国人民解放军首次进军珞渝的序幕。
临行前,苗丕一拉着连有祥的手一再叮嘱:“你们进军珞渝出发的情况,分工委将立即上报西藏工委和西藏军区,中央和军委对此也非常关注。我送你12个字:抓紧进点,站稳脚跟,随时汇报。”
淋破头的6月,一下雨就是10多天,波密林区到处笼罩着白茫茫的云雾,使人辨不清方向。易贡藏布(江)的水上涨了,几搂粗的大树在河中漂浮着,流沙、碎石像大海中的鲸鱼,不断从山上垮下来。
珞渝工作组原来确定的路线是从波密倾多出发,沿易贡藏布,经通麦后,又沿帕隆藏布顺江而下,经排龙、唐登,到达雅鲁藏布江大拐弯顶端扎曲,然后继续沿雅鲁藏布江,翻越海拔相对较低的果布拉山口,再经甘登、加热萨,最终到达珞渝的帮辛。这是进入墨脱路线中最长也最为险要的一条。
珞渝工作组尚未到达大拐弯顶端的一段路,因两年前的墨脱宗格林8.6级大地震,多处山体塌方严重,路段被山洪冲垮,根本无法通行。连有祥后来说:“我们对珞渝情况相当生疏,不仅没有一张详细的军用图,就连一张旧的行政区划图也难搞到手。作为军人没有地图,要开展工作如同盲人摸象。幸好有一张从四川带来的一本破烂的中国分省图,从地图上找到了珞渝的位置。但却将珞渝写成‘’两字,这是按照西藏噶厦政府的藏文翻译过来的,很明显是个带有歧视性的称呼,即所谓‘野人’区。”
帮辛措两定本(乡长)(冀文正摄)
连有祥补充说:“这本分省图对珞渝地区地形、地名的标注,其粗糙程度令人吃惊。我们凭着这样的地图选择进军线路,其后果是可想而知的。”面对进军珞渝受阻,连有祥心急如焚,他突然想起了在波密地区人代会上认识的珞渝帮辛区的管理头人索朗旺扎来。在多次的交往中,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若能得到他的帮助,是否可以先在他所管辖的帮辛区扎下根来,然后再辐射到整个珞渝地区呢?
有了此想法后,连有祥果断决定,带着珞渝工作组一行返回波密分工委请示,改变原有的行军路线。就在返回途中,路经通麦时,正好遇到分工委秘书长孙德泉,他当时正率领一个工作组到易贡宗,连有祥就将遇到的情况向他作了汇报,谈了自己改变进军线路的想法。孙德泉不仅表示同意,还希望他尽快改道翻越随拉山进驻珞渝的帮辛区。
7月中旬,连有祥带领工作组一行,迅速改道向波密倾多宗随村进发。当到达随村时,住在该村的索朗旺扎早已来到村口迎接。当连有祥将有关情况一一道出后,索朗旺扎爽朗地笑着说:“那是我管辖的地盘,挑选几名有翻山经验的群众,我亲自带你们进去。”当天夜里,连有祥写了一首打油诗《改线路》:“离开倾多到通麦,原定过河走江边/经过调查曾地震,多年道路已不通/当地头人愿带路,进入珞渝到帮辛。”
然而,连有祥依旧面临两大难题:一是如何在雪开山之前把人员拉进去,否则将影响整个任务的完成,无法向中央和军委交一份合格答卷;二是工作组进驻帮辛后,如何自力更生解决吃饭问题,因为在秋季前必须将种子撒下去。
经过几天短暂休整,连有祥便带着大家上路了。他们每人腰别一支手枪,肩挎一支英式步枪,身背5公斤糌粑,带上茶叶、食盐,背上背包和挎包,同10余名藏族群众一道离开随村,向珞渝的帮辛区进发。令连有祥没有想到,进军珞渝的第一个考验,却是这条看不到尽头的珞渝路。李晋孝回忆说:“我们当时背的长筒英式步枪,当路过危险区时,珞巴族的老百姓非常好,不仅主动搀扶我们过山,还帮我们背东西。要不然,就有可能将枪损坏。”
大凡走过珞渝路的人都知道,从中国控制地域出发,至今有六条蜿蜒于山坳谷底的山道。因为珞渝的大部分中国领土如今仍处在印度控制区,还有几条不为人知的道路依旧可以通往珞渝,但必须穿越一条非法的“麦克马洪线”。然而,从川藏公路线上的波密古乡出发,翻越随拉山是一条很少有人走的路。沿途崎岖,险象环生,骡马根本不能通行,如今已成为科考和探险工作者冒险的乐园。
这条路既是一条艰险之路,也是一条弥漫有历史熏风之路。1911年,担负戍边卫国的一股清军曾沿着这条路追赶波密土王,在翻过随拉时不慎中了他们的埋伏,近百名官兵壮烈牺牲;1913年,英国皇家地理学会会员贝利上尉从珞渝的卡布出发,经帮辛、加拉(热)萨翻越随拉山,到达了波密土王的领地,由此而造成中国珞渝的大片领土被英属印度占领的现状;1927年,西藏噶厦政府派兵攻打波密土王,藏军中的一支人马沿着这条路向下追赶,在原墨脱宗的甘登、加热萨和帮辛建立了倾多宗帮辛措……
首批进军珞渝的工作组成员赵德令(连有祥摄)
珞渝历来是我国边防前哨,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除了当年追赶波密土王军队,清军和藏军曾在这里短期屯兵外,这里不曾驻扎一兵一卒担负卫国戍边的任务。独立后的印度不断蚕食,甚至用武力侵占中国珞渝时,墨脱宗宗本仅带着临时招募来的数百名村民、几杆土制的火药枪去示威,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属于中国的领土丢失。
连有祥当时并没有意识到,珞渝工作组成员的双脚踏上这块土地时,标志着中国军队在珞渝这块领土上,正式担负起了卫国戍边的重任。历史将永远记住首批进军珞渝的8名军人:组长连有祥,翻译李晋孝,医生袁守波,文书丁培萱,通讯员马攀邦,成员赵德令、王生、任水清。
出发前,连有祥进行了简短动员。当得知进军珞渝是保卫祖国边防时,大家的情绪非常高涨,都想亲手把红旗插上珞渝大地。当获悉珞渝道路艰难时,有的成员说,路是人走出来的,在我们十八军官兵面前,没有不能走的路。西藏很多地方从来就没有路,我们不是照样在没有路的地方踩出了路,出色地完成了进军西藏的任务。还有的说,我就不信,一条珞渝路就能拦住我们。至于吃的,我们早就做好了边进军边生产的准备,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珞渝地处藏东南,位于喜马拉雅山脉与横断山脉的交会处,地势北高南低,滔滔的雅鲁藏布江贯穿全境。境内沟壑纵横,险峰林立。海拔7787米的南迦巴瓦峰挡住了北来的寒流,来自印度洋的温暖季风畅通北上。在这块数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既有高山寒带植物,又有热带植物;既有冰峰雪岭,也有莽莽林海、如练瀑布、蝶舞花香……
珞渝植物品种繁多,珍稀动物活动频繁,素有雪域高原“翡翠宫”和“西藏西双版纳”的美称。在珞渝这块土地上,最有名的恐怕要数墨脱了。“墨脱”在藏语里意为“鲜花”,一个雅致而美丽的名字。然而,走过珞渝路的人才知道,当时连有祥开展工作的墨脱,却是一枝带刺的鲜花,它鲜艳的花朵,也只为那些不畏艰险走近它的人开放。
行军的第二天,工作队便进入了一条狭沟。沟很深,路窄得只能放下半只脚,石头上的苔藓被雨水淋后,比浇了油还滑,谁也不能直起腰走路,只好一步步往前挪。“快到山顶了吧?”珞渝工作组成员赵德令有些着急地问。可在前面带路的扎西却说:“到山顶还早哩,今天能爬到半山腰就不错了。”其回答令他有些沮丧。
他们继续往前走,蹚过了一道小河,穿过一段密林,爬上一个约200米高的陡坎,到了一个小草坝上,队伍里有人喊:“我们过草地啦!”连有祥怕大家掉以轻心,便吩咐:“大家要跟上,顺着老乡的脚印走,这里的蚂蟥很多,一定要多加留心。”
雨仍未停,大家在一棵松树下休息,同志们互相望着每个人身上的蚂蟥,你给我打,我给你拍。珞渝工作组文书丁培萱作为组里最年轻的成员,坐在一棵松树干上,脱下破了两个洞的球鞋一看,五个脚趾缝里有12条蚂蟥,正把头钻进肉里,翘起屁股吸血。这时,每个人脚上都有蚂蟥,他们在短暂休息中用点燃的香烟烧蚂蟥屁股,总算把一条条蚂蟥烧了下来。
又要开始前行了,大家感到球鞋里的脚又痛又痒, 难受极了。天快黑时,珞渝工作组成员来到一个被山洪冲刷过的小沙滩,就地搭起帐篷住下来。当时,连有祥有一首反映他们《过蚂蟥区》的小诗:“翻过高山下河谷,密林杂草很阴湿/凶恶蚂蟥全身爬,双手驱逐也无法/快步走出蚂蟥区,彻底清除小毒物。”
沙滩面积很小,地也很潮湿,大家只好把松树枝折断铺在地上。虽然是7月天气,但雪山下的夜晚却非常寒冷。有人刚一合眼,就被冻醒了,他们看见帐篷一角的藏族小伙扎西,身上盖一条破羊皮衣,冷得瑟瑟发抖。于是,他们匀出一床被子给扎西盖上。半夜时,忽一阵狂风暴雨,帐篷顶像有人用棍子敲打似的,紧一阵缓一阵地响。
一大早,连有祥摆起了出征宴。他从向导那里了解到,这一天的路最苦最险,中午因天气转暖,进山一段路上容易发生雪崩,必须早早地爬山。所以,他特地加了一道菜,即加热的红烧肉罐头。他昨晚对大家宣布:“明天凌晨4点起床,5点准时出发。”
临出发时,雨已经停了,但天空格外阴暗。连有祥作了简短的动员:“同志们,今天我们要翻越这座雪山,翻过这座山就到了珞渝。据介绍,随拉山口的海拔4000多米,雪很深,下山悬崖较多。为了使党的民族政策早日和珞渝人民见面,将帝国主义势力驱逐出珞渝,我们要战胜一切困难,翻过这座雪山。”在那样的年代,这样的政治动员是必不可少的,也是非常有效的。
开始爬山了,山笔陡笔陡的。大家艰难地向随拉山口迈着脚步,喘着粗气,有的地段几乎是后面人的脑袋顶着前面人的脚后跟。山上的积雪筑成了一道道雪桥,人在上面要爬着才能过去。忽然,一阵大风刮起,下起了大雪。雪花挡住了人们的视线,越往上爬,山越陡,雪地很难站住脚,爬上去滑下来,再爬上去,又滑下来,有的竟爬了10多次。就这样爬过无数的雪桥和陡坎,但仍然看不见山口。直到5个小时后,大家才到达了雪线。
“拉开距离,注意安全!”连有祥对后面的队员发出口令。此时,在刀背一般光滑的冰坡上,行走更加困难,大家格外小心翼翼。天空放晴了,云缝中的太阳已经偏西,四处都是白茫茫的雪峰,忽然一阵大风,吹得大家卧倒在雪堆上,好半天才站起来。风雪过后,大家又向前继续行进,终于赶在中午12时前到达了随拉山口。
风雪过后,随拉山口天气立即就晴朗了。不过,山风仍不小,大家又累又饿,需要马上离开这里。大家刚走出不远,没有想到下山的路比上山还陡。前方是万丈悬崖,他们已来到随拉南端山口。从海拔4000多米的高处向峡谷望去,就像从飞机上看地面一样,峡谷中森林如海,河流如线,草地上牛羊隐约可见。
珞渝工作组成员急忙找下山的路,可是路在哪里呢?谁也没有料到,路就在脚下的悬崖上,而且是一条连羊肠小道都不如的几乎是直上直下的路。大家将身体贴在崖壁上,双手抠着岩缝,脚尖试探着踩稳石窝,紧张得连话也说不出,更不敢往下看了,像爬行动物一样慢慢地移动着。大约过了1个小时,大家才从绝壁上爬下来。
这段绝壁刚过,大家来到了森林里。有的石头路段长满苔藓,稍不留神,就能滑出四五米远,沿途不知摔了多少跤,他们终于来到随拉山脚下。大家燃起一堆熊熊的篝火,闭上眼睛,回忆这一天来的艰难。
第四天,连有祥带着大家从随拉山山脚出发,经过了几处有惊无险的地段后,夜宿在一个叫加热萨的村庄,它靠近雅鲁藏布大峡谷顶端。村庄除了地理位置特殊外,还有那让人耳目一新的挂在山崖上的一幢幢吊脚木楼。这里属于索朗旺扎管辖,居住着10多户珞巴族以及几户藏族和门巴族人家。村庄周围随处可见热带和亚热带植物,仙人掌科的植物长得比房子还高。村民们在这陡壁上,用火烧出了一片刀耕火种地,不过他们更多的食物来自打猎。
第五天,珞渝工作组成员从这里出发,沿着雅鲁藏布江而下,绕着山腰陡壁,踩着不足1米宽凹进石壁的小路缓缓行进,只见小路一面悬挂在上千米的绝壁上,另一面是奔腾不息的雅鲁藏布江激流,大家知道,若稍有闪失,就会掉下万丈深渊。
工作组从加热萨前行一段距离时,前面出现了一个上百米宽的大塌方,挡住了大家的去路。据当地村民回忆,随着远处一声震天巨响,飞沙走石腾空而下,尘雾四处弥漫,形成了这处大塌方。现在他们路过这里,只得东折西绕,若绕着走,要么往山上爬,要么下到谷底,这不耽误进军珞渝的时间吗?(www.daowen.com)
连有祥同索朗旺扎商量后,派出两名有经验的当地藏族群众探路,他们一边前行,一边用砍刀砍出脚窝,随后大家踩着探路者砍出的脚窝,一个个地通过了这段险路。这时,担任收尾的任水清却不慎脚下一滑,掉到数百米下的地方,连个人影也见不着。惊得帮辛头人索朗旺扎连声说:“阿科克(哎呀)!阿科克!”
大家站在半山腰,向着江边连声喊:“任水清!任水清!”没有任何回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连有祥迅速让两名有经验的群众,冒着随时塌方的危险,往下走到百多米,发现了任水清的大半截身子埋在泥沙里,露出一个头在外边,双手有气无力地摇摆着。一名藏族群众欣喜地大声喊道:“找到了!他还活着!”听到这话时,大家方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山上垮下来的一块巨石立在江边,山上的流沙淤积在那里,任水清刚好被流沙挡住。连有祥谈起这件事,心有余悸地说:“若不是这片流沙,任水清不是摔死摔残,就是掉进每秒上万个立方流量的雅鲁藏布江激流,那后果简直不敢想。”
过了几个小时,两个藏族群众扶着任水清爬了上来。连有祥关切地问:“现在怎样?”任水清回答说:“连组长,我以为见不到你了。不过没多大关系,只是手臂受了点轻伤,衣服挂烂了,我还能坚持走。”连有祥原本想让任水清休息一会再出发,可在他的一再要求下又上了路。太阳偏西时,他们来到一片流沙地,稍稍平整了一下地面搭起帐篷,便伴随着雅鲁藏布江的涛声宿营。后来连有祥感慨地说:“在进军珞渝的路上,这样的危险随时都存在,但同志们的乐观给了我极大的信心。”
第六天,连有祥带领珞渝工作组,继续沿雅鲁藏布江而下,这天的路比前几天好走多了。当他们到达帮辛时,历史记住了这一天:1952年7月24日。
同雅鲁藏布大峡谷的所有村庄一样,帮辛也是建在半山腰。巨大的山体在山腰处变得浑圆,呈斜坡状倾向雅鲁藏布江。在这个方圆约数百亩的缓坡上,整齐地排列着一块块农田,在桃树和柳树林里隐藏着一幢幢藏族、门巴族、珞巴族的吊脚木楼。
就在连有祥准备翻越随拉山进军珞渝时,帮辛区头人索朗旺扎就派人打前站。在旧西藏,每当像索朗旺扎这样的大头人到来时,他所管辖的3个小区及各村小头人都必须前来迎候。抵达帮辛的第二天,连有祥抓住这样的机会,经索朗旺扎同意,召开了有小区、各村头人参加的会议,第一次用三种语言宣传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十七条协议》,原本计划1天的会议,当时却开了3天。
珞渝工作组尽管只有8人,连有祥却成立了医疗、宣传、生产3个小组。他们刚到帮辛时,正遇上村里疟疾流行,有的全家都卧病在床,不能下地劳动。在当时没有医疗的环境里,帮辛村民谁生了病,家里人就请来巫师念经驱鬼。若病情有所好转,那是巫师驱鬼的成果;若病情恶化死亡,那是鬼缠身,要了人的命。
医疗小组组长袁守波凭着多年行医的经验,每天走村串户诊治疾病,使一个个卧床的病人奇迹般的站了起来,赢得了“神医”的美誉。珞渝工作组当时带的药品不多,他就请来当地银匠,用三块大洋打成了一根根银针,手把手地教大家学习针灸技术。工作组成员凭着一根根银针,给一个个村民解除了病痛。珞渝工作组很快打开了局面,听信谣言跑到山上的群众,都陆续回家并且恢复了生产,有的门巴族群众还主动亲近工作组成员,教大家学说门巴话。
珞渝工作组副组长余铎,翻越金珠拉山进驻珞渝金珠宗政府(连有祥摄)
医疗小组成员在给群众治病的同时,小组成员丁培萱、赵德令、王生带着藏汉文的小册子,挨家挨户宣传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十七条协议》。短时间里,他们就教会了20多户人家的孩子唱《东方红》和《共产党的恩情长》等歌曲。
连有祥带领珞渝工作组进驻帮辛的消息,通过倾多宗帮辛措头人索朗旺扎、边防公路勘测人员,传回到波密分工委苗丕一书记处,他感到欣慰的同时,却有了一丝担忧:珞渝工作组进点牵动了中央和军委,可数万平方公里珞渝新区群众的启蒙工作,仅仅靠8名工作组成员是不够的,看来必须增派力量加强珞渝工作组。
就在珞渝工作组进驻帮辛1个月后,苗丕一指派波密分工委保卫科干事余铎,带领边防二班(当时分工委仅有两个边防班)8名战士向珞渝进发。一行人经过5天的艰辛跋涉,终于抵达金珠区中心格当村,同连有祥带领的珞渝工作组成员胜利会师。
拜访墨脱宗本
正当连有祥将帮辛的工作不断向前推进时,波密分工委派郑克级、吴义成前来帮辛,一来了解珞渝工作组进展的情况,二来传达苗丕一的指示。波密分工委正式任命连有祥为珞渝工作组党组书记,余铎、孔庆云为党组成员。苗丕一还特地增派了9人,以加强珞渝工作组的力量。他们从松宗达兴村出发,翻越金珠拉山到达格当,将金珠宗政府设在这个村。
金珠宗政府所在地(冀文正摄)
波密分工委党委明确要求,希望连有祥迅速同新增派的工作组成员取得联系,确定珞渝工作组大本营,组织大家开荒生产,解决吃饭问题,迅速站稳脚跟。第二天,连有祥便派袁守波、李晋孝打前站,沿雅鲁藏布江而下,经过珞渝要塞卡布村,然后再沿金珠曲逆流而上同新增派人员会合。第三天,郑克级原路返回波密分工委机关,曾在雪洼卡工作组的成员吴义成留下来,成为珞渝工作组一员。就这样,珞渝工作组由最初的8人,增加到了现在的19人。
珞渝工作组成员谁也没去过珞渝,对这里的道路、环境等又不熟。连有祥进驻帮辛的当天便发现,这里虽是倾多宗帮辛区的中心,但交通不便,耕地少,人口分散,将工作大本营设在这样一个狭长地带,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于是连有祥想到了墨脱宗。连有祥曾两次同宗本阿旺群顿见面,希望能得到他的支持,将珞渝工作组的大本营设在墨脱宗,而这里也需要留人。连有祥经一番考量,留下丁培萱、王生。丁培萱年龄虽小,可文化程度较高,懂的藏话最多,学习门巴话的能力很强;王生虽然文化程度较低,却是一名生产能手,对于开荒生产自给来说,无疑是一个合适人选。若他们相互补充,一定能完成帮辛片的任务。
连有祥带领工作组其他成员出发的头天晚上,特地组织工作组成员召开了一个会议,说:“工作队还要前进,而帮辛需要留人,党组织决定丁培萱、王生留在这里。这里门巴人多,希望你们抓紧时间学习门巴话,独立完成党交给的任务。”丁培萱一听要将自己留下,脑海中顿时涌上了许多复杂的念头,参加革命后,自己都没离开过上级,现在要自己单独工作,这怎么行呢?
会议结束后,屋里只剩下连有祥和丁培萱。连有祥望着丁培萱,亲切地说:“我知道你没有单独工作的经验,同时也缺乏在少数民族地区工作的锻炼,工作起来肯定会有困难的。但是我们是不是因有困难,就不去做工作呢?或者就推给别人去做呢?我想不可能。你是个青年团员,曾几次要求入党,希望你在最艰苦的工作中,接受党的考验!”
连有祥的每一句话,丁培萱都听得明明白白。他站起来,坚决地回答:“连组长,我愿意留在这里,请你放心,我保证做好工作,决不辜负党组织对我的重托。”于是,帮辛措只剩下了丁培萱、王生两个人。同时,他们还在这里吸收了一名藏族青年作为工作组成员,遵照连有祥的指示,仍住在村中央的一座小寺庙里。
第二天,连有祥带着工作组其他成员,沿着雅鲁藏布江而下向墨脱宗进发。从倾多宗帮辛措到墨脱宗,必须经过卡布村。卡布向东可达金珠宗,向北可抵帮辛措,向南即墨脱宗,这里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素有“珞渝要塞”的说法。1911年深秋,骑兵一营管带(相当于营长)张鸿升和步兵队官(相当于连长)时景棠率领一股清军官兵,后面跟着一批藏军,当攀缘金珠河的藤溜索准备同金珠宗的清军会合时,生活在卡布村的珞巴人听信波密土王的谣传,用毒箭射杀10多名拼死过江的清军官兵。清军终因伤亡过大而放弃两路清军会师军事行动,仍从原路多雄拉返回。
连有祥一行经过3天急行军,当抵达金珠曲(河)西岸时,必须攀缘横跨东西两岸的藤溜索。藤溜索是一种奇特的“跨岸桥”,用七根破开的藤条拧成一根绳索,拴在河的两岸大树上。由于绳索的自重形成弧状,两头高,中间低,往下滑时非常快,可往上攀时很吃力。当人坐进套在索桥的藤圈里时,腰间要拴上一根绳,双手握紧藤索交换前进,控制好下滑的速度,向上攀时就靠双手的拉力,岸上的人们可以拉扯腰上的绳索,帮助过河人。
雅鲁藏布大峡谷两岸间的藤溜索(关志华摄)
这天,金珠曲风大浪急,前边4名工作组成员都顺利过江到了东岸,可轮到连有祥时却让大家虚惊一场。连有祥身材高大,1.7米以上的个头,壮实的身体让藤溜索承载比其他人要大的负荷。他钻进藤溜索上的藤圈,一下就滑到了江中心,可在向上攀缘时,江东岸的人员拉绳因用力过猛,只听见 “啪!啪!”两声,藤溜索断了两股,只剩下了五股。连有祥一看不好,大声喊道:“不要拉,让我自己慢慢来。”当他到达对岸时,所有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等到他下次返回经过这个藤索桥时,当地群众早已砍来藤条对它进行了加固。
连有祥一行抵达帮辛措卡布村,当地珞巴族头人却带领群众前去金珠宗给工作组成员袁守波、李晋孝背运物资。当时,西藏噶厦政府将原有的墨脱宗一分为三,给这里的珞巴族、门巴族和藏族群众制造了许多人为矛盾,相互猜忌和械斗的情况时有发生。连有祥回忆说:“我们到达珞渝时,发现了一个怪现象,帮辛村人将物资背运到卡布时,再往前面走就意味着违规,有可能遭到沿途村民的指责,甚至是武力攻击,他们送到这里后,便主动返回了。”
卡布村头人不在,无法派出人员来当向导。在珞渝开展工作,没有当地向导在前面开路,简直不可想象。连有祥只得停下来,在卡布村耐心等待珞巴族头人。他们在村外搭起了简易帐篷,没有吃的,就找些野南瓜、野芋头充饥。因为没有经验,他们吃完野芋头后,便一个个中毒躺下了。心地善良的珞巴族村民见状,都围了上来,有的用生硬的藏语说:“中毒了不要紧,只要多喝点水,解完大便就没事了。”果然,他们第二天就好了。
到卡布村的第三天下午,给袁守波、李晋孝背运物资的卡布村群众返回村里。连有祥走上前去,向珞巴族头人说明来意,用征求的目光,问道:“能否派人当我们的向导,将我们送到墨脱宗政府?”向来备受外来民族压迫的珞巴人,第一次得到汉人的尊重,他们急忙用藏语连声回答:“拉雪(好)!”
之前,连有祥曾见过卡布村头人。卡布村人对于41年前(1911)的清朝汉兵印象十分深刻,曾用毒箭射死了数名企图过雅鲁藏布江的清军官兵,有的村民以为这些汉兵是为他们爷爷来报仇的,竟拿着毒箭躲进了原始森林。不过,有的村民因经常给西藏上层背运物资到波密,目睹了解放军的一言一行,还受到了部队官兵的热情接待,这时竟主动前来接触这些汉兵。
第二天,待东方发白时,连有祥一行便上了路。他一边走一边察看地形,发现沿途可供耕作的平地很少,若将大本营设在这一带的话,10多人的生活将得不到保障。
当布措又称墨脱宗第一措,下辖11个村庄,约有180户,90%以上是门巴族。连有祥例行上门拜访当布措措本阿旺次臣,在同他的交谈中得知,阿旺次臣50多岁,原籍西藏察隅,10岁时随父转经来到墨脱,父亲能说一口较为流利的汉话,他也略懂一些。可父亲已去世多年,自己的汉话现已全忘了。因为他认识部分藏文,深得历届墨脱宗本的赏识,担任了20多年的当布措措本。
“别看墨脱偏僻,道路也不好,但我经常去拉萨、昌都、工布等地经商,还见过色拉寺的活佛,也常到印度。可我如今年龄大了,这些我都派管家代为经营。”阿旺次臣越谈越高兴,竟带着连有祥一行在他的房前屋后转。连有祥事后回忆说:“阿旺次臣家里有门巴族奴隶9人,上好的刀耕火种地五六块,奶牛10多头。他有两个老婆,子女3人,和奴隶一起住在一幢可容20多人居住的长房里,成为墨脱宗的第一富户和最有势力的人。”
连有祥当时还看到,阿旺次臣虽为墨脱宗首富,但他对工作组异常热情并给工作组提供许多帮助,这多少与他父亲的经历有关。1910年,清朝派兵进驻察隅,收复了部分被英军占领的土地。他的父亲到赵尔丰部下当差,从而对这支治军甚严的汉人军队颇有好感。在1年多的交往中,父亲学会了不少汉话。尽管阿旺次臣当时不到10岁,可他对汉人从小非常亲近。连有祥一行在当布措受到了阿旺次臣的热情接待。可此行的任务是尽快要见到墨脱宗本,确立珞渝工作组大本营,开展当地群众的启蒙工作。他们没有久留,第二天一早便启程,当天下午就到达了目的地。墨脱宗宗本阿旺群顿得知后,亲自带着他手下人员迎接,将他们安顿在墨脱宗政府一上好的房间里。
萨嘎措(第二措)措本旺勤的哥哥旺扎(冀文正摄)
墨脱宗当布措(第一措)措本阿旺次臣(冀文正摄)
连有祥同阿旺群顿讲了此行的目的。到达墨脱宗政府的第二天,连有祥见宗本将4个措本一块招来,心里很纳闷,墨脱宗原有5个措,为什么只来了4个措本?从介绍中知道第五措(达岗措)措本没来。他组织大家开了一个简短会议,除宣讲新中国成立后的大好形势、和平解放西藏的《十七条协议》外,重点谈到了此行目的,希望同他们一块确定珞渝工作组大本营,征求他们的意见。可连有祥的话还未讲完,宗本阿旺群顿就带头叫起苦来:“我们这里人多地少,养活你们四五个人可以,但要保证10多人的生活就非常困难。”
阿旺群顿见连有祥没有表态,有些急不可耐地说:“我建议你们将工作组的点定在金珠宗,那里虽然不出产大米,但地势非常开阔,有很多可供开垦的土地,养活几十个人不成问题。”阿旺群顿的话刚讲完,4个措本也跟着叫起苦来,连最初支持他们的阿旺次臣也随声附和,这让连有祥有些不可理解。
当时连有祥不是十分明白,墨脱宗宗本心里有个小九九,那就是金珠不属墨脱宗管辖,若工作组进驻那里,就不会影响他的利益。连有祥一连开了3天会,见大家都是叫苦不迭,只好对大家说:“我明天继续沿雅鲁藏布江往前走,看有没有可供开荒的土地。”
正如墨脱宗宗本和4个措本所称,连有祥沿雅鲁藏布江而下,果然到达了离“麦克马洪线”不远的背崩,但并没有发现一块可供20人开垦的土地,只好返回墨脱宗政府。连有祥站在村头,远远地就可看见云遮雾绕的更邦拉,因为一条非法的“麦克马洪线”,致使山南面属印占区,山北面归噶厦政府色拉寺。萨嘎措措本旺勤介绍说:“山上已驻有印军,他们强行阻止我们下去收税。”
旺勤是门巴人,时年37岁,有房屋1幢,拥有奴隶8人,在墨脱宗的经济实力仅次于阿旺次臣。他能认识藏文,说一口流利的藏话,其父亲、长兄都曾担任过该措措本,可在不到1年里相继去世,他继任措本都快4年了。旺勤和他的二兄旺扎都是墨脱宗的商人,经常去拉萨、工布及印度经商,对印占区的情况非常熟悉。可为了巩固家庭地位,他经常住在墨脱宗政府,侍奉宗本如同佣人,而萨嘎措的事务则主要由他的二兄代理。
旺勤的一句话,让连有祥猛然意识到,若翻过更邦拉山,就意味着越过一条非法的“麦克马洪线”,到达了印占区。可临出发时,波密分工委书记苗丕一一再告诫他,说:“不能正面同印军直接交锋,这是处理边境问题的基本原则。若有什么新的情况,迅速向上级汇报。请相信我们的党中央、中央军委会依据你们上报的情况,向印度政府提出严正交涉,维护祖国利益。”
连有祥心里明白,在对待边境问题上,只能静观事态发展,随时做好自卫准备。可当时珞渝工作组连一部电台都没有,一旦大雪封山,只能靠自己来处理。连有祥回忆说:“我们进到上珞渝后,就到达墨脱宗,很快发现印军已经在更邦拉山上设置一个小哨卡,在下珞渝巴昔卡建了一所医院,给当地人无偿治病,收买人心。当我写好情况报告找人送交上级时,大雪已经封山,断绝了同外界的联系。”
连有祥临离开墨脱宗政府时,他对阿旺群顿宗本说:“我明天就到金珠,打算在帮辛管辖的卡布村设立一个据点,保持同墨脱宗政府的联系,他们是珞渝工作组的前哨站,负责了解边境前沿动态。”
中央来电嘉勉
返回卡布村的当晚,连有祥特地将吴义成留下,然后带着一行人顺着金珠河向上走,从卡布到金珠宗政府格当,仅用了两天半,就结束了18天来的长途行军,同加强珞渝工作组的9名成员胜利会师。
可连有祥刚到格当,却意外遇上了眼前的一幕。一位说着不太流利汉话的老人跪在他的面前,连声说:“大人在上,小人有罪!”连有祥急忙说:“有什么话,请站起来说吧!”翻译李晋孝见状,赶忙上前去扶他,可他怎么也不肯起来,连声说:“我有罪,不敢起。”
连有祥曾看过几部反映清朝的影片,略懂一些清朝礼仪,便说:“恕你没罪,请坐起来说。”老人一听,心里甚是高兴,立刻席地而坐,抬起头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曾是赵大人的手下,为了活下去,投靠了‘蛮人’。”
连有祥见老人蓬松的头发,胡子拉碴,约80岁。他一听“赵大人的手下”,便知是清朝赵尔丰手下的一名兵丁。可眼下这位老人同当地藏人几乎没有两样,若不是他能说几句汉话,话中带有云南口音,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名清朝老兵。他曾在波密见过三四名清朝留下来的兵丁,可在珞渝这样极其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掉队人员?便问道:“你是怎么留在这里的?”
这位老人也许在金珠地区生活的时间太长,说汉话非常吃力,便用藏汉两种语言回答:“开巴来这个地方,有的死了,有的跑了,我年岁小,跑不动,给‘蛮人’增跃当佣人,他们后来逼着我跟‘蛮’婆娘结婚。”连有祥至今也没搞懂“开巴”指的是啥意思,听说他同一名藏族女人结了婚,便又问:“有小孩没有?”老人答道:“我都有孙儿了。”
老人后来又到工作组来过,称“蛮人”不讲理,动不动就打他,经常骂他“爬炯”(滚蛋)。他以为汉人要给他出这口气,所以来到工作组驻地。连有祥回忆说:“我们见到这位清朝老兵时,已相当衰老,比内地人老得多,对他的遭遇非常同情。可我们不能因为汉人受了委屈,就去欺负藏族群众,只好给他拉家常。见我们没有替他出气的想法,以后他就不再来了。”
旧西藏金珠宗群众生活困苦,普遍营养不良(连有祥摄)
连有祥说:“我后来查历史方才得知,1911年秋,清朝军队追赶波密土王时,一支人马翻越金珠拉山口进驻这里,距我到金珠时也不过才41年。老人说他来金珠时还是一个小娃子,给大家做饭。从这点来推算,我见到他时应该不到60岁,可看上去却像八十来岁。这说明,他在这里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
从连有祥的回忆看,这位老人自称是云南迪庆人。可1954年,珞渝工作组成员冀文正也见到了这位老人,他不仅记不清自己的姓名,而且生于何年何月也忘了,只知道自己姓田,称妻子为“堂客”、房屋为“棚子”,带有明显的四川口音。
连有祥从清朝老兵的遭遇意识到,金珠宗紧靠波密地区,地处珞渝的最北端,这里曾是藏族香客留下来赶走珞巴人,反客为主建立的一个小宗。他们对一名掉队汉人的歧视和虐待,说明他们对汉人存有偏见。我们工作组的到来,同样让当地群众充满了戒心,要想在这样一个十分复杂的藏人居住地站住脚,需要做的工作实在太多了。
连有祥心里明白,进军珞渝最大的问题是行路难、吃饭难,这是关系到工作组能否进去、进去后能否站住脚跟的头等大事,也是进军珞渝成败的关键。于是,他带着珞渝工作组成员拜访了金珠宗头人,跑遍了金珠宗所有村庄,最终将大本营确定在格当附近的布隆村。正如墨脱宗本阿旺群顿所言,布隆村地处一片缓坡,这里海拔虽然高些,但可开垦的荒地多,只要迅速组织大家开荒生产,第二年的粮食自给就不成问题。
连有祥见时机成熟,组织大家召开了党组会议,讨论工作组大本营和开荒生产等问题。他向大家介绍了一路考察的情况,经过讨论最终正式将工作组大本营确定在布隆村。他还将边防班班长孔庆云、战士郑宝芝增派到卡布前哨站,由孔庆云任片长,具体负责卡布的开荒生产和对外联络工作;任命丁培萱为帮辛片片长,做好影响当地群众的工作;段学明担任金珠片片长,带两名成员到格当开荒生产;其他人员编为开荒生产队,军医袁守波担任队长。由此,珞渝工作组基本形成了帮辛、卡布、金珠三点一线的工作格局。
连有祥正欲向上级汇报进点情况时,金珠拉大雪封山,将人员进出的大门关得死死的。珞渝工作组没有电台,同外界的联络彻底中断。在这期间,他们面对任何困难,都只能靠自己独立解决。
转眼到了秋天,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雪峰开始发出闪闪寒光,树上的叶子已经变枯,群众的庄稼早已收完。连有祥想,若不抓紧开荒生产,就不能保证来年的粮食自给,谈何在珞渝的金珠、帮辛站稳脚跟?
人类要生存,必须得有住房。可眼下最重要的是抓紧开荒生产,以确保“进军西藏,不吃地方”的实现。经连有祥与当地头人和群众协商,将工作组的临时住房设在群众家里,于是有的住柴房,有的住仓库,拿连有祥的话来说就是“四面透风,屋顶见天”。虽然条件简陋、环境恶劣,但总算有了安身之所。
住房可以不建,可做饭的伙房,圈养耕地用的马牛圈却不能省。连有祥组织大家搭建时,因对当地“晒欣”的漆树缺乏了解,有4人砍树后相继中毒,最厉害的要算边防班战士于全美,他的两腿、面部肿得很大,腮比鼻子还高,直流黄水。当时药物缺乏,只得用很少的一点硫酸镁来清洗流脓处,过了很久才痊愈。
连有祥在组织大家开荒时,面对的首要难题是生产工具的匮乏,10多人只有5把铁锹、2把十字镐。要想在一片荆棘遍地、杂草丛生的土地上开荒生产,少不了锄、犁、耙等铁质工具。可大雪早已封山,要想运来大批铁制工具不可能,一切都得靠自己动手。此时,他从心里得感谢一个人,那就是生产能手徐正忠。
1951年8月,徐正忠到波密分工委藏训队学习,队里组织大家边学习边开荒。在开荒时他发现,南方犁头在犁波密旱地时根本不管用,北方使用的犁子却能派上用场。他依据家乡山东犁子式样画出了一个草图,到山上去找适合的树做成犁子,每天两人驾驭两匹马就能开四五亩荒地,既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又减轻了大家的体力,在开荒生产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由此荣立二等功一次。
当在金珠开荒时,徐正忠采用波密的方法制作了犁子,因找不到铁质犁头,他就将青冈树砍成尖来代替。可犁不了几下,犁头就断了。后来他无意间发现,当地群众也没有铁质犁头,而犁头却经久耐用。他虚心向群众请教,方知将青冈用火烤后会变得异常坚硬。他如法炮制,果然这样的青冈犁头非常管用。
可是,在开荒生产的关键时刻,一名负责做饭的人员告诉连有祥:“咱们的糌粑快吃完了,酥油还有20斤,大米5包,青稞6包,盐和茶叶只够吃到年底,到波密的路已被大雪封死。一旦断粮,我们咋办?”
开荒体力消耗大,总不能让大家饿着肚子干活。连有祥当即派藏语水平好的李晋孝带着银圆,到当地群众家去做工作,希望能购买一些粮食渡过难关,可群众的生活也很苦,根本没有粮食可卖。李晋孝回忆说:“我们到布隆半山坡一个村庄购粮时,当地藏族群众见了我们,一个个都不说话,变成了哑巴,误以为这是一个‘哑巴村’。我后来才知道,他们听信了当地头人的谣言,对我们的顾虑比较多,以至于不敢说话。”
然而,当地头人和富户家里粮食满仓,却百般刁难,有的只卖些陈旧发霉且混有豌豆的糌粑面,企图达到将我们“赶不走饿走”的目的。在一次采购粮食的会议上,金珠宗副宗本白马多吉挖苦说:“买粮食不行,买南瓜可以,让老百姓少喂几头猪,就够你们吃了。”这侮辱性的语言让大家心里十分难受,可连有祥还是压住心中的怒火,婉转地问道:“我想问问,宗本吃过南瓜吗?”白马多吉不假思索地回答:“吃过。”大家一听,都哈哈大笑。
经过半个月的开荒生产,珞渝工作组成员体力消耗相当大,加之每天的伙食没有肉,没有油,有时连肚子也填不饱了,个个眼睛深陷,面色苍白。面对这种处境,连有祥便组织大家回忆1951年在波密朗秋的开荒,率先吃下一大碗清水煮芫根,大家也跟着吃起来。可吃后不到两个小时,一个个浑身酸软,肚子胀鼓鼓的,连拉大便都困难。连有祥事后回忆说:“我们一天三顿大都靠豌豆、南瓜、芫根和野菜充饥,偶尔吃上一顿墨脱宗买来的红大米饭,大家都称‘打牙祭’了。当地出产的玉米、鸡爪谷也不是经常吃。我们还吃过芭蕉杆,过后肚里感到腹胀、打屁,吃久了拉不出大便,后来都不敢吃了。”
开荒时,徐正忠发现,若采用原来的开荒、翻土、下种等老办法,不仅赶不上农时,也播不了多少种子。为了抢时间,他向连有祥建议,先放火烧荒,边犁沟边下种,再翻生土,清理杂草。这一招比预想的种植面积竟扩大两倍,种植冬小麦50亩。
1952年冬,连有祥准备在上珞渝大干的时候,一场严峻的生存危机正悄悄降临,直接威胁到工作组成员和上珞渝人民的生命安全和边防巩固。印度兵同珞巴族同胞打仗的消息不断传上来,斗争形势异常紧张,驻扎在更邦拉山哨所的印军也扬言:“他们只有10多个,我们不怕他们。”
这时,上珞渝地区少数反动上层、喇嘛也蠢蠢欲动,挑拨军民关系,威胁群众,实行经济封锁,不准卖粮食给工作组,妄想饿死、困死连有祥他们,达到赶走工作组的目的。有的到处煽风点火:“这些汉人是秋后的蚂蚱,已蹦不了几天,印军打上来就会完蛋。”有的还散布迷信:“这些汉人开荒种小麦,惹怒了天菩萨,长不出小麦穗就会饿死。”
连有祥到达帮辛后,就注意从当地群众中培养搜集珞渝地区情报的人员。帮辛措加拉萨学本布阿牛出生在四川康区(现四川甘孜),从小随父母转经来到珞渝。也许是因地理的原因,他对汉族非常亲近。当得知珞渝工作组进驻后,主动找到连有祥介绍珞渝地区情况。通过几次交往,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连有祥得知他曾多次到过下珞渝,便托他到印占区同印度做生意的时候,帮助了解下珞渝的有关情况。布阿牛不负重托,带回了许多有用的情报,诸如印度在珞巴族人口稠密的巴昔卡建立一所军队医院,免费给群众看病治病收买人心,在雅鲁藏布江沿岸建立几处军营等。布阿牛还从印度购买了他们急需的印度砍刀和行军铝锅,在开荒生产、搭建营房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连有祥还从墨脱宗、金珠宗、帮辛措等当地上层朋友那里得知,印度总理尼赫鲁看见中国解放西藏大局已定,偷偷派出少数官兵进到更邦拉山口设立哨所,派出少数官兵强行占领墨脱宗第五措——达岗措,遭到了珞巴村民的顽强抵抗,珞巴人用弓箭射死射伤不少印军,印方不得不派重兵前去镇压,造成珞巴村民重大流血事件,珞巴人的反抗最终以失败而告终。印度乘机派出官员管理下珞渝,以此达到既成事实,作为边界谈判的重要筹码。
有的上层朋友为连有祥画了简单的印军进点草图,还标上了哨所、医院等。可如此重要的信息却不能及时传递给上级,让连有祥心里非常着急。1953年1月的那个雨夜,他在小诗《印军罪行》中写道:“下珞渝,我国土/尼赫鲁,抢占领/当地事,归居民/五二年,又火并/搞镇压,血横流/派官员,管行政/作愚化,做安抚/其用意,造实际/为谈判,找理由/拖时间,成悬案。”
帮辛措加拉萨学本布阿牛 (冀文正摄)
“那时,没有毛巾、香皂、肥皂、牙膏之类的日用品,也没有理发工具,就让头发长下去。衣服破了,两件重在一起穿。”面对如此困难的局面,连有祥沉着冷静,迎接一切不利的挑战。一面紧握手中枪,大练武装自卫本领;一面节衣缩食,开荒生产,解决吃饭问题。
连有祥还带着翻译李晋孝穿行于当地头人和群众中间,对他们说:“在我们的身后,有500万中国人民解放军做后盾。我们看上去仅仅10多个人,可代表着伟大的祖国来守卫珞渝这块土地。我们如今派来的工作组成员之所以很少,是因为怕给你们带来巨大的生活负担。若印度胆敢派兵攻打上珞渝,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强大的中国。印度不敢同我们开战,他们也不敢攻打我们。”
在困难面前,强有力的思想政治工作十分必要。他将大家带的书籍、报刊捐献出来,建起一个阅览室,吸引着大家来阅读;组织大家讨论党的理论、政策问题,突出解决苦与乐,困难与胜利的辩证关系;通过讲党史、谈南泥湾精神,鼓舞斗志;开展谈心活动,互相帮助,掀起一股“赛学习、赛团结、赛劳动”的热潮。
开荒种地结束后,大家紧接着搭建生活用的木板房。到森林里伐木劈板时,没想到遭遇了野蜂袭击,有的人脸肿脖粗,手脚变紫,目不忍睹。连有祥感慨地说:“没有一个叫痛叫苦,大家看见后,相互一笑了之,照常上工劳动。这种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是在一次次困难中磨砺出来的,珞渝的恶劣环境就是最好的场所。”
1953年4月中旬,连有祥带着工作组成员赵德令从布隆出发,经格当、卡布,最后到达帮辛,了解他们的生产生活情况。尽管布隆、格当依旧寒冷,可卡布、帮辛已是春暖花开小麦出穗的季节,冬小麦长势良好,春耕也已完成。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若不出意外,粮食自给不会出现问题,实现了上级领导定下的目标。
按照军队传统,长期远离上级,应该主动与上级取得联系。如何将这一重要情况及时反映给上级领导,成了他最迫切的愿望。连有祥经过调查,发现随拉山南面向阳处积雪少,爬上山没有问题,北面背阴积雪厚,虽然往上爬困难,但向下滑就有可能,这样做必须冒极大的风险。
“为了早日汇报情况,减少上级领导担心,应该冒这个险。”5月6日,连有祥带上防寒皮具,交代完后事,带够充足食物,紧跟在3名身强体壮、过山经验丰富的门巴族向导后面,向随拉山进发。第三天中午,当他们爬上随拉山山口时,向山北面看,银装素裹,一片雪国,往回望却是青绿,宛如两个世界。随拉山山高缺氧,不可久停。按照向导指明的路线动作,连有祥和赵德令被安排在中间,成一路队形连滑带滚,不到4个小时就安全地到达积雪较浅的山脚,走出了危险地带。大家拍打身上沾满的雪片,卸掉保护手脚的皮套,相互拥抱跳跃!
到随村时,天已黑了。头人索朗旺扎望见后,急切地问:“怎么这副模样,出事了?”连有祥高兴地回答:“我们成功了,这次冒险出山,就是及早向上级汇报开展工作的情况,让领导放心。”
老朋友相见,格外亲热,索朗旺扎拿出好酒好肉招待大家。可连有祥哪有胃口,一边拿出雇用向导和马匹的银圆,一边对索朗旺扎说:“请帮助安排向导和马匹,我明天一早得赶到波密分工委。”索朗旺扎执意挽留,可看到连有祥的急迫心情,只得按照他的吩咐办理。第二天黎明,他俩便快马加鞭,直奔波密分工委。
当晚9点,连有祥赶到了分工委机关驻地,径直朝苗丕一的办公室走去。苗丕一正在烛光下同社会部部长何祖荫研究工作。当苗丕一看到连有祥时惊住了:“你是怎么回来的?”
连有祥从苗丕一的谈话中得知,中央完全了解下珞渝发生的火并,对珞渝工作组成员的安全非常担心,通过西藏工委、波密分工委了解情况。苗丕一接到电报后,感到事关重大,曾派分工委团委书记窦新庚带领牦牛队爬金珠拉山,试图同他们取得联系,可因雪太厚没能成功。
上珞渝大雪封山后,日用品缺乏,头发长了没有剪刀理,衣服破了没法补,牙膏用完了停止刷牙,更谈不上用香皂肥皂了,一切都得从简。连有祥穿着破了几个洞的裤子,头发长得能梳一条长辫子,看上去真有点像个“叫花子”。何祖荫看见后,同样是既惊又喜,立即通知炊事班做饭烧菜,然后转过身来对连有祥说:“你的头发那么长,趁饭还没做好,先去理个发。”可连有祥没有想到,苗书记连连摆手说:“先不理了,明天就是党代会开幕,就缺你了。我要向代表们作专门介绍,然后再去搞个人卫生。”
接着,苗书记让机要股发报给西藏工委并转报中央军委:“珞渝工作组胜利完成任务,站稳脚跟。”随后又按照他的要求,让连有祥一边端着饭碗,一边向西藏工委详细汇报有关情况。连有祥回忆当年的情景,依旧激动地说:“分工委专门向党中央毛主席汇报珞渝工作组的情况,对我来说是无上崇高的荣誉,当时感动得流下了热泪。我端着饭碗,吃上革命大家庭香甜可口的挂面,不时回答分工委首长的提问,有汇报不完的情况,有说不完的心里话。这一夜处在兴奋激动之中,迟迟不能入睡。”
连有祥带领工作组站稳脚跟,受到中央军委通令表彰(连有祥提供)
5月10日,党代会正式开幕前,苗丕一书记走到台前,郑重其事地说:“请大家静一静,我先向大家介绍一个人,他就是昨天晚上最后一个来报到的代表、珞渝工作组组长连有祥同志,他是冒着生命危险,从雪山上爬下来的!”随即,大家报以一阵热烈掌声。“你们看,从他的长头发、破衣服上,就可以知道珞渝的同志们何等艰苦啊!”又是一阵热烈掌声。连有祥走到台前,向到会代表三鞠躬。
大会正式开始,连有祥聆听了苗丕一代表分工委作的工作报告。散会后分组讨论,他成了大家注意的人物,熟人都过来握手问候。在大会上,他还向代表们汇报了珞渝工作组开展工作的情况,与会代表再次报以热烈的掌声。苗丕一在当天日记里写下了这样的话:
珞渝地区与倾多之间有多雄拉山等阻隔,半年多时间大雪封山,加之山势陡峻,从头年8月工作组进入上珞渝之帮辛地区后,中间分工委虽派人去了解情况,传达上级指示,后又派去武装工作队进驻金珠宗协助开展工作,但仍有半年时间同我们失去联系。工作组在邦兴(帮辛)、卡普、布隆三个点上的珞巴和门巴族人民中,进行初步的协议宣传、情况调查、上层统战和给群众治病等,开始学习珞巴和门巴语言,有的人已能作些简单交谈。初到这里时,以购买南瓜等作为主食,此时开荒种地近80亩,种出了青稞、玉米、豆类和蔬菜,自力更生地解决了粮食问题。
连有祥在参加党代会期间,多次向分工委领导和上级机关汇报了珞渝地区的工作。会议快要结束时,苗丕一亲自宣读了西藏工委发来电报的精神,传达了中央对珞渝工作组的慰勉电报,称他们“获得了当地人民的热爱,提高了解放军的威信,为今后工作创造了良好开端”。在这个会上,苗丕一特地表彰了珞渝工作组成员,给连有祥荣记三等功一次。
珞渝工作组引起了中央的高度关注,波密分工委经报请西藏工委、中央批准,专门设立珞渝工作部。在此基础上,西藏工委、西藏军区和分工委、军分区联合成立边委、边防办公室开展边境工作。连有祥感慨地说:“珞渝地区当时大部分处在印控区,中央批准成立珞渝工作部,显示了党和国家领导人对这块土地的重视。”
这年夏秋,是珞渝地区少有的丰收年,家家粮满仓、谷满囤。大自然赐予开拓者丰收的喜悦,珞渝工作组种的庄稼也喜获丰收,蔬菜自给有余,人均收粮583斤,大大超过西藏工委规定的161斤。
布隆大本营更是获得大丰收,不仅做到生产自给,还将部分粮食无息贷给缺粮群众,带来了良好的社会效应。连有祥回忆说:“布隆土地肥沃,风调雨顺,小麦获得丰收。适合这里种植的玉米、黄豆也获得了高产。若按人头算,可以吃上一年半。有吃的,就能站稳脚跟。”
1954年雪开山之际,康藏公路经过波密向拉萨延伸,珞渝工作组的条件也发生了很大变化。组织上把大量物资运往珞渝,增拨了一笔修路经费,连有祥动员组织当地群众修建了简易人行便道,珞渝的交通、通讯状况有了大的改善,更增强了大家安心珞渝边防工作的信心。
珞渝工作组成员种植小麦喜获丰收(冀文正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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