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霍邑激战

霍邑（今山西霍州市）地处于河东郡的中南部，位于汾河河谷南段“，西北抗汾水，东拒霍太山，守险之冲，是为襟带”。

城池横山隔水，更像一把大锁挂在险道的咽喉上，虎视南北，易守难攻。

李渊的大军在崎岖的山路中转出来时，正是破晓时分“，雾甚，俄而秋景澄明”。

因为走得急，道路狭小，又泥泞无比，车辆难以行进，沿途忍痛丢弃了不计其数的器械辎重，包括了攻城的云梯、抛石机等等。

可是行进的路上，李渊依然胸有成竹地表示，即使没有这些器具，也同样可以拿下霍邑。

“为什么？”裴寂像讲相声里面专门负责做捧哏的那位，适时地问。

“宋老生不过一介武夫，到时，咱们用激将计，在城下百般挑逗撩拨，激他出城迎战，只要他离开了坚城，咱们把他就地拿下，你说，这攻城还不容易吗？哈哈。”李渊欢声笑道。

“高了。”李世民说。

裴寂受到启发，说“：如果他还装深沉，不肯出来，咱们就学诸葛亮，送套女人的衩裙给他，看他会是什么表情……”话还没说完，已经为自己的设想哈哈大笑起来了。

大家跟着一起大笑。

“高了。”李世民没有笑。

“如果咱们挑逗不出他，就再用一招反间计，诬赖他与我们私通，不肯迎战，看他死不死。”李建成补充说。

这一招够狠够坏，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高了。”李世民说。

……

李世民声音不大，可是机械式地重复两个字，使李渊狐疑了，说“：老二，今天你是怎么啦？你喝酒了吗？喝高了？”

大家听问，都静了下来，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回答“：我是说你们太过高估宋老生的智商了，又是激将计，又是反间计，又是送衣服什么，别说，计谋百出，而且都是高招，可是根本用不着，到时等着瞧。”

“这……”众人面面相觑。

“你们想想啊，前日咱们困顿在贾胡堡时，如果宋老生稍有一点脑子，命令两个小头目，带几千打手来踢咱们的场子，咱们不被踢死也被整得够呛。”李世民解释说“：再有，你们看，现在咱们走的全是崎岖险道，如果宋老生能在这些峡谷中安排上几支伏兵，哼哼……”李世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笑着看他们。

大家深以为然。

大军到了霍邑城前五里许，李渊作了周密的部署：

自己领数百精骑在霍邑城东面负责接应各部步兵，而殷开山率李建成属下的左三军在正面战场迎击宋老生；段志玄率领李世民属下的右三军在霍邑城南列阵，从侧面策应大军作战。

部队布置好后，李建成和李世民领数十轻骑到城下搦战“，举鞭指麾，若将围城之状”，并且嘴里不干不净，口出狂言要生吞活剥宋老生。

霍邑郡守将就是赫赫有名的宋老生。

宋老生这个名字有点儿搞笑。

要说他老，也不算太老，可是，也不年轻了。

具体的年纪，光看他外表，不知内情，那谁也说不上，就像古龙笔下的楚留香。

“老生”这二字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名字？如果是，不知他家还有没有宋先生、宋大生、宋中生、宋小生……

宋老生的官衔是虎牙郎将，在隋朝，属于从四品官员，这回镇守霍邑竟然统领了三万多兵力，跟河东郡的左武侯屈突通的兵力差不多，这多少有点受宠若惊。

要知道，当时的隋朝设十二卫，屈突通即为十二卫上将军之一，每卫上将军设两名将军，而每一个将军下，又各设两名虎贲郎将，每一个虎贲郎将下又设四名虎牙郎将。

也就是说，论级别，宋老生是屈突通的下级的下级的下级，而现在，两人手中的兵力、实权，竟然对等。

这不由得老宋有些飘飘然——长得帅就是不同，因为我英俊，我帅气，所以我得到了额外的器重。

看到李世民兄弟来城下叫阵了，果然不出李世民所料，宋老生同志非常配合地提起大刀怪叫一声“：哇哇哇哇哇……”仿佛是唱京剧的老生，……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太原发来的兵……大喝“小的们，取我披挂来”。然后大开城门，领着三万精兵，杀气腾腾地从城里出来。

李世民和李建成相视一笑，虚晃一枪，回马即走。

宋老生断喝一声“：小贼，哪儿逃？！”一马当先，引军追赶。

李渊早已布好阵形，在中军制高点远远掠阵，见敌军精骑人头攒动，漫山遍野地涌动而来，心中暗喜。(www.daowen.com)

等李世民、李建成各入了自己的本阵，隋军入了李渊帮他们安排好的战场，李渊挥动大旗，号令李建成左三军发起攻击。

李建成的左三军列三个方阵，以重步兵和弩兵为主，负责抗衡隋军正面冲击。首先万弩齐发，走在前面的隋兵纷纷中箭。

“中计了！”宋老生大叫，却并不惊慌，指挥盾牌兵掩在前面压住阵脚，然后继续掩杀上来。

李建成稳居阵中操控阵中重步兵列阵推进，正面硬碰硬交锋。

一时间，霍邑城外，红尘暗合，鼓未及动，锋刃乱交，号令声、杀伐声、刀剑声、惨呼声，响若山崩，城楼皆震。

毕竟隋军人数占优，左三军的压力有些沉重。

李世民与段志玄领着由骑兵和机动步兵组成的六个小兵团从南面高地向北俯冲下来，势如猛虎一样从侧翼杀入，刚一接近隋军的阵形，就像六把利剑，将之切做几段，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这时的李世民，一改在贾胡堡时又是流鼻涕又是抹眼泪的形象，尽露狂人本色，只见他一骑绝尘，从隋军阵中密集处穿过，狂舞双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沿途连斩敌兵敌将，血染战袍。史书载其“手杀数十人，两刀皆缺，流血满袖，洒之复战”。

义士们睹之尽皆血脉贲张，目眦尽裂，紧紧跟随在他后面，大砍大杀，大呼酣斗，愈战愈勇。

隋军大乱，丢盔弃甲，已经有溃败的迹象了。

李渊在中军看得分明，催动大军加入战团，口中大呼：“我已经活捉到宋老生啦！”“我已经活捉到宋老生啦！”

隋军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像无头苍蝇一样四下乱闯，回家，我要回家！撒开脚丫往城头方向跑。

这下可苦了宋老生，他经过一番拼杀，已杀到了李渊的帅旗下面了，可是旗下骑着高头大马的却是大将殷开山。这时听到自己已经被俘的消息，不由气冲斗牛，愤怒地申辩着“：我抗议！我抗议！大伙别听信谣传，我还在，好好的，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我还在，我还在……”

可是没有用，俗话说，兵败如山倒，打仗就靠一口士气，士气一散，哪儿还收得拢？

宋老生想跟李渊争辩，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还是逃命要紧，被部将夹裹，左冲右突。

好不容易退到城门边，李世民和李建成却早已率军牢牢地堵死了归路。

真是急死人了，看着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宋老生惶惑无计，大声命令部将：同志们，给我顶住火力！

自己跑到城墙边，仰天高叫守城隋兵放下绳子。

城上守军看主帅在城外被人家四面追赶着狠揍，正在城头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听见呼唤，连忙往下抛出一条又粗又大的绳子。

宋老生丢下了手中大刀，拽住绳子使尽吃奶的力气拼命往上爬。

可是身着重甲坚盔，爬得极其吃力不说，动作又笨拙又慢，越急越手忙脚乱。

很快，义军就料理了为宋老生打掩护的部将，拥到了他的身后，抬头看他像蜗牛一样缓慢的攀爬表演。

一个名叫卢谔的小队长看了老半天，颈又酸又累，干脆跳起来一刀砍去，正砍在宋老生的左脚上，宋老生大怒，低下头骂道“：干吗砍我的脚？你到底有没有人性？！”

“老子不但要砍你的脚，还要砍你的头！”卢谔嘴里说着，手脚却不停，跳起来又一刀。

这回清晰地听到了刀砍到了骨头的声音，宋老生痛彻心扉，哎呀一声，松了手，重重摔下来。

落到地上，宋老生却不管脚在痛，先捂住了脸大叫“：说好了不要打脸啊，不要打脸啊！咱就靠这张脸了！”

大家听他叫得奇怪，哈哈大笑，涌上来七手八脚一通乱刀乱剑把他送去了西天。卢谔一刀割下了他的脑袋拎去向李渊报功了。

时已迫近黄昏，城楼上隋军众将士看得目瞪口呆，真正是，断钟残角，又送黄昏？奈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

完了，大帅哥宋老生玩完了。

义军随即所向奋击，追杀城外隋军残兵残将，禁不可止。“数里之间，血流蔽地，僵尸相枕”。

李渊见战士斗志正锐，余威尚猛，就下令趁着暮色攻城。

因为没有云梯，大家在城墙上冒着隋军的礌石、滚木、弩箭进行“攀岩比赛”，肉搏登城。

李渊命兵士把宋老生的首级挑在长矛上，在城下驰骋示众，一方面震慑城上守军，一方面激励义军的斗志。

激战了一个多时辰，义士们前赴后继，一个比一个不要命，终于拿下霍邑城。

这是太原起兵以来，最重要也最惨烈的一次胜利。

一将成名万骨枯，战斗结束后，李渊亲临现场指挥清理战场，所见全是一片目不忍睹的景象，不由潸然泪下叹道“：自河东出师以来，大军所到之处，百姓见义旗而至诚依附。而今老生所逼，至于涂炭。乱兵之下，善恶不分，火烧崐山，谁论玉石。说不准死人之内，也有赤心于我者也。取来不得，及此战亡，生未被知，没有余恨，静而思之，良深痛惜。从今以后，当以文德来之，不复用兵戈矣。”

（注：关于擒杀宋老生的人，按《大唐创业起居注》上记录，应该是“军头卢君谔所部人等”，而《旧唐书》和《资治通鉴》上记载的却是刘弘基。考虑到《大唐创业起居注》的作者温大雅是随军记者，可信度相对来说要高，所以本文选择“卢君谔杀宋老生说”。刘弘基，其实是个“俘虏专业户”，经常做人家的俘虏的，一个很可笑的小人物。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