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崩　盘

王世充新接管洛阳政权，表面上好像气势很盛，实际上是在硬扛，他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缺粮少食。

民以食为天《，水浒传》里强悍如鲁智深两顿饭不吃，手脚发软得净给崔道成、丘小乙这两个鼠辈欺负。

兵士实在饿得不行，就偷偷向李密投降：李密大大，那个……行行好，给口饭吃，我们跟你混了。

李密占领了粮仓，有粮食，占据了主动权。可是军备供应也不行，有仓没库，仓和库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仓是存粮食的，库是存钱帛的。没有钱帛就没法犒劳将士，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没有奖赏，队伍中就有些人开始骂娘了，战斗力明显下降。

眼看秋风渐起，军中没有衣服，士兵个个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要真隆冬一至，军队就根本没有作战能力了。

李密为此正大伤脑筋，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现在双方的情况是“：世充乏食，密少帛”。

另外“，邴元真好利”。

所以当临时客串中介公司负责人的瓦岗军元帅府右长史邴元真传达了王世充有双方交换衣服和粮食这个意向时，没犹豫多久，李密就签字同意了。

这种情况下，双方士兵显得非常友好，两军对垒，问的是：吃了？吃了。穿的衣服合身吧？暖和吧？诸如此类。

这一场交易，好像是各取所需，非常公平。可是，从交易做成那天起，洛阳城内再也没有人出来讨饭求降了，李密一拍大腿：亏大了去了。

两顿饭一下肚，精气神马上见长。王世充有恃无恐，倾巢出动，亲自带领大部队来向李密挑战。

李密安排王伯当守金墉、徐懋功守黎阳，自己引精兵出偃师，在其北面的邙山扎下营寨，准备决一死战。

战前会议上裴仁基向李密建议：王世充的劲兵悉数东下偃师，洛阳必定空虚，可分兵守在其必经之路，阻其东来，另外精选三万劲卒，傍河西出袭击东都，王世充必回军去救，我们整军徐还，好整以暇。兵法所谓“彼归我出，彼出我归”，使王世充往返奔驰，疲惫不堪，那时再战，就稳操胜券了。

李密说“：你讲得很有道理。现在东都兵有三不可当：一、兵仗精锐；二、矢志深入；三、食尽求战。只要我们据城固守，蓄力以待；他们求战不得，求走无路，不过十日，王世充的人头就可提到咱们帐下来了。”

然而，魏徵却认为：虽然大胜了宇文化及，但是骁将锐卒损失太多；军中又没有兑现对有功将士的奖赏，战士心怠，士气低落。而现在东都没多少粮，王世充计穷，志在死战，所谓穷寇莫与争锋，我们用不着着急交战，只要深沟高垒，坚持打持久战，用不了半个月，敌人粮尽，就会不战而退，到时我们追而击之，洛阳唾手可得。

郑颋却说“：此老生之常谈耳。”

魏徵说“：此乃奇策，何谓常谈！”拂衣而起。

看着魏徵的背影，李密还没有说话，单雄信大声说道“：王世充战卒其实很少，又屡经摧破，基本已经丧胆。《兵法》曰‘倍则战’，何况现在咱们的兵力不止他们的一倍呢！咱们新得的江淮将士，正跃跃欲试一展身手，兵锋正锐，请和他决一死战。”

于是诸将喧然，赞成开战的占了十分之七八“，密惑于众议而从之”，一时还没想好听谁的。

王世充已先在通济渠南扎下营寨，派出几百骑兵试探李密的虚实。

奉命在偃师城北驻扎的单雄信部队不知是假戏真做还是真戏假做，竟被骑兵冲得大乱，招架不住。

李密得讯后赶紧命程咬金与裴行俨前去支援。

裴行俨打仗勇猛凶狠，先行冲阵，冲到中间被流矢射中，滚鞍落马。程咬金挺身而出，冒死杀散了四周的士兵，然后把受重伤的裴行俨抱上马，二人同骑。王世充的第二轮攻击波又到，老程前胸竟被一条马槊捅穿，大怒，怒喝一声，把马槊拧断，顺手一带，把追刺他的兵士拉至近前，刀斩其头，神威凛凛，吓得追兵不敢近前，堪称隋唐中第一牛人。

李密新破宇文化及，有轻慢王世充之心，营寨周围竟不设壁垒。

夜里王世充派出二百余骑潜入北山，伏溪谷中。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王世充集结大军，大声说“：今日之战，不是争胜负，而是决生死。如果得胜，大家共享富贵；如果败了，必无一人获免。咱们不但是为国家，也是为自己的性命在作战，各宜勉之！”然后指挥大军掩杀过来，直拨李密的营地，潜伏在溪谷的队伍四起呐喊，同时纵火掠烧。李密猝不及防，全军惊扰，士兵四散。一时间，埃雾嚣塞，王世充手下的士兵大多是江淮劲卒，出入若飞。等到瓦岗军的阵势稍稍形成“，世充阴索貌类密者”，预先找了一个长得非常像李密的“明星脸”，此刻，不失时机地把他推到阵前，做“斩首表演秀”。

眼睁睁看着“魏公”的人头滚落在四扬的尘土上，瓦岗军上下人心惶惶，等到王世充再次冲阵的时候，终于全盘崩溃……

守在金墉的王伯当也不得不放弃了金墉城，落荒退守河阳（今河南孟县）。(www.daowen.com)

李密则带领残兵败将窜到偃师。可是他前脚刚来，王世充后脚就到，连夜围困偃师。

偃师守将郑颋部下有人暗通王世充，开了城门，部将裴仁基、祖君彦等数十位得力将佐被俘。李密喘息未定，饭也没吃上一口，又仓皇逃到了洛口。

洛口守将就是客串做中介和王世充衣食交换的邴元真，这人是翟让旧班子的人，早就对李密谋杀带头大哥耿耿于怀了，和王世充眉来眼去勾搭，王世充大军一到，邴元真立即投降。按照这个逻辑推理，和翟让情如亲兄弟的单雄信在偃师城北那一仗的表现就令人觉得非常可疑了。

可是这时候的李密没有时间多想，这次比上次逃得更狼狈，披头散发，衣衫不整。

天茫茫，野茫茫，往哪儿逃了呢？

瓦岗军气焰最嚣张的时候，其实其势力并不出河南。

大大小小数百战，大多数都是围住洛阳打，一块像样的根据地都没有。

幸好战前安排了徐懋功带有部分主力镇守黎阳。李密眼前一亮，说，好，咱们去黎阳，去黎阳与徐懋功会合！

一听此言，部下有人给他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当日杀翟让，徐懋功伤几死，疮犹未平，今可保乎？”

这……李密猛地一个透心凉，心里打鼓了，恰好有消息来报，王伯当已退守河阳，还是去河阳吧。

于是一伙人深一脚浅一脚逃回到了河阳。

见了王伯当，大家抱头痛哭。

李密垂泪说“：兵败了！是我连累了大家，现在只有一死，以谢大家。”说着，就抽出宝剑要抹脖子。

李密这一哭二闹三抹脖子的做派搞得部众非常伤感，史书上记载“伯当抱密，号叫恸绝，众皆泣，莫能仰视”。这情景简直就是《史记》里项羽垓下兵败时的翻版，当是时也，四面楚歌“，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请问，世间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令人感慨的呢？

李密一边极力挣扎一边对王伯当说“：伯当，让我一死吧，天下已经没有容我之所了。”

那把剑离他的喉咙只有0.01厘米了，但是四分之一炷香之后，那把剑的主人将会彻底地放弃这个愚蠢的行动，因为有人出了一个馊主意。虽然出主意的人生平出过无数的馊主意，但是这一次出的无疑是最失败的……

主公，不要沽名学霸王自杀啊。

——在瓦岗上一直没有什么发言权的小人物掾柳奭开腔了：

当年盆子归汉，还领均输俸禄。你与李渊同宗同族，又兼有畴昔之遇，虽没有陪从起义，然而阻东都，断隋归路，使李渊不战而据京师，军功章里有他的一半也你有的一半，现在咱们兵败，不如前去投靠他吧。

李密听他一说，不闹了。想，这说的可是大实话啊，当初如果不是我拖住了集中在洛阳的隋军中原主力，他李渊不可能这么轻易占领长安。

“当啷”一声，宝剑落地了，是李密的剑。

李密看着掉在地上的剑，沉默良久，说，既然这样，各位兄弟追随了我这么久，就跟我一起去关中，我虽然自惭没什么功劳，但包你们各位一定会有功名富贵。

大家热烈鼓掌，都感激掾柳奭这盏指路明灯。

李密又问王伯当，你家室重大，还和我一起去吗？

王伯当慨然说，萧何带领全家老小跟随刘邦打天下，我不能效仿，已经深以为愧了，怎么能够你一失利，就轻轻松松地离开你？！请放心，即使赴汤蹈火我也紧随！

慷慨激昂之情溢于言表，士兵无不感奋，于是一起入关的有两万多人。

那么，在长安，在长安的李渊会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迎接李密呢？